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初战1
作者:言西早楼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962

随州城并非京师又或南京那等天下级的巨垒坚城,随州的外城墙还是元时筑的土墙,高不及三丈,此时敌人十五万大兵压境,以一万五千守军对十五万,莫说一个月,十天能不能守住都是个问题,这不是成心看着随州守军送死吗?

一众将领的脸色难看到极点,当场便有脾气火爆的跳了起来,大声质问谭志豪是不是想要大家送死。

汪德昌眉头一蹙,低声喝道:“都闭嘴!”

帐中立刻安静了下来,方才还群情激愤,仿佛想要撕烂了谭志豪的这帮大小将官,此时虽仍然一脸激愤,却都老实安静的坐下了。

汪德昌锐目扫过一圈,冷沉道:“小公爷若是成心想要我们送死,又怎会独自一人带着百骑亲兵昼夜赶到随州?你们告诉我,会有这么傻的自己跑来前线送死的人吗?”

大帐之中,鸦雀无声,众将本是激动锐利的目光,皆不约而同的缓和了下来。

汪德昌又道:“当今天下,还有比渴望给老公爷报仇的少公爷更想杀敌报仇的人吗?或许少公爷没有统兵经验,但援军行动迟缓,绝非少公爷所愿。这十万援军是由各方卫所军集结而成,大家都是带兵的,都知道带领这样一支军队的难处,怎能责怪少公爷?”

从称呼的改变上,可以看出汪德昌对谭志豪的态度,起始时的将军客套中又显得几分生分,此时的少公爷就显得亲近与尊敬了许多。

众将尽都默然,大陈朝能称得上精锐的军队,只有常年同蒙人作战的九边三十余万边军,便是拱卫京城的二十万禁军,在这群从边军退下来的骄兵悍将眼中,也是不过如此,各地的卫所军更是休提,几乎毫无军纪训练可言。

这样一支汇集各地卫所军组成的援军,当真有些难为了心切父仇的小公爷了。

谭志豪心叫惭愧,适时地站起身来,对着帐中众将抱拳一礼,铿锵有力道:“各位兄弟,谭志豪别的不多说了,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众将斩钉截铁的齐声喝道。

一时间,营帐之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热血沸腾的豪迈铁血之气。

汪德昌望着谭志豪,心道不愧是老公爷的儿子,即使没学过兵法没带过兵,却有天生的统帅潜质,只用了一句话,便将帐中众将听闻援兵迟到而有些低落的士气鼓舞的沸腾起来。

干咳一声,汪德昌徐徐道:“敌军起兵之后,连战连捷,士气正旺,而我军以少战多,又丢失了十数座险关城隘,士气低落,此消彼长之下,一旦敌军围城,坐困愁城之中,士气崩溃,绝无守到援兵到达那一刻的可能。因此当务之急,务求一场大胜,振奋军心,鼓舞士气,已利最后的死守随州。”

众将你望我我望你,齐声道:“请将军调兵遣将!”

随州多山,北有梧桐山,亘列于鄂豫,西南有大洪山,错综横陈,重山叠岭,岩峦阻塞,路险而多艰。

“该死的山!”耿志超望着前方无穷无尽的山峦,喃喃叫骂着,接过属下亲兵递上来的水囊,仰头牛饮数口,将水囊抛还给亲兵,招过一个斥候百户问道:“赵全,这条该死的盘龙岭的尽头还有多远?”

盘龙岭是大洪山中一段有名难行的地段,依岭而辟的一条蜿蜒山路,九曲十八弯,三十余里长,一面是山壁,一面是陡坡,狭窄绵长,崎岖难行,是这一趟进军路上最险要的地段。

耿志超是左路军的先锋官,统带五千先锋军,逢林开路遇水搭桥,碰上阻路的关隘,还要豁了命的冲杀,所有人马早已苦不堪言。

幸好随州城缺兵少将,外沿的关隘都没有足够的军士驻守,不然伤亡绝不止区区的不到千人。

赵全三十余岁,一张黑瘦的脸膛,生的极为精干,恭敬答道:“回禀将军,再翻过这道山梁便可出了盘龙岭,前面就是野鬼林。”

耿志超点点头,思索片刻沉声吩咐道:“你别歇了,给老子亲自带队到前面查探去,把所有人都带上,警醒着点,老子总觉得前面有些不对,怕是有什么埋伏。”

前锋营的斥候共分三队,每队百人,轮流出动,耿志超眼见地势太过险恶,小心的将本是轮到休息的赵全这一队也派了出去。

赵全恭声道:“卑职明白。”领命之后,带着一百名精干大汉,向前方赶去。

又行了五里多路,眼看着前方远处下了山梁之后地势豁然开朗,平缓的山坡下,是一片茂密山林,想来就是野鬼林了。

耿志超面色一紧,他感到了危险。

那是从刀山血海之中锻炼出来的一种说不清的直觉。

仿佛是老天有意要证明他这种危险感觉的正确性,远远的忽然传来数声凄厉刺耳的惨叫,所有人的脸色立变,那是在前方探路的斥侯发出的。

耿志超左手高高举起,原本有些松散的行军阵型立刻收缩为一个防守的紧凑方阵,五千人的队伍,鸦雀无声,一双双紧张的眼神,死死盯着前方的野鬼林。

等了许久,三百个经验老道的斥候竟没有一个能逃回来报信。

耿志超双眉紧蹙,有个问题他百思不得其解。

眼前的地形,最利于凭险坚守,若是在盘龙岭的北出口外这片缓坡上设栅建堡,那么只需要两千甚至是一千人马,便足以困住盘龙岭内的四万大军数日无法动弹。

敌军放弃了这么显而易见的一夫当关的防守策略,转而埋伏在距离盘龙岭北出口有五六百丈距离的野鬼林,难道是想待自己的前锋军在这片半葫芦形的缓坡集结之后,聚集优势兵力打一场歼灭战?

