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传

——之七 一刻尘缘

他曾经以为，这样注视着她，就是永恒。

直到此时，他才相信，他和她所拥有的

只是仅只一刻的尘缘。

*** *** *** ***

是光芒万丈的太阳，还是光辉灿烂的辰星，是蔚蓝色万里无云的天空，还是漫山遍野的山花烂漫，在年轻的瑟尔西斯眼睛里，分不出哪一个更加美丽。

“在你眼睛里的，是什么呢？”卡洛最喜欢注视着他唯一的弟弟极其纯净的漆黑的眼睛，问。

每当这个时候，卡洛的脸上都充满着微笑，这种微笑就如同温暖的阳光，一直照耀着年轻的瑟尔西斯，一直暖到他心里最深的地方。

常常，他看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上神殿洁白的尖顶时反射出的耀眼光辉，看到无边无际的草原在微风吹拂下宛如波涛般轻轻摇曳，看到数不清的孩子在阳光下奔跑，看到一个少女在深蓝色的湖水边架起金色的竖琴，声音就如同流水般流淌开来，一直流进他的心里，然后，年轻的瑟尔西斯忽然就知道了什么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他爱上了这种最美丽的东西。

“到底多了些什么？”卡洛微笑着问他，望着他漆黑眼底令人心动的光芒闪耀。

这个时候，漫山遍野的琉璃花正在盛开。 漫山遍野地金色，开到荼靡。

瑟尔西斯只是笑着，从他的哥哥身旁走过，满怀着轻盈的喜悦隐藏着这个快乐的秘密。

“多了什么？”达莱对着卡洛耳语，“看不出么，他的眼睛里，多了和你一样的东西……”

远处的约约怀抱着满满地金色花朵向他们走来。 在她明媚的脸上，留着卡洛多年以来一刻未曾停止注视地目光。

不是只有你才懂得。 年轻的瑟尔西斯带着孩子式的心满意足想着，我也知道，大哥，我也知道什么是爱。

“什么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颜色，大哥，你知道吗？”瑟尔西斯扬着头，望着斜下的夕阳。 微笑着问。

高大恢弘的神殿在他们身后碧绿如茵的草坪上留下长长地影子，卡洛望着他已经长大成*人的弟弟，轻笑着摇头。

“是金色，大哥，”瑟尔西斯闭上眼睛，向着遥远的地方伸开双臂，在嘴角绽开一朵花儿般的笑容，“金色……”

斜阳的余辉照耀在他脸上。 这是一张年轻的英俊的面孔，有着非常纯真的颜色。

在卡洛心里，他地弟弟仍旧是一个孩子，永远，是他最心爱的那个孩子。

很幸福，很幸福……

“很幸福吗。 ”叶妮塔这样说，“因为这是一个美好的世界。 ”

“不，”瑟尔西斯握起她的手，说，“是因为我爱你。 ”

这时，她淡金色的头发就会在黄昏的微风中轻轻飞扬，在她淡金色地眼睛里，就会满溢出浓得化不开的温柔。

他用他所能想到的，最虔诚的方式爱着她。

很幸福，很幸福……

一个神使的爱恋。

在那个时候。 他以为。 一切都才刚刚开始，他以为。 这样静静地望着她，就是永恒。

在那个时候，没有人知道琉璃花谢的时候会发生什么，所有的人，都以为它谢去，然后，将如同千万年来一样，再次荼靡。

而幸福，就在那一年用令人心疼的短暂在他的生命里做了最后的谢幕。

南方地赎死精灵在一夜之间惨遭灭族，战争就这样开始。

所有人都看到年轻地神使在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发狂般地赶往前线，他站在已成废墟地湖岸，颤抖着冰冷的双手抱起残损的金色竖琴，那个时候，深蓝色的湖水静静地在他身旁荡漾，就和他初次见到她的时候一样。

这里，不再有他心爱的姑娘的任何痕迹。

而他，心如刀割地感受着什么是爱。

在以后的那些日子里，所有人都以为神使瑟尔西斯在战场上近乎疯狂的英勇无畏只是因为对信仰的虔诚和坚定的忠于职守。

“你是一个称职的神使！”卡洛紧抱着他的肩膀，注视着他死寂的黑色眼睛，说，“我为你骄傲，瑟尔西斯！”

