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神刀堂主
作者:古龙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0534

正午的日色竟暗得像黄昏一样。

丁灵琳看着傅红雪孤独的背影忽然叹了口气道:“你说的不错翠浓果然不该再回来找他的现在他果然反而离开了翠浓。”

她摇着头叹息着道:“我本来以为他已渐渐变得是个人谁知道他还是跟以前一样根本不是个东西。”

叶开道:“他的确不是东西。他是人。”

丁灵琳道:“他假如有点人味就不该离开那个可怜的女孩子。”

叶开道:“就因为他是人所以才非离开那女孩子不可。”

丁灵琳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他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心里的负担一定很重再继续和翠浓生活下去一定会更加痛苦。”

丁灵琳道:“所以他宁愿别人痛苦。”

叶开叹了口气道:“其实他自己心里也一样痛苦的可是他非走不可。”

丁灵琳道:“为什么?”

叶开道:“翠浓既然能离开他他为什么不能离开翠浓?”

丁灵琳道:“因为……因为……”

叶开道:“是不是因为翠浓是个女人?”

丁灵琳道:“男人本来就不该欺负女人。”

叶开道:“但男人也一样是人。”

他叹了口气苦笑道:“女人最大的毛病就是总不把男人当做人总认为女人让男人受罪是活该男人让女人受罪就该死了。”

丁灵琳忍不住抿嘴一笑道:“男人本来就是该死的。”

她忽然抱住了叶开咬着他的耳朵轻轻道:“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也没有关系只要你一个人能活着就好。”

秋风萧索人更孤独。

傅红雪慢慢地走着他知道后面永远不会再有人低着头跟着他了。这本不算什么他本已习惯孤独。但现在也不知为了什么他心里总觉得有些空空洞洞的仿佛失落了什么在身后。有时他甚至忍不住要回头去瞧一瞧后面的路很长他已独自走过了很长的路可是前面的路更长难道他要独自走下去?“她的人呢?”

在这凄凉的秋风里她在干什么?是一个人独自悄悄流泪?还是又找到了一个听话的小伙子?

傅红雪的心里又开始好像在被针刺着。

这次是他离开她的他本不该再想她本不该再痛苦。可是他偏偏会想偏偏会痛苦。是不是每个人都有种折磨自己的**?为什么他既折磨了别人还要折磨自己?

现在他就算知道她在哪里也是绝不会再找她的了。

但他却还是一样要为她痛苦。这又是为了什么?

在没有人的时候甚至连傅红雪有时也忍不住要流泪的。

可是他还没有流泪时就已听见了别人的哭声。

是一个男人的哭声。哭的声音很大很哀恸。

男人很少这么样哭的只有刚死了丈夫的寡妇才会这样子哭。

傅红雪虽然并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却也不禁觉得很奇怪。但他当然绝不会过去看更不会过去问。

哭声就在前面一个不十分浓密的树林里他从树林外慢慢地走了过去。

哭的人还在哭一面哭一面还在断断续续的喃喃自语:“白大侠你为什么要死?是谁害死了你?你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报恩的机会?”

傅红雪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

一个穿着孝服的男人跪在树林里面前摆着张小桌子。

桌子上摆着些纸人纸马还有一柄纸刀。

用白纸糊成的刀但刀柄却涂成了黑色。

看来是个个性很强的、很不容易哭的人。

但现在他却哭得很伤心。他将桌上的纸人纸马纸刀拿下点起了火眼睛里还在流泪。

傅红雪已走过去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

这个人却在看着纸人马在火中焚化流着泪倒了杯酒泼在火上又倒了杯酒自己喝下去。喃喃道:“白大侠我没有别的孝敬只希望你在天之灵永不寂寞……”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他已又失声痛哭起来。

等他哭完了傅红雪才唤了一声:“喂。”

这人一惊回过身吃惊地看着傅红雪。

傅红雪道:“你在哭谁?”

这人迟疑着终于道:“我哭的是一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一位绝代无双的大侠只可惜你们这些少年人是不会知道他的。”

傅红雪的心已在跳勉强控制着自己道:“你为什么要哭他?”

这人道:“因为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这一生中从未受过别人的恩惠但他却救了我的命!”

这人叹了口气道:“二十年前我本是个镖师保了一趟重镖经过这里。”

傅红雪问道:“就在这里?”

