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节 月色正清
作者:jx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672

今夜的月色是如此的美丽,而仅仅是一夜之隔的昨夜还是暴雨顷盆,春天的天气变化真快呀!

今夜我无眠,很多人也会跟着我无眠。我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我一直没有搞清楚。嬉笑怒骂皆是我的真性情,调皮好动都是我的活招牌。可我的内心深处却是一个平静的人,或者说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

我练的功就叫“水月功”。当年,师父初遇我的时候就知道,我必将是这“水月功”的最佳传人,也必将是达到“水月功”最高境界的千古第一人。

不管流水也好,静水也罢,无情是它的本质。月影清辉,冷照大地,黑夜是它的归宿。我心无情,淡看生死,无欲无求,天生就达到了“水月功”的最高境界。师父第一眼看到我,就被我惊呆了。那时的我不过五岁稚龄,却总像是一个历经沧桑的人,冷冷地,孤傲的看着四周。大人的夸奖,小孩的羡慕都让我处之淡然。富人的奢侈,穷人的潦倒都无动我心。我的眼神永远是那么平淡,那么冷酷。人生也许对我来说,连一场游戏都算不上。

师父一夜白发,本来以他的修为,这辈子是不可能见到一根银丝的。可那一夜,他老了。他无法决定,他不敢决定。他恨苍天为什么会让他碰见我,他感激上天让他今生能遇见我。

万法自然,自然无情。我天生无情,暗合自然之道,练任何高深的武学都将大成,又何况是同样无情的“水月功”。

师父真的很矛盾,师门绝学将有集大成的千古第一人继承,他可以含笑面对逝去的先人。可一旦让我这无情之人练成这无情之功,又将如何。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成佛未必救世,成魔必将害世。

师父累了,天下生死寄予一身的滋味可不好受。师父的心虽也淡泊,无救世之心,可也不想做害世之人。好累,这是他第二次受到心的煎熬。不知为什么,他又想起了初恋情人含泪话别的留言:“多情深处是无情,无情春风乱清池。清水无怨春归迟,春光依旧春风远。”

师父姓于名清风。师父的初恋情人,他没有说。可我从师父的眼神中看出,清水只是远离。只是这生离是师父的幸运还是不幸,只有师父清楚了。

师父说如果我身逢盛世,他一定毫不犹豫的就把我给废了。静世可以无佛,却绝对不允许有魔。可我身逢乱世,乱世成魔易成佛难。可天意让他遇见我,究竟是为救世还是为了害世?最终师父是被我父母的善心所感动。他把决定权交到了我的手上。

离家之际,师父把那日的煎熬源源本本的向我道来。临别赠言时,师父拉着我的手说道:“风儿,你武功大成之日。师父不能治你,天不能治你,地不能治你。天地无情愿你心中有情。”

月印当空。身在船帮总舵的墙上,心却不知怎么的回到了十年前离家的一刻。我身后是晴儿,表妹,韩山及盐帮的众多高手。我站在墙上,静静地看着墙下隐藏在暮色下宽阔的庭院。耳边传来程秀低低的耳语声:“周先生,我已经派人下去放迷香了。”

未等我答话,就听到下面传来几声惨叫声。声音刚落,就听到下面院中一阵落响,本是漆黑的庭院一下子亮如白昼。一群人手拿火把冲了出来,在院中站定。就见这群人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托着弓弩。他们一排排站定后,又突然向两旁一分,就见一个留着五柳长髯的白净老者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一边捋着胡须一边哈哈大笑道:“程帮主,老夫已恭候多时了。”

程秀从一旁穿了过来,惊慌的声音说道:“周先生,刚才的惨叫声是我们的下去放迷香的人发出来的。”

此时韩山也凑到了我的面前低低的声音说道:“周先生,看样子船帮的人早有准备,我们还是从长计议为妙。”

我并没有转头看身边的两人,也没有理墙下哈哈大笑的付天,我只是抬头看了看天上皎洁的月光。深吸了一口气后,把手一挥冷冷的说道:“鸡犬不留。”当先冲了下去。

付天目光一闪,饥笑道:“不知死活。”把手向下用力的一挥后,身子退入了人群。箭如暴雨般向空中洒落。

晴儿,程秀她们异口同声的悲喊道:“周大哥。”可是已不能打动我这颗溶入月色的身躯,她们豪不犹豫的纵身跳下。本想舞动手中长剑,却发现空中竟无一支弩箭穿透了我的剑圈。银色的月光下,更亮的是我手中急舞的轻锋。月光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妖艳诡异,淡淡的血腥消失在夜风当中。

