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作者:文迈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650

我冷眼扫视着周围密密麻麻的士兵,不慌不忙的对一个官袍在身的人说道:“本人不想伤及无辜,念在你不知情的份上,本人也不会追究你以下犯上的罪责,怎么,你难道偏要见着棺材才后悔?”

处于亲卫重重保护下的那位小官,额头冷汗频冒,似乎单从神态上打量,被围的应该是他:“这位……先生,下官斗胆,还望赐教您的身份,这样下官也好有个说法……”

“想知道本人的身份,区区个山阴县令,还不够资格。叫你们北应郡的郡守来见我,到时,你就知道了。”我毫不客气的打断小官的罗嗦,嚣张的气焰,一览无遗。

平常的我,并非如此不讲道理,仗势欺人之辈。只不过,人么,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而心情欠佳,自然脾气就随之大增。郁闷了好几天,特别是旁边还有一位小丫头将本人的狼狈尽收眼底,不找个人出出气,可真憋坏自己了。

俗话说:“一文钱逼死英雄汉”,这次我算是十分透彻的领悟到了它的真髓。向来大大咧咧,视金钱如粪土的自己,自从穿过穿山隧道,顺利到达代汉领土后,终于痛苦的意识到了金钱的可贵。其实如果自己真的能放下包袱,区区几个小钱还是很容易到手的。比如说抢劫啊、乞讨啊、偷窃啊、吃霸王餐啊……为什么俗话里一定要强调“英雄”两字,实在是太有道理了。也只有像我一样的家伙,才会被一文钱难住。英雄么,当然得有英雄的觉悟,有所为有所不为,守住了面子,自然守不住肚子。

“不惜一切手段”,说起来容易,真正做起来,却又决心难下。一脚踏上自己管辖的土地(西野渡周围四郡,全是我征西候云赵的封赏领地),灵魂中根深蒂固的自尊和荣耀,立时便如夏初的野草,疯狂的重新滋长起来。依我的本意,是计划偷偷的潜回征西候府,但囊中的极度贫乏,不得不让我作出妥协--对于我来说,被手底下的小官见证自己的狼狈,绝对的脸上无光!

被我色厉内荏的气势所吓倒,同时也被吉利安娜的实力所震慑(从门口到院中,一路上企图尽忠职守的士兵,还没一个能从地上爬起来呢),小官犹迟再三,终于气馁的挥挥手,示意周围的亲卫退场,同时弯腰行礼:“既然先生执意不肯见赐,下官也就不再多问。只不过,郡守大人位高权重,下官只是个小小的县令,就算亲自跑一趟,都不一定能得大人召见,传话一事,不知先生可有主意教我?”

我皱皱眉,道:“派个胆大能说的,告诉那童老儿,若是胆敢不来,就小心他头上的帽子!”

虽然面露难色,小官仍然恭谨答道:“下官谨遵先生教诲,立即去办。只是小县偏远,一来一去恐怕须费些时日,只有委屈先生暂时在敝府歇息几天。管家,带路!”

我向他点点头,尾随那“管家”从院子的边门出去。难得安静的吉儿拉拉我的衣袖,低声道:“云哥,你好威风哦!”

感受到小丫头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诚意,我笑笑,心情转好:“吉儿才威风,三拳两脚就摆平这么多守卫,你云哥可没这么好本事……”

目送我和吉儿远去,小官慢慢收敛起奉承的神色,沉声道:“夫子,你看怎样?”

“八九不离十!脸上是多了条疤痕,但战场内刀剑无眼,受个小伤,也不足为奇!”

小官道:“正所谓富贵险中求,本官在这么个小地方已经待的太久了。夫子,上湖来的人,多快能联络上?”

“依老夫看,快则三四日,慢则也在十日左右。关键是先稳住他,只不过不知从哪来的个女娃,倒是扎手的紧。”

小官道:“无妨,本官自有妙计。只要……哼哼!”

山阴县,我辖下四郡之中,最靠北边的偏远地方。被奇泰山脉环抱的藏湖山谷,理论上来说,也属于山阴县的范围之内。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紧挨着大山的小地方,拿出来款待贵客的东西,档次居然惊人的高。成年之后的生活,泰半都是在军队里度过的,打仗清苦,我对享受上的要求,自然也就偏低。不过这并不代表我就不识货,单拿眼前这杯酒来说,六十年窖藏,老字号“泽湖仙琼”,每年限量供应,都不是仅靠金钱就能买到的东西了。

哼哼,这小官倒舍得下本钱,喝了他这东西,倒不好意思只赏他小甜头了。我不客气的美美享受,开始盘算着怎么奖励这位山阴县令。

在我看来萧条的紧的小城,却是让首次“出门”的小丫头兴奋异常,不愁吃不愁穿,一身精力无从发泄的她,很快找到感觉,天天缠着我去东逛西转,看她什么都觉得新鲜的劲儿,似乎是不踏遍城里的每一块青砖,就绝不罢休。只是,苦了我这个作陪的可怜人。体力和精神的双重折磨,让我觉得这几日实在度日如年啊!

