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章 人鱼之争
作者:傲火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3955

斗败安德烈的当天晚上,林火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躺在他床边的大黑,探过头来问道:“小主人,你睡不着吗?白天都玩了一天了,不累吗?”

“我有个问题想不通?”林火回答说。

“小孩子,不要想太多了。”大黑一副大人的口吻。

林火翻了两个身,心中还是放不下。“这个问题很严重,要是想不通的话,以后我就不能吃肉了。”

在大黑看来林火不吃肉确实是严重的问题,马上问道:“有这么严重吗?小孩子正在长身体,不吃肉怎么行!说出来让我听听,看能不能帮你?”

林火沉默了一会儿说出了自己的苦恼。“本来我以为自己只能听懂狗语和熊语,今天捉鸡的时候发现,我连鸡语都听得懂。估计以后还会听懂很多动物的话。能听懂它们的话之后,就觉得它们和人一样有感情,再吃肉的时候总是会想到它们会痛,死的时候会害怕和惨叫,总觉得自己吃动物的肉和吃人没什么两样。”

“原来是为这个呀!哈、哈……”大黑听了林火的话后笑了起来,笑过后说道:“小主人,你想得太多了。中国有句话叫‘天生万物以养人’,兽族内更信奉‘弱肉强食’的法则。自然界中的生物都是为了生存进行残酷的竞争,谁吃了谁都是自然的规律。人作为一种生物,只不过是可以多吃一些生物,而能够吃他们的生物很少而已。如果说这些你还不明白,你可以这样想,现在你吃动物,等你死了你的尸体会被其他动物吃了,即便尸体没有被直接吃掉,埋在地下之后会成为草木的肥料,而这些草木就是其他动物食物。再不行,你就……”大黑费了大半夜的时间,把它能知道的所有有关人和动物的吃与被吃的理论都讲了出来,好不容易才解除了林火永不吃肉、永不杀生、险些成为素食主义者的危机。并且,直到第二天早餐的时候,大黑亲眼看着林火吃了一整条鸡腿后才安心睡去。

林火、柳芭、安德烈同龄,其中以林火的生日最大,安德烈次之,最小的是柳芭。自从安德烈被林火以智取胜后,他们三个就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在家长为他们报名入学后,他们三个就每天疯跑疯玩,趁着还没有开学不用作功课变着法的淘气。好在,安德烈有了林火的管束,无论怎么淘气都没有去殴打镇上的其他小孩。作游戏之外的大部分时间,他们三个都是在贝舍夫的大房子里渡过的。

贝舍夫有一座不逊于于飞家的大房子,在房子里面最多的就是书,不单是俄罗斯的和中国的,还有美国、英国,甚至非洲土著的。林火他们虽然不识字,但都很清楚贝舍夫口中令他们着迷的故事都是出自这些书,就这样他们在没上学前就对知识的载体——书,有了特别的感情。

贝舍夫的汉语说得和俄语一样好,每当林火听不懂他的俄语时,他都会用汉语进行详细的解释,而且他还精通所有教师都头疼不已的汉字。林火他们在听故事的时候,贝舍夫总有意无意地附带着教些汉字给他们。这样一来,最高兴的当属林火的母亲张淑华了。儿子能够学到母语的文字,多少也算给特别热爱祖国和尊崇祖宗的丈夫一点儿安慰,所以张淑华对林火学习汉字非但不反对,还大加鼓励,对贝舍夫除了感激之外隔三差五就会送些他爱吃的中国食品表达谢意。让张淑华和贝舍夫都感到高兴和意外的是,林火在俄罗斯的语言和生活环境里,居然对汉语和汉字表现出异常的热衷,学习和领会的速度相当之快。

春天的脚步踩到了沃尔克镇的土地上,积雪融化了,兽饮河河面上泛起了水波,树木枝头有了绿芽,草地上开出了无名的野花。在春日暖阳下追逐,用各种颜色的野花编织花环,到河边去看迷失的鱼群,在大人们忙碌生计的时刻,春天带给小孩子的是更多的快乐。不知不觉中,离学校开学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

这天清晨,林火起来得比平常早了很多。

“狗娃,天刚亮,太阳还没露脸,外面冷,多睡一会儿吧。等妈妈做好了早饭叫你好不好?”比林火早起了几分钟的张淑华在厨房里说道。

“没关系的。在山里的时候,比在这里冷多了,我不是一样出去玩嘛。”林火没听张淑华的劝告,自个儿穿衣洗脸忙活起来。

张淑华从厨房里走出来,对正在打扮的儿子说:“你这孩子,这么早出去干什么?柳芭和安德烈这时候还在家里睡觉呢,没人陪你出去玩。你这么早去打扰人家是不礼貌的。”