可是如此一来,退路狭窄而几乎可说没有退路可言的本军,几乎算是背水一战,这等情形下人人誓死相拼岂是那么容易歼灭的?更何况后面还有三万多援兵,只要前锋军能够抵挡住半个时辰,后面的中军便能赶到,到时等待随州军的,只有惨败这一个结局。

而且如此硬拼,即算随州军能够创造奇迹在短时间内击溃了自己的先锋军,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对于缺兵少将,兵力本就已经捉襟见肘的随州军而言,仍然是自杀一般的蠢举。

只有不通军略的白痴才会想出这么愚蠢的自杀战术,在边军时已是名气甚响的汪德昌会是白痴吗?

难道这个汪德昌另有奇谋?

耿志超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其中的关键所在,汪德昌绝不是白痴,但是眼前随州军的行动又确实很像白痴……

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耿志超身形一震,想到了面前这有些诡异的情形一个合理的解释。

朝廷新任的那个讨逆大将军,就是虎父生出来的犬子谭志豪已到随州,眼前这一切莫不是这个丢下自己大军不顾的白痴将军搞出来的?

也只有这样,这一切才能解释得通。

耿志超面色转和,抬手招过传令兵,命令一番后,四名传令兵飞快地消失在了盘龙岭崎岖的山道上。

胡宗良今年五十七岁,当年三王之乱时,曾是反王阵中一员猛将,为当时年仅十五岁的谭天击败后率残部突出重围,最终却为当时还是肃王的鄂王部下所擒。

为了保命,同时也是因为看出了只有十三岁还只是个娃娃一般的鄂王不凡之处,胡宗良从此投在了鄂王帐下,一晃二十余年,当初的降将此时已然成为鄂王麾下有数的大将之一,也是北进军中地位仅次于统兵大将张朝祥的二号人物。

面对崎岖险峻的盘龙岭,胡宗良打破了惯常的行军惯例,中军三万人马只落后前锋军十里,后卫的五千人马,亦是相差十里,前锋与后卫各备有十五组快腿传令兵,每组四人,往来一趟,只需不到两刻时辰,若无紧急情况,每隔一个时辰,便有一组传令兵往来前后,传递消息,如此前中后三军,如臂使指。

无论前锋后卫遇到何种情况,坐镇中军的他都可以立刻派兵援救。

四个传令兵一路飞赶,崎岖的山路在他们的脚下如履平地一般,见到中阵大军绵长的队伍时,才不过用了一刻多一点的时间。

跪在胡宗良的面前,四人将野鬼林前的情势与耿志超的判断一一报上。

胡宗良听罢,默然沉吟片刻,即令中军加快行进速度。

刚走了不到一里,竟又有十个满头大汗的前锋军传令兵,惶急的赶到。

胡宗良立时意识到前方发生了突变。

待四个传令兵走后,耿志超手臂向前一挥,率军缓缓前行,一出盘龙岭,立时开始整军列阵,五千先锋军布成一个左中右三个方阵,互为犄角之势。

野鬼林中一片寂静,甚至连一丝风声都没有。

耿志超眉头微蹙,感觉有些奇怪,心思一转,令旗一扬,三个敢死队的百人队排成间隔五丈的三排,小心翼翼的在前方探进,五千前锋军缀后五十丈紧随。

行了两百余丈,前方忽然传来利箭划空的锐啸,箭是从七十余丈外的野鬼林中射出,五百余支劲箭在这个最具威力的距离上,几乎是眨眼及至,绝非常人所能抵挡又或躲避。

前方探路的三百敢死队的士兵几乎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便似割麦子一般倒下了多一半,侥幸逃过利箭穿身大劫的一百余个兵士,并未仓惶而逃,反而齐齐发出一阵声嘶力竭的呐喊,手执刀剑盾牌,向着树林狂冲而去。

只有两种人才会成为大陈军队中的敢死队,第一种是犯了杀头大罪的兵士,可以通过加入敢死队免除立死,而且可以通过立功赎回一条性命,另外一种就是真正的要钱不要命的亡命徒,敢死队的军饷与赏金对于军饷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大陈军士而言,极为可观。

而所有敢死队的士兵,都具有同样的两个特点,极度的不要命与战场经验丰富,眼前的情势下,突然遇到强弓劲弩的突袭,如果扭头逃走,将后背留给敌人,这个距离几乎可以说必死无疑,反而迎面冲上去,迅速拉近距离,才能尽量消除弓箭的巨大威力,留下一线生机。

论起肉搏战,这帮子亡命徒可是谁也不怵。

“左阵听令,谨慎入林,保持队形,小心埋伏!”耿志超此时表现出的,是真正经历过血腥战阵的冷静与谨慎。

左阵的一千兵士在一名千户的率领下,口中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呐喊,蜂拥着冲向近野鬼林。

然而当所有士兵的身影没入密林之后,几乎在同一时间,所有的呐喊声诡异到极点消失了,寂静的山林,象极了一只吃人的巨兽,张开一张黑洞洞的大口,等待着下一波食物的进入。

所有人皆瞪大了双眼,屏住了呼吸,山林之中鸟兽绝迹,没有一丝声息,仿如一片鬼蜮。

难耐的静寂,更是可怕的静寂,没人知道树林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所有人心中都清楚,进入林中的一千多人,怕是凶多吉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