他的弟弟全身冰冷，一言不发。

大雨滂沱，要塞外的战场上尸横遍野，鲜血在雨水中汇成红色的河流，年轻的神使作为唯一的胜利者带着满身满脸的血污孤独而僵硬地站在这里，就在这个血红色浓重的夜幕中，瑟尔西斯再次看到他心爱的姑娘。 她在大雨中蹒跚地从旷野边缘穿过层层尸骨向他走来，他在那一刻看到她，所有在永不停顿的杀戮中久已麻木的感情刹那间复苏，他一把抹去满脸的血水，把她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熟悉的体温，熟悉的气息。

一个声音就在这时对他说：接受我的赏赐，给你永恒的幸福……

来自地狱的声音，对于神使瑟尔西斯，这是一个让他五内俱焚的痛苦时刻。

天界的赎死精灵担负了沟通生灵与死灵世界的责任，他们是超度亡魂的法师，是安慰死者与未亡人的专家，终于，游走于危险边缘的能力为他们招来了巨大的灾难，魔族的大神选中了他们作为他降临三界的使者，合族赎死精灵因为拒绝为魔族的恶灵开辟往来于三界的通道而遭到灭族的命运。

唯一幸免地是神使的爱人。

“她将成为我的使徒，”撒拉诘神对全身颤抖的神使说。 “将成为最先将这个世界带给我的忠贞仆人。 ”

将成为一个恶魔，一个万劫不复的背叛者，瑟尔西斯知道。

在他怀里的姑娘已经因为用本身微弱地灵力对抗魔神的巨大力量而奄奄一息，她无法开口，只能用失神地眼睛注视着他，他望着她干裂的嘴唇，抚摸着她滚烫的身体。 在她淡金色的眼睛和乳白色的脸孔上，已经因为邪魔的入侵而染上血红的颜色。 用不了多久，瑟尔西斯知道，他最心爱地女子就将完全蜕变为魔族的傀儡，作为最危险的敌人站在战场上，死在她极力想要维护的同胞手下。

死在他的朋友，他的兄长，甚至。 他自己的手下。

此时，周围的空气紧张得令人窒息，巨大地轰鸣涌入耳膜，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撞击着胸膛，年轻的神使感觉到了魔神强大的力量，这种力量渗入他的身体，让他全身针刺般的疼痛。

难道。 我最心爱的姑娘就是一直忍受着这样地痛楚么？

“接受我的赏赐……”撒拉诘神的声音响起。

不！年轻的神使本能地拖口而出。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他的爱人合上了曾顾盼生辉的眼睛，就要被不知名的强大力量拉出他的怀抱。

“那么，松开手臂……”魔族的大神说。

就在这一瞬间，瑟尔西斯地心里不受控制地一软，他下意识地收紧手臂。 想要把她留在自己怀里，也就在这一瞬间，一种他平生从未经受过地巨大的力量猛扑过来，就像一道惊雷从他地胸膛刺穿了他，在他身体里炸裂开来，眼前蓦地一亮，所有一切都已消失，只有撕心裂肺的巨大疼痛海啸般淹没了他，而他就像是在这种痛不欲生中挣扎了千万年才得以醒来。

只是一刹那的犹豫，却已经给予了魔族的大神足够的机会。

醒过来。 他发现自己陷在完全虚无的黑暗之中。 跪倒在冰冷的石板地上，远处。 在一口晶莹的棺中躺着他的爱人，她脸上那种血红的颜色已经消退，他想要向她走过去，刚一行动，沉重而巨大的疼痛就在胸口炸裂开来，他看到自己的胸前浮现出一个漆黑的魔族印记，在这一瞬间，他震惊得忘记了一切，呆呆地看着这个仿佛长在自己身体里的狰狞印记。

一个声音就在这时说：“向你的主人致敬吧，我最忠诚的追随者……”

然后，瑟尔西斯更加震惊地听到自己回答：“是，我的主人……”

“记住，”这个声音又说，“我将把她交还给你，而她，活在你的誓言里……”

棺中的姑娘就在这时缓缓向上升起，慢慢化为虚无的明亮气息，消失在冰冷的黑暗里。

只剩下年轻的神使呆呆地，失魂落魄地跪倒在地。

是仅仅一刹那的犹疑，他没有舍得放开紧抱着爱人的手臂，命运就在这一刻开始被注定。

无法承担这样的责任，年轻的瑟尔西斯绝望地想，谁也无法承担这样的责任。

一个神使的堕落。

注定的背叛，一边是神，一边是尘世的爱恋。

战火绵延，硝烟弥散，一年的时间不长，但已经足够酿成这个世界里大多数人们一生的悲剧。 在无数次的攻伐杀戮和拼死争斗之后，三界的主神用几乎全体神族士兵的生命将魔族从幽界和冥界逼退，战争重新回到天界，而神域里几乎已经没有可用之兵。 最后的八千名高级神将死守十七天，全部阵亡，同五万魔族士兵一齐灰飞烟灭在神域的围墙之外，二十四位神使仅剩八位。

