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破金诀
作者:残剑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0392

空腹回到房中,饥饿难奈,昭风却无心想它,一门心思还放在老者身上,有如身在梦魇之中。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脑中不断回忆“乐理”一书末页所注的词句:“朝花夕拾,青丝白发,秋月春风。浊酒一壶空,叹知己难逢。人道是富贵荣华,一生忙,终归幻梦。问苍天痴笑,不若曲乐尘封。”①每次吟诵一遍,只觉悲从心起,又莫名所以,正应了他对老者所说的那样:“好像都看懂了,又好像什么都不懂。”

风吹云起,是为云起轩。

天下竟有这般奇事,他当初化名为“狄云风”,心中想的也是“风吹云起”四字,但他念念在怀的是笑傲风云的气慨,老者希求的却是风云之外的淡泊,这一点他能看得出来,老者睿智非凡,绝不会看不出,那为何要引他为知己?或许是因为芸芸众生,生老病死,人人皆有过年少的轻狂。老者才气纵横,少年时必定是个风流人物,指点江山,挥斥劲遒,也许是壮志未酬,也许是见识高远,这才看破世情,大隐于市,如果真是那样,认他为知己也是情理中事。

昭风翻了一个身,转而记起和老者的一番交谈,对于兵法,印象尤为深刻。

在逃亡的路途中,冷怀也曾教授过兵法,但是纸上谈兵,怎能尽译兵家千变万化之道?这些日子他翻阅“兵法”一书,分论兵家克敌制胜之术,有作战、谋攻、形、势、虚实、军争、机变、行军、地形、离间、用火等战争取优之法,佐以梦幻大陆历史上的经典战事,论证著者的观点和兵家要诀,虽不至于枯燥乏味,无奈阅历尚浅,生出重重疑问,不能自明。老者不论其他,首先问道:“何为兵?”昭风哑口无言,冷怀教他的,书中说的,均是将领在两军交战中该如何谋胜,如何克敌,“兵”是否就是指两军交战?

老者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知兵,须经之以五事: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也就是政治、天时、地利、将领、法制。又须校之以计而索其情,曰:主孰有道?将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众孰强?士卒孰练?赏罚孰明?帅兵者以此可知胜负。”

“用兵,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

“动兵,预知胜负。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以此观之,胜负见矣。”

正想着这些是不是兵家总论,敲门声传来。昭风心道:“不如明日再向老伯请教。”打开房门,是金艾站在门外,连忙让进房内。金艾手中提着一只竹篮,笑道:“小师弟,你没吃晚饭,肚子一定饿了,我顺便给你带了饭菜过来,只是有点凉,你将就着吃点,不然空胃的感觉可不好受。”昭风闻见菜香,抛开一切烦恼,肚子不饶不依,咕咕直响,笑道:“多谢金师兄,你听听,它也在感谢你呢。”指指自己肚子,两人一齐大笑。金艾将饭菜放在桌上,招呼昭风用饭,见他吃得开心,笑道:“小师弟,你可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大小姐?”昭风道:“没有啊,金师兄也看到了,是大小姐对我有成见,我怎敢去得罪她。”

金艾道:“那她为何会对你有成见,要处处和你作对?”昭风道:“哦,金师兄是说这个。”金艾经常关心他,为人友善,两人关系亲切,昭风也敬重他的为人,此事又无什隐瞒之处,当下说出如何见面,如何结怨,如何化解,又是如何定约的。金艾早有所耳闻,现听他说的详细,会心笑道:“大小姐性格爽朗,真情真性,喜怒形之于外,你那般对她,也难怪她不给你好脸色看了。”昭风笑道:“金师兄倒是了解大小姐的为人。”金艾道:“她胸无城府,率性行事,谁都可以看得出来。”昭风道:“率性而为,可不知事后会不会后悔?”金艾道:“大小姐心地善良,从来不行恶事,应不会有后悔之举。”昭风心想:“她心地诚然不坏,善良却也未必见得,你如此赞她,不知是什么意思?”金艾长吁一口气,突然轻松了许多。昭风讶道:“金师兄有心事吗?”金艾吃了一惊,连忙摇手,说道:“没有,没有,小师弟你不要,不要……”不要什么,竟没有说清楚,似乎不愿再说下去。

昭风心中疑惑,见状也不便再问,低头继续吃饭。等到送走金艾,在床上打坐片刻,修习阳火诀第七重心法,自从突破第七重心法以来,过了几个月,体内的阳火真气始终无法储满丹田,充盈诸脉,他心生踌躇,不敢冒进,一直没有修习第八重心法。“乾元心法”他六岁时便开始习练,真气运行早就不用意念引导,一股内息自动游走全身,有阳火真气流动的经脉,它便裹卷阳火真气,丝丝脉脉,阳火真气强一分,它便强一分,与一年前的光景已不可同日而语。他虽知其异,因未见其害,只得听之任之,不加过问。

