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上
作者:古龙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29850

第一章天

展梦白只等他两人俱都端坐调息起来,这才想起自己竟已有两日未进水米,不想犹还罢了,这一想到,只觉饥渴再也难以忍耐,方待下山寻些食物,饮些清水,却又突地听到山下响起一阵奇异的响声,有如群牛喘息一般,此起彼落,越来越粗,越来越近,竟已到了岩下。

他心头不觉一惊,只怕在这荒山野岭之中,来了什么奇异的野兽,那知蓝袍老人却已睁开眼来,喜道:“来了!”

只见几个蓝衣汉子满头大汗,喘息着奔了上来,前面四人手里提着几只竹篮食盒,后面两人,却抬着一件黑黝黝的铁器,长有三尺粗,如人腰,圆圆的有如鸡蛋模样,尖端处一根铁柄,却只有七、八寸长短。

黄衫人微微一笑,道:“果真又来了!”

六个蓝衣大汉,已一齐拜倒在地,只听“当”地一聱,铁器与山石相撞,立刻激得火星四溅。

蓝袍老人浓眉一皱,骂道:“蠢才,你们难道是爬来的么?”

一条蓝衣大汉惶声道:“属下换马飞骑,一路赶来,片刻也不敢耽误。”

蓝袍老人哼了一声,道:“快下山去,若敢在山上偷看,挖了你们的眼睛。”

蓝衣大汉一齐应了,飞身下山,这老人衣衫虽甚是破烂,但这些大汉身上的蓝衣,却都是锦缎所制,展梦白忍不住提了提那奇异的兵刃,竟然重有百斤模样,世上最重的兵刃,只怕也不及它一半。

蓝袍老人已箕踞地上,大嚼起来,一面笑道:“小朋友,过来过来,吃饱了好再观战。”

展梦白也不客气,只见食盒中菜肴甚是精美,酒更清冽,他早已饿极了,此刻吃相自可想见,但却还远不及这蓝袍老人,一只鸡到了他手上,转瞬间就已变成一堆碎骨,黄衫人却只是浅浅了些而已。

上列四具食盒,四只提篮中的酒菜都吃净,蓝袍老人方自罢手,伸手摸了摸肚子,道:“小朋友,饱了么?”

展梦白伸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油腻,笑道:“若是还有,倒可再来一些!”

黄衫人微笑道:“想不到你两人竟是一样的脾气,他还罢了,你年纪轻轻,怎地也不怕脏?”

展梦白道:“死都不怕,还怕脏么?”

蓝袍老人哈哈笑道:“好孩子,好孩子……”一把抓起了那奇兵刃,随手抡了一抡。

只听呼地一声,风声扫过,地上的竹篮杯盏,竟都被扫到一边,蓝袍老人大笑道:“小朋友,你可认得这是什么兵刃?”

展梦白道:“不认得!”

蓝袍老人大奇道:“你为何不问?”

要知好武之人,若是见到了自己不识得的兵刃,无论是谁,都会忍不住要问上一问的。

只听展梦白微微笑道:“我若是问出了你这件兵刃的来历,便一定能猜出你是谁了……”

蓝袍老人奇道:“猜出难道不好?”

展梦白道:“你武功高我十倍,必定是武林前辈,我若知道你是谁了,再和你结交为友,岂非变成了趋炎附势之徒?此刻我不知你倒底是谁,你也不知我的来历,合则为友,不台则去,岂非自由自在?”

蓝袍老人默然呆了半晌,长叹道:“小朋友,我告诉你,像你这样的脾气,活在世上是要吃亏的。”

展梦白亦自呆了一呆,想起自己那一段遭遇,心头突地涌起了满腔悲愤感慨,全部自目光中流露出来。

蓝袍老人定睛凝注他半晌,霍然转身。

黄衫人目光也自展梦白身上移开,微笑道:“我已有十年未你这九十七斤大铁椎的滋味,如今……”

蓝袍老人大笑道:“如今你大可痛快地一了,小朋友,快抬起头来,看看我这铁椎的威风!”

展梦白抬起头来,只见黄衫人缓缓自腰间解下了一条丝条,竟然以这条一两轻重的丝条,来与那百斤铁椎对敌!

展梦白不禁大惊道:“这就是你的兵刃么?”

黄衫人微笑道:“他那铁椎乃是天下兵刃之霸,传自昔年战国时魏国大侠朱亥,信陵君魏无忌提兵救赵,便全靠大侠朱亥的一椎,椎杀了晋鄙,想那晋大将军,总辖十万雄兵,必定也是位身有万夫不挡之勇的英雄,但却也挡不了朱亥的一椎,这铁椎可是何等威风,何等霸道?”

蓝袍老人哈哈笑道:“老怪物,真有你的,我这兵刃的来历,你知道得竟比我还要清楚些。”

黄衫人微微笑道:“世上兵刃种类虽多,但这铁椎却是至霸至刚之物,纵是名刀宝剑,遇上这种兵刃,也要吃亏,只有我这丝条,曲之不能断,震之不能折,可称是世上至柔至阴的兵刃,柔可克刚,我看似吃了大亏,其实却是大大的占了便宜,你知道么?”

蓝袍老人大笑道:“你倒坦白的很!”

黄衫人笑道:“对如此坦率的少年,我自然也要坦率一些!对你么……”丝条突地飞起,横扫蓝袍老人双目。

蓝袍老人大喝道:“呔,老夫又上了你的当了?”

大喝声中,两人身影交错,急如闪电。

黄衫人掌中丝条迥旋飞舞,始终不离蓝袍老人双耳双目!

蓝袍老人只觉跟前黄影闪动,耳畔风声呼啸,竟看不见对方的身形,也听不到对方身形的移动。

他手中空有一柄百斤铁椎,但一时间竟不能击出,一心只想甩开眼前的丝条,但这丝条竟有如灵蛇缠身,驱之不开!

展梦白看得心惊胆颤,突听蓝袍老人厉喝一声,大呼道:“气死老夫了!”反手一椎,向自己天灵击了下去!

这一椎击下,便是铁人,也要被击扁!

展梦白心头一震,惊呼出声,霍然长身而起。

黄衫人亦不禁为之大惊,急地一震手腕,只见丝条灵蛇般随之一转,向铁椎缠了上去。

那知道丝条方自一转,蓝袍老人掌中铁椎便已突然顿住,他身形也立刻闪电般退后了一丈!

展梦白呆了一呆,只听蓝袍老人大笑道:“老怪物,你这次终于也上了老夫的当了!”

黄衫人苦笑一声,道:“你与我斗了多次,总算也学会一些花招,早知如此,我才不会出手救你,倒看你该如何下台?”

蓝袍老人哈哈笑道:“老夫一生一世,从来也未曾糊涂得想转自杀的念头,只是被你占了先机,一时之间,偏又想不出解救之招,只得骗你一骗,这次总算两不吃亏,你我重新来过!”

展梦白暗笑忖道:“原来他也是会骗人的!”

心念一转,风声已起!

展梦白只觉跟前一花,蓝袍老人脚步一滑,掌中铁椎,闪电般椎了出去,直击黄衫人左胸。

黄衫人身形转处,手掌轻轻一抖,那条轻柔的丝条,竟被抖得笔直,宛如一条七尺齐眉长棍,尾端不住颤动间,斜斜点向蓝袍老人“肩井”、“锁喉”、“四白”、“腮根”等七处大穴!

蓝袍老人轻叱一声,铁椎乱雨般撤出,风声呼啸间,一瞬间也还了七招,连点黄衫人七处大穴。

这两件都绝非点穴兵刃,但他两人却用来点穴,展梦白看在眼里,心中已不禁大是惊异!

但数十招过去之后,他心中的惊异,却又加了几分!

他一心只当这蓝袍老人,掌中铁椎用的必然是横扫,下击,以及崩、撞、开、劈、砍,这一类威猛霸道的招式。

那知道百斤铁椎,到了蓝袍老人手中,竟如拈草芥一般,点、剁、削、刺,用的竟是剑招,招式虽然仍是大开大阖,正气堂堂,但却又迅快轻急,变化如意,当真是有剑法之长,却无剑法之短!

展梦白心头暗骇,忖道:“他以铁椎使出剑法,招式尚有如此迅快灵急。若换了三尺青锋来施这一路招式,岂非有如狂风暴雨?”当下凝神而观,他拳法已然通晓,学起这趟剑招,自是事半功倍!

那黄衫人掌中一条丝条,虽是鱼龙曼衍,变幻莫测,兼具了剑的飞灵、刀的开阔、枪的锐霸、戟的犀利、斧的沉猛、钩的刁厉……轻轻一条丝条在他掌中施来,竟有如十八个武林高手,分持十八般兵刃,同时攻向这蓝袍老人,但也不过只能战个平手。

只见日影已渐渐沉落,他两人也不知拆过多少回合,黄衫人早已换了百十种招式,蓝袍老人施来施去,却只是那一趟剑法,展梦白越看越是心惊,越觉这趟剑法中的奥妙,有如汪洋大海,深不可测。

突听黄衫人大喝一声,道:“蓝天,你还要打么?”

蓝袍老人大笑道:“不错!”铁椎一汤,急攻五招!

展梦白心头一震,骇然忖道:“原来他便是被江湖中人誉为武林第一侠的蓝天蓝大先生!难怪他武功如此惊人,所用的兵刃,亦是如此惊人,只怪我先前怎的未曾想起他来。”

要知道蓝大先生虽然自称“道人”,其实并未真的出家,此人事迹,在江湖中流传得最多,亦最是神,单是他的居处“傲仙宫”一地,便不知被武林渲染了多少种神秘的色彩。

近数十年来,此人在武林中声誉之隆,司称一时无俩,武林中人虽然谁也没有和他真的动手,但只要听得他的名字,事情便已解决。“绝户”方辛在江湖中声名最盛之际,当真是狂傲绝顶,心狠手辣,“天道人”只不过淡淡说了一句话,便将方辛逼得无处容身十年不敢露面,由此可见武林中人对他的畏惧之深。

心念数转之间,场上局势,已大起变化,黄衣人与蓝大先生两人的身手,都已渐渐缓慢了下来,显见他两人的内力,都已到了强弩之末,招式变化间的微妙之处,展梦白看得更是清晰。

他才发现黄衣人招式间的细腻精密,虽与蓝大先生的纵横开阔,截然不同,但威力之强,武功之深,显然毫不在蓝大先生之下,江湖中武功可与蓝大先生一争的人物,数十年来从未听闻,这黄衫人究竟是谁,自然更费人猜疑,展梦白思来想去,却也猜不透此人的来历!

突听黄衣人一声轻叱,掌中的丝条,飞虹般抛了出去,蓝大先生闪身一滚,只见丝条一折,自卷而围,直点蓝大先生背心“命门”大穴,蓝大先生肩头一耸,纵身跃起,竟拔起了五丈开外。

展梦白抬眼望去,只见他蓝布衣袂,凌空飘舞,身子越升越高,看来越来越小,突听厉喝,自上传下……

蓝大先生双足一蹬,身形突然倒转而下,有如流星下坠,其快绝伦,掌中铁椎,乌光黝黝,直击黄衫人,又有如天庭雷神,自天飞击,其威力之猛,来势之强,当真不愧有“天”

之名。

那知黄衣人不等他身子落下,也已飞身而起!

刹那间但见一条黄影冲天直上,一道乌光,直击而下,两人凌空拆了一招,身形一聚突分,有如两片落叶般,飘飘落了下来,便俱都扑地坐到地上,铁椎落地,当地一响,激得火星四下飞溅。

蓝大先生赤红的面色,已变为灰白,满头汗珠,涔涔而落,微微喘着气道:“这次我服了你了……”

黄衣人眼半垂,道:“你为何服我?”

蓝大先生道:“我全身精力,已孤注一掷用在那一招之上,此刻已是油尽灯枯,连铁椎都无法举起,只要你出一招,我便不能抵挡……”

黄衣人微微笑道:“你只当我还有余力出招么?”

蓝大先生哈哈大笑道:“好好,想不到你我今日这一战又是旗鼓相当,不分胜负……”

他虽是纵声而笑,而笑声却已甚是微弱。

黄衣人道:“我本来早已算定,方才你一招施出之后,便已再无余力,只要我能留下三分真力,今日便能制胜,直到我触及你那一招的锋锐时,才知道不但只有拚尽全力,才能抵挡,还要再借三分借劲!”

蓝大先生道:“你能挡得我那一招,本是意料中事,但我苦修十年后,自问武功又有了进境,却仍无法胜得你一招半招,却实在令人可恼,看来别人赠我的“武林第一侠”五字,已该转赠于你了!只可恨我到目前为止,还不知道我世上唯一的对手,究竟是何来历?”

黄衣人微微一笑,道:“终有一日你会知道的!”

蓝大先生道:“你难道要我再等十年?”

黄衣人道:“十年光阴,弹指间过,也算不得太长!”

蓝大先生道:“我若先死,直到临死前仍无法解破这谜团,岂非是抱憾终天,死难瞑目!”

黄衣人道:“你死不了的!”

蓝大先生笑道:“这倒难讲的很,我一生行事刚烈,强仇大敌,遍于天下,如今只要一人来到此间,我就活不了啦!”

展梦白听得心头一跳,脱口道:“两位在此比武,江湖中不知是否有人知道?若是有人知道,只怕……”

蓝大先生笑道:“小朋友,你毋庸担心,我两人已有十年未曾踏上此山,除非有人肯在此等上十年,否则又有谁知道我两人今日又会突来此地比武,但世上那会有肯在这荒山中等上十年,专等我两人再比武一次的呆子?”

语声未了,只听山岩下传来阴恻恻一声冷笑,道:“那里会有这样的呆子?嘿嘿,老夫便是这样的呆子!”

黄衣人、蓝大先生、展梦白齐地一惊,转目望去,只见一片削立的危岩下,手脚并用地攀援上一条人影。

这人影满头乱发,一身污秽,面上长满了乱草般的胡须,遮住了大半面颊,手里拿着一柄砍山大斧,斧上亦是斑斑,骤眼望去,宛如孤岛荒山上,多年未食人间烟火的野人一般,但身手却是矫健异常,上得山来,便仰天狂笑道:“老夫在这荒山之中,受尽折磨,吃尽苦头,为的就是今日,不想十年的艰苦寂寞,今日终于有了补偿……”

展梦白横身一掠,挡在黄衣人、蓝大先生的身前,厉声道:“朋友莫要得意,有展某在此,你休想动得他两位一丝毫发!”

持斧野人笑声一顿,怒喝道:“你是什么东酉?敢如此说话,老夫纵横江湖时,你还未曾出世哩!”

巨斧一挥,他便大步走了过来,展梦白只见斧风尖锐强劲,知道这野人必定武功甚高,当下暗暗忖道:“世人俱都对我冷眼相加,只有他两人,如此声名武功,又只是与我萍水相交,却对我这般厚待,今日我纵非这野人敌手,拚了性命,也要保护他两人不受损伤!”

心念一闪,紧握双拳,挺胸而立,只听蓝大先生缓缓道:“小朋友,你且闪开,我先问问他!”

展梦白微一迟疑,侧身让开了一步,蓝大先生微微笑道:“你等我十年,专为报仇,倒底为了什么?”

持斧野人冷笑道:“蓝天,你难道不认得我了?”

蓝大先生转目道:“老怪物,你认得他么?”

黄衣人神色不动,垂目端坐,悠悠道:“他是来寻你复仇的,与我无关,你切莫扯到我头上!”

蓝大先生呆了一呆,大笑道:“好好,那么你此刻为何不走?”

黄衣人悠然道:“我为何要走,看看热闹也是好的!”

持斧野人嘻地怪笑一声,道:“那有这般便宜的热闹好看,老夫少不得也要让你吃点苦头,还要掀开你的面具,看看你倒底是什么长像!”

蓝大先生大笑道:“妙极妙极,你若给我看看他的长像,我死了也不冤枉,只是你倒底是谁?也该……”

持斧野人厉声惨笑道:“十多年的折磨,已将老夫折磨得不成人形,你自然不认得我了,想我兄弟七人,到如今只剩下老夫孤单一个,别人都只道是害在杜云天那的手上!又有谁知道若非你这老儿在暗中施的手脚,杜云天又怎能将我兄弟七人杀得乾乾净净……”

蓝大先生面色一变,道:“中条七恶?你莫非就是被杜云天一掌震下中条山阴绝壑中的“无肠君”金非?”

持斧野人阴恻恻笑道:“只是那一掌,却未曾将老夫震死,老夫九死一生,本该早就去寻你复仇,只恨我自知不是你这老儿的对手,想来想去,只有在此死等着你,等不到你,老夫只有抱恨终天,等得到你,便是你的死期到了,苍天有眼,终教老夫等到了你!”

蓝大先生微微笑道:“好好,难得你有这样的耐心,老夫活得太久,早已该死,只是你动手之前,最好能先让老夫看看那老怪物的真正面目,老夫杀人太多,被你一斧砍死,心里也不会再怨你了!”

持斧野人金非厉声笑道:“好!老夫就卖个死交情给你!”身形一转,向黄衣人走了过去。

只听身旁风声嗖地一响,展梦白又已横身挡在他面前,厉声道:“你若想动他两人一指,须得先将展某杀死!”

金非怪笑道:“你当老夫不敢杀死你么?”

巨斧一抡,便待动手,黄衣人、蓝大先生齐地低叱一声:“旦慢!”

蓝大先生道:“此事与他无关……”

黄衣人截口笑道:“小朋友,你不是此人的对手,还是站在一边,他要看看我的真正面目,我就让他看看又有何妨?”展梦白心中又何尝不想看看这武功奇诡的人物,倒底是何来历,闻言便不再动。

只见他缓缓抬起手掌,在脸上轻轻一抹,揭下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贝,众人目光望处,心头齐地一怔,原来他面具揭下之后,面上仍是一片灰白,死眉死眼,比戴着面具还要难看几分。

黄衣人目光一转,微微笑道:“各位有谁认得我么?若是无人认得,我便又要戴上它了!”

“无肠君”金非怔一怔,喝道“拿来!”伸手接过了黄衣人抛来的面具,收进了怀里。

蓝大先生长叹道:“老怪物,算你有狠,老夫还是不认得你……好,金非,你此刻要动手了么?”

金非冷笑道:“此刻不动手,难道要等你功力恢复再动手么?”

蓝大先生道:“大丈夫恩怨分明,老夫与你有仇,你来复仇,这也怪不得你,但这少年你却要先将他好生放走。”

金非大笑道:“放不放全要看老夫的高兴了!”

蓝大先生浓眉一皱,道:“我身上随手带有两本武功秘笈,你若将这少年放走,老夫便将它送你!”

金非目光中露出喜色,笑道:“老夫早已知道你身怀笈,但老夫只要将你杀死,你身上所有的东西,就全都是老夫的了,何必要你送我?”巨斧一抡,直劈展梦白,一足向蓝大先生踢去!