林火三下五除二就穿好了衣服,对拿着铲子堵在门口的妈妈说:“我不去找他俩,他们都是懒虫。我去找贝舍夫爷爷,贝舍夫爷爷起得早。昨天晚上他说要到河边去钓鱼,我想他很早就会去的,我过去跟他学钓鱼。”

听说林火要去找贝舍夫,张淑华稍微放了放心,老年人通常会很早起床的,如果事先约好的话,儿子倒是不会打扰到人家的正常休息。“多穿件衣服再出去。看一会儿就回来吃饭,别跑太远。”在张淑华的叮嘱声中,林火冲出了房门。

“小主人,你学钓鱼?我看还是算了吧!”在院门口,林火遇到了起来遛弯的大黑。他们母子的对话被大黑听到了,大黑对林火提出了忠告。

“为什么?我学钓鱼有什么不对吗?”林火对大黑的说法感到奇怪。

“你应该记得,在林子里的时候,你和主人去钓鱼,每次都是空手而归。而主人一个人去钓鱼的时候就是满载而归。当时主人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我却知道。你身上的那种力量让水里的鱼害怕,只要你在,谁也别想钓到鱼。”大黑很认真地对林火说。

“你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以前我一直以为是自己的钓鱼技术不好呢。可这次我和贝舍夫爷爷约好了,不管钓不钓到鱼,我都得去一次。”大黑的说法让林火很扫兴,钓鱼的兴奋劲儿没了,可出于对约定的遵守,林火还是往约定的地点走去。

林火走出一段,回过头对大黑喊道:“大黑,你去不去?”

“开河的鱼,下蛋的鸡。这都是好吃的东西,我挺想吃的。你去了,半条鱼都没有,这个没意思的热闹我就不去了。”大黑摇了摇尾巴,在院门口外找了个暖和的位置准备好好晒晒太阳。

“这个爱吃鱼的贝舍夫要倒霉了!小主人一去包管他一条鱼都钓不着!真是可怜呐!”望着林火远去的背影,大黑不禁在脑海里勾画出贝舍夫失望的嘴脸。

冰雪融化而成的兽饮河的河水清澈寒冷,河里生长着十几种冷水鱼类。因为气候的关系,冷水鱼生长缓慢、肉质肥美,当中诸如大马哈鱼、鳇鱼、哲罗鱼等更是个体肥大,口味上乘。贝舍夫喜欢钓鱼一半是因为退休后时间充裕,另一半原因就是他嗜鱼如命,每餐无鱼不欢。

贝舍夫在河边钓了几十年的鱼,对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钓什么鱼烂熟于胸,兽饮河上的冰一开化他就忍不住了。天刚亮,贝舍夫就带上钓具来到河上游的一处河湾边摆开了阵势。对于和林火的约定,贝舍夫并不担心,他早就告诉了林火地点,这个地方虽然出了镇子,但离镇子并不远也不偏僻,林火因该可以找得到。他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林火来得太早,小孩子的吵闹把要上钩的鱼儿都惊走了。

按照贝舍夫说的位置,林火顺着河边走过去。在太阳没爬上山顶前,没有人经过的河边偶尔有三五只小鹿、一两条瘦狼在低头喝水。林火蹦一跳地走过来的时候,这些野兽都惊慌地跑进了树林里。我又不是老虎,只不过是个人类的小孩,手中连个弹弓都没有,你们有必要怕成这样吗?

林火冲着树林里扔了两块石头,发泄了一下小孩子脾气,继续往前走,只要绕过前面几棵大树,就可以到达与贝舍夫约定的河湾了。那个地方,冬天滑冰的时候,林火到过那里,一点儿都不陌生。

绕过最后一棵大树,林火看见贝舍夫就在三十多米外的河沿上。贝舍夫此刻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河面上的鱼漂,对林火的到来似乎没有察觉。因为有大黑的提醒,为了让快上钩的鱼儿不被惊走,林火停住脚步。

贝舍夫用的是自制的鱼竿——一根打磨得油光铮亮的钢筋。这根钢筋有三米多长,手柄处有拇指粗缠着一层防滑的红色丝线,从手柄到末端逐渐收细,最细的杆梢不过比牙签粗上三分。整条鱼竿不但造型奇怪,而且份量不轻,足有二十斤,如果要把鱼竿耍弄自如,手腕上的力气可不是抓鸡那么简单。好多人对贝舍夫的鱼竿都提出过疑问,贝舍夫给出了一个很有道理的回答,河里的大鱼多,不用这种鱼竿钓不到。