这不,好不容易又熬过一天,刚回小官为我们安排的贵宾室(独立的一栋院落),我就一头栽在床上,连手指头都懒得动弹了。而小丫头呢,安顿完一天购物的丰硕成果,便又阴魂不散的跳进我的房间,继续挥发她无穷无尽的精力。

不得不承认,不仅在武力上,体力上我们之间的差距,也是同样的遥远。

“先生?”一个仆人装扮的男子诚惶诚恐的轻敲着门。

意识到自己不雅的姿态,我迅速从床上坐起身来,肃然道:“什么事?”吉儿静静的侍立一旁,已经乖巧的闭上了嘴。小丫头很识的大体,有外人在场的时候,还是非常规矩的。冲着这一点,她平素表现出来的调皮,我也只好咬咬牙默认了。

仆装男子道:“我家大人有请先生到大厅用餐。大人说,有几个城里的老板听说先生大驾,特意冒昧来访,请先生移驾……”

“既然知道冒昧,还来凑什么热闹!”经历吉儿一天的折磨,我殊无半分应酬的意思,“告诉你家大人,我今天过于劳累,急需休息,不宜见客。至于晚餐,简单弄几样小菜,就送到我房间吧。”

“这……是,是!小的告退。”仆装男子面露难色,但被我一瞪,立马慌慌张张的回去汇报了。

和吉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过几句,几个仆人已经效率极高的向房间内送来晚餐。我所谓的“简单弄几样小菜”,显然没能进入他们的耳朵。房内那张八人围坐的台子,很快便摆满了各色小菜。虽然每盆的分量都比较少,但十几二十盆加起来,足够我和吉儿两人撑死的。满满的替我们斟满了果子酒,一众仆人才在我的示意下退离房间。

老实说,琳琅满目的小菜还是很合我的心意的。浅浅的尝口美酒润润双唇,我舒服的呼出口热气:“好滋味!虽然比不上前些天的老字号极品(估计已经被我喝完了),山果的清香,还是很不错的。”

扃异于我的斯文,吉儿抬手就是半杯,然后就毫无淑女风范的开始自顾扫荡桌上的可口美味。摇摇头,我忍不住道:“慢些,慢些。又没人和你抢,少发疯!”

吉儿咕囔道:“正因为没人才这样,好爽!”

算了,由着她吧。我也没有真想阻止她的念头,吃几口菜,抿抿酒,再吃几口……

这酒不但口感好,劲儿也不小。三杯下肚,我便觉得全身暖洋洋的,仿佛泡在温泉中一般,眼皮渐渐有些重了。

“咦?云哥,你的脸色怎么那么红,是不是太累了?”太累了……或许吧,我下意识的想握紧杯子,没想到杯子上仿佛涂过一层油般的滑溜,轻而易举的滑离我的掌控,滚到桌面边缘,差点没落地打碎。半杯果子酒泼出酒杯,滴下桌子,将我左膝附近,弄湿一片。

若有若无的丝丝凉意,让我蓦的心中一紧,陡然间冒出股不祥的预感:不对,我的酒量什么时候这么小了,这酒,这酒……全身乏力的我勉强聚集神志,吩咐吉儿:“吉儿,快!去看看外面有什么异常,小心别让人看到,快去快回!”

吉儿又一次表现了她令我十分欣慰的优点,没有追问,没有迟疑,我吩咐完下一刻,她已经闪身出屋。

摸摸仍然滚烫的重油肉汤,我咬咬牙,紧握左拳,伸入汤内。几眨眼后,灼伤的感觉,让我的神智又清醒不少:酒里果然有问题,不好……吉儿她,她也喝过半杯!

眼前一闪,去而复返的吉儿一把将我的左手提出热汤,略带惶急道:“云哥,周围好多人,我们被围起来了。吉儿不懂,这是怎么回事啊?”

顾不得去猜想是什么原因,我强打精神,握住吉儿的手:“有人想对付我们,酒里有药!趁还没有发作,你快点离开,找个没人的地方,等药性过后,再回来找我!明白么,他们抓不到你,怕你报复,就不敢把我怎么样,你,你万事小心……快……快走!”