现在有了“云起轩”这个好去处,昭风每日上午呆在练武场,观看其他组的弟子练武,暗中与阳火剑法和拈花指术相印证,这两套武技玄奥精深,他武学修为不足,难以尽解个中微妙之处,又怕露出痕迹,不敢试用,只在心里默想招数变化和攻守之道,毕竟由于无法实际演练,美中不足;下午前往云起轩,翻阅书籍,向老者请教疑难,两下相处愈见融洽,一老一少,所论遍及乐理、天文、地理、历史、兵法以及当时的各家学术流派;晚上或参研“兵法”,或修习阳火诀。日子平淡自然,转眼又过去了大半月,算来已满两个月。这段时间里,南凤故意为难过他数次,他依旧克制忍让,南凤说他错,他便认错,南凤要罚他,他便受罚,南凤说他无礼,他便当面道歉,算是给足了她面子,南凤心中有再大的气,却找不到合适的借口,也不能逼之过甚,硬是拿他没有办法。

本月的第一天清晨,朱敬一一测试三人的防身武技,金艾,古道,再者是昭风,南凤也跑过来瞧热闹。金、古二人掌法剑招俱精,朱敬极口称赞,说不过区区两个月的时间,能练到如此火候大是不易,金艾的掌法,古道的剑法,均有十成火候,分外出色,尽管招式平平,但威力不凡。昭风先演练剑法,十六招堪堪使完,朱敬大皱眉头,脸色不愉。他心中苦笑,接着演练掌法,才到二十八招上,朱敬大喝一声:“停下!”昭风罢手归位。朱敬怒声道:“狄云风,看你学得是什么剑法,又学得是什么掌法?我是这样教你的吗?那一招‘气吞山河’,正大堂皇,威风凛凛,你却将剑运得歪歪扭扭,哪一点正大堂皇,又哪一点威风凛凛了?”

南凤嗤笑道:“他使得不是‘气吞山河’,我看是‘干吞田鼠’。”朱敬续道:“还有一招‘春风细雨’,要虚拍五掌,你只拍了一掌,要回环击人后背,你只斜推一下,那算什么?”南凤笑道:“那是愁风苦雨。”古道哈哈一笑,斜睨了昭风一眼,露出挪谕嘲讽之色。夏武、夏功也嘻嘻微笑,金艾道:“朱教席,小师弟他……”朱敬脸色铁青,喝道:“不用你帮他说话!狄云风,你这两个月干什么去了?到底用没用功?”南凤哼声道:“他用功习武?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每天早上应个景儿,什么功都不练,下午又不见踪影,晚上闷在房里睡懒觉,要是那样也叫用功,我看就没有人不用功了。”

昭风道:“朱教席说得是,云风练得不对,日后一定勤加修习。”心想:“招数是死的,人是活的。‘气吞山河’是当头直劈,别人会站在那里不动,任你砍杀吗?‘春风细雨’一招,先虚拍五掌,再发掌制敌,更是一无必要,武技又不是舞技,要诸多花招干什么?”朱敬道:“当然不能全怪你,你没有武功底子,比不上金艾、古道,理所当然。只是当日我教授掌法和剑招时,你也试练过一趟,怎地过了两个月,反而大不如前?可见你不求上进,一味偷懒。我念你是初犯,暂且不罚,下次再要这样,一定重重责罚!”又对金艾道:“你大狄云风几岁,平时要多加督促,那才是真的为他好。”金艾道:“是。”南凤眼眉一扬,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身跑了开去。

朱敬按照两个月前所说,今日正式传授皇室心法“破金诀”,并对筑基心法详加解释,又言道,破金诀是一等一的上乘内功,幽深微妙,主要凭自己意会,言传者只是根据自身经验,对一些内息运行路径作出解释,最终还是要看修习者的领悟力,也就是资质天份。昭风一直在修习阳火诀,此刻一听便即明了。破金诀和阳火诀同属刚猛一类,运行于体内九阳诸脉,破金诀重在“质”,内力随招送出,聚而不散,若能练至“有形有质”的境界,可幻化万千,如刀,如剑,如锤,如刺;阳火诀重在“形意”,内力随招送出,有如烈火喷发,炽焰焚炙。

“万物负阴而抱阳,中气以为和。阴分质阴,形阴;阳分质阳,形阳。”

这是乾元心法中的一句总论,意指万物都包含着阴和阳,阴阳混合适中就产生新的和气。阴分两阴,一阴在质,一阴在形。阳分两阳,一阳在质,一阳在形。和气为阴阳之和,包容天地万物,故乾元心法中有“大哉乾元”之句。