这人点点头道:“因为保的镖太重肩上的担子也太重所以只想炔点将这趟镖送到地点竟忘了到好汉庄上去向薛斌递帖子。”

傅红雪道:“难道来来往往的人都要向他递帖子?”

这人道:“经过这里的人都要到好汉庄去递帖子拜见他喝他一顿酒拿他一点盘缠再上路否则他就会认为别人看不起他。”

他目中露出愤怒之色冷笑着又道:“因为他是这里的一条好汉所以谁也不敢得罪他。”

傅红雪道:“但你却得罪了他。”

这人道:“所以他就带着他那柄六十三斤的巨斧来找我的麻烦了。”

傅红雪道:“他要你怎么样?”

这人道:“他要我将镖车先留下然后再去请我们镖局的镖主来一起到好汉庄去磕头赔罪。”

傅红雪道:“你不肯?”

这人叹道:“我赵大方磕头赔罪倒无妨但这趟镖是要限期送到的否则我们镖局的招牌就要被砸了。”

傅红雪道:“所以你们就交上了手?”

赵大方又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他那柄六十三斤重的宣花铁斧实在太霸道我实在不是他的敌手他盛怒之下竟要将我立劈在斧下。”

他神情忽又兴奋起来很快地接着道:“幸好就在这时那位大侠客恰巧路过这里一出手就拦住了他问清了这件事痛责了他一顿叫他立刻放我上路。”

傅红雪道:“后来呢?”

赵大方道:“薛斌当然还有点不服气还想动手但他那柄六十三斤重的宣花铁斧到了这位大侠客面前竟变得像纸扎的。”

傅红雪的心又在跳。

赵大方叹息着道:“老实说我这一辈子从来也没有看见过像这位大侠那么高的武功也从来没有看见过那么慷慨好义的人物只可惜……”

傅红雪道:“只可惜怎么样?”

赵大方黯然道:“只可惜这么样一位顶天立地的人物后来竞被宵小所害不明不白的死了。”

他目中已又有泪盈眶接着道:“只可惜我连他的墓碑在哪里都不知道只有在每年的这一天都到这里来祭奠他想到他的往日雄风想到他对我的好处我就忍不住要大哭一场。”

傅红雪用力紧握双手道:“他……他叫什么名字?”

赵大方凄然道:“他的名字我就算说出来你们这些年轻人也不会知道。”

傅红雪道:“你说!”

赵大方迟疑着道:“他姓白……”

傅红雪道:“神刀堂白堂主?”

赵大方骇然道:“你怎么知道他的?”

傅红雪没有回答一双手握得更紧道:“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赵大方道:“我刚才说过他是位顶天立地的奇男子也是近百年来武林中最了不起的大英雄。”

傅红雪道:“那是不是因为他救了你你才这么说?”

赵大方真诚的道:“就算他没有救我我也要这么样说的武林中人谁不知道神刀堂白堂主的侠名谁不佩服他。”

傅红雪道:“可是……”

赵大方抢着道:“不佩服他的一定是那些蛮横无理、作恶多端的强盗歹徒因为白大侠嫉恶如仇而且天生侠骨若是见到了不平的事他是一定忍不住要出手的。”

他接着又道:“譬如说那薛斌就一定会恨他一定会在背后说他的坏话但……”

傅红雪一颗本已冰冷的心忽然又热了起来。

赵大方下面所说的是什么他已完全听不见了他心里忽然又充满了复仇的**甚至比以前还要强烈得多。

因为现在他终于明白他父亲是个怎么样的人。

现在他已确信为了替他父亲复仇无论牺牲什么都值得。对那些刺杀他父亲、毁谤他父亲的人他更痛恨尤其是万马堂。

他誓一定要找到马空群!誓一定绝不再饶过这可耻的凶手!

赵大方吃惊地看着他猜不出这少年为什么会忽然变了。

傅红雪忽然道:“你可曾听过马空群这名字?”

赵大方点点头。

傅红雪道:“你知不知道他在哪里?”