贝舍夫的特制鱼竿上挂着一根普通的粗号鱼线,鱼钩沉在河底,河面上是一根鹅毛制成的简易鱼漂。他的眼睛紧盯着河面上起伏不定的鱼漂,双手稳稳握着在风中轻轻颤抖的鱼竿,显然是有鱼儿正在水底咬钩。

河面上的鱼漂猛然沉了下去,贝舍夫同时抖腕收竿。鱼竿扬起,鱼线绷得笔直瞬间划开了河面的浪花,水花激起在晨光中映成了七色的珠花。“上来吧!”贝舍夫的表情兴奋,扬起的鱼竿被鱼线扯成了弓型,显然咬钩的是一条很大很重的鱼。鱼儿没有随着鱼竿被拉出水面,反而衔着鱼钩沉入了水底,贝舍夫手中的鱼竿被压得更弯。

凭经验贝舍夫知道,咬钩的是一条非常大的鱼,这种情况下普通的粗号鱼线经不起拉扯随时都会断掉。唯一的办法就只有放线遛鱼,通过鱼线的收放使鱼儿一直在钓钩上不断挣扎,直到鱼儿没了力气才收线捕鱼。开春第一次开竿就遇到大场面,贝舍夫不敢怠慢,当即打开鱼竿上的线轮开始放线。鱼线放出了一百多米后,鱼儿不再挣脱,贝舍夫赶紧收线,线收回了五十多米,鱼儿又开始拼命挣扎,贝舍夫赶紧再次放线。

一人一鱼,反复拉锯了几十次,贝舍夫的脑门上见了汗,可水里的鱼还是势头不减,极力挣脱。贝舍夫似乎失去了耐性,对着水面用俄语骂道:“该死的杂碎!我老人家兴致好才跟你磨蹭了这么久,再过一会儿萨沙就来了,大爷我不跟你闲扯了!你给我上来吧!”

林火在远处将贝舍夫的骂声听得真切,心说贝舍夫爷爷真是有趣,钓不上鱼来就开骂,这可跟平时和蔼可亲的样子差远了。林火在心里对贝舍夫小孩子似的行为感到好笑的时候,贝舍夫那边有了变化。林火真切地看到贝舍夫的蓝色眼睛里闪过一道金黄色的光,随后有一道金色的气体从贝舍夫的双手中发出来,金色气体以极快的速度顺着鱼竿传到鱼线上,沿着鱼线射入到河面下。

林火怀疑自己眼花的的时候,河里传出一连串沉闷的响声,平缓的河面上蹿起了十几道两丈高的水柱。在没沐浴到春雨前,林火提前享受到了兽饮河给予的清晨全身冷水浴。水柱落回水面,林火抹掉了脸上的水渍,贝舍夫得意地等着水下的大鱼翻白,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河面之下由小变大,一道黄褐色的巨影迅速接近水面,在贝舍夫和林火没做出反应前,一条巨鱼迎着朝阳跃出水面。这条巨鱼体长超过五米,犁头状的巨大头颅上生着冷漠的眼睛和嚣张的巨口,黄褐色的身体没有鳞片,在背脊和身体两侧生着五块菱形的骨板状影鳞,斜三角形的尾巴像一把锋利的砍刀。林火被朝阳下跃出水面的巨鱼充满野性和力量的美感所震撼。与林火相比,贝舍夫可没有美的享受,他被巨鱼巨大的拉力带动从河沿上栽进了冰冷的水里。

贝舍夫入水后,巨鱼跟着入水。河边的水不是很深,贝舍夫站起身来河水只没到他的腰,他顾不上从水里回到岸上,一手持稳鱼竿,腾出另一只手发出一团比方才更明亮的气体往巨鱼落水的地方轰去。“大爷非把你给弄到餐桌上吃了不可!这么大的鳇鱼,我可舍不得放手!”贝舍夫的声音不高,可林火听得真切。

一个春天略显寒冷的清晨,河里跃出的巨大鳇鱼和手上会发光的小老头对一个孩子来讲不亚于见到了童话中的奇迹,而河里的巨鱼和干巴小老头儿进行搏斗,这简直就是童话再现。林火大气都不敢出地躲在背后瞪眼看着,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