蓝大先生勉强避开了这一腿,只见展梦白已和金非斗在一起,着急道:“小朋友,快逃吧,他绝不会追你,你与我萍水相逢,何苦为我们白白丧失性命。”他真力枯竭,避过一招,气力更是不支,语声也有些喘息。

展梦白怒喝道:“你怎能这般轻视于我,展梦白岂是临阵逃脱之人!”一阵怒火上涌,全力攻出五拳!

他使的本是家传拳法,此刻怒火一激,便将方才暗中领悟到的那一路拳式,施了出来,拳风激汤中,但见他拳路纵横,开阖自如,一连五拳,竟将手持巨斧的“无肠君”金非逼到一边!

黄衣人微微一笑,道:“老道士,你看到了么!这少年不但武功不弱,拳路竟有几分和你相似呢?”

蓝大先生大奇道:“这倒怪了……”

只见金非满面诧异之色,身形连连闪动,手中空有一柄巨斧,竟被展梦白刚猛的拳路逼得施展不开!

展梦白精神大振,拳路越打越是纵横开阔,运用自如,当真是威风凛凛,正气堂堂,不可一世!

蓝大先生又是惊奇,又是欢喜,连声道:“好好……真亏这孩子,不知是怎么学来的?”

数十招过后,展梦白突地大喝一声,双拳齐出,直抢中锋,“金非”巨斧急抡,单足出,那知展梦白左拳下击,右拳斜挥,变招之快,急如闪电,金非只觉手肘一麻,巨斧竟脱手飞了出去!

黄衣人诧声道:“中条七恶成名已久,怎地这般禁不得打?”

话声未了,展梦白乘胜追击,又已将“金非”逼在危岩边缘,金非满头俱是汗珠,身手越来越弱,使出的招式,也都是江湖中常见的武功,只见他面上污泥,随着汗珠流落,露出了里面洁白的皮肤!

蓝大先生一直凝神观望,此时突地大喝道:“此人绝非“无肠君”金非,其中必定有诈,小朋友,你为我生擒住他,好生拷问他的来历!”

展梦白怔了一怔,只听“金非”厉声道:“我不是金非,是你祖宗!”拳势突地一变,暴雨般攻出五拳!

这五拳攻出,竟和展梦白方才攻出的五拳一模一样!

展梦白自是惊奇,黄衣人亦不禁诧声笑道:“妙极妙极,原来这学的,也是老道士你的拳路!”

蓝大先生面色凝重,一语不发!

只见他两人拳势交错,身形来往,拳法果然一模一样,看着有如同师学艺同门兄弟在练武一般!

那“金非”身形游走,拳势迎急,虽然将这一路拳法施的比展梦白纯熟的多,但拳路之间,却少了展梦白那种至大至刚的威势正气,数十招过后,展梦白一拳斜斜攻出,却见对方竟已先就封住了他的去路,要知道这金非早已将这一路拳法练得极熟,是以能预测先机。

展梦白撤招抽身,连变数招,招招俱被对方占了机先,心头不觉一凛,突听蓝大先生沉声道:“走中锋,攻左拳,抽身环打,双锋贯耳……”展梦白想也不想,跟着语声发拳路。

蓝大先生面色沉重,又道:“左打空门,右出中锋……左势霸王卸甲,右打长虹贯日……”

他一连说出数十招来,招式虽然平凡,但一经融在一处,便立刻化腐朽为神奇,展梦白依言击出,数十招过后,他拳法越打越熟,那“金非”又被他逼得连连后退,突听黄衣人沉聱道:“右踩偏锋,凤凰展翅……”

展梦白不暇思索,跟着一招施出,要知这黄衣人与蓝大先生对手数次,早已将蓝大先生的拳路摸得清清楚楚。这一招说将出来,正是攻向那“金非”拳法破绽中,无救的死角。

“金非”心神一震,展梦白手掌已拍向他面门,当下仰面急退,那知展梦白的手腕一震,变掌为抓,五指齐张,抓了下去。刹那间只觉手掌一滑,“金非”满面乱草般的胡须,竟被展梦白一把抓了下来,露出里面圆圆的面颊,白白的皮肤,额上的一些污泥,再也掩不住他本来的面目!

这乱须鹑衣,一身污泥,看来真像是在荒山中耽了十年的“野人”,赫然竟是“天巧星”孙玉佛所扮!

展梦白大惊之下,怔了一怔,脱口道:“原来是你!”

孙玉佛面色大变,呼地攻出一拳,翻身向山下逃去!

展梦白大喝一声:“那里去!”

方待纵身追出,只听蓝大先生长叹一聱,道:“放他去吧!”

瞬息之间,孙玉佛便已逃得无影无踪,蓝大先生道:“老夫早已看出,那必定是我那孽徒所扮,十年前老夫在这里剧斗过了,回山途中,便发现这孽徒外貌忠厚,内藏奸诈,是以将他逐出了门墙,而且不准以“傲仙宫”门人的身份在江湖走动,不想他今日竟敢假冒那“无肠君”金非,来哄骗老夫,若非这位小朋友也在此地,今日之事,便当真不堪设想了!”

黄衣人微微一笑,缓缓道:“你门下叛徒,并不只是他一人而已,你难道还不知道么?”

蓝大先生面色一沉,道:“还有什么人?”

黄衣人笑道:“最少还有六个!”

蓝大先生道:“你怎知道?”

黄衣人缓缓笑道:“他若非与你那六个送来食物铁椎的弟子早已勾结好了,你,”出山,他们便去通风报讯,否则他又怎会知道你来到这里,难道他真的在这荒山中等了十年么?”

蓝大先生呆了一呆,大怒道:“难怪他六人来得如此迟慢,原来在半路上便已通风报讯去了!”

黄衣人缓缓站起身子,笑道:“你发怒也无用处,此刻他几人必是早已逃走,若非他几人行事太过谨慎,又想先骗出你的武功秘笈,否则七个人一齐上来,你我此刻只怕已没有命了!”

蓝大先生长叹一声,目光望向展梦白,突地站起身子,一把拉住展梦白,道:“走!随老夫一齐回去!”

展梦白道:“回去作甚?”

黄衣人大笑道:“这老道为了感激于你,要将一身武功,俱都传授于你,老道士,我说的对么?”

蓝大先生长叹道:“不错!“傲仙宫!门人虽多,但却无一人能学得我的一成武功,更无一人似他这般生性……”

黄衣人轻轻一怕展梦白肩头,笑道:“这老道想收你做他的看家徒弟,我却只想和你交个朋友,一同在江湖上游汤些日子,不知你愿意随他,还是愿意随我?”要知他早已知道展梦白生性,这一番话正是说在展梦白心上。

蓝大先生勃然大怒道:“老夫寻找数十年,到如今才找着一个合意的人,你又要来和老夫抢么?”

黄衣人微微一笑,展梦白已躬身道:“在下早已偷学了前辈的武功,本该拜在前辈门下……”

黄衣人含笑截口道:“但你本意只是要与他结交为友,是以此刻不愿拜他为师,是么?”

展梦白道:“在下此刻早已知道前辈的身份,怎敢再有与前辈交友之心,只是在下……”

蓝大先生道:“这怪物能与你结交为友,老夫为何不能与你交友,你定要随我回去,先痛饮十日,再作道理!”

展梦白只觉心头一阵热血上涌,垂首道:“前辈如此看待于我,我……我……”他只觉心中满是感激之情,反而说不出话来。

黄衣人哈哈一笑,道:“无论如何,我总是与你结交在先,你总也该先陪陪我这寂寞的老人,一年之后,我便不再留你,那时再到“傲仙宫”去,是拜他为师,是交他为友,便都由得你了!”

蓝大先生道:“好好,就让他先与你去游荡一年,但……小兄弟,一年之后,你切莫忘了要到傲仙宫去!”

黄衣人笑道:“一言为定,小兄弟,你我走吧!”拉起展梦白的手腕,大步向山岩下走去。

展梦白感激这两人对自己的知遇之恩,此刻这两人纵然要他去死,他也心甘情愿,当下向蓝大先生躬身一礼,定了后会之期,便和黄衣人一齐走下了山岩,回首望去,只见蓝大先生犹自立在危岩边,目送着他两人的身影。

第二章天下第一江山

镇江城外,一山孤立江心,如翼如峙。

万脉东注,一岛中立,浮玉堆金,团沙砌岸!削壁千仞,危楼百尺,而风卷波涛、云迷献岫,极阴阳晴晦之胜,恣攀援荣曲之乐,山虽少而锦簇,石皆奇而牙列,足令胸臆豁然开展这便是蕴集着许多神秘的传说,与英雄往的“天下第一江山”金山了。

长江如带,烟波漂渺中,传来一缕歌声:“……东坡玉带诸葛鼓,江山第一最分明,天翻地转江湖汤,且喜金山尚无恙,塔顶尖尖一朵云,犹笼净妙庄严相,白蛇红玉两茫然,只有朱颜犹未改,朱颜绿鬓都飞去,长空一抹横秋烟……”

歌声低回于江水天云间,江心汤来一叶孤舟。

舟头一炉,炉头一壶,壶中茶香四逸。

四逸的茶香中,一个黄衣人垂目端坐在船头,曼声而歌,他全身动也不动,心念彷佛已驰于往事之中。

盘膝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双目如星的轩昂少年。

歌声顿处,只听那黄衣人微喟道:“此歌乃是我多年前漫游此地所作,不想旧地虽能重游,人面却已全非了。”

轩昂少年微微皱眉道:“前辈心中,时时刻刻都彷佛在思念着一人,却不知世上又有谁值得前辈如此思念?”

黄衣人黯然长叹一声,住口不语。

孤舟汤到岸边,黄衣人目中仍是一片阴郁之色。

那轩昂少年正是展梦白,深悔自己不该触及他心中的隐痛,改口笑道:“闻道这金山寺中,藏有周鼎汉鼓,东坡玉带,江南第一泉水所烹之茶,更是妙绝天下,只可惜……这金山未免太小了,不足以令人一快心胸。”

黄衣人缓缓道:“我漫游山海数十年,本觉江南山势如拳石,但如今我已深悟蒙庄秋毫之旨;心中自有穹庐,便不觉其小了。”

展梦白苦笑一声,这种至高至深的理,他这种热血奔腾的少年,此刻自然还不能领受。

抬眼望处,只见嵯峨突的山势中,漫山丛生的竹木花果间,隐约露出了宏丽庄严的金山殿宇。

展梦白胸襟方自一畅,只见山路上已走下一列灰袍大袖的僧人,为首一人,灰眉白袂,手捧佛珠,大步走到一个华服老者的身边,朗声道:“寺中还有远来之客,是以方丈不能同来相送,还请施主见谅。”

那华服老人微微一笑,道:“老夫自来自去,最是适意,方丈大师若来远送,反令老夫不安。”

语声顿处,目光一扫,突地凝注到迎面走来的展梦白身上。

展梦白亦是身子一震,脱口道:“秦瘦翁!”

这华服老人正是武林中的名医秦瘦翁!

只见他微微冷笑一声,再也不看展梦白一眼。大步自展梦白身侧走过,笑声中满含冷淡轻蔑。

展梦白怒喝一声,道:“无行庸医,还认得少爷我么?”脚步一横,双拳紧握,挡住了秦瘦翁的去路。

秦瘦翁冷冷道:“闪开!”

展梦白怒道:“你若肯快走一步,我爹爹何至不治而死,我含恨至今,今日怎能不教训教训你!”

秦瘦翁仰天冷笑道:“教训教训老夫?”

展梦白厉叱道:“正是!”

举手一掌,拍向秦瘦翁的面颊!

秦瘦翁动也不动,展梦白一掌击出,突听一声轻叱:“住手!”一缕风声,斜击他腕肘之间!

风声强劲,展梦白收拳退步,只见那灰眉僧人面沉如水,厉声道:“少年人怎地如此无礼?”

这僧人方才以掌中佛珠,封退了展梦白的一掌,显然亦是武林高手,此刻佛珠犹在微微垂汤。

展梦白忍住怒气道:“大师休得多事……”

灰眉僧人双眉微轩,道:“秦施主乃是金山寺中住客……”

展梦白截口怒道:“却是杭州城里的无行庸医,庸医杀人,其罪更甚强盗,大师你莫非不知道么?”

灰眉僧人沉声道:“无论你说什么,这里总不是你能随意动手之地,还不快快退下去!”

秦瘦翁冷笑道:“他若要动手,也无非是自取其辱而已。”双手负在身后,全未将展梦白看在眼里。

黄衣人一直冷眼旁观,此刻突然微微一笑,道:“小兄弟,你难道还没有看到这位老先生的保镖么?”

展梦白目光一扫,只见两旁的竹木中,果然有人影闪动,黄衣人接口笑道:“至少也有三个!”

突听竹林中一声轻叱,道:“不错,正是三个!”

叱声未了,三条人影飞跃而出,俱是满身疾装,腰佩兵刃,但面目之上,却覆着一面黑色丝巾。

展梦白厉声道:“朋友们藏头露尾,究竟是谁?”

为首的一个黑衣人沉声道:“朋友,你不必知道我们是谁!我们来自四面八方,为的只是要保护秦老先生。”

左面一人接口道:“普天之下,唯有秦老先生能解“情人箭”之毒,我们只不过是为天下武林朋友效力而已。”

展梦白呆了一呆,突地仰天狂笑起来。

灰眉僧人道:“清净丛林,不得喧哗!”

展梦白厉声道:“你等苦苦保护着他,恐怕你们中了“情人箭”时,他便不会出手来救你们了。”

右面一人沉吟道:“朋友你可是展化雨展大侠之子?”

展梦白道:“不错!在下正是展梦白。”

三个黑衣人身子俱都为之一震,那黄衣人似乎也听起过展化雨的名字,目光微微一变。

灰眉僧人面色稍霁,道:“你既是展大侠之子,便不该如此无礼,你可知道老衲与令尊亦是方外之友么?”

展梦白退后一步,灰眉僧人接口道:“让开道路,老衲要送秦施主过去了。”袍袖一拂,自展梦白身侧走过。

黄衣人道:“小兄弟,我们游山玩水,多生什么闲气?”扯起展梦白的衣袖,大步向山上走去。

展梦白心念数转,狠狠一跺脚,正欲转身同去,突听秦瘦翁冷冷道:“老夫终年都在杭州城里,你随时都可前来生事,老夫欢迎的很!”

只见他拂袖而去,再也不望展梦白一眼。

那三个黑衣人呆了半晌,其中一位呐呐道:“展大侠生前素为我等仰慕,但人死不能复生……”

展梦白厉声道:“快走!”

黑衣人长叹一声,相继垂首而去!

黄衣人道:“你可看得出他们三人是谁?”

展梦白恨声道:“都是些趋炎附势之徒!”

黄衣人道:“这三人都是北派劈挂掌的门下,而且与你家必定甚有渊源,不知你可想出他们是谁来?”

展梦白道:“前辈一看他们行动,便能看得出他们是那一派门下么?”

黄衣人道:“不错!”

展梦白长叹道:“我却猜不出他们是谁?”

黄衣人微微笑道:“猜不出也就罢了!且让我带你去看一看那名闻天下的东坡玉带、诸葛铜鼓!”

展梦白满心郁结,随着他上了金山!

只见那金山寺殿宇沉沉,飞檐崇阁,果然是庄严宏丽,气象万千,不愧为江南第一丛林。

绕过香烟缭绕堂皇萧穆的大殿,突贝五个灰袍大袖的僧人,一排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为首一人合十道:“施主们要去那里?”

黄衣人道:“求见方丈,瞻仰瞻仰那天下闻名的周鼎秦书,以及东坡玉带、诸葛铜鼓。”

那僧人长髯垂胸,地位彷佛甚高,沉声道:“方丈室中正有佳客,请两位施主改日再来。”

展梦白道:“什么住客,难道我们是恶客不成?”

长髻僧人微微一笑,口喧佛号道:“出家人眼中,众生皆是佳客,但方丈室中的客人,早与方丈有约,还请两位见谅。”

话声方了,突听一个娇脆的语声冷冷道:“什么?逛庙还要先约好的,这倒是奇闻了。”

展梦白转首望去,只见一个妙龄道姑,一个黑衣女子,一个白衣妇人,已并肩来到他身后。

这三人正是“华山三莺”中的“石莺”石灵筠、“铁莺”铁飞琼,以及“银莺”欧阳妙。

展梦白见到她们三人,不觉一呆,她三人见到展梦白,神情亦不禁微微一楞,其中两人立刻转过目光。

只有“银莺”欧阳妙微微一笑,稽首一礼。

展梦白还礼道:“三位……”

语声未了,“华山三莺”却已越过了他,“铁莺”铁飞琼道:“方丈室中有客,我们便看不得铜鼓、玉带了么?”

长髯僧人道:“既使无客,三位女檀越也是不能进去的。”

铁飞琼怒道:“为什么?”

长髯僧人道:“敞寺除了前面的大雄宝殿外,一向没有女子涉足,还请三位女檀越见谅。”铁飞琼大声道:“为何不许女子涉足?常言道:“我佛普渡众生”,难道女子就不是人了么?”

欧阳妙道:“三姝……”

铁飞琼道:“你不要拦我,我好歹也要看一看那铜鼓、玉带,不许我进去,我偷也要偷出来。”

长髯僧人面色一沉,道:“女檀越说话需得慎重一些……”

突听一声女子的娇笑,自后面殿宇中传出——“华山三莺”齐地面色一变,展梦白亦是心头大怒,暗忖道:“他说不许女子进去,里面怎地有女子的笑声?”

铁飞琼更是大怒,喝道:“那里面可是女子笑声?”

长髯僧人神色不动,道:“不错!”

铁飞琼、石灵筠一齐勃然作色,就连“银莺”欧阳妙也有些沉不住气了,道:“如此说来,我们也就进得去的了!”

后面的四个僧人,身形一闪,拦住去路!

石灵筠冷笑道:“久闻金山寺的和尚,人人都有一身世传的武功,但出家人也不能以武欺人呀!”

长髯僧人道:“里面的女客,乃是方丈大师特许,又是来自方丈大师心目中久已仰慕之处……”

铁飞琼怒叱道:“你说什么我都不听,今日姑娘是看定了那铜鼓、玉带了!”脚步一抬,向前冲了出去。

长髯僧人沉声道:“女檀越既是如此,贫僧便只得无礼了!”袍袖一拂,风声直击铁飞琼面门!

铁飞琼大喝道:“来得好!”刷地一掌,直切僧人右肘,左手两指,急点双目!

那长髯僧人脚下半步不移,一连挡了三招。

黄衣人微微笑道:“金山僧果然身手不凡!”

展梦白道:“只是有些欺人太甚……”

突听一声“阿弥陀佛”,自后传来。

佛号之声,清越入云,余音飘汤在殿宇之间!

