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六章
作者:宋默然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124

( 请牢记 ) ( 请牢记 ) 七月十九,大雨。

夜已经深了,徐卫书房里的灯虽还亮着,却有些昏暗。祝季兰拿开罩子,挑了挑烛芯,一边问道:“晚饭相公也没多少,我去下碗水饺吧?”

徐卫正在关窗,随口道:“不必,你先去睡吧。”祝季兰听了,又将书案上的东西检查了一遍,确认墨已经磨好,茶已经泡开,笔架上的笔也是徐卫最常用的那一支,这才离开了。她方才走到门口,听得后头相公说道:“不必担心,什么狂风暴雨我没经历过?

“是。”祝季兰应一声,踏出门槛,替他掩上了房门。刚一转身,突感眼前一亮,随即一个炸雷在顶上炸响,着实吓了她一跳。

徐卫走回书案后坐下,铺开一张白纸,用镇纸压住,取过笔架上的毛笔执在手中,一时不动。他自入仕,奏本原没少写,最开始是自己口述,让军中的文吏代书。后来也学着自己写,因为官一大,很多事务涉及机要,不要假手旁人。这么多年下来,饱学之士倒不敢当,但是粗通文墨还是没问题的。

独独这一本奏马虎不得,未必要字字斟酌,但却要写得合理合情又不矫揉造作。思之再三,他沾了墨,提了袖子,在纸上写道“臣自宣和末勤王之事,至今逾二十年。赖道君、太上、先帝及陛下之威灵,将士之忠勇,屡破顽敌,驱逐丑类……”

这文臣写奏本,务必都要引经据典,开头非得从古圣先贤的作品里引用两句,不如此便显不出自己的才学来。可徐卫是武臣,当然不用这样,连什么引经据典也免了,直接说事。甚至于文采也可以不顾,哪怕是写白话,只要能表示清楚意思就行。左右,也不会有人去苛责一个未及弱冠就举义起兵的人作文太直白。

“而今,女真数历大变,金主得国不正,自顾且不暇,遑论南侵?契丹东归,志在复国,倘国朝不犯其忌,亦当相安无事。天下渐趋太平矣。臣效命疆场有年,昔日未登宰执,每每亲临一线,虽身被十数创,亦臣本分。现年过不惑,难堪少年之时,近来旧创复发,以至行走迟缓,举箸提笔亦诸多不便。医者言,宜弃俗务,潜心静养。臣思之再三,伏乞陛下准臣卸一切差遣,以养残躯。宣抚司诸般事务,着宣抚判官及参谋参议等幕僚署理,当无妨碍。臣身受国恩,今上表请去,非不愿受驱使,实不济也。倘异日贱躯稍复,陛下有用臣之处,自当幡然而起,总戎就道。以上区区,惟陛下垂听焉。”

“太尉,天水郡公,川陕宣抚使臣卫,靖安三年,七月十九。”

一气呵成之后,徐卫放下笔,又仔细看了一遍,自认并无任何不妥之处,这才吹干墨迹,装入封皮。执在手中,若有所思。

这道奏本一旦送抵行朝,引起震动那几乎是可以肯定的。但皇帝和朝中那些人会不会批准,这很难说。诚然,他们都希望把自己弄下去,但绝不是以这种方式。说不定,他们还会以为自己在撒泼耍融,借此要挟,不管他,一次再准,我再奏一次就是。

正想着,窗户被大风吹得吱嘎作响。徐卫心头没来由得一紧,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倒不是为自己,而为两个兄长。他的“亲兄长”徐四被解除了御营副使的差遣,如今挂着宫观闲职,侄女在宫中境况又不好,嫂子的身体近来也一直欠安,想来日子也不好过。

可更不好过的,应该是徐六了。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宰相独揽朝政,权倾天下,眨眼之间就从高高在上的次相弄到泉州作个知州……比如徐卫现在,虽然削夺了王爵,但到底还是川陕宣抚使,如果让他去作个知州,他肯定所跳着脚骂娘。所以,他宁愿直接辞职,也不愿意等人来一步一步往下搞。

