第十章
作者:秋风疾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816

深夜,周弘带着自己的两名亲兵在祁屿关的黑狼军军营中来回巡视着,脑海中却是不断地想着那双血红的眼睛。

作为齐王亲手提拔起来的下将尹龙的参军,他今日同尹龙所带领的那一千多黑狼军一直跟在齐王身边冲杀,直到齐王同云中舞一对一决斗时,他们才受命去攻击西凉军那些仍有战斗力的士兵。但齐王从陡坡之下一路杀上去,直到面对云中舞时所表现出的那血腥残忍的一面都深深地映在了周弘的脑海中。特别是那双红得几可滴出血来的眼睛,更是让周弘一回想起来便禁不住的要打冷战。

“难道,那个传说是真的?”周弘抬头望了眼漆黑的天空,今天晚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黑蒙蒙的夜,让人有一种空洞的恐惧。

“周参军,原来你在这啊。今天咱们大胜西凉军,王爷犒赏三军,兄弟们都在喝酒吃肉唱歌跳舞呢,你怎么还在这晃荡啊?”一个清朗的声音传入周弘的耳内,他不必回头便知道是自己的上司下将军尹龙了。

周弘转身对尹龙笑了笑,恭敬地行了个礼后,道:“属下不喜热闹的场面,正好可以替今晚值夜的兄弟巡营,让他们去放松放松。”对于这个和自己年龄相若,待人豪爽的上司,周弘还是非常有好感的。

尹龙和周弘一样,都是来自齐州,属第二批被应召入黑狼军的齐州青年。两人都是来自齐州城附近的歧水县,又都是二十岁上下,所以自入黑狼军以来便经常来往,由于两人都是同一营的士兵,所以战场上也都是并肩作战,在几经生死后,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周弘性格随和,机敏过人,尹龙身手不凡,勇猛过人,两人一文一武搭配得天衣无缝,先是周弘被铁寒提为副参,后尹龙也因战功而升至校尉。在山禾城中,尹龙被齐王看中,提拔为自己的临时亲兵统领,而周弘也被铁寒升为正参军。到了祁屿关奇袭云中舞大军时,齐王又将尹龙提为了下将军,总领黑狼军的一个营一千五百人,而周弘则成了他的参军。

尹龙看了眼周弘身边的两个亲兵道:“你们两去喝酒吃肉去吧,我陪周参军一起巡营。”

那两亲兵闻言忙道不敢,周弘却是笑了笑道:“尹将军都让你们去了,你们便去吧。”两名亲兵感激地看了周弘和尹龙一眼,便向中军营地走去了,那边正在举行着黑狼军同河顶义军欢庆胜利的篝火宴。

周弘和尹龙默默地走着,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偶尔遇到了巡逻的卫队也只是点头致意。直到他们走出了营地,到达了祁屿关的三城门前,周弘才停住脚步突然道:“尹兄,你说王爷能是一个贤君吗?”只有他们两人在的时候,周弘都是称尹龙其名,或是叫尹兄的。

尹龙也停了下来,诧异地看向了周弘,道:“为什么这么问?咱们可是王爷的军队啊,听王爷的军令行事那是咱们黑狼军人的职责。再说了,王爷现在还仍是王爷啊,他又没说要当皇帝?”

周弘眯了眯眼睛道:“那便不说是贤君,你说,王爷是个明主吗?难道不管王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咱们都要死心效命于他,成为他的杀人工具吗?”

尹龙一惊,忙伸手捂着周弘的嘴压低声音道:“你小子今天吃错药啦?怎么尽问些怪问题,说些怪话?王爷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一直都认为王爷是个能保卫咱们齐州百姓不受外族欺负的人,能重振我天朝军威的人。”尹龙从小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为一名军人,将那些屠戮乡亲百姓的胡人通通杀光,以胡人的血来祭奠在胡军南侵时被杀的祖母。而齐王李琅的到来,无疑给他带来了黑暗中的曙光,他居然只靠着一城的百姓和那不足一万的奴隶兵,将数十万在天朝军中几乎被喻为不可战胜的胡骑逼回胡兰。一夜之间,齐王便成了齐州百姓心目中的英雄,成了无数齐州年轻人追逐的偶像,效忠的对象。而尹龙也正好是其中之一,铁和血,正是他所渴望的。