铁飞琼身手微顿,殿宇已走出一群人来。

她一眼之下,便看到其中两个女子,一个云鬓华服,容华绝代,一个却彷佛是男儿打扮。

展梦白目光扫处,也看到这两个人了,心头不觉一凛:“原来方丈室中的贵客,竟是萧飞雨姐姝!”

他再也不愿见到这两人了,心念一转之间,人已纵身跃起,飞身而遁,只听人群中彷佛有一个女子的声音惊呼道:“展梦白……”还有一个男子的声音大呼道:“展兄!那里去?”

黄衣人眼神一扫,目中微露诧异之色,心念转处,袍袖一拂,身子突然轻飘飘飞了起来,刹那间便无人影。

人群一齐大乱,“华山三莺”见到萧飞雨,便悄然而去,但萧飞雨却根本没有见到她们三人!

她眼中只有展梦白,惊呼一声:“展梦白!”便要飞身掠去,却又被她身侧的萧曼风,一把拉住手腕。

萧飞雨道:“我只要见一见他……”

萧曼风娇笑道:“回家去了,还要见他作什么?你看看,别人都在看着你,你也不害臊么?”

萧飞雨无法可施,唯有满心惶急愤怒。

那方自殿后走出的方丈大师,面容亦是一片惊诧之色,望着人影已去的殿脊,低说道:“这是什么人?”

他身后还有一群佳宾,其中一人方才高呼了一声:“展兄!那里去?”此刻道:“那位便是展梦白,乃是昔年杭州名侠展化雨的公子。”他嘴里说着话,眼中却不住打量萧家姐妹,奇怪展梦白怎会与她们有了纠葛。

方丈大师微笑道:“原来林施主也认得挪位少年檀越,但老衲奇怪的却是那黄衣人的一身轻功。”

此人正是“九连环”林软红!除他之外,那一群佳宾,人人俱都是神情明爽的武林人士。

只听方丈大师道:“诸位施主俱都见多识广,必定可看出那黄衣人的轻功之高,委实惊人,只可惜他身法太快,让老衲看不到他的面目。”

暂不提金山寺中众人的惊异,且说展梦白他一口气奔出金山寺之后,方自喘了口气,突听身后一人道:“小兄弟!你为何见了她们,便要逃走?”

展梦白心头暗惊,这黄衣人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他丝毫未觉。口中长叹道:“只因我再也不愿见着她们!”

黄衣人目光一转,道:“你不愿见谁?”

展梦白道:“前辈!你可看到人群中那两个女子?”

黄衣人道:“看到了。”

展梦白道:“说起她两人的来历,前辈想必也知道,她两人乃是武林传说中“帝王谷”

谷主的爱女。”

黄衣人道:“那么你为何不愿见她?“帝王谷”又不是江湖下五门之地!见见她们有何关系?”

展梦白长叹一声,久久不语!

黄衣人只见他眉宇间郁结着一种怨愤不平之气,接口道:“莫非是她们欺负了你不成?”

展梦白霍然抬头,恨声道:“只恨我武功不高,家门不幸,飘零江湖,才会被人如此轻视。”

黄衣人默然半晌,道:“她们怎样轻视于你?”

展梦白道:“那姐姝两人中,一人定要我随她回谷,但另一人却屡屡讪笑于我,说我不配入谷。”

他此刻已将黄衫人视为知已,是以言语毫不隐瞒。

黄衣人突然轻轻一笑,道:“我平生纵游天下,也知道那帝王谷的所在,你不妨随着我去……”

展梦白胸膛一挺,截口道:“我若不能练成惊人的武功,便再也不愿见到帝王谷中的人,前辈!我宁愿别人恨我伤我,甚至砍了我的头去,也不愿受到别人的冷眼轻视。我不能扬眉吐气,又有什么颜面入谷一步?”

黄衣人大笑道:“好!好!有志气!待我传授你几手功夫,再加上你自天老道处学得的拳路,包你到“帝王谷”去,能扬眉吐气,打得他们落花流水,教我听了,心里也舒服得很。”

展梦白心头一动,道:“前辈与帝王谷莫非也有什么过节不成?弟子我日后必定为你出气。”

菁衣人笑道:“好!好!帝王谷中那般奴才,我早已看不惯了,只是不好自己动手,有你代我出气,当真再好不过!”

他心中似是十分欢偷,大笑数声,又道:“半年后我便可带你入谷,此刻先让你我领略一番金山风景。”

那金山山形虽不大,但万石奇列,削壁千仞,处处俱有奇丽的岩洞,清婉的流水,名花异木,更是布遍全山。

慈云塔高入云雾,四角铁马,随风而汤,音韵锵然。门首悬挂着一幅长联,字迹古拙,写的是:“但使此心无所住,虽有绝顶谁能穷?”

此刻夕阳已落,满山苍茫。

转上慈云塔,便是高出群峰,独立霄汉中的留云亭。

黄衣人、展梦白缓步而登,但觉天风吹襟,烟云人袖,心神为之大畅,展梦白抬目望处,只见亭中一碑,写着:“江天一览”四个劈巢大字。

突听黄衣人惊喟一声,道:“亭中有人!”

语声未了,亭中已有两条人影飞起,飕地两声,掠人留云亭后,身法之轻灵迅急,令人吃惊。

展梦白轻叱一声:“什么人?”

他身形一长,方待追去,却被黄衣人扯住手腕。

展梦白道:“见人惊起,必非善类,前辈何不一查?”

黄衣人微笑道:“高山绝顶,必多异人,查什么?”

语声未了,突又惊“咦”了一声。

展梦白随着他目光望去,只见那“江天一览”碑后,竟还有一条盘膝端坐的人影,寂然不动,彷佛入定。

山风劲急,吹得这人影长髯衣袂,四下飘舞,仔细一看,赫然竟是方才送秦瘦翁下山的灰眉僧人。

黄衣人道:“大师独览江山,心中有何感慨?”

那灰眉僧人动也不动,生像未闻他的言语。

展梦白怒道:“这种人何必与他多话……”突见黄衣人目光中露出了诧异之色,一步走到灰眉僧人面前。

展梦白随之而去,目光扫处,身子突地一震,惊呼道:“情人箭!”

这盘膝端坐的灰眉僧人,身上虽一无伤痕,但却早已气绝,只因他当胸之中,已并排插入一红一黑两根短箭!

他面容如生,双目却睁得滚圆,目中犹带着临死前的惊怖之色,彷佛他直到临死前那一刹那,才发现自己的危险。

呼啸的山风中,展梦白身子已不住颤抖起来。

这僧人送客之后,为何到了这里?

他匆匆赶到这里,显见是与人有约,而约他的人,却身怀“情人箭”!与他所谈不合,便下了毒手!

黄衣人心念一闪,判定了此事发生的情形,大致必是如此!

但约他的人是谁?所约的是何事?

黄衣人百思不解,暗叹一声,目光四扫,只见这留云亭中,除了两根情人箭外,便再无任何线索可寻。

展梦白呆了半晌,突地大喝一声,翻身掠去!

黄衣人袍袖一拂,挡住了他,道:“你要作什么?”

展梦白道:“方才掠出的两人,必定就是“情人箭”主人,我与他仇深似海,上天入地,也要寻着他们!”

黄衣人叹道:“那两人轻功之高,在武林中可谓绝顶高手,便是我此刻也追不到了,何况你呢?”

展梦白狠狠一跺足,道:“又迟了一步!”

就在这刹那之间,突听满山钟声大震!

亮的钟声,自金山寺中响起,直上霄汉!

黄衣人沉声道:“此山必定已生巨变,我们犯不着在此多事,只要你信心不移,何愁寻不着仇人的下落?

他拉起展梦白,直下山亭!

钟声不绝,突见一缕火箭,自慈云塔上冲天而起!

接着,四条人影,急如飞鸟,自第三层塔上飞堕而下,这四人衣袂凛风,蜡蜡作响,俱是灰袍大袖的金山寺僧人!

展梦白脚步骤顿,这四人已落到他身侧,前后左右各据一方,将展梦白与黄衣人团团围住!

黄衣人目光闪处,沉声道:“大师有何见教?”

四个僧人面色沉凝,目光炯炯,眉宇间俱都带着一种肃杀之意,只是凝目望着他两人,却不答话。

满山钟声更急!

展梦白轩眉道:“我等游山而来,并未冒犯贵寺,更未对佛不敬,大师们为何又拦住我们的去路?”

一个高大僧人,突地冷笑一声,厉声道:“既然如此,便请两位随贫僧到寺中一走!”

展梦白怒道:“我为什么要随你回寺?”

高大僧人道:“不去也得去!”

展梦白怒叱一声,一拳向这僧人当胸击去。

黄衣人朗声笑道:“我正苦你没有练武的对手,不易练成武功,此刻这四人正好给你练武!”

笑声中他身子突然飘飞而起,落到第一层塔檐上。

那四个僧人本待分出两人,追踪于他,那知展梦白一连四拳,竟将他四人逼得谁也不敢妄走!

那高大僧人身形威猛,显见甚是孔武有力,见到展梦白一拳击来,不避不闪,一掌迎去!

拳掌相击,“砰”地一响。那高大僧人只觉腕肘一麻,身子一震,不由自主地连退数步,“噗”地一声,跌坐到地上。

展梦白一拳击去,便再也不看他一眼,身形一转,双拳齐出,右腿斜斜飞起,踢向另一人手腕。

那三个僧人那里还敢与他硬拼,各各闪动身形,避开一招,那知展梦白招式不停,身子一旋,本来击向左边一人的铁拳,突地击到右面一人的肩上,那僧人禁受不住,狂呼一声,仰天跌倒!

黄衣人临风笑道:“好好,这一拳和蓝老儿的拳路,简直一模一样,只可惜左拳没有用上,否则两人都倒了!”

语声中那高大僧人已又扑上,另一个跌倒在地的僧人,却翻身跳下山去,要知展梦白早已手下留情,是以他虽被击中,却未重伤。

刹那之间,苍茫暮色中已现出了数十条人影,身形飞动,向展梦白动手之处飞扑而来。

其中一人身形犹急,接连几个起落,便已来到近前!只见他长髯飘飞,正是方才那长髯僧人!

三个僧人本已被展梦白拳风震得东倒西歪,此刻齐地猛攻数拳,退了下去,展梦白冷笑一声,也不追赶!

长髯僧人目光扫过,变色道:“原来是你!”

展梦白道:“是我又怎样?”

长髯僧人冷笑道:“我认得你!”

展梦白道:“认得我又怎样?”

黄衣人大笑道:“答得好!答得好!”

长髯僧人变色道:“笑什么?你两人再也休想生下此山!”

语声中数十个灰袍僧人,俱已飞奔而来,围在四周,一个个俱是满面杀气,手横戒刀。

这些出家僧人,此刻竟都变了凶神恶煞,彷佛俱都与展梦白有什么血海深仇一般,目中都几乎要喷出火来。

展梦白大笑道:“我与你们这些和尚,素来无冤无仇,你们竟要动刀杀我,难道这就是你们佛门弟子的本色么?”

长髯僧人厉声道:“无冤无仇!哼!既是无冤无仇你为何不敢入寺,你为何要动手殴打我门下弟子?”

展梦白冷笑道:“我为何不敢入寺,龙潭虎穴,展某都敢闯上一闯,何况你这小小金山寺!”

长髯僭人道:“既是如此,便请随我一行!”

展梦白道:“走!”

他平生最是受不得激将,此刻胸膛一挺,大步便走!

黄衣人哈哈大笑道:“小兄弟,这和尚惧你武功,又怕你逃走,想将你骗人庙里,再好好地收拾你……”

长髯僧人突地厉叱一声:“下来!”

他身形笔直拔起,凌空一拳击去。

那知他拳势方出,黄衣人又自轻飘飘飞起,落到第二层塔檐,大笑道:“就凭你能要老夫下去么?”

长髯僧人怒叱声中,足尖一点飞檐,身形再次跃起。

他身法迅急,变式极快,轻功端的不弱,长髯飞舞中,一招“骊海探珠”,直击黄衣人肩下!

黄衣人笑声不绝,人便到了第三层塔檐。

长髯僧人又惊又怒,刹那之间,连攻三招,连跃三次,却连黄衣人的衣角都未沾着半点。

塔下群僧,仰头望去,只见那黄衣人身子已到了第六层塔檐上,脚尖轻点檐角,衣袂四下飘飞,笑声犹自未绝,风摇铁马,他身子彷佛也要化仙飞去一般!群僧心中又惊又佩,竟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长髯僧人连翻五层高塔,真力已渐不支,只觉塔下一片寂然,鸦雀无声,俯首一望,百十道目光俱在仰目而视!

这百十道目光,看来竟宛如是夜空中星群一般。

长髯僧人怎肯在这许多弟子面前失去颜面,暗聚一口真力,身形突地再次跃起,直扑塔顶!

他这次已将全身真力,孤注一掷,身形之急,有如冲天直上的旗花火箭,直越过黄衣人之上,落在塔顶第七层飞檐上,姿势当真美妙已极,塔下群僧贝到本门师长露了一手,不禁轰然发出了采声。

长髯僧人凌空而立,豪气大生,纵声笑道:“你要上来,还是要下去?”笑声如钟,四山皆闻。

黄衣人道:“下去的是你!”

语声中他身形又自飘飞而起,竟又越过了长髯僧人的身子,直上两丈之后,方自凌空扑下!

那知他身形方落,突听长髯僧人惊呼一声,嗖地窜入了塔中,仿佛又在这高塔里发现什么惊人之事!

黄衣人心念动处,袍袖微拂,随之掠入!

只见这塔顶斗室中,除了长髯僧人外,竟赫然还有三个女子,正是那“华山三莺”!

长髯僧人呆了一呆,厉声道:“你等为何躲在这里?”

“华山三莺”心头虽吃了一惊,但面上却不动神色。

“铁莺”铁飞琼冷笑道:“这慈云塔人人来得,难道我姐妹三人,就来不得么?这倒怪了!”

长髯僧人冷“哼”了一声,道:“贫僧倒真的正在奇怪,为何三位看不到铜鼓、玉带,也就走了?”

他目光回扫一眼,接口道:“原来三位竟已将铜鼓、玉带悄悄偷了去,这方法当真不错!”

铁飞琼变色道:“你说什么?”

长髯僧人面色阴森,沉声道:“这本是姑娘你说出来的,难道不出一日,你便不承认了么?”

铁飞琼道:“好呀!佛门弟子,竟敢随便诬人为盗,我倒要和你评评这个理,看是谁拿了你的铜鼓、玉带?”

长髯僧人道:“贫僧正要请各位回寺评理!”

铁飞琼大声道:“走就走!”

此刻塔下群僧,已渐渐起了骚动之声。

黄衣人暗忖道:“难怪这些和尚看来怒气汹汹,原来是他们的镇山之宝被盗,如此我倒不能不去说清楚了。”

一念至此,立刻道:“我也陪你走一遭吧!”

身形一闪,直下七重高塔,轻飘飘落在地下,不带半点声音,当真有矫若游龙,轻如飞絮之妙。

长髯僧人以及“华山三莺”,也各各自飞檐上飞落,“华山三莺”虽以轻功闻名,但却也不能一跃而下。

展梦白见到“华山三莺”突又现身,自不禁为之一惊,但也不便多话,当下随着群僧,回到寺中。

金山寺中,更是戒备森严,二百僧众,此刻全都扎紧了衣衫,手提着戒刀,如临大敌,四下巡防!

大雄宝殿里,香客早已绝迹,四面的烛火油烛却已全都燃起,只映得正中一尊佛像更是宝相庄严,不可逼视。

长髯僧人面色森沉,道:“各位远来朝香,本来俱是施主,但此刻贫僧却不能再以施主来视各位了。”

铁飞琼怒道:“我倒要听听你将把我们看作什么?”

长髯僧人冷笑一声,还未答话,黄衣人已沉声道:“事已至此,还不请你掌门方丈出来说话?”

长髯僧人面色突地惨变,厉声道:“你还要见我掌门方丈么?”

黄衣人冷冷道:“事情若不分出皂白,老夫不走。”

长髯僧人仰面惨笑道:“你要走也走不掉的……”

黄衣人突地轻叱一声:“住口!”

他叱声中,自有一种威严,群豪见了他面上颜色,早已心寒,就连这长髯僧人竟也不敢再说下去。

第三章烟雨风云

只听黄衣人接道:“见不着你掌门方丈,老夫也不会走的!”

长髯僧人面上一片铁青,木然半晌,方自厉声叱道:“随我来!”身形一转,当先走了出去!

一路上只见刀光闪闪,耀眼生花,也不知有多少灰袍僧人,手持雪亮的戒刀,虎视眈眈地立在路旁。

铁飞琼冷笑一声,道:“这算做什么!鸿门宴么?”

长髯僧人大步而行,也不回头。

穿过云房、曲廊,便是一座幽静的院落。

小园中俱是青草梅花,但假山间音乐般的流水声,却也冲不淡凝聚在四下的那种肃杀之气。

六个灰袍僧人,手横长刀,卓立在一排雅室前面。

长髯僧人在雅室前停住脚步,霍然转过身来,满面悲愤,沉声道:“这便是方丈室了!”

铁飞琼道:“倒也幽静的很!”脚步一抬,便待走入,突见跟前刀光一闪,六柄钢刀,挡住了门户。

铁飞琼变色道:“这算是什么?难道来到这里,还……”

长髯僧人道:“请看!”

他手掌微抬,指向门前的一面木牌,牌上写的是:“入方丈室者,请先通报姓名。”

铁飞琼冷笑道:“好大的气派!”

石灵筠道:“好在我们都还是有名有姓的人!”

“银莺”欧阳妙稽首道:“欧阳妙拜见方丈!”

刀光一撒,欧阳妙当先而入,铁、石双莺,也俱都通了姓名,三人便鱼贯入了这精雅的方丈室。

长髯僧人目光霍然凝注到黄衣人身上,沉声道:“阁下武功惊人,谅必也不是无名无姓之辈。”

黄衣人朗声笑道:“我姓名不通也罢!”

语声未了,长刀又已封住了门户,黄衣人仰天笑道:“就只这六柄钢刀,也拦得住老夫么?”

他大笑而言,面上却仍是死眉死眼,全无半分笑意,六个灰袍僧人只觉心头一寒,几乎握不住刀柄!

长髯僧人早已知道他必大有来历,此刻面色一沉,道:“不通姓名,便请阁下留在外面!”

刹那间只听室中突地传出了“华山三莺”的惊呼!

展梦白心头一震,只听黄衣人大笑道:“老夫破例一次!”袍袖突地一拂,僧人们只觉跟前一花……

接着,一连串金铁轻响,六柄长刀,齐地落到地上,长髯僧人定睛望去,面前却已不见了黄衣人的人影!