赵大方摇摇头眼睛已从他的脸上看到他手里握着的刀。漆黑的刀刀鞘漆黑刀柄漆黑。

这柄刀显然是赵大方永远忘不了的。他忽然跳起来失声道:“你……你莫非就是……”

傅红雪道:“我就是。”

他再也不说别的慢慢地转过身走出了树林。

林外秋风正吹过大地。

赵大方痴痴地看着他忽然也冲出去枪在他面前跪下大声道:“白大侠对我有天高地厚之恩他老人家虽然已仙去可是你……你千万要给我一个报恩的机会。”

傅红雪道:“不必。”

赵大方道:“可是我……”

傅红雪道:“不必。”

傅红雪又道:“你刚才对我说了那些话就已算是报过恩了。”

赵大方道:“可是我说不定能够打听出那姓马的消息。”

傅红雪道:“你?”

赵大方道:“现在我虽已洗手不吃镖行这碗饭了但我以前的朋友在江湖中走动的还是有很多他们的消息都灵通得很。”

傅红雪垂下头看着自己握刀的手然后他忽然问:“你住在哪里?”

屋子里很简朴很干净雪白的墙上挂着一幅人像。

画得并不好的人像却很传神。

一个白面微须、目光炯炯有神的中年人微微仰着脸站在一片柳林外身子笔挺就像是一杆标枪一般。他穿的是一件紫缎锦袍腰畔的丝带上挂着一柄刀漆黑的刀!人像前还摆着香案白木的灵牌上写着的是:恩公白大侠之灵位。这就是赵大方的家。

赵大方的确是个很懂得感激人的人的确是条有血性的汉子。现在他又出去为傅红雪打听消息了。

傅红雪正坐在一张白杨木桌旁凝视着他父亲的遗像。他手里紧紧握着的也正是一柄同样的刀刀鞘漆黑刀柄漆黑。

他到这里已来了四天。这四天来他天天都坐在这里就这样呆呆地看着他的遗像。他全身冰冷血却是热的。

“他是个顶天立地的奇男子也是近百年来武林中最了不起的英雄好汉。”

这一句话就已足够。无论他吃了多少苦无论他的牺牲多么大就这一旬话已足够。

他绝不能让他父亲的在天英灵认为他是个不争气的儿子。

他一定要洗清这血海深仇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值得。

夜色已临他燃起了灯独坐在孤灯下。

这些天来他几乎已忘记了翠浓但在这寂寞的秋夜里在这寂寞的孤灯下灯光闪动的火焰仿佛忽然变成了翠浓的眼波。

他咬紧牙拼命不去想她。在他父亲的遗像前来想这种事简直是种冒读简直可耻幸好就在这时门外已有了脚步声。这是条很僻静的小巷这是栋很安静的屋子绝不会有别人来的。

进来的人果然是赵大方。傅红雪立刻问道:“有没有消息?”

赵大方垂着头叹息着。

傅红雪道:“我已等了四天。”

赵大方搓着手道:“你就算要走也该等到明天走。”

傅红雪道:“为什么?”

赵大方道:“因为今天夜里有个人要来。”

傅红雪道:“什么人?”

赵大方道:“一个怪人。”

傅红雪皱了皱眉。

赵大方神情却兴奋了起来。道:“他不但是个怪人而且简直可以说是个疯于但他却是天下消息最灵通的疯于。”

傅红雪迟疑着道:“你怎么知道他会来?”

赵大方道:“他自己说的。”

傅红雪道:“什么时候说的?”

赵大方道:“三年前。”

傅红雪又皱起了眉。

赵大方道:“就算是三十年前说的我还是相信他今天夜里一定会来就算砍断了他的两条腿他爬也会爬着来。”

傅红雪冷冷道:“他若死了呢?”

赵大方道:“他若死了也一定会叫人将他的棺材抬来。”

傅红雪道:“你如此信任他?”

赵大方道:“我的确信任他因为他说的话从未失信过一次。”

傅红雪慢慢地坐了下去。

赵大方却忽又问道:“你从不喝酒的?”

傅红雪摇摇头。他摇头的时候心里又在隐隐病。

赵大方并没有看出他的痛苦笑着道:“但那疯子却是酒鬼我在两年前已为他准备了两坛好酒。”

傅红雪冷冷的道:“我只希望这两坛酒有人喝下去。”

酒已摆在桌上两大坛。

夜已深了远处隐隐传来更鼓已近三更。

三更还没有人来。赵大方却还是心安理得地坐在那里连一点焦躁的表情都没有。

他的确是个很信任朋友的人!