周弘叹了口气,推开了尹龙挡在他口上的手,道:“今天王爷的表现你也看到了,那样的嗜杀,那样的血腥,那样的暴力。我在他身上分明看到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暴君的影子。特别是那双血红的眼睛,分明是魔性、杀性的象征。”

尹龙揽住了周弘的肩头笑道:“弘兄弟啊,你实在是太悲天悯人了。在战场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或许王爷的手段是狠了点,但这就是战场,你只有比别人狠,比别人更凶猛,你才有活下去的机会,你才能成为胜利者,否则你便只能躺在血泊之中。阿弘啊,你在军中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应该明白这些的啊?况且,王爷对付的可都是西凉人,我们的敌人呐,你要想想他们是怎么对待咱们的百姓的,想想那个‘人马’。”听尹龙的口吻,倒似长辈在开导晚辈似的,而实际上,周弘还要比尹龙大上几个月。

周弘深深地看着尹龙的眼睛道:“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王爷的杀,是杀性,是杀意,是为杀而杀。从那双可怕的红眼睛,我几乎可以肯定那个传说是真的。”

尹龙愣了一愣,疑惑道:“传说?”

周弘点了点头道:“早有传闻,齐王李琅乃是百年、千年甚至是万年一现的天刹星降世,他来到人世间,将会带来无尽的血腥、杀戮和争斗。本来我亦是认为这只不过是传言,当不得真,但当昨日我看到王爷眼中嗜杀的血红时,却不得不承认,传闻确是属实。王爷现在所杀的侵略者,是全天朝共同的敌人,对待他们的残忍可以被世人所原谅,但是若有一日,王爷对所有反对他,与他意见不符甚至是无辜的人都下此毒手呢?古书上记载天刹星的诗句便是:天降杀神,六亲不认。连六亲都不认了,更何况是旁人。倘若让他当是一方的霸主,甚至是当上了天朝的国君,当他杀性大起时,遭殃的会有多少人?”周弘越说越激动,声音也随之大了起来,直听得尹龙一身的冷汗。实际上周弘那句诗并没念完,那诗的前半句乃是“倾国乱世,双星隐现”,想来他也是认为这句有些不明所以,甚至有些扯淡,齐王明明只有一个,哪来的双星?

尹龙双眼同周弘对视着,慢慢地说道:“我不管王爷是不是天刹星,不管他将来会杀多少人。我只知道,他能带领我们打胡兰,打西凉,他能让我们的兄弟姐妹父母乡亲不再受外虏的欺侮,他能让我们实现军人的价值,得到军人的尊严。所以,我要坚定地支持他,成为他手中的利剑,或者是杀人武器也在所不惜。军人天生的使命,就是成为杀人的武器。”

周弘见尹龙的双眼中透着一股兴奋的神色,军人的热血早已在他年轻的心中熊熊的燃烧起来。

周弘暗叹一声,知道尹龙的想法同他不同,两人是谁也说服不了谁的,只得黯然道:“或许吧,王爷真的能以他的杀来制杀。”

尹龙以为周弘已被他开导过来,咧嘴一笑,重重地拍了拍周弘的肩膀道:“就是嘛,如果那些主帅都是如儒家的老不休一般只讲究不杀,只想着众生皆平等,拳来脸颊迎的狗屁歪理的话。天朝帝国早晚会被边上的豺狼虎豹们吞噬殆尽的,像这瓜州,若不是有王爷带着咱们来,不就被云中舞大军给强占了吗?”

尹龙忽然发现周弘的脸色有些不自然,顺着他的眼光望去,却见远处行来十余骑,当先的一人在火把照耀下,赫然看清便是齐王李琅。

尹龙和周弘见李琅骑马经过,忙下跪行礼,李琅策马经过他们时只是道了声免礼,没有丝毫停留,急急往军营中驰去。

待李琅等人走远后,周弘才紧锁着眉头不解地道:“这么晚了,王爷带着这许多大将去后营做什么?”