他一直目光未瞬,但却仍然看不出这神秘的黄衣人是如何进去的,当下心头不禁为之大惊。

展梦白亦自一呆,大声道:“展梦白!”一步自那发愕的灰袍僧人中间穿入了那寂静的房——只见“华山三莺”满面惊诧,木立在门边,黄衣人双目凝视,面上虽未变色,目光却已变色!

屋中烟云缭绕,满堂异香扑鼻!

当门的云床上,盘膝端坐着一个长眉白髯的高僧,眼下垂,面容如生,但那灰色袈裟的当胸之处,却赫然并插着一红一黑,两根短箭!

“情人箭!”

展梦白只觉身子一颤,后退三步,只听身后脚步之声响动,那长髯僧人已抢步走入室中来!

黄衣人头也不回,喃喃道:“情人箭,又是情人箭!”

长髯僧人惨然冷笑道:“你可看清楚了么?方丈大师一中“情人箭”后,便已仙去了……”

黄衣人道:“一击便中,一中便死,这“情人箭”当真霸道已极,中箭人连凶手是谁都无法说出!”

长髯僧人厉声道:“不必说出,我也猜得出是谁?”

黄衣人道:“谁?”

长髯僧人大喝道:“你!”

黄衣人霍然转过身来,道:“我?你怎会想到是我?”

长髯僧人冷笑道:“你面戴面具,掩饰行藏,显然不是为游山而来,必定是暗怀叵测,是么?”

黄衣人冷笑道:“还有呢?”

长髯僧人道:“你武功极高,来历却不明,江湖中怎未听闻有像你这样的轻功身法而行事神之人……”

黄衣人颔首道:“确是没有。”

长髯僧人面容更是森寒,一字一字地沉声道:“以这许多种迹象和原因,已可判断出一事!”

黄衣人道:“你旦说来听听!”

长髯僧人厉喝一声,道:“你便是那情人箭的主人!”

众人心头俱都一震!

“华山三莺”目光大是疑惑,心里竟已信了七分!

黄衣人目光移向展梦白,微微笑道:“他方才那一番言语,你可听到了么?不知你作何批评?”

展梦白道:“自作聪明!”

黄衣人含笑道:“这四字批评得当真中肯已极!”

长髯僧人厉声道:“无论你承不承认,我都认定你了!”

黄衣人道:“认定我又当怎样?”

长髯僧人呆了一呆,还未答话,黄衣人已接口道:“你将这金山寺看得有如虎穴龙潭,是么?”

长髯僧人双拳紧握,真力贯注双臂!

黄衣人哈哈一笑,道:“你眼中的虎穴龙潭,在老夫眼中看来,却是来去自如之地!”

笑声中突然抓起展梦白的手腕,道:“走!”

长髯僧人大喝一声,一招“破釜开山”,直捣而出!

那知他一拳方出,面前即已失去了黄衣人与展梦白的影踪,只听身后风声一响,他两人已穿门而出!

长髯僧人大喝道:“三位休走,贫僧追敌!”

铁飞琼道:“我们有名有姓,才不愿背这黑锅,事情未分清楚,请我们走我们也不走的!”

话声未了,长髯僧人已掠入园中。

他扬手掷出一道旗花火箭,满寺群僧,立刻跃上屋背!四下呼哨之声不绝于耳,静寂的山寺,立刻动乱起来!

展梦白手臂被握,只觉一股真力,由臂上贯注而来,自己的身子竟彷佛轻了许多,身不由主地飞越而起!

只见四下人影窜越,刀光闪动,叱吒之声,不绝于耳!

黄衣人身形展动,连掠十丈,窜上了一重屋背,突见十数个灰袍僧人,手舞长刀,拦住了去路!

而就在这刹那之间,斜地里弓弩一响,暴雨般射来了数十枝弩箭,各带锐风,呼啸而至?

黄衣人冷笑一声,掌中突地飞起一条长索,正是他腰间的丝条,丝条卷动,一股无形的劲气随之而出!

只听“波”地一声,那数十枝弩箭,竟俱都彷佛被一种奇异的磁力吸引,齐地投入了那条丝条卷动的黄影之中!

黄衣人手腕微抖,丝条一圈,竟将弩箭尽都束起!

金山群僧齐地大惊,呆在当地!

只听黄衣人轻叱道:“去!”

丝条一展,弩箭齐飞,嗖地向金山群僧射去,破空之声,震人耳鼓,力道竟比长弓弩匣射出还要强劲!

金山群僧大惊之下,滚身屋脊,数十道锐风自他们头顶呼啸而过,黄衣人与展梦白的身形已随之而去!

这全是刹那闲事,等到两旁弓箭手,箭再上弦,长髯僧人如飞赶来时,黄衣人已不知去向!

夜色沉沉,四下一片黑暗!

长髯僧人木立在屋脊上,知道自己纵然胁生双翅也无法追及,心里纵然惶急万分,却也无法可施!

此刻金山群僧,已大多赶来,杂乱地间道。“走了么?”

长髯僧人狠狠一跺足,厉声道:“谁叫你们来的,方丈室那边还有多少人在看守?”

金山群僧面面相觑,答不出话来!

长髯僧人怒道:“那“华山三莺”若是也趁机走了,教老衲如何向二师兄、四师弟交待!”

金山群僧呆了半晌,齐地向方丈室奔去!

长髯僧人厉喝道:“回来!”

金山群僧身子一震,齐地顿住脚步?

长髯僧人叱道:“你们各有防守之地,乱走什么!寺中无论有何变故,你等也不得擅离防地,知道么?”

金山群僧一齐应了,长髯僧人身形跃起,接连几个起落,闪电般掠回了小园中的方丈室!

只见小园中人影寂寂,本在园中的弟子,俱都已赶去那边,但方丈室前面,还卓立着六个带刀僧人!

长髯僧人一步趋前,沉声道:“这里可有变故?”

六个灰袍僧人,木立当地,有如呆了一般,竟不回答!

长髯僧人大怒道:“你们聋了么,怎地……”

忽见这六个弟子,手里虽举着钢刀,但一个个目定口呆,连目光都不能转动,赫然竟被人点了穴道。

他六人钢刀举起,还未落下,便已被人制住,动手人的身手之快,武功之高,更是令人可惊!

长髯僧人面色大变,暗呼一声:“不好!莫非连“华山三莺”也走了?”急地一足跨进室!

突听一声轻笑,道:“大师才来么?在下已恭候多时了!”

长髯僧人心头一跳,定睛望去,只见室中除了“华山三莺”外,还并肩站着两人,一人黄衫,一个少年!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再也想不到这两人竟会是那去而复返的黄衣人与展梦白!

铁飞琼冷冷笑道:“好一个龙潭虎穴,怎地竟容得人家从容而去,又从容而来,连人家的影子都捕捉不到!”

长髯僧人木立当地,面上阵青阵白,心里又是羞愧,又是惊诧,自己也分不清是什么滋味。

只听黄衣人缓缓道:“你可知道我去而复返,为的是什么?”

长髯僧人面色铁青,那里答得出话来?

黄衣人道:“你凡事都喜推理猜测,此刻你不妨试想一下,我若是杀人的人,杀人后便早已不知要走到那里去了,还会留在山上等你来捉?更不会逃走后,再去而复返,是么?”

长髯僧人身子动也不动。

黄衣人冷笑一声,接口道:“何况以我这身武功,无论要伤什么人,还不是易如反掌,何必要假借毒药暗器?”

长髯僧人缓缓垂下目光,面色泛出羞愧之色!

黄衣人叹道:“但金山寺素无恶名,我既在这里见着你寺中生此惨变,便不能袖手不理!”

长髯僧人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望施主指教,不瞒施主说,此事发生之后,贫僧实已方寸大乱!”

黄衣人缓缓道:“你虽然猜错一事,但另一事却未见猜错!”目光一凛,霍然转向“华山三莺”!

“华山三莺”只见他眼神中带着一种逼人的寒意,心头却不禁为之一颤,欧阳妙道:“前辈有何指教?”

黄衣人缓缓道:“你三人在慈云塔上耽了多久?”

“华山三莺”对望一眼,“银莺”欧阳妙道:“约莫一个时辰。”她三人知道说谎不得,只有从实说出。

黄衣人道:“慈云塔上,并无什么太值得留恋之处,你三人为何要耽上一个时辰之久?”

“石莺”石灵筠道:“慈云塔独立霄汉,俯眼可见江流如带,瞑目可听铁马音韵,是以我三人便停留久了!”

黄衣人道:“说得好……”突地沉声道:“真的么?”

“铁莺”铁飞琼大声道:“不是真的!”

展梦白微微一笑,忖道:“这女子倒是心直口快的很!”只见她面容柔中带刚,黑里带俏,也算是个美人。

黄衣人亦自微笑着道:“好!既然这话不是真的,真的话是什么?我倒要你说来听听。”

铁飞琼看了看她两位师姐,道:“说出来好么?”

石灵筠轻叹道:“他们信么?”

铁飞琼道:“只要我说的是真话,别人纵不相信,这位穿黄衣服的朋友一定会相信的。”。黄衣人微笑道:“不错!”目光大见和悦。

“银莺”欧阳妙缓缓道:“我姐妹本来早已想将事实说出,但说出后,却又怕伤了他们本门中的和气。”

黄衣人道:“无妨!”

此刻众人虽然还不知他的姓名来历,但却都只觉他每说一句话,都有着一种自然的威仪。

铁飞琼大声道:“我三人近来被大师姐管住,足迹极少下华山,此次为了小师姝的事,她……”

欧阳妙乾咳一声,铁飞琼立刻改口道:“此次既然来到江湖,便想见识见识那闻名的铜鼓、玉带。”

她手指一指那长髯僧人,接道:“那知他竟不肯,是以我便立下决心,要将那铜鼓、玉带偷出来瞧上一瞧。”

长髯僧人厉声道:“你……”

铁飞琼不容他插口,接道:“我强拉着师姐,窥伺在方丈室四周,只见那老方丈送完了客,便一直耽在屋里。”

“直到天黑,方丈室仍一无动静,我等不及了,就偷偷溜到后面去看看,那里正好有一株大树……”

长髯僧人变色道:“那树上竟可看到方丈室的动静么?”

铁飞琼道:“自然。”

黄衣人道:“你看到了什么?”

铁飞琼道:“我看到一个灰眉的和尚,在方丈室里。”

黄衣人、展梦白对望一眼,心中微动。

长髯僧人道:“那是我四师弟。”

铁飞琼道:“我隐约听到你四师弟对老丈说:“师兄你真的不答应?!老方丈只摇了摇头,也不答话!”

长髯僧人扬眉道:“答应什么?”

铁飞琼道:“前面的话,我都没有听到。”

展梦白此刻已动了好奇之心,抢口问道:“后来呢?”

铁飞琼瞧了他一眼,道:“后来那灰眉和尚就突然站了起来,满面俱是怒容,呆呆地站了半天。”

石灵筠叹道:“我恰巧在他对面,看得清清楚楚,只见他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心里彷佛正在决定一件极为重大之事,过了半晌,他袖中突然飞出了。一张鲜红的字笺,直飞到那老方丈面前!”

众人的心头俱是一惊,展梦白脱口道:“死神帖!”

石灵筠轻叹一声,接道:“那时我们还未想到这是死神帖,只见那老方丈看到红纸后,肩头突然一耸!”

铁飞琼接道:“只因他是背着窗子,是以我们也看不到他面上的神色。只见你四师弟突然身子一动,自老方丈座下的床下,取出两方玉匣,四下看了一眼,就飞身而去,我心里又是奇怪,又是后悔,奇怪那老方丈为何不动,后悔自己来迟一步,竟让他先取去!”

她叹了口气,又道:“到此刻我才知道,原来那时老方丈已中了情人箭,立刻便死了!”

石灵筠接道:“我们居高临下,室中事本看得极为清楚,但那情人箭是怎么发出来的,我们三人却未见到!”

“华山三莺”目光一转,眼中已露出惊怖之色。

只见长髯僧人面上阵青阵白,突地厉喝一声,道:“你三人假祸于他人,也不该在我四师弟头上!”

铁飞琼冷笑道:“无论你信与不信,事实却是如此,我们在那塔上,便是想等他回头,抢下铜鼓玉带!”

长髯僧人面上青筋,根根暴起。

“银莺”欧阳妙道:“你若不信,只有将他寻回来,让我们当面与他对质,看看是真是假?”

长髯僧人怒道:“好!”

他身子一转,便待转身而出!

黄衣人目光深沉,突然道:“你知道他在那里么?”

长髯僧人停下脚步,道:“总可寻到的。”

黄衣人长叹道:“纵然寻到,他也再不能说话了!”

长髯僧人回转身子,面色已变为惨白,颤声道:“他……他……”长髯不住波动,显见身子也颤抖起来。

黄衣人沉声道:“你四师弟身中情人箭,早已气绝而死!此刻他的身,还在山巅留云亭里!”

长髯僧人身躯大震,倒退三步,噗地一声,跌坐到椅上,突又大喝一声,长身而起!

“华山三莺”此刻亦是大惊失色,齐声道:“他死了?”

长髯僧人厉声道:“我四弟已中“情人箭”而死,你三人竟敢说这两枝“情人箭”是他放出的!”

厉喝声中,五指如钩,抓向铁飞琼面门。

黄衣人突地轻叱一声,道:“且慢!”一手把住了他的脉门,长髯僧人顿觉全身劲力皆失!

他咬了咬牙,颤声道:“她的话你难道相信了么?”

黄衣人叹道:“她三人看到灰眉僧乃是以“情人箭”杀人的凶手,但我却眼见他被“情人箭”所杀,此事说来,委实令人难信!”

长髯僧人怒道:“呆子也不会相信!”

黄衣人缓缓道:“我却相信了!”

长髯僧人呆了一呆,道:“你……你……”

黄衣人道:“我想来想去,此事实司解释,是以无法不信,但另一事却连我也无法解释了。”

长髯僧人怒极冷笑,道:“那样不台情理之事,你都可以解释,世上还有什么你不能解释的事?”

黄衣人目光望向“华山三莺”,沉声道:“此等既是你等眼见,为何不早说出,难道真是怕他们伤了和气么?”

欧阳妙轻轻一叹道:“不是!”

她只觉这黄衣人思想锐如尖刀,大有穿入别人心底之妙!

黄衣人道:“倒底为了什么?”

欧阳妙道:“自从家师死后,大师姐接掌门户,便严禁师妹们过问别人门派中的私事!”

黄衣人颔首道:“这就是了,我也曾听人说起,昔年华山掌门人之死,便是为了多管别派的闲事。”

欧阳妙叹道:“我姐妹没有弄清他师兄弟间究竟有何纠纷,更不敢违背掌门人之命,是以迟迟不愿说出此事!”

长髯僧人大声道:“这件事既已解释清楚,那件事倒底该如何解释,贫僧正要洗耳恭听!”

黄衣人目光一扫,道:“灰眉僧受制于“情人箭”,被迫回山来索取铜鼓、玉带,但老方丈执意不允,于是灰眉僧便以得自“情人箭主”的情人箭,将老方丈暗算而死!”

长髯僧人厉声道:“为何他也死在情人箭下?”

黄衣人叹道:“自是他将铜鼓、玉带如约送到后,“情人箭主”又起了杀人灭口之心,将他一箭杀死!”

他三言两语,便将一件别人眼中无法解释,奇异已极的事,解释得清清楚楚。“华山三莺”不觉大是钦服!

长髯僧人呆了半晌,黯然长叹一声,喃喃道:“敝门不幸……敝门不幸……”突地放声痛哭起来。

他偌大年龄,哭得却甚是伤心,展梦白想到他方才那样冲动的言语行事,看到他此刻的形状,便知道此人虽然身在佛门,却仍是条血性汉子,展梦白与他同是同仇敌忾,此刻更起了相惜之心,不禁轻轻一拍他肩头,长叹道:“大师休得伤心,展梦白定为你寻回宝物,复仇雪恨!”

铁飞琼道:“我若知道“情人箭主”是谁?先就一箭将他杀死!不过……铜鼓、玉带我也要先瞧它一瞧!”

展梦白道:“那情人箭主是谁,你知道么?”他听得这女子说话如此任性天真,嘴角不禁泛出一丝笑容!

铁飞琼两眼一瞪,道:“我不知道,虽道你知道不成?”

黄衣人道:“此事之后,那“情人箭主”虽未现出迹象,但已露了线索,耐心查访,不难寻出!”

铁飞琼道:“对了,只要看到他身上有那诸葛铜鼓、东坡玉带,那人就必定是那情人箭的主人!”

石灵筠冷冷接口道:“他难道还会终日将那铜鼓、玉带,带在身上,让你看到不成?”

铁飞琼楞了楞,半晌说不出话来。

黄衣人沉声道:“今日来到金山寺中的,大多俱是武林中人,这许多人之中,必定有人与情人箭有关!”

铁飞琼抬起头来,大喜道:“对了!”

长髯僧人痛哭已止,缓缓道:“此事发生之后,二师兄铁骨便立刻赶去镇江,要将今日到此之人,全都请回!”

黄衣人颔首道:“这一着棋你们倒下对了,若有谁不肯回来,显然他必定是做贼心虚。”

展梦白突然转过身子,走向门外!

黄衣人大奇道:“小兄弟,你去那里?”

展梦白道:“我去后山看看风景!”

黄衣人目光一转,大声道:“你可是不愿见那萧家姐姝,是以不等他们回来,便要走了?”

展梦白头也不回,脚步已跨出门外,道:“正是!”

黄衣人突地冷笑道:“大丈夫死且不怕,还怕见两个妇人女子么?”

展梦白突地驻足、转身,大步走了回来,坐到椅上。

铁飞琼秋波一转,轻轻道:“什么都不怕,就怕激将!”

展梦白只当没有听到,“银莺”欧阳妙狠狠瞪了她师妹一眼,但目光中却也不禁有些笑意。

只见那长髯僧人满面悲怆,坐立不安,在室中走来走去,黄衣人却扯了一方布幔,盖到老方丈的体上。

炉中添了檀香,氤氲的烟云,弥漫在众人眼前!

长髯僧人彷佛突地想起了一事,大步走到门外,吩咐了几个弟子,到留云亭去抬下灰眉和尚的身。

他满心紊乱,回到室中,仍是坐立不安,忽听一人大叫道:“二师叔回来了!二师叔回来了!”

众人心头一跳,长髯僧人已飞步出门!

展梦白目光炯炯注视门户,心头砰砰跳动。“华山三莺”又何尝愿意见到萧家姐姝?连忙远远避到角落之中。

只听脚步之声渐近,两个面目陌生的锦衣大汉,当先走了进来,目光四扫一眼,便站在一边!