站在另一个角度看久已熟悉的神域，瑟尔西斯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也许，就将永远这样下去了吧。 那么女神最后的嘱托呢？这是一种宽恕和救赎么，在以后无数个漆黑的夜里，他一次又一次地向着虚空问出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苏尔女神牺牲了自己的生命，那一天，来自神域的耀眼光华笼罩了整个天界，折射到幽界和冥界，神祗死亡的伟力几乎在一瞬间就使剩下的十万魔族士兵尸骨无存，而瑟尔西斯在这时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撒拉诘神致命的回击前面，在他身后，是本该迎接这一击的卡洛，在这一瞬间的机会里，七位神使用同归于尽的姿态扑向魔族的大神，卡洛震惊地看着他的弟弟，然后拼尽全力将锋利的剑ha入了撒拉诘神的胸膛，他的弟弟就在这同时几乎粉身碎骨。

也许就这样结束了吧，瑟尔西斯在天旋地转的疼痛中想着，眼前是耀眼的金色光辉，宛如当年漫山遍野盛开的琉璃花。

“瑟尔西斯！”撒拉诘神最后的声音轰然而响：“她活在你的誓言里！一个人不可能背叛两次！你总会看到！”

一个人不可能背叛两次！

垂死的年轻神使在这回光返照的金光里极度惊恐地看到他心爱的姑娘出现在他怀抱里，吐出最后一口气，永恒地闭上了眼睛，他发狂地抱紧她惨白冰冷的身体，向着虚空发出野兽般的嘶吼，然后所有感觉蓦然消失。

而仅剩的八位神使只在撒拉诘神死亡的巨大冲击中看到朝圣之塔突然开启，几乎粉身碎骨的瑟尔西斯奇迹般地被笼罩在明亮的光辉中，消失不见。

尘埃落定之后，他们来到朝圣之塔前，从光芒闪烁的神路中诞生了一颗晶莹剔透的宝石，他们全都跪倒在遍地血泊中，热泪盈眶。 神祗的圣晶石，这是三界主神死亡之后留下的唯一见证，保留了神祗的伟力，有着保护神域的力量，等待新神的长成。

卡洛走近神路，向光芒中伸出手去，捧起光华流转的圣晶石，就在这时，所有人都震惊地听到苏尔女神的声音响起来。

“他不会死去，一年之后，给他自由。 ”

八位神使都呆住了，卡落冲动地向着虚空大喊：“是您的旨意吗？是您交托给他秘密的使命吗？”

没有人比这位兄长更加想要证明弟弟的无辜，如果这一切都是苏尔女神的秘密安排该有多好，如果瑟尔西斯是一个忍辱负重的英雄该有多好，然而，在所有人热切的期待下，等待他们的只有一片静默。

达莱突然狂笑起来：“无耻的叛徒！！而女神居然宽恕了他！……”

然后他的笑声就被他自己的哭泣声打断在喉咙里。

“他是一个无耻的叛徒吗？”卡洛大声嘶吼着，“如果是这样，我的女神，你为什么要宽恕他？……”

回答他们的仍旧只是一片静默。

三天之后，他们在幽界茂密森林中一个隐秘的山洞里找到了瑟尔西斯，他伤痕累累，奄奄一息，在他身旁，是他们平生从未见过的最美丽的坟墓。 直到此时，他们才知道，使一位神使可耻地堕落的，居然只是一段爱情。

所谓的爱情。

在瑟尔西斯的胸膛上，他们清楚地看到了作为证据的触目惊心的邪灵符号，卡洛在盛怒之下向他的弟弟出手，巨大的力量几乎洞穿了他的胸膛，瑟尔西斯没有反抗，他们发现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能力，似乎是作为惩罚，或者宽恕的代价，苏尔女神在他身上下了封灵咒。 他们恪守了女神最后的嘱托，背叛的神使瑟尔西斯被囚禁于冥界冰冷漆黑深不见底的地牢之中。

战争就这样结束，再没有人听到在深深的地下，一个囚徒日复一日地呓语。

神使瑟尔西斯，那个坐在夕阳美丽的斜晖中，向着全世界伸出手臂的幸福的孩子终于死去，在冥界漆黑的深渊中诞生的，是罪人索伦。

直到此时，他终于相信，他和她所拥有的，只是仅仅一刻的尘缘。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