尹龙也是长着脖子直望,道:“看那方向好像是伤兵营,奇怪了,连铁将军、甘将军、于将军、狄将军、傅将军他们都在,到底有什么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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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铁寒告诉我,早上那场裂谷大战结束后,我们的人在搜索昨晚驻扎在祁屿关前的五千西凉骑兵的营地时,发现了一名垂死的瓜州旧将。经确认,那名将领就是狄洼川和铁寒口中的瓜州名将“飞蝗”马飞。现在那马飞经过抢救,已是苏醒了过来,虽然身体还是很虚弱,性命却是已无大碍。我听得狄洼川和铁寒都称此人深通抵御骑兵之道,所以一得知他醒了过来便不顾深夜,带上狄洼川、铁寒等将领,骑马前去伤兵营看望那马飞。

来到伤兵营的特号帐篷前,我便知铁寒对他的这个偶像确是关照有加,祁屿关中的这等帐篷一般都是只有上将级的军官才有资格用的。因为大夫的数量有限,为了方便其他士兵和将领的伤病治疗,便没有让马飞住到守备府,而安排在了营中的这个帐篷内治疗。

我当先掀帐而入,偌大的帐篷内只有一名躺在床上四肢和额头都缠满纱布的男子,还有两名正在左右侍侯的卫兵。

我看向那床上的男子,只见他全身上下都被纱布裹住,脸上有数条鞭痕,皆洒满了黄色的药粉,几乎看不出他原来的面目,额头也缠上了厚厚的纱布,几乎要把眼睛给盖住。听铁寒说,他的十支手指,十支交趾都已被斩断,膝盖骨被敲碎,全身上下大小伤痕有两百三十多处,武功也已被废掉。从哪个角度,哪个方面来看,他都可算得上是个废人了。但那双写满了顽强和不屈,没露出一丝绝望和悲痛的双眼却让我深深地震撼了,从看到那双眼睛开始,我便知道,这就是铁寒、狄洼川他们所说的,在瓜州可与“断魂飞将”荆炎齐名的“飞蝗”马飞。

此时狄洼川、铁寒、傅柯、袁东、于辰、欧杰、甘达尔等将领也都随着我鱼贯而入,在帐篷中一字排开,立于我身后。

“阿飞,是我啊,我是烟鬼啊。”狄洼川在得到我的首肯后,一下跪在了马飞的床边,本来狄洼川是向握着马飞的手的,但看到马飞被包得如木棍般的手时,他的两手也停在了空中不知该放到哪里,眼中蓄满了泪水。而马飞在看到狄洼川后也是眼中闪过一道惊喜的光芒,张开嘴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能吐出一个字来。

“阿飞,你要说什么?你说吧,我听着。”狄洼川将耳附到了马飞的口边,却依旧只能听到空气进出口腔的声音。

我看到马飞轻轻地一叹,合上了嘴,只是默默地看着狄洼川,不再说话了。

狄洼川愣了一愣,我身后的铁寒沉声说道:“马将军的舌头被他们割了。……这群畜生对马将军犯下的罪行,我定要让他们付出惨痛的代价。”

“阿……阿飞。”狄洼川瞪大了眼睛看着马飞,此时马飞不仅四肢都不能动,而且口也不能言,对于一个常年在马背上生活的武将来说,今后的日子无疑将是生不如死的。但狄洼川却没从马飞的眼中看到应有的悲痛,而只有顽石般的坚强。

“马将军,本王在今日之前并不知‘瓜州飞蝗’是个何等样的英雄,虽然身便诸将常提起你的事迹,本王却依旧未曾深信,但今日一见马将军后,却是让本王知道了什么才是英雄,什么才是真正的大丈夫,‘瓜州飞蝗’名不虚传。”我看着马飞的眼睛诚挚地说道。

马飞闻言也看向我,无声地笑了笑,那笑是那样的轻松,似乎他只是生了场小感冒躺在床上,而我们只是来看望的普通朋友一般。这笑看在我和身后的诸将眼中,却是那样的让人心酸。

“马将军,本王向你保证,你所受的苦难都不会白受,本王总有一日要让西凉人付出他们应当付出的代价。马将军可愿助本王一臂之力,一同为瓜州,为天朝的百姓效力?”我深深地望着马飞,继续道。虽然马飞此时已可算得上是废人,便是连说话都说不了,即使要训练军马怕也有所不能,但是不知为何,我却有种直觉,这马飞一定有能力可以帮助我。

马飞听得我最后一句话眼睛一亮,目光坚定地望着我,缓缓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