“我……我知道了。”模糊中,吉儿松开了我的手,听话的离开房间。果然干脆,一切全指望你了……我放心的闭上眼睛,很快就失去了知觉。

头痛,痛的好像要裂开一样;喉咙干,干得好像有把火在那里烧。我无力的呻吟一声,缓缓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我这是在哪里?念头刚起,脑中又是一阵剧痛!该死的,幸亏还能动,我手捧脑袋,勉力撑起身子,沙哑道:“有人没有?有人没有?”

“小样的,别刚醒过来就哇哇乱叫,老子睡觉呢!”

甩甩头,记起自己是被药酒迷倒,我很快静下心来,驱散种种不适,并定睛打量周围环境。

头痛感渐渐消退,咽下几口唾沫后,我的双眼也适应了这种程度的黑暗,依稀看到不远处侧躺着的一具人体:“请问,这里是……”

“小子,不是没听说过黑牢吧!罢了罢了,反正也被吵醒,就陪我聊聊好了。哈哈,大家同一间牢房,老子一定罩着你!”

原来是被下了狱……也不计较那人的张狂,我礼貌问道:“请问,这黑牢可是还在山阴县?”

“废话,你以为还能在哪?小子倒是古怪,连自己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哎,在外面干什么的,看你那窝囊样,也不像有资格到这地方来得。”

还在山阴,这么说来,小丫头八成是脱险了。放下一半心事,我开始考虑起另一半:对方突然发难,又是为了什么?难道是陛下听信小人谗言,通缉于我?还是陛下兵败代魏,本国已经换了朝代……种种的猜测不停的从我脑中冒出,唉,资料太少,实在无法判断。也怪我过于大意,舒舒服服的那几天,只顾着陪同吉儿解闷,竟然未想到向旁人打听打听国内的局势,失策……

“喂!小子,好大的架子,看不起老子么?呸!”

我盘膝而坐,鄙夷的撇了他一眼,要不是这药果然古怪,导致醒来后仍然全身乏力,我早就一拳上去掂量掂量他的份量了。看看这开口“老子”闭口“老子”的家伙,有什么本事可以在自己面前如此嚣张!

那家伙一点也不知趣,见我没有回应,反倒更来劲的制造噪音:“喂,哑巴啦。好久没人进来了,陪老子说说话会死啊!”

“闭嘴!”忍无可忍,我出言反击。对面安静了会儿,出奇的竟然没有发火,语气中倒是带着三分欣赏:“好小子!老子就想么,有资格混进这里头来得,还能有什么好鸟!够酷,够霸气。”

出人意料的反应,也让我对这家伙产生了一丝兴趣:“过奖!照你这么说,你又在外面有何等事迹,才被人关到这里。”

“老子啊……”那人忽的站起身来,在不大的间石室中来回踱了几趟,“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太昌山上三十三虎,白虎啸田就是老子!”

太昌山三十三虎……我略作回忆,嘴角带出淡淡笑意:“我道是谁,原来是临平贼党余孽!”

白虎啸田低吼一声,怒道:“小子,说话攸着点,别自找苦吃。”

当年代吴首府被破,举国几乎一夜之间,悉数崩溃。各地豪强、土匪、山贼纷纷裂土自立。局势之混乱,尤以上湖以西,河套三郡以东为最。其中佼佼者,便数西原土豪、南环匪众和临平贼党三数!

那时代蜀兵出峡口,击溃代吴残军,乘机抢占河套三郡之后,本有意继续东扩,却遭致西原势力的强大反弹。两方激战半年后,虽然代蜀最终获胜,基本扫清西原土豪,但自身伤亡也过于惨重,只好退回河套。三处实力之强,可见一斑。

而南环匪众,就是杀死我师傅的凶手大敌!临平贼党虽有一个“贼”字,却是平原上的马贼,人数并不是很多,只不过仗着消息灵通,来去如风,其破坏力才能和其余两处相提并论。南环匪众,才是不择不扣的山贼!当年傲啸群山,声势之大,贼寇之多,端的非同小可。若不是不幸背上杀我师傅的恶名,导致代汉全军拼了命的剿杀,还不知能逍遥到几时呢。

最后一个临平贼党,是三势力中活的最久的一个,不过也没支撑多久就是。平定南环之后,我初得太子赏识,跟随他转战临平,马贼主力的最终落网,其中我可是立过大功。

如果告诉他本人当年的光荣事迹,眼前这人的表情,肯定会很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