担心归担心,可他现在身在川陕,心有余而力不足,眼下只能先顾全了自己,才能替别人操心。

又想一阵,起身吹熄了灯,屋子里归于一片黑暗。打开门,大雨正下得紧。

因紫金虎被免了“知枢密院事”的头衔,因此川陕宣抚司呈文中央便不能再用枢密院的青牌红牌,因此他的奏本一直到八月初才送抵行在。说来也巧得很,他奏本呈进宫中的时间,正好是八月十迹潦草,你若不仔细,还真没法看。可是苦了他,瞪大眼睛一字一字地认,当看到那句“准臣卸一切差遣”时,他抖了一下。阅毕,怔怔出神,却忘了转给范同,只直对方假意咳嗽提醒,他才省悟。

“徐卫请辞,如之奈何?”赵谨的目光在宰执大臣脸上一一扫过。回应他的,都是低头沉默。

不怪宰相们没主意,只怪这事来得太突然,根本没有丝毫预兆。但是个正常人,都会认为,徐卫即使知道朝廷用意,也必定想尽千方百计阻拦,这下倒好,人家也光棍,好似知道要整治他,干脆自请辞职,而且辞个干净,一切职务都不要了,要养病去。

这本来是“勤政堂”中诸人最终之目的,现在只须答复一句,就完事了。可问题是,谁敢去答这一句?徐卫入陕二十年,川陕保持一种相对“独立”状态十余年,神武右军上上下下都跟徐卫有莫大的关系,此刻,他撂挑子走人,没人能接得下这个摊子!

“卿等怎都不言语?主意是你们出的,如今徐卫要走,怎么办?朕准还是不准?”赵谨催问道。

折彦质想了想,答道:“圣上,眼下断断不能准了他。以徐卫在川陕之权势声望,一时无人能够取代。倘若他一走,川陕恐生变故,又尤其是陕西。臣料,徐卫这一本,并非真想辞职,不过是看出了朝廷用意,以退为进,借辞职要挟。如今川陕还离不开他,只有暂时隐忍,安抚为宜。”

“不错,圣上宜好言安抚,以慢其心,只要稳住了他,川陕并非铁板一块,徐徐渗透,早晚有将他连根拔起的一天。”范同也附议,又停片刻,补充道“想是削夺王爵和刘太尉之事惊动了他,借此报复。臣以为,不若复他王爵,以免节外生枝。”

削夺徐卫“太原郡王”爵位,是秦桧出的主意,现在范同如此这般说,便是有针对他之意,他还怎能坐得住?但这事太大,仓促之间,他不愿意信口开河,因此保持沉默,倒像是认了范同的指责。

赵谨见状,便有些责备的口吻:“秦卿,前日削徐卫王爵时,你说定然无事。如今……”

“请圣上恕罪。”秦桧起身俯首道。

赵谨哪是想听这个,叹道:“朕不是想追究谁的责任,现在事情出了,总得拿出个办法才是。徐卫称病辞职,麟王说不准,你的意见呢?”

“臣,也认为,此刻若准徐卫去职,川陕恐生变故。”秦桧道。

“这就是了,既然不准。那朕该如何安抚他?”赵谨又问。

秦桧这道不假思索:“他既以辞职要挟朝廷,朝廷若要安抚他,就只能从其所愿。”

折彦质听到这里,质疑道:“徐卫所愿,想必是复其郡王爵,调走刘光世,恢复之前境况。这,能从他所愿么?”

秦桧显得有些被动,一时答不上来。赵谨烦躁不已,开始发牢骚:“早知今日之事,当初就不应该轻易动川陕的心思。朝廷若不斥责、不削爵、不收权、不掣肘,徐卫定然还是安心作他的川陕长官,又怎会生出这些事来?”

大臣们心下嘀咕,这叫怎么话?这不讳疾忌医么?

还没完,赵谨又道:“甚至,当初就不该准徐良请辞。现在倒好,徐卫有样学样,跟他堂兄一般,自请解职。想是知道朝廷要整顿,索性自己了断了!徐良出朝,朕还有你们可用,徐卫若走,谁人能为朕统率西师?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罢罢罢,既然不准了,你们拿出个具体的措施来,怎么安抚他?复王爵没有问题,有必要调走刘光世么?这处置大权,还能不能还给他?”

“圣上,这万万不可!”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