鳇鱼是阿穆尔河特产的鱼类,是淡水鱼中最大的一种,有‘淡水鱼王‘之称。鳇鱼长可达五六米,重可达一千公斤。它是一种底栖肉食性鱼类,喜欢在沙质和鹅卵石底的江河中活动。它不洄游入海,只在阿穆尔河(黑龙江)及其支流或远或近的地方游动,冬季留在江中深水处。鳇鱼肉肥而不腻,味道鲜美。鳇鱼籽更名贵,可制成鱼籽酱,有健脑强身的作用,鳇鱼骨为脆骨,誉胜‘燕窝鱼翅‘。鱼肚可入药,也可食,有补虚壮阳的功效。鱼肚胶可做敷药,也是制作工艺品的最佳原料。林火住在林子里的时候,林大壮曾经带回过一两米长的鳇鱼给他吃,也给他讲过鳇鱼的知识。体长超过五米的真正可以称得上王者的超大鳇鱼,林火还是首次得见。面对全身是宝的鳇鱼,一向精于食鱼的贝舍夫哪能不认得,在惊叹鳇鱼之大的同时,想要凭借一身奇技将之捕获。

对超大鳇鱼的惊叹之外,最让林火感兴趣的是贝舍夫这个干巴小老头儿。在林火的印象中,贝舍夫只是一个和蔼的会讲故事的老爷爷。以他的年纪和瘦弱的身体,居然不怕冰冷的河水,手上还会发光,不弄个明白的话就算用鞭子赶,林火也舍不得走。

贝舍夫手上发出的气团轰在鳇鱼落水的地方,水面忽然裂开了一个丈许宽的洞口,洞口中一道黄褐色的身影一顿而逝,随即洞口无声地合拢,水面上泛起一片暗红。看情形,水里的鳇鱼受了一定程度的伤害。贝舍夫一击得手,感觉到鱼竿上的拉力减轻了不少,当下重新聚力打算一鼓作气将鳇鱼击毙在水中。

贝舍夫聚力还未完成,忽然感到背后的水流有异,回头看时发现,河边齐腰深的水里居然翻起了三米高的巨浪,巨浪如一面透明的水墙冲着他直压过来。贝舍夫再想躲闪已然不及,迎面而来的巨浪没有对他造成多大的伤害,只是一下子把他推到了没顶的深水之中。水深过顶,贝舍夫眼前模糊,一阵乱流涌来,他本能的用手中的鱼竿挡了一下,一条坚硬的巨尾正扫在钢制的鱼竿上,把他向深水处又推进了三五米。

鱼离开了水没法活动,人到了水里会束手束脚,鳇鱼把贝舍夫拖进了十几米的深水,即便贝舍夫身负奇技,到了水里对上一条百年难见而且明显有智慧的鳇鱼也不免心中没底,冷汗泉涌。鳇鱼大概是通过河水含盐量的变化觉察到了贝舍夫的情绪变化,转了个身用尖尖的鱼头撞了过来。

在水中急速下沉的贝舍夫无处着力,勉强将手中的鱼竿当成长枪迎着鱼头刺了过去。鱼竿的尖端正中鳇鱼的头顶,水中发出一声铿锵的脆响。鳇鱼身形停滞在水中,贝舍夫手中的鱼竿弯成了巨大的弧形。弧形的鱼竿猛然回弹,鳇鱼倒翻出水面,贝舍夫像石头一样加速往水底下沉,转眼间就脚踏实地踩到了满是乱石的河床。

河床上的贝舍夫神气不起来了。肺内空气用尽带来的眩晕和生活常识告诉他,如果继续在水里和这条出了号的鱼斗下去,最后想要吃鱼的他一定会被鱼给吃了。

贝舍夫速离险境的念头刚刚萌生,鳇鱼就破开水面气势汹汹地冲了下来。在清澈的河水折射的阳光下,鳇鱼冷酷的眼神和张开的巨口组成了一幅奇异的画面。贝舍夫竟然从一条鱼的脸上感应到了比河水更阴冷的嘲笑。

“腾!”喉咙间发出了一声低吼,淡金色的劲气从脚下发出,河床上乱石碎裂,贝舍夫如出膛的子弹一样带着水花冲出河面。蹿出河面五丈高,贝舍夫飞升到了最高点,随即折身往河岸落去。就在此时,贝舍夫觉得行云流水的动作受了一丝阻碍。这丝阻碍的来源正是手中鱼竿上的鱼线。一端还在水中的鱼线绷得笔直,鱼线上逐渐加强的力道正将贝舍夫向水中拉去。