傅红雪一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什么话都不再问。

还是赵大方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微笑着道:“他不但是个疯子是个酒鬼还是个独行盗但我从来也没有见过比他更可靠的朋友。”

傅红雪在听着。

赵大方道:“他虽然是个独行盗却是个劫富济贫的侠盗自己反而常常穷得一文不名。”

傅红雪并不奇怪他见过这种人听说叶开就是这种人。

赵大方道:“他姓金别人都叫他金疯子渐渐就连他本来的名字都忘了。”

傅红雪这时却已没有在听他说话因为这时小巷中已传来一阵脚步声。脚步声很重而且是两个人的脚步声。

赵大方也听了听立刻摇着头道:“来的人绝不是他。”

傅红雪道:“你说过他是个独行盗一向是独来独往的。”

他笑了笑又道:“独行盗走路时脚步也绝不会这么重。”

傅红雪也承认他说的有理但脚步声却偏偏就在门外停了下来。

这次是赵大方皱起了眉。外面已有了敲门声。

赵大方皱着眉喃喃道:“这绝不是他他从不敲门的。”

但他还是不能不开门。

门外果然有两个人两个人抬着口很大的棺材。

夜色很浓秋星很高淡淡的星光照在这两个人的脸上。

他们的脸很平凡身上穿着的也是很平凡的粗布衣裳赤足穿着草鞋。

无论谁都能看得出这两人都是以出卖劳力为生的穷人。

“你姓赵?”

赵大方点点头。“有人叫我们将这口棺材送来给你。”

他们将棺材往门里一放再也不说一旬话掉头就走仿佛生怕走得不快。

赵大方本来是想追上去的但看了这口棺材一眼又站住。

他就这样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这口棺材他眼睛里似将流下泪来黯然道:“我说过他就算死了也会叫人将他的棺材抬来的。”

傅红雪的心也沉了下去。他对这件事虽然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但总还是有一点希望的。

现在希望已落空。看到赵大方为朋友悲伤的表情他心里当然也不会太好受只可惜他从来不会安慰别人。

现在他忽然又想喝酒。

酒就在桌上。

赵大方凄然长叹道:“看来这两坛酒竞是真的没有人喝了。”

突听一人大声道:“没有人喝才怪。”

声音竟是从棺村里出来的。接着就听见棺材“砰”的一声响盖子就开了一个人活生生的人从棺村里跳了出来。

一个满面虬髯的大汉精赤着上身却穿着条绣着红花的黑缎裤子脚上穿着全新的粉底官靴。

赵大方大笑道:“你这疯子我就知道你死不了的。”

金疯子道:“要死也得喝完这两坛陈年好酒再说。”他一跳出来就一掌拍碎了酒坛的泥封现在已开始对着酒坛子牛饮。傅红雪就坐在旁边他却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就好像屋子里根本没有这么样一个人存在。这人看来的确有点疯。但傅红雪并没有生气他自己也是常常看不见别人的。金疯子一口气几乎将半坛酒部灌下肚子才停下来喘了口气大笑道:“好酒果然是陈年好酒我总算没有白来这一趟。”

赵大方问道:“你要来就来为什么还要玩这种花样?”

金疯子道:“因为我懒得走。”

这句话回答得真妙也真疯但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却似乎露出了一丝忧虑恐惧之色。

所以他立刻又捧起了酒坛子来。

赵大方却拉住了他的手。

金疯子道:“你干什么?舍不得这坛酒?”

赵大方叹了口气道:“你用不着瞒我我知道你一定又有麻烦了。”

金疯子道:“什么麻烦?”

赵大方叹道:“不知得罪了个什么人为了躲着他所以才藏在棺村里。”

金疯子又瞪起了眼大声道:“我为什么要躲着别人?我金疯子怕过谁了?”赵大方只有闭上嘴。他知道现在是再也问不出什么来的金疯子就算真的有很大的麻烦也绝不会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说出来。他终于想起了屋里还有第三个人立刻展颜笑道:“我竟忘了替你引见这位朋友就是……”金疯子打断了他的话道:“他是你的朋友不是我的。”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他的嘴又已对上酒坛子。

赵大方只好对着傅红雪苦笑歉然道:“我早就说过他是个疯子。”

傅红雪道:“疯子很好。”

金疯子突又重重的将酒坛往桌上一放瞪着眼道:“疯子有什么好?”