接着,又鱼贯走入三个长衫汉子,抱拳四下一揖,神情彷佛甚是和气,看来竟不似武林豪士,倒像是做买卖的商人。

展梦白心情更是紧张,只听门外笑道:“原来展兄也在这里!”九连环林软红神情潇洒,飘然而入。

然后是一个瘦骨嶙峋,满面皱纹的老和尚,陪着那武林名医秦瘦翁缓步而入,口中连连道:“惊动!惊动!”

秦瘦翁面色深沉,满脸不愉神色,冷冷瞧了展梦白一眼,笔直走到云床前,掀开布幔,凝神而注!

瘦骨嶙峋的僧人正是金山蓝寺铁骨大师,此刻他满面俱是期望之色,轻轻道:“还有救么?”

秦瘦翁冷“哼”一声,放下布幔,回身坐了下来,冷冷道:“老夫纵是神仙,也救不活他了。”

铁骨大师黯然一叹,面容彷佛又苍老了许多。

展梦白仍然凝注着门户,只见那长髯僧人大步而入,展梦白忍不住脱口问道:“没有人了么?”

长髯僧人面容凝重,道:“今日曾来过敝寺的贵客,此刻全部已到此地,只除了那萧家姐妹!”

展梦白变色道:“为什么?”

铁骨大师瞧了他一眼,沉声道:“帝王谷的宫主不愿再来,贫僧纵有天胆,也不敢强劝!”

两个锦衣大汉对望一眼,一人面带刀疤,诧声道:“想不到那两位姑娘,竟是帝王谷的宫主,在下……”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

秦瘦翁冷冷道:“想说什么,便说出来!”

刀疤大汉道:“没有什么?只不过在下临走时,还见到她们两位又回到山上,在下还以为她们是出来游山的富家千金哩。”

长髯僧人变色道:“又回到山上?何时走的?”

刀疤大汉:“何时走的,在下便不知道了!”

铁骨大师、长髯僧人齐地颜色大变。

秦瘦翁冷冷笑道:“妙极!妙极!”

黄衣人突然自暗影中走出,道:“相烦大师为我引见引见这几位朋友。”语声冰冷,目光也冰冷。

铁骨大师一望他面色,不禁心头一寒,道:“这两位乃是少林俗家弟子,人称河南双义。”

锦衣大汉不敢去看黄衣人面容,连声道:“不敢。”

三个长衫客齐地躬身一礼,年龄较长一人陪笑道:“在下战中南,吾弟战中左、战中北,俱是四川的药材贩子,只因行道艰难,是以也练过几天把式,只是却挡不起行家的法眼。”

展梦白动念忖道:“这三人看来毫不起眼,却想不到竟是与“唠山三雁”齐名的“蜀中三鸟”!”

只听“九连环”林软红也报了姓名,黄衣人目光一扫,眼中微微露出了失望之色,悄悄退了回去。

铁骨大师黯然道:“敝寺遭此惨变,惊动各位前来,只想请问各位一句,今日可曾见到什么人曾与我四师弟独自说话?”

他方才已听长髯僧人将此间情况说了,是以此刻如此相询。

“九连环”林软红沉吟道:“彷佛都曾有过。”

铁骨大师惨声道:“此仇不共戴天,但望各位仍本着侠义之心,助我援手,查出仇人,访回宝物……”

长髯僧人满面俱是悲愤之容,突地大喝一声,道:“师兄你还说什么?这个仇已无法报了!”

铁骨大师面色一沉,道:“师弟,你……”

长髯僧人嘶声接道:“师兄!难道你直到此刻还不知道仇人是谁?难道你还想复仇?”

铁骨大师黯然一叹,垂下头去。

秦瘦翁微微笑道:“久闻神机大师料事如神,如今既已猜出了那恶魔是谁,何不说给大家听听?”

“华山三莺”听得这长髯僧人竟有“神机”之名,不禁各各对望了一眼,腹中暗暗好笑。

只听神机大师嘶声道:“此刻是谁不肯前来?武林中有什么地方配制得出情人箭?难道还要我说出口来!”

秦瘦翁笑容一,道:“是了,久闻帝王谷主人,平生最喜珍宝古玩,今日想必……”

突地住口不语。

他言下之意,不说别人自也知道,只见众人俱都耸然动容!心下齐地忖道:“难怪“情人箭”的威力那般霸道,来历那般神秘,原来是“帝王谷”制出的,天下除了“帝王谷”

外,又有谁制得出如此神的暗器?”

要知“帝王谷”本来就是武林中最神秘之地,神秘的地方,制出神的暗器,自是合情合理之事!

神机大师嘶声道:“敝寺不幸,有了这种仇人,以敝寺之力万难与帝王谷相抗,贫僧们也不敢求各位相助,只有……只有感激各位此刻前来的盛意!”突地伏身地上,不住磕起头来。

众人俱是面色沉重,心头黯然,也不知该如何相劝。

战中南长叹一声,缓缓道:“我兄弟虽想稍效棉薄,但力量……唉,贵寺大变,不敢再扰,我兄弟就此告辞了。”

黄衣人流目四望,目光正闪动着一种奇异的光彩,突地沉声道:“骤下定论,必然有错!”

神机大师道:“此事再无错了!”

黄衣人道:“必需再加探查,才能……”

话声未了,突见展梦白狂呼一声,飞步而出!

铁飞琼曾经偷偷瞧了他几次,只见他一直两眼发直,失魂落魄地木立当地,神色问难看已极!

此刻见他突地狂奔而出,不禁惊唤一声,竟要追去!

欧阳妙一把拉住了她,低声道:“你要做什么?”

铁飞琼道:“他好像疯了的样子,莫要生出事故!”

欧阳妙道:“你放心,已有人追出去了!”

铁飞琼四望一眼,那神泌的黄衣人果然又不见踪影,她呆了一呆,长叹道:“此人究竟是谁?好快的身法!”

众人群相夫色,秦瘦翁皱眉沉思,似乎也在思索着那神秘黄衣人的来历,刹那间突见四个灰袍僧人飞奔而入。

铁骨大师叱道:“什么事?”

灰袍弟子惶声道:“留云亭中,找不着四师叔的身!”

铁骨、神机更是惊惶,四目相对,愣在当地!

事情的复杂奇异,使得室中斗然变为死一般寂静!这江南第一丛林金山寺,更已落人愁云惨雾之中。

展梦白奔出了弥满愁云惨雾的金山寺,也无人拦阻于他。

他飞掠下山,奔至与船夫约好之地,跃上了那艘他自镇江雇来的小舟上舟头炉火早已熄灭。

展梦白脚步不停,呼道:“船家,启船!”

他奔下船舱,目光动处,心头不禁一跳——原来那黄衣人早已端端正正地坐在船舱中,微笑道。“小兄弟,你与我一年之约,还未到时候,便要独自走了么?”

展梦白长叹一声,坐了下来,颤声道:“晚辈方寸已乱,无法再陪着前辈纵情遨游山水了。”

黄衣人道:“为什么?”

展梦白道:“我想来想去,那神机和尚的话实在猜得不错,是以此刻心急如焚,要赶到帝王谷去。”

黄衣人道:“以你此刻的武功,到了帝王谷,仍是遭人冷眼,何况你早已与我有约,要同去帝王谷的。”

展梦白黯然道:“此时与彼时不同,晚辈也不能践约了!”

黄衣人道:“为何不同?”

展梦白目中光芒闪动,道:“那时我与帝王谷并无深仇,又不知道仇人的下落,是以可以陪伴前辈。”

他胸膛一挺,厉声道:“此刻既知仇人下落,我便已身不由己,前面纵有刀山火海,我也要赶去复仇!”

黄衣人默然半晌,缓缓道:“你力量还不足以复仇,纵然赶去了,岂非也是白白送死!”

展梦白截然道:“我既可为复仇而生,便可为复仇而死,纵然力不能敌,也要血溅当地!”

船已启仃,黄衣人望着船窗外的烟波江水,又自默然半晌,突地回头过来,道:“你可寻得着帝王谷所在之地?”

展梦白呆了一呆,目中不禁流下泪来,颤声道:“前辈若怜悯我一番苦心,便请前辈带我到帝王谷去!”

黄衣人沉吟道:“带你到帝王谷去?”

展梦白流泪道:“只要前辈能指点我帝王谷所在之地,晚辈纵然死了,也感激前辈的大恩。”

黄衣人长叹道:“好一个倔强的孩子……唉,我可以带你去帝王谷,却怎能看你去送死?”

展梦白失望长叹一声,垂下双目。

只听黄衣人缓缓道:“你若肯答应我一事,我不但带你去帝王谷,还可传授你一些克制帝王谷的招式!”

展梦白精神一振,朗声道:“只要是弟子力所能及之事,便是赴汤蹈火,弟子也不会皱一皱眉头!”

黄衣人道:“你到了“帝王谷”后,必须要先见着“帝王谷”的主人,为我传交一讯,才能动手复仇!”

展梦白忖道:“也不迟在这一时半刻之间!”当下截然道:“若未见到主人,弟子绝不肯死!”

黄衣人道:“去“帝王谷”前,你先须陪我至少室嵩山一行!”

展梦白迟疑半晌,也答应了。

此刻他复仇有望,但觉胸中热血奔腾,不能自己。

黄衣人遥注着窗外,突又缓缓道:“世人一生之中,总有一个最最敬佩之人,他无论多么倔强,只要听到此人的话,也定必遵从……小兄弟,你一生中最最敬佩的人,可以告诉我么?”

展梦白黯然道:“他已死了!”

黄衣人道:“除了你爹爹之外,还有谁呢?”

展梦白沉吟半晌,道:“弟子无法出口。”

黄衣人大奇道:“为何无法出口?”

展梦白垂首道:“前辈对弟子恩情如此深厚,此刻只要前辈吩咐一句,无论何事,弟子都必定遵从!”

黄衣人目光一闪,仍然追问:“我也不算,还有谁呢?”

展梦白沉思半晌,霍然抬头道:“先父平生最最敬佩信服的,便是武当山的掌门真人玉玑道长,先父生前,常对弟子说起玉玑真人的神剑侠胆,天下无双,行事更是正直,先父敬佩之人,晚辈自也敬佩的!”

黄衣人淡淡“哦”了一声,目光仍然遥注窗外。

展梦白望着他的背影,暗暗忖道:“他武功机智,侠心铁胆,无一不令人敬佩,为什么他的言语行事,看来总令人有些奇怪呢?”

思忖之间,突见烟波上急地驶来一叶轻舟。

第四章波谲云诡

夜色深沉,水急舟轻。

两船相错,一闪而过,但展梦白却已发现,波上驶来的那一叶轻舟中,赫然坐的竟是一个灰眉灰髯的僧人!

他心头一跳,只觉这舟中的僧人竟和留云亭中已死的和尚有八分相似,但却不能罹定。

就在这刹那间,黄衣人亦自变色而起,掠出船舱,低叱道:“追!”展梦白立即随之而出。

船家茫然回首,问道:“追什么?”

黄衣人指着后面一点船影,道:“那一艘船!”随手自怀中取出一锭白银,抛在船头上。

那船家眼睛一亮,全力掉转船头,由逆风变为顺风,船身骤然一侧,速度也骤然加快了几分。

展梦白沉声问道:“前辈是否也看到那艘船上……”

黄衣人截口道:“此事必定大有蹊跷,你们方才的料想,只怕已大错特错,我但望能追个水落石出,也免得冤枉了别人。”

展梦白凝注着茫茫烟波上的胎影,皱眉道:“那艘船去势太快,我们只怕已追不音了。”

黄衣人沉吟道:“不知那艘船是往那里去的?”

船家应声道:“彷佛是往焦山那方向。”

黄衣人目光一闪,突地抄起了一块船板,立掌一劈,劈作三块,随手将其中一块掷出三丈开外。

展梦白骇然道:“风狂水急,前辈小心了?”

语声未了,黄衣人身形已轻烟般飞掠而出。

展梦白只听得烟波上遥遥传来一阵语声,道:“尽速赶来!”最后一字发出之处,彷佛已在十数丈开外。

那船家已看得目定口呆,展梦白急地掠去,一把抢过了船舵,他生长苏杭,水性自是精熟,操纵船只,比船家犹胜三分。

片刻之间,只见前面的船影已越来越是明显,展梦白知道必定是那黄衣人已制住了前船之人。

他心里不禁更是焦急,只望能早一刻飞身到那船上,看一看这灰眉和尚是否就是留云亭中之人?

两船相隔犹有两丈,展梦白便已飞身而起,一掠而过两丈水波,嗖地一声,飞身入舱。

目光转处,只见黄衣人木立在船舱中,他对面木椅上斜坐一人,灰眉灰髯,不是留云亭中那灰眉僧人是谁?

展梦白大喜道:“果然是他!”

黄衣人冷冷道:“不错,是他。”

展梦白一步窜到那灰眉僧人身前,厉声道:“你到底是……”语声突顿,面色也突地为之大变。

只因他突地发现,这灰眉僧人只不过是一见死而已,胸前“情人箭”已自不见,只有铜钱般大小两点血迹!

此一变化,当真大大出了他意料之外!

他霍然转身,黄衣人竟已不在他身后。

只听船舱外一阵轻响,一声低叱,展梦白沉声唤道:“前辈……”

唤声方自出口,黄衣人已倒提着一人的背脊大步而入,道:“这变化必定大出你意料之外,你心里必定有许多疑团难以解释,是么?”

展梦白叹了口气,道:“的确不错!”

黄衣人将手中提的短衫汉子,轻轻放在船板上,一掌拍开了他的穴道,沉声道:“盘膝坐下来!”

那短衫汉子满面惊惶,果然盘膝坐了下来,但膝盖仍不住发抖,直打得胎板砰砰作响!

黄衣人左手扣住了他脉门,右手抵住了他背脊,自己也在他背后盘膝坐了下来,缓缓道:“问吧!”

展梦白奇道:“问谁?问什么?”

黄衣人道:“此人便是船家,无论你心里有何疑团,都可以提出来问他。”眼一垂,竟彷佛入定起来。

展梦白见了他这番作为,心中不禁更是惊奇,转目望去,却见这船家呼吸竟已渐渐正常起来。

他知道这原因必定是黄衣人以内力调匀了船家的呼吸,但一时之间,却猜不到黄衣人这作法有何用意?

过了半晌,他方自沉声问道:“你是驶船的么?”

那船家点了点顶。

突听黄衣人冷冷道:“不许点头,要说出声音来。”

那船家赶紧道:“不错,小的是驶船的。”

展梦白双眉一皱,道:“这死是谁抬上来的?”

那船家望了死一眼,额上的冷汗,一粒粒迸了出来,嘴唇却是苍白而枯乾,颤声道:“没有人抬……”

展梦白怒道:“没有人抬,难道死也会走路不成?”

船家舔了舔发白的嘴唇,道:“这和尚上船的时候还没有死,他还亲手给了小的一锭银子。”

展梦白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船家道:“就是方才的事,他手里提着一只檀木箱子,由金山寺那边下来,雇小的这艘船到焦山。”

展梦白目光一扫,道:“那有什么箱子?”

船家道:“上船不久,小的就听得水声一响,彷佛是这位和尚将箱子抛入水中的声音。”

展梦白冷“哼”了一声,道:“他既是活着上船来的,此刻却已死了,想必是你杀死他的?”

船家颤声道:“小的不敢,小的安安份份……”

展梦白怒道:“既是安安份份,怎可满口胡言!”

船家道:“小的……小的不敢说谎。”

展梦白厉声道:“这和尚明明在黄昏以前,就已死了,怎会自己走上船来,你不是说谎是什么?”

船家吓得牙齿打颤,颤声道:“他……他黄昏……”

黄衣人突地放松了双掌,道:“去吧!”

展梦白道:“未曾问清之前,前辈怎可将他放走?”

黄衣人叹道:“他们知道的,就只这么多了,再问也无用处。”

那船家早已连滚带爬,逃了出去。

展梦白皱眉道:“他说的可是真话?”

黄衣人道:“句句都是实言!”

展梦白道:“前辈怎能确定?”

黄衣人道:“凡人若是说谎,他的心脏跳动,脉息搏动,以及气血的循环,必定与平时不同。”

展梦白颔首道:“常言道“作贼心虚”,亦是此理。”

黄衣人道:“我方才已返虚入定,以我的内力修为,只要他的心脉气血稍有变化,我都能觉察出他说的话是真是假,这种方法武林中似乎还无人练过,是以我便将他称为“测谎证真术”,以之测人言语之真伪,百无一失,我少年时有此种构想,直到近年阅人多矣,内力又有进境,才总算将它练成。”

展梦白听得目定口呆,愣了半晌,方自长叹一声,道:“他说的话若是真的,那么此事又该如何解释?”

他语声微顿,摇头又道:“若说死也能下山雇船,上船后抛下一只箱子后,才真的死了,我真的无法相信。”

黄衣人叹道:“此事其中必定另有虚玄,令人难测,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

展梦白道:“如何解释?”

黄衣人道:“除非是有一个精于易容之人,化装成他的样子,然后将他的身,装在箱子里带下山来,然后再将身自箱子里取出,放到椅上,然后提着空箱,跃下水去,,潜水而逃,是以船中只剩下一具坐在椅上的死!”

展梦白垂首沉吟道:“这解释虽然合理,但却极不合情,试问他如此大费周章,为的是什么呢?”

黄衣人叹道:“这个……唉,我也无法解释了。”

他又唤入船家,取出一锭银子,吩咐船家到岸之后,好生埋葬那灰眉和尚的身,便和展梦白回到自己船上。

那船家目送着他们的身影和船影远去,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懊恼,欢喜的是因为今日收入不错,懊恼的却是船上搭了一具死,还要自己埋葬!

船到岸后,他叹着气走入船舱,目光转处,立刻发了狂似的惊呼起来,双腿一软,噗地坐到地上!

原来船上的那见身,又已踪影不见!

船窗旁,船板上,却多了几块还未乾透的水渍!

船靠岸时,夜更深了。

万家灯火的镇江城,灯火已寥如晨星。

黄衣人直到此刻,还未说过片言只字,展梦白亦是心头发闷。

两人无言地离船上岸,极目望去,只见四下一片黑暗!

展梦白终于忍不住长叹一声,道:“前辈……”

话声未了,黄衣人突地轻叱一声:“禁声!”

展梦白变色道:“什么事?”

黄衣人脚步不停,神色从容,口中却沉声道:“不要露出慌张之态,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现似的,照样前行。”

展梦白低应了一声,脚步虽然如常,但目光却忍不住四下搜索起来,但见风吹草动,哪有人影?

微风过处,左面树悄木叶中,突地飘下一张落叶般的纸笺!

黄衣人大喝一声,扬手挥出一股掌风,直将这纸笺震得有如风筝般冲天飞起,久久都不落下。

挥掌之间,他身形已往右面一株树下的草丛中扑了过去,但闻风声一响,两点鸟光,自草丛中破空而出!