对鱼线上的力道,贝舍夫并未在意。鱼线的一端连着鳇鱼口中的鱼钩。适才,贝舍夫是为了钓起鳇鱼才故意维持鱼线不断,如今是刻意逃命,当然就不必顾忌了。就算鳇鱼的力气比贝舍夫大,细细的鱼线也无法承受人与之间巨大的拉力。贝舍夫认为他拉断鱼线落回岸边是雷打不动的事实,所以带着对自己力量的绝对自信和对鱼线承受力的绝对藐视,拖着鱼线毫不在意地用尽全力往河岸上掠过去。

让贝舍夫毕生难忘和难以理解的事情发生了。在他的脚刚接触到河岸的瞬间,本该被挣断的鱼线不但没有断掉,反而突然长出好长的一段。这长出一段的鱼线在空中挽成了一个绳套,一下子套在了贝舍夫的脚踝上。随后,鱼线急速沉向河内,双脚被套的贝舍夫一跤摔在河沿上,接着被不起眼的鱼线再次拖进了河里。这次入水,贝舍夫就没有刚才轻松和潇洒了。与贝舍夫的判断相反,鱼线的强韧才是雷打不动。任他如何使力,非但不能挣断鱼线,反而把自己的双足勒得血肉模糊。

拼命挣扎的贝舍夫时沉时浮,片刻工夫就被拖到了河心。河心中平缓的河水以贝舍夫为中心形成了一个漩涡,贝舍夫随着水流转了几百圈,最后晕头胀脑地沉进了水底。

鳇鱼跃出水面,以胜利者的姿态作着一个个漂亮正宗的鱼跃。在它的口中衔着一根几乎看不见的鱼线,鱼线的另一端是被和鱼竿在一起被捆得层层叠叠的形如蚕茧的贝舍夫。鳇鱼应该是在戏耍贝舍夫,扯着他不断跃出水面又潜入水底,不出半晌贝舍夫就双目紧闭肚子鼓涨,显然是喝足了河水昏了过去。

岸边观望的林火被人鱼之战惊得目瞪口呆,直到看见贝舍夫沉进河底才惊叫着从树后跑到河边。当看到贝舍夫被鳇鱼戏耍后,林火更是担忧他的安危。眼见鳇鱼在离岸边稍近的地方跃出水面,林火从地上抓起两块石头狠狠地砸了过去。

跟安德烈玩的时间长了,林火的力气没长太多,但丢石头的准头长进了不少。偏巧鳇鱼玩得高兴,并没注意岸边还有一个小观众,更没想到会遭到暗器袭击,林火丢过去的石头正砸在它的头上。

石头砸在鳇鱼头上,并没给鳇鱼造成伤害,倒是把它吓了一跳。以为碰到了可怕的天敌,鳇鱼当即潜到了水底。当看到岸边只有一个在捡石头的小孩后,鳇鱼一口气喘得不顺,险些被河水呛翻白。鳇鱼一晃尾巴冲河岸游了过去,打算也吓吓这个暗算自己的人类小孩。

一颗硕大的鱼头破开水面,非常突然地出现在正往水下观望寻找贝舍夫踪迹的林火面前。林火被吓了一跳,扔掉了手中的石头,后退了几步,把削铅笔的小刀抽了出来。(本来林火有刀有枪,但在搬出林子的时候留在了秘洞里,不然被妈妈发现了,他的小屁屁就要受苦了。)

“到底是个小屁孩,没吓得尿裤子就算勇敢了。有个老头作早餐,本王就不欺负你了。”对林火的反应,鳇鱼很满意,得意地晃了晃尾巴转身往河里游去。

鳇鱼的心声被林火听得一字不漏。听说鳇鱼要把给自己讲故事教自己学汉字的贝舍夫爷爷吃了,林火哪能不发火?狂怒之下,林火与生俱来的那种令野兽胆寒的气息以鳇鱼为目标毫无保留地施放出来。自认为冷血、冷静、冷感的鳇鱼忽然感到背鳍发冷,不自主地打了有生以来的第一个冷战。

“那条鱼,你给我站住!你说谁是小屁孩?快点儿放了贝舍夫爷爷,不然我跟你拼命!”稚嫩却带有一种难以抗拒的威严的童声迫使准备离开的鳇鱼转过身来。

“是谁在和我鳇鱼之王达罕说话?难道是你这个人类小孩吗?”自称达罕的鳇鱼在水里探出大半个身子,漆黑的巨目闪着冷光盯着林火问道。

“没错,就是我。我叫林火,是人类的小孩,但绝对不是小屁孩!快点儿把贝舍夫爷爷送到岸上来,他会淹死的!”在鳇鱼达罕和林火对眼的时候,被鳇鱼撇在一边的贝舍夫沉到了河底,时间一长肯定必死无疑,林火很是着急。

“这个老头儿是我钓到的,我想怎样就怎样!”鳇鱼坚定、肯定、理直气壮地回答。

若不是心系贝舍夫的安危,林火一定会被鳇鱼达罕的回答搞得大笑不止,从来都是人钓鱼,那个听说鱼钓人的?