傅红雪还是不理他。金疯子突然大笑了起来道:“这人有意思很有意思……”

赵大方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勉强笑道:“你也许还不知道他是谁他……”

金疯于又瞪着打断了人的话道:“我为什么不知道他是谁?”

赵大方道:“你知道?”

金疯子道:“我一走进这间屋子就已知道他是谁了。”赵大方更惊讶道:“你怎么会知道。”

金疯子道:“我就算认不出他的人也认得出他的这把刀我金疯子在江湖中混了这么多年难道是白混的?”

赵大方板起了脸道:“你既然知道他是谁就不该如此无礼。”

金疯子道:“我想试试他。”

赵大方道:“试试他?”

金疯子道:“别人都说他也是一个怪物比我还要怪。”

赵大方道:“哪点怪?”

金疯子把一双穿着粉底靴的脚高高的跷了起来道:“听说他什么事都能忍只要你不是他的仇人就算当面打他两耳光他也不会还手的。”

赵大方板着脸道:“这点你最好不要试。”

金疯子大笑道:“我虽然是疯子但直到现还是个活疯子所以我才能听得到很多消息。”

赵大方立刻追问道:“什么消息?”金疯子不理他却转过了脸瞪着傅红雪突然道:“你是不是想知道马空群在哪里?”

傅红雪的手突叉握紧道:“你知道?”

金疯子道:“我知道的事一向很多。”

傅红雪连声音都已因紧张而嘶哑道:“他……他在哪里?”

金疯子突然闭上了嘴。

赵大方赶过去用力握住了他的肩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说?”

金疯子道:“我为什么要说?”

赵大方道:“因为他是我恩人的后代也是我的朋友。”

金疯子道:“我已说过他是你的朋友并不是我的。”

赵大方道:“你是不是我的朋友?”

金疯子道:“现在还是的因为我现在还活着。”

金疯子又道:“这意思你应该明白的。”

傅红雪道:“难道你说出了就会死?”

金疯子摇摇头道:“我不是这意思。”

傅红雪道:“你是不是要有条件才肯说?”

金疯子道:“只有一个条件?”

傅红雪道:“什么条件?”

金疯子道:“我要你去替我杀一个人!”

傅红雪道:“杀什么人?”

金疯子道:“杀一个我永远不想再见到的人。”

傅红雪道:“你藏在棺材里就是为了要躲他?”

金疯子默认。

傅红雪道:“这人是谁?”

金疯子道:“是个你不认得的人跟你既没有恩怨也没有仇恨。”

傅红雪道:“我为什么要杀这么样一个人?”

金疯子道:“因为你想知道马空群在哪里。”

傅红雪垂下眼看着自己手里的刀他在沉思的时候总是这种表情。

赵大方忍不住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杀这个人?”

金疯子道:“因为他要杀我。”

赵大方道:“他能杀得了你?”

金疯子道:“能。”

赵大方动容道:“能杀得了你的人并不多。”

金疯子道:“能杀得了他的人更少。”

他凝视着傅红雪手里的刀缓缓接道:“现在世上能杀得了他的也许只有这把刀!”

傅红雪紧握着手里的刀。

金疯子道:“我知道你不愿去杀他谁也不愿去杀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傅红雪的手握得更紧。

金疯子说的不错谁也不愿去杀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可是那十九年刻骨铭心的仇恨就像是一棵毒草已在他心里生了根一一纵然那是别人种到他心里的但现在也已在他心里生了根。

仇恨本不是天生的但仇恨若已在你心里生了根世上就绝没有任何力量能拔掉。

傅红雪苍白的脸上冷汗已开始流了下来。

金疯子看着他道:“袁秋云也不是你的仇人你本来也不认得他但你却杀了他。”

傅红雪霍然抬起头。

金疯子淡淡地接着说道:“无论谁为了复仇总难免要杀错很多人的被杀错的通常都是一些无辜的陌生人。”

傅红雪忽然道:“我怎知杀了他后就一定能找到马空群?”

金疯子道:“因为我说过。”

他说出的话从未失信过一次这点连傅红雪都已不能不相信。

一个人在被人追杀的生死关头中还没有忘记三年前订下的约会这并不是件容易事。

傅红雪又垂下头凝视着手里的刀缓缓道:“现在我只要你再告诉我一件事。”

傅红雪一字字道“这人在哪里?”