这两点暗器并排飞来,一左一右,来势之急,绝无世上任何言语所能形容,展梦白目光动处,变色叱道:“情人箭!”

叱声未了,只见黄衣人袍袖一展,已将这两点暗器卷入袖中,左腕震处,一缕锐风,直击左面树悄,右掌已乘势解下了腰间丝条,“拨草寻蛇”,急地卷入了草丛之中,口中叱道:“还不出来?”

刹那之间,只听左面树梢上一声惊呼,一条人影,直坠而下,噗地跌到地上,再也不能动弹!

右面草丛中,亦有一条人影飞起,身形一转,方待飞奔而去,那知黄衣人掌中丝条一抖,便已卷住他足踝!

这人影武功亦自不弱,临危不乱,反手一掌,切向丝条,黄衣人冷笑道:“中之鳖,还想挣命么?”

话声中他手腕一震,丝条一阵波动,那人影只觉全身一障震颤,筋骨欲散,立刻惨呼一声,软软地跌了下来。

他举手投足间,便将两人一齐制住,展梦白心中又是惊奇,又是钦佩,方待将树上坠下之人擒住!

且突听黄衣人沉声道:“那已死,不用看了,注意天上落下之物。”双手一绞,已将草丛中人反臂困住!

展梦白呆了一呆,大奇忖道:“什么天上落下之物?”

仰首望去,却果然见到一张纸笺自天上飘飘落了下来,原来正是方才被黄衣人掌风震得冲天飞起之物!

展梦白纵身一跃,伸手接过,凝目一望,心头又是一阵震慑,夜色中但见这纸笺颜色鲜红,上面却昼着一见漆黑的骷髅!

“死神帖!”

这正是杀了他爹爹,杀了他叔父,使得整个江湖动汤不安,使得武林之中人人自危之物!

展梦白一见此物,心头便觉悲愤之气,不可抑止,嗖地窜到那人身前,嘶声道:“原来是你!”

只见此人全身黑色劲装,满面死灰颜色,紧闭双目,一言不发,额上汗珠涔涔、显见在强忍着痛苦!

黄衣人长叹道:“情人箭的主人,绝不是他,他只不过是那人的傀儡,想以“情人箭”

来暗算于我!”

展梦白颤声道:“仁义四侠可是你下手暗算的?”

黑衣汉子突地双目大张,厉声狂笑道:“所有死在“情人箭”下之人,全是大爷我下的手!”

展梦白厉声道:“好!”扬手一掌劈下!

他手掌方动,已被黄衣人轻轻托住,沉声道:“你仇家乃是情人箭主人,杀了他又有何用?”

黑衣汉子厉声道:“情人箭主人就是大爷我!”

黄衣人冷冷道:“你也配么?”手掌微紧,那汉子便已忍不住惨呼一声,冷汗滚满面颊!

展梦白缓缓缩回手,长叹道:“我也知道死于“情人箭”之人,绝不可能是他一人所动的手,但……”

黄衣人道:“但你一见使用“情人箭”之人,便觉怒气上涌,自己也无法控制了,是么?”

展梦白颔首道:“但望前辈能从此人身上问出情人箭主人的来历,间出杀死我爹爹的凶手!”

黑衣汉子咬紧牙关,颤声道:“你在做梦!”

黄衣人冷冷道:“我知道你不怕死,但今日你若不说出谁是指使你的人,我便要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

黑衣汉子狂笑道:“真的么?”突地牙关一咬,笑声立顿,口鼻七窍之中,鲜血如泉涌出!

黄衣人顿足道:“不好!”急地伸手捏脱他的下巴,但他全身一阵痉挛,早已气绝而死!

展梦白心头一寒,道:“好厉害的毒药。”

黄衣人叹道:“我实未想到这竟早已在口中含了毒药……唉,棋差半着,这一局又输了!”

展梦白望着血流满面的黑衣汉子,缓缓道:“想不到这居然也是条不怕死的好汉子!”

他见了不惧死亡之人,心中便忍不住生出怜悯同情之心,只因他自己也从未曾将生死之事放在心上!

只听黄衣人道:“此人目光闪缩,色厉内荏,绝非不怕死之人,必定是他深知自己若是露机密之后,会受到比死更可怕的痛苦,是以宁死不肯说出!”

展梦白默然半晌,长叹道:“那“情人箭”主人,能使别人觉得他比死还要可怕,却不知用的是什么手段?”

黄衣人闭口不言,却在这黑衣汉子的身子搜索了一遍,目中突地闪过一丝喜悦的光芒,脱口道:“在这里了!”

展梦白转目望去,只见他手中已多了一只长约七寸的黝黑铁筒,立刻凑首过去,道:“这莫非便是……”

黄衣人道:“这必定就是射出情人箭的机簧弩筒,我倒要看看这名震天下的暗器,突竟有什么巧妙之处?”

他盘膝坐到地上,凝神瞧了半晌,又将这铁筒,仔细拆了开来,里面却仅有两圈钢线,两根纲针!

展梦白瞧了半晌,忍不住问,道:“前辈可曾研究出来了么?”

黄衣人失望地摇头叹息一声,自语着道:“巧妙若不在这机簧弩筒之中,难道是在箭上么?”

他展开袍袖,只见一红一黑两枝“情人箭”竟已穿透了他衣袖,他这“流云铁袖”的功夫,已有十成火候,袍袖一展,当真可说得上是坚逾金石,那知此刻竟被小小两枝弩箭穿透,这箭上的力道,当是何等惊人?速度又当是何等迅急,怎会是普通弩筒所能射出?

但他在箭上仔细研究半晌,却也看不出有何特异之处,展梦白在一旁沉吟道:“这一帖一箭,必有相辅相成之功用。”

黄衣人道:“那“死神帖”只不过是用来扰乱对方心神之物而已,巧妙必定还是在这“情人箭”上!”

展梦白皱眉道:“我每一望到“死神帖”上那骷髅双目中的两点碧光时,目光便似不愿移开了。”

黄衣人沉声道:“不错,那两点磷光,的确有慑神之魔力,尤其因为武林中都已将这一帖一箭渲染过份,几乎将之看成神话中的魔术法宝一般的暗算,是以一见“死神帖”到来,当即心神无主,便被“情人箭”乘虚而入,是以我方才不接“死神帖”,先破“情人箭”!”

展梦白叹道:“前辈见解,当真精辟已极,但这一帖一箭,必定还另有巧妙,否则怎会有那许多高手被它暗算而死?”

黄衣人冷笑道:“即使有些巧妙魔力,也算不得什么,你我方才还不是一样躲过了它?”

展梦白微喟道:“自从“情人箭”出现江湖以来,前辈只怕是第一个能破去它的人了,但别人……”

他长叹一声,住口不语,黄衣人将那一帖一箭收入怀中,双手一拂灰尘,霍地长身而起!

他伸手一拍展梦白肩头,缓缓道:“小兄弟,不要难受,天下绝没有能永远隐藏的秘密。”

展梦白仰天叹道:“这秘密什么时候才能解开呢?”

黄衣人目光闪动,道:“总有一天的……”

展梦白叹道:“只可惜九连环林软红不在这里,否则,他至少也可认出这黑衣汉子的身份来历。”

黄衣人道:“方才他反手要切我掌中丝条时所使的武功,乃是武当真传,想必此人定是武当俗家弟子。”

展梦白一惊道:“武当弟子怎会被“情人箭”奴役?”

黄衣人冷笑道:“依我看来,当今江湖上已被“情人箭”控制之人,已广至各大门户,何止武当一派而已。”

展梦白身子一震,默然半晌,突地大声道:“走!我先陪前辈到少室嵩山一行,然后立刻赶向帝王谷,我纵不能报仇雪恨,至少也要揭破他的密,若是等到武林中人都被他控制之后,便来不及了!”

话声未了,他已放开脚步,如飞奔去,黄衣人摇头叹息道:“好一个热血冲动的孩子……”

身子一闪,随之而去,霎眼间便消失于夜色中!

由金山至嵩山,这一段路途是漫长的。

一路上,展梦白几乎废寝忘食,拚命地吸收黄衣人传授于他的武功,他天性喜武,只到此时,才真正有明师指点,自不肯浪费一刻时间,他唯一的目的,便是尽快学成武功,赶到帝王谷去复仇雪恨。

黄衣人自然知道他的心意,所传授的,大多俱是能克制帝王谷弟子的武功招式,招式之玄妙,几非展梦白所能梦想,他昔日见到那“粉侯”花飞以及萧家姊妹施展武功时,只道普天之下,再无别种武功能破去他们的招式了,但此刻前后一加参详,才知道他们的招式虽精妙严密,其中却都有破绽,而自己此刻所谓的武功,随意一招,便可击中他们的要害!

有时他忍不住要问那黄衣人,是否与“帝王谷”有所仇恨,否则怎会将“帝王谷”武功中的破绽研究得如此透澈?

黄衣人却只是微笑不语。

这一日到了嵩山境界,两人清晨上山,但见山势雄奇、林木苍郁,虽无华山之奇,却更见名山之气概!

太室少室,峰峦奇秀,两峰对峙,相去莫约三十里,一则雄伟庄严,一则瘦削灵妙。

山阴沟阳一带,直达龙潭,卢岩两寺,更多奇景,自唐以来,高人隐士,代有幽凄,端的是卧虎藏龙之地!

而少室峰下,万松丛中,便是天下武功主流的发源之地,武林七大门派之首,嵩山少林寺!

松风习习,云影天光,展梦白与黄衣人一入松林,便可依稀见到少林寺的飞檐崇阁,钟声梵唱,也隐约可闻!

展梦白初游名山,情神大振,游目四顾间,突听松林深处,一声佛声朗诵,走出四位少林僧人!

其中一人合掌道:“施主但请鉴谅,敝寺……”目光一抬,但见黄衣人的面容,语声突地一顿。

黄衣人微笑道:“还认得我么?”

那少林僧人沉吟道:“贫僧……”

黄衣人大笑道:“十年之前,我与令师对奕十日,你一直在旁侍候茶水,那时你年纪还轻……唉,想不到十年时光,弹指间使过了!”

语声未了,这少林僧人已拜倒在地,恭声道:“弟子净光,一时眼拙,竟未想出前辈是谁!”

另三个僧人虽不认得黄衣人,但也一齐跪倒在地!

黄衣人搀起他们,沉声道:“我面具虽常改变,但这一袭黄衣人,却最好认,但你却未认出,莫非是心中有什么令你慌乱之事么?”

净光呆了一呆,失色道:“前辈果然神目如电。”

黄衣人目光一闪,道:“莫非寺中生出变故不成?”

净光垂首道:“前辈所料不差,此刻寺中……”

黄衣人目光闪动,显见是心中也十分惊奇,不等他话说完,立刻截口道:“既是如此,还不快带我去见令师!”

净光面色沉重,长叹道:“前辈今日,只怕见不着他老人家了!”

黄衣人身子一震,惊道:“此话怎讲?”

净光道:“前辈请随弟子前去,一看便知!”

展梦白心中亦是大为惊异,要知少林寺雄踞武林多年,江湖中虽然屡经动乱,但少林寺却一直安然无恙。

而今日少林寺竟然也有变故发生,他实在想不出江湖中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来少林寺惊扰?

净光躬身带路而行,片刻间便已走入了寺中。

展梦白转目四望,只见这少林寺千椽万脊,也不知有多少重院落,但四下却绝无嘈乱之声!

寺中的弟子,人人面目上,俱是一片沉重肃穆之色,往来行走间,脚下不带半点声息。

在如此庄严的气氛中,展梦白不由自主地也感染到几分沉重之意,心中纵有疑团,也不敢问出口来!

穿过几重院落,便是佛殿后院,方丈室所在之地!

只见几个白眉长髯的僧人,在后院门前,往来行走,人人眉宇间,都呈现着一种不安之意。

展梦白心中更是惊奇,能使这些少林高僧不安之事,其情况之严重,必定是非同小可!

但四下却又听不到杀伐争战之声,少林群僧神色虽沉重,眉宇间却也没有杀气,手中更无兵刃。

心念一转间,只见这些白眉僧人,目光瞥见黄衣人时,面上都忽然露出了喜色,宛如见到救星。

有几人双眉轩动,便待迎了上来,但却又突地止住脚步,合十一礼,躬身后退,让开了门户。

黄衣人见到这些大出常理的情况,心下更是惊奇,不等净光领路,身形一闪,当先步入后院。

展梦白微一迟疑,见到少林群僧并无拦阻之意,也随之而入,只见院中庭院深沉,满是古怕苍松,青篁修竹!

回首望去,少林僧人,竟全部留在院外,没有一人踉着进来,刹那之间,展梦白不禁觉得这后院中彷佛充满了沉沉杀气!

黄衣人轻车熟路,当先而行,转过一座假山,突地十余个身穿蓝色缎长衫的汉子,垂手肃立在方丈室之前!

这些人面色亦是十分凝重,但见到黄衣人时,神情却都为之大变,一齐躬下身去,请安行礼!

展梦白心中动念,方觉这些大汉甚是眼熟,生像是在那里见过,黄衣人已脱口道:“你们怎地在这里?”

他语声中也充满了惊诧之意。

只见一个眉清目秀的蓝衫少年,抢步迎了过来,躬身道:“在下不知前辈前来,有失远迎!”

黄衣人“哼”了一声,冷冷道:“这里又不是你的地方,要你远迎什么?当真奇怪的很!”

蓝衫少年陪笑道:“是极是极……”

黄衣人道:“你休要在我面前花言巧语,敷衍于我,还不快些闪开道路,让我过去!”

蓝衫少年依然陪笑道:“家师有令,这三日之内,谁也不能进入方丈室一步,请前辈鉴谅!”

黄衣人目光一凛,道:“你师傅也在这里?”

蓝衫少年道:“若非师傅带领,弟子们怎敢随意在少林寺走动,更不敢在此拦阻前辈了!”

黄衣人沉吟自语道:“他来了?他来作什么?”

展梦白心念一闪,脱口道:“是蓝大先生来了么?”

蓝衫少年望着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这少年满面俱是笑容,但眉宇间却隐含锋芒,目中更是精光毕露,挡在黄衣人身前,不让半步!

方丈室中,静寂如死,仅有一缕缕淡烟,自竹中散出,黄衣人皱眉道:“里面还有别的人么?”

蓝衫少年陪笑道:“弟子不太清楚!”

黄衣人袍袖一拂,道:“我进去看看!”

蓝衫少年还是陪着笑道:“家师再三嘱咐,这三日之内,千万不能让人进入方丈室一步,弟子也不知为了什么?”

黄衣人怒道:“便是你师傅也不敢拦阻于我,你……”

蓝衫少年躬身道:“前辈与家师乃是多年好友,前辈若是要硬闯进去,弟子也不敢拦阻,但……”

他一整面容,沉声道:“前辈闯进去后,家师若是因而生出变故,这责任弟子却是万万负担不起的。”

黄衣人呆了一呆,道:“会生出什么变故?”

蓝衫少年道:“小则一时失着,大至生死之危,任何变故,都有发生的可能,是以前辈还请三思而行。”

黄衣人惊道:“他倒底在里面作什么?情况怎会如此严重,难道……他已和少林掌门动上了手?”

蓝衫少年垂首道:“一切情事,两日后前辈便会知道!”

黄衣人沉吟半晌,在苍松下的一方青石上坐了下来,抬目望去,方丈室中仍是淡烟缭绕,静寂如死!

清风阵阵,松涛竹韵,四下轻鸣!

然而庭园越是清幽静寂,气氛便越是沉重。

庭园外不时有少林弟子,探首而入,窥探着动静,但却无人入园半步,更无人发出一丝声息。

过了许久,展梦白忍不住凑首过去,压低了声音,轻轻问道:“别辈究竟要作何打算?”

黄衣人端坐石上,动也不动,道:“先静观待变!”

日色斜西,夕阳映得丛林一片辉煌。

庭园外,隐隐传来了一片梵唱之声,庄严肃穆,澄心静神,衬得辉煌的丛林,宛如西天妙境。

黄衣人坐在石上,彷佛已入定起来,那些蓝衫汉子,神情却更是紧张,眉宇间隐隐露出忧郁之色。

突见四个十一、二岁的小沙弥,手里提着四具食盒,自园外飞奔而入,俱是脚步轻灵,行走无声!

其中一人,飞步走到方丈室前,将食盒在门口轻轻放了下来,另三人却将食盒交给了蓝衫少年。

蓝衫少年微微一笑,道:“多谢师兄们了!”

四个小沙弥齐地躬身为礼,转身奔出。

蓝衫少年打开食盒,选出几件精致的素点,双手奉给了黄衣人与展梦白,然后更和其余的大汉一齐吃了起来。

展梦白手里拿着点心,目光却紧紧凝注着方丈室的门口,突见垂中伸出一只莹白的纤手,半截鲜红的衣袖!

纤手一闪,便将食盒提了进去!

展梦白心头一跳,附在黄衣人耳畔,低语着道:“前辈你可看到了么?方丈室中竟有女子!”

黄衣人点了点头,嘴皮突然轻轻动了起来,彷佛在和人说话,但展梦白却又听不到一丝声音。

他心念动处,暗忖道:“难道他正在以“传音入密”的功夫,和方丈室中的人说话?”

一念尚未转完,突见方丈室垂一掀,曼步走出一条人影,头上宫鬓高挽,一身鲜红的衣衫,风姿绝美!

展梦白只觉跟前一花,这红衣女子已来到黄衣人身前,展梦白这才看清,这绝美的红衣女子,面上已多皱纹,年华早已逝去,只是风韵犹存。

蓝衫大汉们见了这红衣美妇,齐地躬下身去。

只见红衣美妇眼波凝注着黄衣人,道:“方才以“传音入密”之术和我说话的,可是你么?”

黄衣人微微一笑,道:“献丑了!”

红衣美妇含笑道:“你能将“传音入密”之术练得远近由心,控制如意,隔着一重门户,犹能直送我一个人的耳朵里,想必一定是小蓝口里所说的,他生平打得最过瘾的对手了!”

她虽然年华已去,但语声美妙,笑容更是动人!

黄衣人微笑道:“看夫人这身打扮,不问可知,必定就是昔年名闻天下的“烈火夫人”

了!”

红衣美妇轻轻笑道:“你猜错了,那是我姐姐,我若是“烈火夫人”,还会这么客气地说话么?”

黄衣人笑道:“原来是“朝阳夫人”,在下眼拙了!”

展梦白心头暗惊,他再也想不到竟会在这少林寺中,看到四十年前便已名满天下的烈火、朝阳夫人!

她两人在武林中,风流韵事,传流至今,与这两位美人名字牵连到一齐的武林名侠,真是多得不可胜数!