林火挥舞着手里的铅笔刀冲着鳇鱼达罕喊道:“你胡说!明明是贝舍夫爷爷在钓你,你硬把他拖到水里去的。快点儿把他送到岸上来!”

鳇鱼达罕对林火身上的气息十分忌惮,但林火与气息相去甚远的外形让它的畏惧减了三分,看到林火幼稚的动作后,达罕剩下的七分忌惮全变成了一般性的紧张了。这也难怪,达罕到底是淡水鱼中的王者,作为鱼王它的个子够大,胆子也不至于太小。

达罕定了定神对已经抓狂的林火慢悠悠地说:“叫林火的小孩,你说话怎么不讲理呢?你们人类钓鱼吃鱼就是天经地义,我们鱼类偶尔吃个把人就是荒谬绝伦胡说八道。别看你能听懂我的话,还有点儿让我害怕得奇怪气息,要是不动点儿真格的,拿点儿让我服气的本事出来,休想让我把这个老头儿交给你。”

达罕低头向水底看了一眼接着说道:“小孩,你不用太着急,这个老头儿不是普通人,虽然被我折腾了一阵,只不过是昏了过去,一时半刻还死不了。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是兽族的信条。如果今天我被他钓起来吃了,我认命;他现在被我捉住了,只能怨自己命不好了!他吃了不少鱼,死了也算够本!你一个小孩子就别多管闲事了。”

林火年龄幼小、心智尚未成熟,对自身奇异的气息不懂如何利用。此时,他若能将气息继续催发,一定可以让达罕屈服于他的命令,老实地将贝舍夫送上河岸。可惜的是,林火身怀异宝而茫然不知,被年老成精的达罕几句话说得沉不住气,自乱了阵脚。

“你要怎样才能放贝舍夫爷爷?”焦急的林火不自觉地跟上了达罕地思路,急切地问道。

看到林火地样子,达罕更神气了,吐着泡泡得意洋洋地说:“刚才不时告诉你了吗?不拿点儿本事出来让我信服,休想我放了这个老头儿。你这个小孩能有什么让我信服的本事?还是当不知道这件事,上一边玩去吧!”

“本事我有!我会扔石头、打枪、扣纽扣、爬树,这些你都不会,你该服我了吧?”林火一口气说出了他的一身本事。

“这也算本事?你为什么不把尿床也算上?真是气死我了!用人的那一套跟我比,亏你想得出!”听了林火自信满满的话,达罕这条在水里混生活的超级大鱼硬是让河水给呛得翻了白眼,吐出了一连串极不雅观的气泡。

林火当然知道达罕在挖苦他,但为了救贝舍夫只好忍着气问道:“那你说什么才算本事?怎样才能让你信服?”

“让我信服,当然要得在我擅长的方面胜过我。比如说潜水、游泳什么的。”达罕提出了它的条件。

林火对达罕提出的条件坚决反对:“这不公平。我一个小孩子就是再厉害也不可能胜过在水里生活的你。”

“既然你和我的智力都没毛病,那就表明你我之间没有可以共同进行的竞赛项目。没有可以进行的竞赛项目,就是说谁也不能让谁信服。老头儿归我,你上一边玩去,谁也别耽误谁好不好?”达罕早料到林火不会同意它的条件,拟好的说词脱口而出。

“不行!”林火被达罕的话再次激怒,怒气和决心让他身上那股奇异的气息再次爆发。在强大了不止一倍的气息下,达罕不自主地发起抖来。

不理会达罕的表现,林火用刀锋一样的眼神盯着它一字一句地说:“我跟你比。你是鱼,我是人,要比试得话用不着共同点,只要看谁有本事就行了。我们用各自的方法渡过这条河,谁先碰到河对岸的那块大石头谁就赢。你敢不敢比?”