来不及感叹生命的脆弱,来不及喊出生命的最后一声呼喊,熄灭的不仅仅是手中的火把,熄灭的是心中渴望的生命之火。月亮闭上了它的眼睛,夜风停住了它的步伐,就让愚蠢的人类去自相惨杀。

这一夜对于久经江湖厮杀的付天来说实在是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这只是无数个想偷袭船帮总舵中的最愚蠢的一次,愚蠢到他早就召集好人手埋伏到各个暗处,愚蠢到敌人大摇大摆的进了他的包围圈还浑然不觉,愚蠢到竟然还是盐帮帮主亲自驾临,可以让他从此后顾无忧了。

昨天,他还在为他的功亏一篑而在懊恼。今天,他就为收到线报晚上会有人偷袭他的总舵而庆幸能吊到这条大鱼。最可笑的是这个领头之人,竟然恼羞成怒,硬往火炕里跳。看样子真的是盐州城的人太平的日子过惯了,才给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以可乘之机。亏的魏将军还小心奕奕的警告他说,要多小心这个周先生,今天就让这群家伙看看老夫的厉害。

付天在收到线报起,就暗中把船帮的执法堂,乌帆堂,暗堂的一百余位精英抽调到总舵来,且个个手持强弩埋伏到暗处专等敌人上钩。开始还担心人多眼杂,敌人会被惊跑来,现在来看还有点后悔召集的人手太少。不过以敌人的表现来看,自己大概有点小题大做了。

开始想杀鸡儆猴,享受下追敌的乐趣。可惜碰到一个不知死活的家伙不肯配合,好吧!就让他死的痛快些。一阵箭雨过后,没有听到想象中的惨叫声。一片白光闪过竟然没有一血花飞舞,付天知道今天完了。百湖帮的传说不知为什么突然浮现在脑中,以前常在想那一定只是个传说,一个人怎么可能灭掉一个帮派呢?那一定是江湖中好事之徒的传说。如今,他知道他也将成为这个传说。

人可以和人斗,天地玄黄,大家都是人,谁怕谁?你武功再强,我一人一口还不把你给咬死。人可以和地斗,此处山崩地裂,我还不能跑到别处谋生吗?可是人怎么和天斗,天无处不在,天、高不可攀,芸芸众生皆在天的掌握之中。

看着熟悉的面孔一个个的倒了下去,看着一个个熟悉的笑容消失在空中,40年没有出现的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滔滔渭河水,育我船家郎。十岁戏蛟龙,百岁骑巨龟。乌帆起,行天涯。乌帆落,栖斜阳。荡荡清江水,葬我船家郎。风雨不曾惧,冰雪不曾悔。一壶酒,逐千浪。一袋烟,过万山。”

人不倦,剑已经钝了。手不停,心已经软了。看着一个个高唱船歌的汉子倒下,看着一批批从外不停涌来的人群。晴儿说:“你们快逃吧!”程秀说:“你们投降吧!”陆青青说:“住手,住手。”

我说:“鸡犬不留!”

付水一会对着付天高喊道:“爹爹让他们走吧!”一会又疯狂的冲上来,大喊道:“杀了我吧!杀了我吧!与其他人无关。”一次次徒劳的想冲到我的面前,都被陆青青的仙霞剑挡了回去。

终于,一股血红划过空中,那是付水的血喷溅在我的白衣上。他仰天翻倒,留下的最后一句是:“放了他们吧!”

“鸡犬不留!”最终付水的双眼未曾闭上。

一切又归于了平静,风声又起,月色又浓。月色落在淡如秋水的游风脸上,月色落在白如冬雪的付天脸上。其他的,不是躺在地上,就是弯腰在那吐的。三尺青锋只是普通的一把铁剑,我只是轻轻的一抖,它就断成了三截散落在地上。我随手把光秃秃的剑柄抛在地上,轻轻的一抬手,口中说道:“付帮主请!”

付天缓缓的抬起手中长剑低低的声音问道:“你是谁?”

我摇头无语,依旧摆个请势。

付天嘶哑的声音又问道:“你是谁?”

我依旧无语。

付天仰天狂啸道:“你究竟是谁?你究竟是谁?船帮三百年的基业就毁在你的手中,你还不敢让我知道你究竟是谁吗?”

我仰天无语。我仰天长笑,“我就是我。”无所谓不敢,无所谓是谁。人阻我我杀人,天阻我我破天。血又一次划破长空,带着千般的不甘,万般的不愿,久久的不愿落入凡尘。

归来的路上,只有我孤影单吊。月色下,我的身影很长,很长。雪飞红的声音不断在我耳边回荡:“你不是人,你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