脑海中闪过这句话,心中一亮:阳火真气当为形阳,破金真气当为质阳,而体内那股无名内息是为和气,故而能够包融阳火真气,乾元心法既可容纳阴阳,自不会仅仅因为修习阳火诀而致经脉充盈,丹田之气满溢。以此类推,阴之形阴为水,阴之质阴为木。火、金为坚,木、水为柔,阳为坚,阴为柔。又想起昭炎帝纵论天下武学时,曾提及梦木、梦水两国皇室武诀,长于以柔克刚之道,颇有相似之处,于是再无疑问。

朱敬一再告戒众人,筑基心法未成,不得贪功冒进,往下修习,又严厉告诫昭风,一日没有练熟防身武技,一日不许修习破金诀心法。金艾私下里安慰昭风,道:“小师弟,你不要着急,慢慢来,只要勤练一段时间,一定能超过我的。”古道冷冷一笑,道:“习武须身体力行,不畏艰苦,懒惰是武者的最大耻辱。有了懒惰之心,他便不配称为武者,也不配在皇家武馆习武!金师兄,我劝你还是省省心吧。”金艾道:“有错改之,善莫大焉。古师弟,你也该劝劝小师弟才是,怎么在那里说风凉话?”古道哼了一声,转头不理。

到了午餐时分,南凤忽然走到第四组桌边,大声道:“从明天起,我和你们一起练武,负起督导之责,免得再有人偷懒,荒废课业。我是你们师姐,练武时遇到不明白的地方,尽可以问我。”原来她见昭风终日逍遥自在,一直心存不满,今天早上看到他当众出丑,被朱敬责罚,总算是出了一口闷气,又见朱敬要金艾督促昭风,心中一动,暗道:“终于让你落在本小姐的手里。”跑去找南霸天,告诉他测试的情况,大大贬斥了昭风一通,央求让她编在第四组。她身为女儿家,所修武技心法和其他弟子不同,南霸天将她编在第一组,只是因为自己宠她之故,现见她主动要求,心想也好,点头应了。

听她宣布完毕,夏武兄弟不置可否,金艾、古道却是喜动颜色,同声道:“我等练武时确有不明之处,大小姐既肯俯身下教,那真是再好不过。”南凤洋洋得意,冷眼一瞪夏武、夏功,两人心寒胆颤,背脊凉意悚然,忙说金、古二人所言极是,他们也非常高兴。昭风心中叫苦,暗暗埋怨金艾、古道,“以前怎么没听你们提起有难解之处?即使真的有,难道不会请教朱教席吗?”南凤一拍桌子,喝道:“狄云风,你一声不吭,不欢迎师姐吗?哼哼,你不学无术,终日无所事事,我现在要看管你们,你当然不乐意了,是不是?”昭风淡淡道:“师姐不辞劳苦,狄云风自是欢迎之至。”心想:“这刁蛮女自己尚须人看管,却来承担督导之责,以德报怨她是决计不做的,多半要公报私仇,以怨报怨,难道我便怕了你不成?”

夏武笑道:“大小姐能来,是我们的福气,看来小师弟学艺业不精,未偿不是一件好事。”南凤噗哧一笑,她本有绝世丽容,这一笑有倾城之姿,明艳不可方物。众人看得呆了,金艾道:“大小姐,你笑的真好看。”南凤粉脸一红,微怒道:“不许瞎说。”心中却着实欢喜,又横了昭风一眼,道:“你口中说欢迎我,心里却是另一套,以为我故意找你麻烦,是不是?”昭风微微一笑,道:“大小姐是为了让我勤于课业,我只有感激之心。”南凤道:“你真要这样想才好。”古道道:“一林之木,毁于虫蚁。大小姐是为了大家好,以免我们受到影响,出现第二个,第三个蛀虫,可不是专门为了那害群之马。”他原想说的是“一粒屎坏了一锅粥”,碍于南凤在眼前,不便出口。众人知道说的是谁,昭风微微一笑,恍如未闻。夏武戳了戳夏功,两人心中雪亮,南凤和昭风结有旧怨,古道暗恋南凤,自然瞧他不顺眼,一向如此。南凤笑道:“古道说的是,害群之马,一匹就够多了。我的良苦用心,你们该明白了?”几人一齐应是,金艾本想说话,见状只好打住。

南凤又道:“好了,初来乍到,师姐没带什么见面礼,我也好久没到城中转转了,下午带你们出馆走走可好?”夏武、夏功适才稍后表态,被南凤狠狠瞪了一眼,这次率先叫好。金艾、古道更无异议。昭风能说什么?在众人眼中,他懒惰成性,几乎天天出去,此时何来借口推却?一件事便这么定了。

…………

注①:自填“忆少年”一词,凡在本书中胡乱编写的词句,残剑均会稍作诠解,以免混淆,但残剑对词学所知太为浅薄,只求上口、易懂,其余韵脚、平仄、阙旨等等一概不问,希望不会有人借此进行攻击,讽刺,甚至于恣意嘲笑,谩骂,在此特别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