金疯子的眼睛亮了。

连赵大方脸上都不禁露出欣喜之色他是他们的朋友他希望他们都能得到自己所要的。

金疯子道:“从这里往北去走出四五里路有个小镇小镇上有个小酒店明天黄昏前后那个人一定会在那小酒铺里。”

傅红雪道:“什么镇?什么酒店?”

金疯子道:“从这里往北去只有那一个小镇小镇上只有那么一个酒店你一定可以找得到的。”

傅红雪道:“你怎么知道那个人明天黄昏时一定在那里?”

金疯子笑了笑道:“我说过我知道很多事。”

傅红雪道:“那个人又是什么样的人?”

金疯子沉吟道:“是个男人。”

傅红雪道:“男人也有很多种。”

金疯子道:“这个人一定是奇怪的那一种你只要看见他就会知道他跟别的人全都不同。”

傅红雪道:“他有多大年纪?”

金疯子道:“算来他应该有三四十岁了但有时看来却还很年轻谁也看不出他究竟有多大年纪。”

傅红雪道:“他姓什么?”

金疯子道:“你不必知道他姓什么!”

傅红雪道:“我一定要知道他姓什么才能问他是不是我要杀的那个人!”

金疯子道:“我要你去杀他不是要你跟他交朋友的。”

傅红雪道:“你难道要我一看见他就出手?”

金疯子道:“最好连一个字都不要说而且绝不能让他知道你有杀他的意思。”

傅红雪道:“我不能这样杀人。”

金疯子道:“你一定要这么样杀人否则你很可能就要死在他手里。”

他笑了笑又道:“你若死在他手里还有谁能为白大侠复仇?”

傅红雪沉默了很久缓缓道:“谁也不愿意去杀一个陌生人的。”

金疯子道:“这句话我说过。”

傅红雪道:“现在我已答应你去杀他我绝不能杀错人。”

傅红雪道:“所以你至少应该将这个人的样子说得更清楚些。”

金疯子想了想道:“这个人当然还有几点特别的地方。”

傅红雪道:“有什么不一样?”

金疯子道:“他的眼睛看来就像是野兽野兽才有他那样的眼睛。”

傅红雪道:“还有呢?”

金疯子道:“他吃东西时特别慢嚼得也特别仔细就好像吃过了这一顿就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吃下一顿了所以对食物特别珍惜。”

傅红雪道:“说下去。”

金疯子道:“他一个人的时候从不喝酒但他面前一定会摆着一壶酒。”

傅红雪在听着。

金疯子道:“他腰带上一定插着根棍子。”

傅红雪道:“什么样的棍子?”

金疯子道:“就是那种最普通的棍子那白杨木削成的大概有三尺长。”

傅红雪道:“他不带别的武器?”

金疯子道:“从不带。”

傅红雪道:“这棍子就是他的武器?”

金疯子叹道:“几乎是我平生所看到过的最可怕的武器。”

赵大方忽然笑道:“那当然还比不上你的刀世上绝没有任何武器能比得上这柄刀!”傅红雪沉思着看着手里的刀然后又抬起头看着画上的那柄刀。

他绝不能让这柄刀被任何人轻视他绝不能让这柄刀放在任何人手里。

金疯子看着他的表情道:“现在你总该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傅红雪点点头道:“他的确是个怪人。”

金疯子道:“我保证你杀了他后绝不会有任何人难受的。”

傅红雪道:“也许只有我自己。”

金疯子笑道:“但等你找到马空群后难受的就应该是他了。”

傅红雪缓缓道:“他们都错了我看你也许比他们都清醒。”

金疯子大笑大笑着捧起酒坛子拼命地往肚子里灌。

赵大方微笑着道“他这人最大的好处就是该清醒的时候他绝不醉该醉的时候他绝不清醒。”

黎明。

金疯子已醉了醉倒在桌上打鼾。

搏红雪喃喃道:“我应该睡一会的。”

赵大方道:“你应该听得出那个人并不是好对付的。”

傅红雪凝视着画上的刀嘴角忽然露出一丝骄傲的微笑缓缓道:“但我却绝不相信世上有任何人的棍子能对付这柄刀!”

他的确不相信。

白天羽活着时也从不相信所以他现在已死了。

陌生人绝不能信任的因为他们通常都是很危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