达罕觉得林火突然变了一个人,在他的口气中充满了自信和威严,达罕被这种难以违逆的气息所慑,为自己打了半天的气才颤颤巍巍地说出了一个字“敢”。

淡金色的光芒在林火的眼睛里浮现,他整个人如同失魂一样用与自己年龄和智力不符的方法处理着面前的危机,用难以违逆的语调发布着命令。“先把贝舍夫安顿好,没比试之前不要让他淹死了!”

达罕的大嘴微动发出了几个奇怪的单音节。随后,水底闪过一道银光,贝舍夫在银光过后浮出水面。河水不急不缓地流淌着,仰卧在水面上的贝舍夫却如同在自家睡床上熟睡一样静止在水流中纹丝不动。

林火见贝舍夫暂时没有了危险,发出了比试开始的口令。“现在可以了。各显其能,去吧!”

达罕虽然被林火的气势所慑,但对环境和形势的判断仍然清晰明确。

河面宽不到百米,河水最深处三十米,最浅处只有半米。河中没有任何可以作为飞跃落脚点的突出岩石或者是土丘。河面上没有可以跑步通过的桥梁。河的上游直通斯塔诺夫山脉,下游直入阿穆尔河,整条河最窄的地方水面也有十几米宽,而且离此最近的一处狭窄河道远在一公里之外。要想用最快的方法到达对岸,除了横渡河面没有其他的办法,而横渡河面能够使用的办法只有一个——游泳。莫说林火是一个小孩,就算是有些本领的贝舍夫要想与达罕比试游泳,其结果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白给!

达罕实在无法理解林火所谓人的办法与它能想到的游泳有什么区别,但很清楚地知道如果在水里游不过一个人类小孩,自己三百年的年纪就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完全有理由找一个罐头厂走进去自我了断了。

尽管服从了林火的指令,可达罕并没有输掉比试的念头。林火的口令一发,达罕就把胸鳍、腹鳍、背鳍、尾鳍全部发动起来了,像一只强弓射出去的巨箭一样往对岸飞射而去,河水在它身侧分开又合拢,无声的水花盛开又凋谢。

勇猛冲刺的达罕忽略了一点,发令的人是林火。林火在发令时就做好了准备,他一没有热身二没有脱衣服,口令一出就跳向水中。林火不是达罕想的那样入水游泳,更不是贝舍分那般凌空飞越。他跳水是有明确目标的,他的落脚点是在河水中的一个特殊位置——达罕的脊背上。

达罕冲出的瞬间,林火跳到了它的脊背上。达罕的脊背上背鳍高耸,无鳞的鱼皮又粘又滑,上面的林火手刨脚蹬好容易才稳住了身形。林火的双腿夹紧了达罕的身体,屁股顶着达罕的背鳍,双手抠着达罕身侧的骨板,稳纹地骑在了达罕巨头后侧的背上。

林火的身体凌空砸下来,达罕的背后吃痛,随即反应过来自己被看不上眼的人类小孩当了座骑。作为鳇鱼之王,达罕从未被人类骑过,林火的举动怎能让它不火!达罕当即潜入深水,一方面让冷水降降自己的火气,一方面把骑上自己后背的小屁孩淹死了事。达罕一口气下潜了二十几米,又在水底猛翻了几个身,眼见河底的淤泥和碎石都被它激起的水流搅成了一锅粥,可背上的这个小孩就是憋着一口气死命地附在它身上不松手。非但如此,在近距离的亲密接触下,林火身上那股威严的气息在震慑之外又给了它一种难以形容无比受用的亲切感。于是,达罕跃上水面在近乎催眠的状态下驮着林火游向了河岸。

离约定的巨石只有十几米远的时候,林火扶着达罕的背鳍小心翼翼地在它的背上占了起来。在离巨石不到两米远的时候,林火借着达罕的冲劲一步跨出,在它的巨头上猛踏一脚凌空跳起,往巨石上落去。在达罕的头碰到巨石前的0.5秒,林火的脚先一步触到了巨石。

林火在巨石上落脚,达罕收势不住一头撞在巨石上。巨石晃了两晃,林火被溅了一身水,达罕则更倒霉,巨大的冲力作用下它的眼球险些告别眼眶换了新家,剧痛和眩晕让它在水里转了几十圈后才恢复了思维。

“你小子施的什么魔法?骑到我背上,踩到我头上,我居然还发不出火来?”达罕从水里伸出明显肿大的鱼头问道。

“我不知道啊。我跳到你身上之前也认为你会生气,我要受苦,心里害怕得很。你这么听话,这么快地把我驮过来,我也没想到啊!”林火非常不负责任的回答险些让头部重创的达罕立即翻白!