在那些长长的名单上,最最显赫的名字,就是“傲仙宫”的蓝大先生,以及“帝王谷”

的主人。

这四人关系错综复杂,除了他们自己之外,武林中虽也弄不清楚,但越是弄不清楚,传言也就越多。

此刻只见朝阳夫人窈窕的身子,浸浴在多彩的夕阳里,远远看来,竟仍然有二十许人的青春与风姿。

她嫣然一笑,道:“小蓝在里面与老和尚拚上命了,邀我来作公证人,你看头痛不头痛?”

黄衣人惊道:“他怎会与天凡大师动上手的?”

朝阳夫人笑道:“大半是为了你!”

黄衣人诧声道:“为我?怎会为了我?”

朝阳夫人轻轻招了招手,道:“随我来!”

语声方了,那蓝衫少年又已挡住了去路。

朝阳夫人面色一沉,道:“你要作什么?”

蓝衫少年躬身笑道:“家师有令,除了夫人之外,谁也不能进入方丈室,这话夫人你也听到的。”

朝阳夫人道:“我带他进去,我负责任。”

蓝衫少年道:“弟子愚鲁,只知道听从家师一人之令!”

朝阳夫人变色道:“如此说来,我的话你也不听了?”

蓝衫少年挺身而立,闭口不答。

展梦白心中暗暗称赞:“这少年倒真是条汉子!”

只见朝阳夫人冰冷的面容上,又缓缓泛起了一丝笑容,道:“好孩子,看起来你倒忠心的很!”

蓝衫少年道:“师令难违,夫人鉴谅!”

朝阳夫人道:“那么,我只有成全你了!”左手一扬,红袖飞起,右手已疾地点中蓝衫少年前胸大穴!

她出手之快,几乎连展梦白都未看清,只觉跟前红影一闪,那蓝衫少年已“噗”地跌了下去!

朝阳夫人仍然含笑,道:“现在我进去,不关你的事了,好生在这里躺着,一日后穴道就会解开了!”

语声中,她伸出两根手指,挟起黄衣人的衣袖,走向方丈室,果然无人再敢拦阻,黄衣人道:“小兄弟,你也来吧!”

展梦白走了几步,忍不住大声道:“这位朋友一心遵从师命,夫人你又何苦下手伤他?”

朝阳夫人回头看了他一眼,道:“你是什么人?”

展梦白抗声道:“在下展梦白!”

朝阳夫人停下了脚步,回头凝注着他,展梦白双目炯炯,也笔直瞪着朝阳夫人,丝毫没有畏惧之心。

黄衣人静静旁观,目光中却带着笑意。

朝阳夫人瞧了半晌,突地展颜一笑,道:“年青人火气真大,倒真和小蓝少年时一模一样。”

她微笑接口道:“你只觉那少年和你的脾气一样硬,看我制住了他,便觉得生气,是么?”

展梦白道:“以长欺少,以强凌弱之事,在下……”

朝阳夫人笑道:“谁欺负他了,我只不过是警戒警戒他,叫他以后莫要一面孔装出忠心耿耿的样子,肚子里却怀着鬼胎!”

展梦白道:“不违师命,难道也算是鬼胎?”

朝阳夫人笑道:“我平生看过的男人多了,绝不会看错的,他眸子不正,绝不是你所想像那样的人。”

展梦白道:“夫人强词夺理,在下难以心服。”

朝阳夫人笑道:“你不但火气和小蓝一样大,崛强的性子也和他一样,好,你们先进去,我就放了他!”

黄衣人目光中笑意更是明显,几乎要笑出声来。

朝阳夫人眼波一转,道:“你笑什么?”

黄衣人道:“我若说出来,夫人只怕要生气的。”

朝阳夫人眨了眨眼睛,道:“我绝不生气。”

她不但风韵犹存,就连神情动作,也和少女一样。

黄衣人笑道:“江湖传言,夫人对蓝大先生爱得极深,数十年来,有如一日,我本不相信,但今日却信了!”

朝阳夫人道:“此话怎讲?”

黄衣人道:“常言道:“爱屋及乌”,是以夫人看到与蓝大先生脾气相同的人,也有了好感,否则……”

他微笑接道:“否则以夫人脾气,怎会对我这小兄弟如此客气?”

朝阳夫人呆了半晌,忽然幽幽一叹;道:“不错,我是很喜欢他……”

语声突顿,挥手道:“你们先进去吧!”

黄衣人目光一闪,那闪动的光芒中,似乎隐藏着一些秘密,是什么秘密?除了他自己,有谁知道?

他轻轻掀开竹,身形微闪,轻烟般掠入了方丈室。

只见一缕缕淡烟香气,自一见紫铜香炉中娜四溢,弥漫在这窗明几净,微尘不染的方丈室中!

云床上,正盘膝端坐着,巍奇磊落的蓝大先生,他仍然穿着一袭蓝布道袍,但面色却异常地凝重。

盘膝坐在他对面的,正是当代最负盛名的高僧,江湖中德望最隆的名侠,少林派当今掌门人天凡大师!

他两人各自伸出右掌,掌心相抵,显然正在以数十年性命交修的内力相拚,但在两人之间,却又放着一盘围棋!

残局未竟,天凡大师左手食中二指,捻着一粒白色子,沉吟已久,还没有放将下去!

蓝大先生闪电般的眼神,也正在凝注着局,思考着下一步路,他两道浓眉,已自紧紧纠结在一起!

原来这两位一代武林高手,竟一面以内力相拚,一面还在下棋,这当真是自古未有的名家比斗!

要知内力乃是武功之修为,棋道却是智慧之集粹,两件事非但绝不柚关,而且还会互相牵制!

只因这两件事俱是必霈集中心力,方能制胜,微一分心,内力便散,一步失着,也是满盘皆输!

但是他两人此刻竟能心分二用!既不能因下棋分心,而使内力涣散,也不能因内力专注,而下错棋着。

黄衣人一步掠入,不禁立刻怔在当地,跟在他身后的展梦白,见了这场别开生面的武功、智慧大搏斗,更是目定口呆,动弹不得!

只因他两人得知此番的比斗,不但已是武功、智慧的最最高峰,而且不能有丝毫差错!

只闻一阵幽香飘来,朝阳夫人也闪身而入。

但蓝大先生与天凡大师,都已到了忘情忘我之境,室中多了一人,少了一人,他们竟丝毫没有觉察,可见他们早已使出了自己的每一分精力,每一分智慧,正是孤注一掷,生死俄顷!

第五章烈火夫人

黄衣人、展梦白,屏息静气,不敢丝毫惊动。

只见天凡大师面色更是沉重,额上彷佛已沁出汗珠,掌中的一粒子,犹未放落下去!

黄衣人目光凝注,纵览棋局,只见目前的局势,白棋已是寸土必争,这一着棋的关系,更是重要。

这一着棋若是下对,白棋便能将左边至中央庞大地域,岌岌可危之局面,一齐稳定,再于右下方与黑棋决一死战,这一着棋若是下错,白棋便无生路。

天凡大师手掌终于缓缓落了下去,展梦白目光不禁闪烁出喜意,他少年多才,深通道,知道白子此番若是放在天凡大师手掌落下的位置,白棋便要全军覆没,他与蓝大先生已有情感,自然是希望蓝大先生胜的。

哪知就在这刹那之间,外面停息未久的梵唱之声,又复响起,渐高渐昂,渐渐猕满了天地!

梵唱一起,天凡大师忧恼的面容,突地变为十分平静,手掌悬在空中,缓缓抬起,沉吟半晌,方自叮地放了下去!

这一着棋他放落的位置,确是妙到毫巅,此棋一落,局势完全改观,白子虽还不能立刻制胜,但已不至落败。

蓝大先生右掌微微一颤,双眉皱得更紧——棋局的微妙,瞬息千变,当真有如人生一般!制胜之机,稍纵即逝。

他思索良久,也叮地放落一粒棋子,天凡大师立刻随之下一粒,三着过后,双方已是杀伐惨烈,互有胜负。

梵唱久久不绝,天凡大师面色越来越见安详平静,蓝大先生神情却越来越是焦躁不安。

死一般的静寂中,展梦白突地大声喝道:“不公平!”

朝阳夫人伸出食指,封着嘴唇,轻轻嘘了一声,叫展梦白不要喧嚷,却又忍不住问道:“有什么不公平?”

展梦白道:“少林群僧,正以佛家的梵唱来助长大师的真气与定力,却扰乱了蓝大先生的心智。”

朝阳夫人双眉微颦,暗暗忖道:“不错,天凡大师乃是得道高僧,自可藉梵唱来稳定心智,而小蓝却非佛门中人,听了佛家的梵唱,反而会焦躁不安,少林寺中,果然不乏高明,如此助了他们的掌门,却又不露痕迹!”

心念转处,更见忧虑,但口中却微微笑道:“小兄弟,想不到你虽然脾气火暴,心思却聪明的很,只是……”

她微喟接道:“只是在动手之前,却没有规定不许人家和尚念经,小兄弟,你说怎么办呢?”

黄衣人目光一闪,接口道:“办法自然有的,却不知他两人为了什么如此拚命,胜负之争,是为的什么?”

朝阳夫人眨了眨眼睛,道:“你总该知道小蓝的脾气,他什么都不为,为了口气也可和人拚命的。”

黄衣人摇头道:“事情绝非如此简单,只是夫人不肯相告而已,我既不知道他们为何而争,便只有袖手不管了。”

朝阳夫人道:“谁要你管,我自有办法。”

她口中虽说自有办法,其实此刻心里却毫无办法。

说话之间,棋局已更是紧张,但这种肉眼能见胜负的比斗,却远远不及那不能眼见胜负的比斗令人担心蓝大先生与天凡大师掌心紧紧相抵的右臂,已越来越是粗大,他蓬乱的发顶上,也渐渐腾起一阵阵热气!

而天凡大师神色虽渐渐安详,但目光却渐渐黯淡——目为心盲,黯淡的目光,正象征他体内真力已大是不继!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这两人无论是谁输了,在武林中都必将引起一场令人心惊的动乱。

但在这两人胜负未分之前,却无一人敢随意分开他们的右掌,只因谁也没有这种深厚的功力!

纵是与蓝大先生、天凡大师功力相若之人,前去解围,若稍一不慎,不但要伤了他两人,还要伤了自己?

时间缓缓过去,展梦白突地乾咳一声,道:“我也要唱了!”

朝阳夫人奇道:“你唱什么?”

展梦白道:“和尚可以念经,我难道不能唱曲么?!

朝阳夫人眼波一转,轻轻笑了起来,道:“你唱不如我唱,是么?”她已猜出展梦白必是想以歌声来扰乱梵唱。

展梦白道:“夫人要唱,自然最好。”

朝阳夫人伸手理了理鬓角,曼声唱道:“碧纱窗外静无人,低下头来忙要亲,骂了声负心背转身,好呀!是一半儿推辞,一半儿肯……”

歌声曼妙婉约,宛如豆冠少女的出谷新声,虽是一首俚俗的小调,但在她口中唱来,却另有撩人之风韵。

她唱了一首又是一首,唱得她自己面容上也渐渐泛起了红晕,彷佛已被自己的歌声勾起了少女时的情思。

天凡大师神色果然渐渐纷乱起来,落子下棋,又见沉吟,展梦白心头暗喜:这一着果然奏效了。

那知他目光转处,却赫然发现蓝大先生目光更是紊乱,情绪更是不宁,眉目间隐隐露出一种激动之色。

黄衣人暝目而听,竟似乎也被歌声所醉!

展梦白暗道一声:“不好!”

他心思灵敏,此刻突然想起,朝阳夫人与蓝大先生之间,本是多年情侣,只因情感纠纷,是以未成眷属。

如今朝阳夫人的歌声,虽然扰乱了天凡大师,但却更激动了蓝大先生,将他带入了少年时的旧梦!

这一来弄巧不成,反而成拙,展梦白情急之下,突听梵唱之声,突然乱了起来,其中还夹有惊呼。

接着,叱吒之声大作,步履之声奔腾。

一个清脆尖锐的声音遥遥呼道:“二,你在那里?”

朝阳夫人面色一变,顿住了歌声。黄衣人霍然张开双目,道:“是不是烈火夫人来了?”

朝阳夫人点了点头,只听外面又是一声呼唤:“二姝,快出来!”呼声自远而近,瞬息间使到了后院。

蓝大先生突地闷喝一声,神色立刻平静,天凡大师朗念道:“阿弥陀佛!”目光也亮了起来!

他两人各自吐气开声,恢复了自己的定功,两人目光凝注棋局,对外界一切扰乱,全都不闻不间!

朝阳夫人目光望着门外,神色大是紧张,竟不敢应声出去,展梦白心中不禁为之大奇,想不到她也有畏惧之人!

刹那间,只见竹外红影一闪,一个满身鲜红,云鬓高挽的女子,风一般掀起垂,火一般掠了进来。

她眼波一闪,冷笑着道:“好呀,你跟小蓝居然瞒着姐姐我,到和尚庙里来谈情来了!”

朝阳夫人陪笑道:“大姐,你看看这是在谈情的样子么?”

只见这红裳云鬓的妇人,面容虽与朝阳夫人有几分相似,但双眉稍浓,目光更亮,眉宇间锋芒毕露。

她闪亮的眼波在众人面上一扫,道:“纵非谈情,但你们也不该瞒着我偷偷跑出来呀!”

朝阳夫人叹道:“小蓝火烧星似的跑来找我,我怎么来得及去通知你,大姐,你说这能怪我么?”

烈火夫人双眉一挑,怒道:“他找你,为什么不找我?”

突地掠到云床前,红袖一展,便拂乱了棋子,大声道:“你们两个在这里装什么蒜,快说话呀!”

蓝大先生、天凡大师齐地一惊,但右掌仍然紧紧相抵!

烈火夫人眼睛一瞪,大声道:“老和尚,你抓住小蓝的手干什么?再不放手,我就要挨你的脸了!”

天凡大师双眉一皱,朗吟道:“阿弥陀佛!”

蓝大先生身子突然凌空而起,连翻三个跟斗,方自落了下来,噗地坐到墙角的椅上,望着烈火夫人发愣。

他唯恐自己被天凡大师掌力所震,是以撤掌收劲时,连翻三个跟斗,方自化解了对方的劲力!

本来极是紧张沉重的局面,烈火夫人一到,竟立刻消解于无形,展梦白见了,不禁又是惊异,又是好笑。

他再也想不到烈火夫人这般年纪,脾气仍然如此火暴,醋劲仍是这么大,但除了她外,实在无人能打破方才的僵局!

只见烈火夫人身子一转,叉腰站到蓝大先生面前,大声道:“你去找她,为什么不来找我?”

蓝大先生浓眉霍地轩起,大声道:“你这专门捣乱坏事的野丫头,我为什么要去找你!”

烈火夫人呆了一呆,倒退几步,坐到云床上,突然放声痛哭起来,道:“好,我这么大年纪,你还骂我丫头?”

蓝大先生道:“哼,这么大年纪,简直是个小丫头!”

烈火夫人越哭越是伤心,道:“好,我知道你一直都不喜欢我,我……我不如去死了算了!”

蓝大先生大声道:“请,请!”

语声未了,朝阳夫人已掠到他面前,轻叹道:“小蓝,你怎能对我姐姐这样子,岂不教人伤心。”

蓝大先生楞了楞道:“你放心,她不会去死的。”

朝阳夫人柔声道:“你还说,快去姐姐那里陪礼!”

蓝大先生坐在椅上,呆了半晌,竟真的站了起来。

展梦白看到他三人之间的情况,不觉更是好笑,也想不到蓝大先生那般倔强的脾气,竟对朝阳夫人服贴的很。

他暗暗忖道:“常言道柔能克刚,这话果然不错!”

转念之间,只见蓝大先生已走到烈火夫人身畔,拍一拍她肩头,道:“喂,对不起,我骂错了!”

展梦白暗笑忖道:“这样的口气,也算是道歉么?”

那知烈火夫人居然竟破涕一笑,道:“小蓝,只要你对我好些,就是骂我两句,也没有关系。”

蓝大先生却已走回椅上,重重坐了下去,突然抬头道:“喂,你方才扰乱了棋局,该不该陪礼?”

烈火夫人伸手一抹泪痕,走到天凡大师面前,衽一笑,道:“老……大师,方才对不起您哪!”

天凡大师虽然沉穆庄严,但见了他三人这般年纪,行事却仍不失童心,也不禁展颜一笑,道:“女檀越言重了!”

但黄衣人目光中却无半分笑意,而且彷佛甚是萧索!他隐身在阴黯的角落中,面前淡烟缭绕。

展梦白却忍不住大声道:“蓝大先生!”

蓝大先生眼神一扫,仰天笑道:“好极好极,我的小兄弟与老对头竟一齐来了,你们几时来的?”

展梦白口中应道:“早就来了!”心中却不禁暗叹忖道:“我们走入此室,他都不曾觉察,可见他方才比斗,当真艰苦的很。”

天凡大师亦自飘身下了云床,台十含笑道:“十年不见侠踪,想不到今日竟会欢然驾临!”

黄衣人微微拂袖,拂开了面前的淡烟,微微笑道:“只可惜在下今日来得不巧,偏逢两位……”

蓝大先生截口大笑道:“谁说你来的不巧,你简直来得太巧了,否则我少不得要和老和尚再斗一场!”

黄衣人道:“两位如此苦斗,难道是为了在下?”

天凡大师长叹一声,道:“蓝施主不远千里而来,只是为了两件事要来寻找老衲,第一件事……”

蓝大先生怒道:“第一件事便是为了我那孽徒孙玉佛,我与两位别后,使到杭州去寻找于他。”

黄衣人笑道:“只怕他早已逃了!”

蓝大先生道:“不错,他不但逃了,还雇了个人要以“情人箭”来暗算于我,却被我活活擒住。”

他冷“哼”一声,接道:“那知这竟是少林弟子,只是我虽然逼问出他的来历,也问出了他是受何人指使,却始终问不出那“情人箭”他是自那里得来的,我本待将他押回少林寺,那知他半途竟自尽而死!”

展梦白、黄衣人对望一眼,只听天凡大师长叹道:“少林门徒,日益众多,品流一杂,便难免良莠不齐了!”

黄衣人接口道:“此事虽是少林弟子所为,但却万万怪不得天凡大师的,蓝兄怎能因此与大师动手?”

天凡大师含笑道:“他与我动手,却非为了此事。”

黄衣人道:“是为了什么?”

天凡大师道:“蓝大侠定要向老衲追问阁下的来历,老衲不能打诳,自不能推说不知……”

蓝大先生截口道:“他若推说不知,也就罢了,只恨他说知道,却又偏偏不肯告诉我。”

黄衣人微微一笑,道:“于是你一气之下,便定要逼住天凡大师与你动手,蓝兄,你如此做法,不觉难为情么?”