“小子,你这个回答太不负责任了!”如果达罕能在陆地上行走的话,此时它一定已经把林火的脖领子揪起来逼问了。

对达罕抓狂的心情林火很是理解,抓了抓后脑勺很无辜地回答道:“这可不是我不负责任。为什么能听懂你的话,为什么能让你听我的话,这么难的问题别说我这样的小孩说不清楚,就是大人和比你再大的鱼都没法解释。我要是能说得出来才奇怪呢!”

“真是被你打败了!彻底服了!”达罕说完狂吐了一口河水沉到水底去了。

见到达罕沉了下去,林火捡起两块石头砸向水里。“你别走啊!我赢了,你要是说话不算,我就把这事告诉所有的动物,让它们都笑话你!”

自脑袋撞在巨石上之后,达罕就知道输掉了比赛,它正在水底对林火的智慧和自己的自大表示愤慨的时候,听到林火的喊话赶紧浮到水面上说:“小子,你的计策比鱼钩歹毒多了。今天输在你手里我认了。人类最厉害的就是心计,我把这点给忽略了,输了是活该!可你不要把这事和其他兽族讲,我好歹是个鱼王,脸面问题还是要考虑的。”

林火只是害怕达罕不认账暗自溜走,没想到一句话就把达罕给激出来了。既然达罕肯认账,林火当然同意它的要求,于是达罕把林火驮到了对岸,同时用浪头把昏迷许久的贝舍夫送上了河沿。

在过河的途中,林火弄清了达罕的来历。达罕是阿穆尔河的鳇鱼之王,为了给鳇鱼们寻找更新更好的产卵地溯河而上来到了兽饮河。它正在考查河床的时候,偶然间看到了用特制鱼竿钓鱼的贝舍夫。本来它只想戏弄一下贝舍夫,让贝舍夫空欢喜一场,但贝舍夫用奇怪的功夫攻击它把它给惹火了,这才把贝舍夫拖到水里。贝舍夫入水后,他的鱼线就被达罕用鱼鲛强化了,所以贝舍夫不但挣不断鱼线,还被鱼线捆成了粽子,被达罕在河水里冷涮。

作为对达罕的回报,林火说出了他那条比鱼钩还歹毒的计策的来源。那是一个贝舍夫讲给林火听的中国故事。故事的大意是:

玉皇大帝要选十二种动物作为人间纪年的十二生肖,限定在接到通知后最先到达的十二个动物入选,并且按照它们通过天河的先后顺序排定名次。牛和老鼠最先收到了通知,同时到达了天河边上。因为它们是哥们儿,老鼠不会游泳,牛就驮着老鼠游过天河。老鼠为了争夺第一的位置,不顾哥们儿情义,不但没有感激牛驮它过河,反而在快要到岸边的时候抢先一步从牛背上跳上了河岸,取得了十二生肖中排名第一的地位,也从此成了人人喊打的坏家伙。

“原来我是输在一只老鼠身上,真是倒霉!”达罕听林火讲完了故事心中恨死了老鼠。仔细思考了一阵后,它又说道:“我的年龄还小,兽族中的事情知道的不多。这个故事的真实性不太好确定。不过,人类的智慧确实可怕。好在只有你一个小孩可以听懂兽语,否则兽族的麻烦大了。绝大部分兽族的思维都是很单纯的,所谓的兽性都是纯粹本能的反应。像我这样可以跟上你思维速度的兽族少之又少,你以后可不能仗着特异功能欺负随意欺侮它们啊!”

对于达罕的告诫林火乐于接受,很爽快地回答道:“你放心好了,只要动物不来欺负我,我是不会去欺负它们的。虽然我饿的时候要吃肉,但好多动物都是我的朋友,就是再饿我也舍不得吃它们。”

“不是动物,是兽族。”达罕纠正林火的用词后又说:“算了,现在你还弄不懂这些,就按你自己理解的说法爱护动物吧!”

林火到了岸边,林子一头传来了张淑华的呼唤声。显然是林火出来久了,没有回去吃早饭,张淑华放心不下找了出来。达罕知道不便久留,对林火说:“小子,老头儿身上的鱼线被我的鱼鲛浸透了,是个不错的宝贝。你收好了,留着自己用,不要让别人发现了。我先走了,以后有什么话就让河里的鱼带给我,能认识一个通兽语的人是很有面子的事,有空我还要跟你多学点人类的智慧防身呢!”说完,达罕用尾巴打了一个大大的水花游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