蓝大先生笑道:“我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出当今天下,谁有你这样的武功,我心里越想不出,便越是要想。”

黄衣人缓缓道:“你永远想不出的。”

蓝大先生叹道:“我心里若有一件事想不出来,当真有如芒刺在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天凡大师蔼然一笑,道:“蓝大侠热心热肠,不愧为性情中人,此刻他本人便在这里,老衲已可脱身事外了!”

蓝大先生大声道:“他若是不肯告诉我,我还是要问你的,即使再和你斗上三天三夜,也没有关系。”

天凡大师微笑道:“老衲却不愿和施主斗了!”

烈火夫人突地站了起来,走到黄衣人身前,道:“你告诉他也就是了,何必害他着急呢?”

黄衣人缓缓道:“说是定必要说的,但此刻却非其时。”

蓝大先生、烈火夫人齐地脱口道:“什么时候你才肯说?”

黄衣人道:“在下此来,将一事交托于天凡大师后,便要带这位小兄弟去帝王谷一行,然后……”

他微笑一声,接道:“我便请他将我的来历,回来转告各位,大约半年之内,便有消息了!”

蓝大先生双眉轩处,大喜道:“一言为定!”

黄衣人道:“言出必行!”

蓝大先生一拍膝盖,道:“好!有什么事你快些对天凡大师说吧,小兄弟,你也要快去快回,莫教我等得心焦!”

天凡大师微笑道:“早已说过了!”

蓝大先生呆了一呆,望着黄衣人长叹道:“想不到你竟将“传音入密”之术练得如此精妙,连我都未曾听到!”

黄衣人笑道:“若是被你听到,还能称为“传音入密”么?”

蓝大先生大笑道“好好,我平生未曾服人,却服了你了,如今我便先回宫去,静候你的消息!”

语声未了,他已伸手掀起了竹。

烈火夫人大喝道:“慢着!等我”蓝大先生大笑道“你回你的家,回我的家,等你作什么?”向众人微微招手,轻烟般掠了出去!

烈火夫人大喊道“我偏要跟着你,看你怎么样?”说到最后一字,她火红的衣裳已只剩下一点红影。

天凡大师微微一叹,含笑道。“能在少林寺中,说来便来,说走便走的人,当今世上,只怕只有这位蓝大先生了!”

黄衣人目注着窗外,随口道:“大师仁慈为怀,修养功深,自然不会和他争一时之意气。”

天凡大师笑道:“此人天真未泯,虽在浊世中混迹多年,但一颗心仍纯洁有如赤子,当真可爱的很!”

黄衣人霍然回过头来,目光凝注着朝阳夫人,缓缓道:“夫人与蓝大先生同来,为何不跟蓝大先生同去?”

朝阳夫人面上,带着一层淡淡的忧郁,幽幽一叹,道:“他两人正好是一对欢喜冤家,我又何苦跟去多事。”

展梦白呆了一呆,忍不住接口道:“夫人既然很喜欢蓝大先生,蓝大先生也很喜欢夫人,那么为何……”

朝阳夫人轻轻摆了摆手,叹道:“小兄弟,有许多事,你年纪还轻,还不会懂得的,还要等许久才会知道。”

展梦白道:“夫人难道是为了令姐,而牺牲自己么?”

朝阳夫人展颜笑道:“你错了。”

展梦白皱眉道:“那么,在下就更加不懂了!”

朝阳夫人沉吟半晌,缓缓道:“小兄弟,我告诉你,喜欢和爱是不同的,我虽然喜欢他,但我心里爱的却是……”

突地长叹一声,垂首走向门外。

展梦白木立地上,呆了半晌,只见朝阳夫人又自回转了身,缓缓道:“你到“帝王谷”

去,肯不肯为我做一件事?”

展梦白道:“在下力所能及,绝不推辞!”

朝阳夫人目光闪出一阵奇异的光芒,缓缓道:“我只要你代我问他一句话,然后……

然后设法告诉我!”

展梦白道:“什么话?”

朝阳夫人眼波一转,道:“你觉得寂寞吗?”

展梦白又是一呆,朝阳夫人已笑道:“我要问的,就是这句话,然后,我自然会设法听你的回音的。”

她缓缓自怀中取出了一只十彩的丝囊,含笑接道:“这里面是我做的一些小东西,你拿着吧!”

展梦白摇头道:“在下无功不敢受禄。”

朝阳夫人笑道:“你为我做事,我自该谢你。”

展梦白长叹一声,道:“在下此刻虽答应了夫人,但在下此去帝王谷,生死难测,在下若是死了,便不能将话转给夫人了!”

朝阳夫人道:“年纪轻轻,怎么就说死说活的。”

展梦白傲然一笑,道:“死的若不是在下,便必定是那帝王谷的主人,他若死了,也就不会寂寞了!”

朝阳夫人面色大变,道:“你为什么要说这话?”

展梦白沉声道:“帝王谷主人,八成乃是在下不共戴天的仇人,他与我见面之下,必定要生死相拚!”

朝阳夫人凝思半晌,将丝囊塞到展梦白怀里,道:“不论如何,我送给你的东西,是绝不会收回的。”

展梦白慨然道:“好!我收下了!他若死了,我便要将他生前答覆之言,转给夫人,我若死了……”

他微微一笑,道:“夫人便只好自去问他了!”

朝阳夫人凝注着他,缓缓道:“我看的人多了,凡是能含笑而谈自己生死的人,多不会死的!”

展梦白道:“多谢夫人!”

朝阳夫人轻轻一笑,道:“但是,他也不会死的。”她轻轻转身,眼皮扫过众人,轻轻飞身而去。

天凡大师慈祥的目光,凝注着沉默的黄衣人,缓缓长叹道:“原来她心目中的男人是帝王谷主!”

黄衣人仍然沉默无言。

展梦白却接口叹道:“看来蓝大先生是用错情了!”

天凡大师叹道:“情之一物,最令人苦,但茫茫人世,芸芸众生,有谁真的无情?少年人,你说是么?”

展梦白唯有叹息领首,突听黄衣人狂笑一声,道:“用错情的,何止蓝大先生一人,小兄弟,我们走吧!”

展梦白躬身道:“今日聆听大师教训,只恨来去匆匆,不能多炙慈颜,更不知何日再能前来……”

天凡大师接口笑道:“快了快了,老衲不送了!你快去吧!”

展梦白怔了一怔,躬身一礼,随着黄衣人急奔而出。

天凡大师见他们身影消失,忽然伸手轻轻一敲香炉旁的金钟,只听“当”地一声清鸣!

钟声,还未消失,门外已来了四个身穿灰布僧袍的中年僧人,立在外,齐地躬身道:“师傅有何吩咐?”

天凡大师沉声道:“无为、无心立刻整治行装,随时待命,随为师下山,无妙、无机掀进来!”

这四位中年僧人正是少林掌门座下的四大弟子,此刻闻言不禁一楞,不知道师傅为何竟会突然下山?

但四人修为多年,立刻便恢复了恭肃之态,左面两人躬身道:“弟子遵命!”转身急步而去。

右面两人轻轻掀开了竹,垂首而入。

天凡大师道:“为师即日便要去武当山一行,只怕要耽误半年才能回山,寺中事务,你两人多要小心了!”

无妙大师须眉已然花白,神情最是沉稳,此刻微微皱眉,垂首道:“师傅多年未曾下山,只泊……”

天凡大师道:“为师多年未曾下山,正要乘机去走动走动,看一看武林之中,是否又出了几位少年英侠?”

无机大师沉吟道:“如有什么事机发生,弟子们都应代服其劳,师傅又何苦自己奔波呢?”

天凡大师目光一闪,微笑道:“这件事你们都代不得劳,但却绝无凶险,你们不必多说了,去吧!”

第二日清晨时分,满山钟声梵唱中,天凡大师已率领着无为、无心两人束装就道,离开少林,奔向武当。

这位少林高僧,足迹已有十余年未曾下山,少林寺数百弟子都不禁大为奇怪,不知道掌门师尊此番下山是为了什么?

昆仑山远在边外,连绵千里,山势险峻雄奇,危岩绝壑,处处可见,又不是少林、峨嵋诸山所能比拟!

万山丛中,人迹罕至之处,一亭孤松盖下的青石上,盘膝端坐着眉如青剑,目似朗星的展梦白!

黄衣人立在他身畔,正以双掌在为他按拍穴道。

此刻四下无声,只有风吹松涛,幽韵天成,仰视苍天,俯视群山,令人不觉怆然而发思古之幽情!

也不知过了多久,黄衣人突地大声喝道:“好了!”砰地一掌,拍在展梦白背脊之上!

展梦白双臂一振,骨节有如连珠花炮般,发出一连串声响,满面容光焕发,眼神如秋水般清澈!

黄衣人上下瞧了他几眼,道:“你觉得体力怎样?”

展梦白深深吸了口气,笑道:“从未更好过!”

他浑身都充满了生机活力,时时待机而动!

黄衣人含笑道:“这半月来,我严密地控制着你的起居饮食,便是要将你的体力培养至巅峰,你知道么?”

展梦白长叹一声,垂首道:“前辈成全之德,在下实是……实是……”他不善巧言,下面的话竟说不出口来。

黄衣人缓缓道:“坐下来,不要浪费精力,前面便有一场艰苦卓绝的战争,等着你去应付,你知道么?”

展梦白依言坐了下来,目光中满是感激之情。

黄衣人沉声道:“帝王谷饮誉武林多年,绝非侥幸得来,你万万不司存有丝毫轻视之心!”

他语声更是沉重,接口道:“入谷路上,便已处处都是危机,入谷之后,更是杀机四伏,谷中人人俱都身怀绝技。”

他微微一笑,道:“但我已将专破帝王谷的武功俱都传授你,你天资绝顶,学得更是奇快。”

展梦白道:“但在下还有些地方不能完全了然。”

黄衣人道:“专破帝王谷的武功,便是武林中最高深奥的武功,你能在短短日子中学会,已大是不易了!”

他微一皱眉,接道:“我所担心的事,只是你太过诚直,不知能否应付谷中最最难缠的三个人物!”

展梦白道:“那三个人?”

黄衣人道:“这三个人一个是驼背老人,其人心肠最热,但却最最好赌,你只要能赌赢他,他什么事都可答应。”

他微微一叹,接道:“否则就只他一个人,你都不好应付!”

展梦白道:“在下必定全力以赴!”

黄衣人点了点头,道:“那第二个人乃是个中年妇人,她最好斗口,你若说得过她,她也不会留难你!”

展梦白微微笑道:“在下虽不会吹牛拍马,但与人斗口,却也未见得斗不过别人,前辈放心好了!”

黄衣人眨了眨眼睛,目中露出笑意,道:“好极了。”

展梦白问道:“那第三个人却是谁呢?”

黄衣人道:“第三个难缠的人,便是你见过的萧曼风,此人更是机灵占怪,什么花样都想得出来!”

展梦白皱眉道:“此人倒当真有些难惹。”

黄衣人道:“你若能通得过这三人,大致已无问题,否则你拿出我的信物,他们也必定会带你去见谷主。”

他语声微顿,又道:“是以入谷之后,你最好立刻将我的信物取出,那么他们对你就不会太过留难了。”

展梦白目光一闪,长身道:“在下这就去了!”

黄衣人微笑道:“我也知道你心急如火,快去吧!”

展梦白神色突地一阵黯然,垂首道:“在下此去,若是三日之内还不回来,前辈便不必等了!”

他突地拜倒在地,磕了个头,转身奔出。

黄衣人大喝一声:“且慢!”

展梦白回首道:“前辈还有何吩咐?”

黄衣人道:“我再送你一程!”

山色阴黯,天风奇寒,天地间弥漫着一片肃杀之意。

黄衣人与展梦白走了一程,山势更是险峻,几乎飞鸟难渡,黄衣人道:“入山道路,你还记得么?”

展梦白道:“记得清清楚楚。”

黄衣人道:“你最好复述一遍!”

展梦白道:“专走黑石,莫踩白石,见到持剑的人像,便立刻顺着剑尖所指之处转弯……”

黄衣人道:“还有呢?”

展梦白道:“见了黑石上所刻之字必需从命,不得违背。白石上所刻的字,却万万不可理它!”

黄衣人颔首道:“对了!”

他目光深沉,一字字接道:“这些话你一句都不可违背,若是走错了一步,立刻便有杀身之祸!”

展梦白道:“在下绝不违背!”

黄衣人伸手一指,道:“前面便是入谷之路了!”

展梦白顺着他手指望去,只见一道飞岩,下临绝壑,共有一条宽约七寸的独木桥,通达对崖!

两崖相隔,约有五十余丈,下面绝望深沉,云卷雾涌,深不见底,投块石子下去,也听不到回声!

展梦白虽知入谷道路,险阻重重,但此刻见了这种险境,仍不禁为之倒抽一口冷气,掌心涔涔冒汗!

黄衣人目光一转,道:“你此刻还有入谷的勇气么?”

展梦白胸膛一挺,仰天笑道:“死都不怕,还怕什么?”笑声末了,他已跃上了独木桥!

只见他一步步自桥上走了过去,天风凛冽,吹得衣襟头发齐飞,只要稍一失足,立刻便要粉身碎骨!

黄衣人凝神而视,已不禁看出一身冷汗。

眼见他已走过大半,突地一阵狂风吹过,他脚步一滑,身子斗然倒了下来!

黄衣人惊呼一声,头脑一阵晕眩,那知他身子凌空一个斛斗,手掌已搭住了桥缘,全身一缩,嗖地窜到对岸!

黄衣人暗中松了口气,冷汗随手而落,只听展梦白在对崖招手大呼道:“前辈,在下去了!”

身子一转,笔直窜入黑雾深处,黄衣人眼看着他身形消失,突然肩头一耸,有如苍鹰般斜斜飞了起来!

岩石深处,亦有两条人影一闪,冲天飞起!

三条人影在空中微一招手,闪电般向左面飞掠而去!

而此刻展梦白已走了一段路途!

淡淡的云霞飘渺中,他脚步极是小心,不敢丝毫大意,走了一程,只见前面的道路已分成两条!

其中一条,满布着白色的晶石,甚是平坦悦目,路旁种植着两行花草,修剪整齐,香气袭人。

另一条黑石道路,却曲折通向一座阴森黝暗的丛林,道路崎岖坎珂,林中随风吹出阵阵阴湿的臭气!

展梦白毫不迟疑,踏上了黑石道路,穿入暗林!

入林越深,光线越是阴黯,但林稍却透下一道天光,照着路上的黑石,衬得四下更宛如地狱!

展梦白在阴暗的路上走了许久,跟前豁然开朗!

丛林已尽,山势渐低,一条黑石道路,笔直通达下面,道路两旁,排列着一个个翁仲石像!

他边走边看,只见这些石像有的跨马横刀,有的衣甲俱全,俱都雕塑得栩栩如生,须眉宛然!

展梦白缓步而行,宛如走入了古代英雄的聚会中,只见这些石像有的向他露齿而笑,有的向他怒目而视。

突见一座石像两手叉腰,当路而立,凸睛怒目,瞪视着道路,骤眼望去,彷佛桓侯将军复生!

石像旁还有一具幼童之像,笑嘻嘻地仰面而视,左手斜指,右手中拿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前路不通,请君左转!”

白石黑字,字迹分明!

展梦白微微一笑,耸身掠过了这座石像,笔直前行!

只见前面竟是一道溪流,上架黑石小桥,桥上骇然写着:“奈何桥”三字!

第六章百花园

极目望去,“奈何桥”那边,弥怖着一片森森鬼气,若是换了别人,早已依着牌上之字,左转而行。

但展梦白心里紧记着黄衣人的话,毫不迟疑地跃下石像,步过“奈何桥”,走入了那鬼域之中。

四下寒气森森,氤氲着淡淡的白雾。

迷蒙的白雾间,不时会出现一两见石塑的鬼像,有的牛首,有的马面,神情狰狞,在雾中蒙拢看来,更是令人心惊。

越往前走,雾气越浓。

展梦白放足而行,恍眼间便经过了拔舌地狱、油煎地狱、挖鼻地狱、穿心地狱般诸魔境。

突见一具判官神像,左手持笔,右手握剑,卓立在道旁,掌中剑光,斜斜指向左面的一处山窟。

展梦白凝目望去,山窟内更是阴黯,几乎伸手难见五指,他身形一折,飞身入洞,洞内寒风如刀,呼啸不绝。

穿过风穴,前面又是两道山窟,一条向左,一条向右。

一具九子鬼母的石像,立在两道路间,九个石塑的婴儿,爬泡在她身上,有的手持算盘,有的手持铃铛。

展梦白微一顿足,看不到指路的标志,便急地掠入左面的山窟,走了两步,只觉洞中渐渐热了起来,渐渐热如火窖。

他敞开衣襟,仍不禁汗如雨下,转目四望,只见两旁山壁,竟已变作了暗赤之色,彷佛随时会有火焰涌出!

他浑身如受火炙一般,酷热越来越是难挨,刹那间他突地心念一闪,暗道不好,身形嗖地倒退五尺!

就在这刹那之间,他方才立足之地,已“轰”地燃烧起一片烈火,倘若是退步稍迟,只怕此刻已被火焰吞没!

猖獗的火势,迅速地蔓延开来!

展梦白转身飞奔而出,身上已不禁沾上几点火星,他头也不回,飞奔出火窟,方自长长松了口气。

他方才只觉情况越来越是不妙,知道自己必是走错了路,此刻走了定神,便仔细地观察起来。

只见一个伏在九子鬼母背上的婴儿手中,果然拿着一柄长约七寸的短剑,剑光所指,果然是右面的山窟。

他不禁暗叹一声,忖道:“想不到这“帝王谷”当真是危机四伏,牛步也走差不得,若是走错一步,立刻便有性命之危!”一念至此,他不觉微微有些气馁,还未入谷,情况已是如此凶险,入谷之后,岂非更是凶多吉少!他纵尽一身之力,只怕也难与之相抗!

他静静地立在石像处,静静地观望了半晌,愈看愈觉四面设置之奇巧,当真是鬼斧神工,可夺天地之造化!

那石像雕塑之灵奇,暗道埋伏之凶险,四面气氛之恐怖,都似乎是人们噩梦中的情景,而此刻都变作了真实。

这一切事物,更都不知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累积了多少智慧,耗去了多少构思才能建造而成!

若以一人之力,来与这屡代累积的智慧、财力与经验的结合相对抗,除了要有惊人的智慧与武功外,更需有过人的勇气!

他静静地定了定神,突地仰天长啸一声,奔入石洞中,但觉酷热全消,寒风更烈,呼啸之声,连绵不绝!

这寒风的呼啸,听来竟有如战场上的杀伐之声一般,使得这阴森幽黯的洞窟中,充满了恐怖与杀机!

展梦白直觉地感觉到,这洞中必定也有埋伏——自古以来,成名的武功高手,大都有这种奇异的直觉。

全凭这种直觉,他们才能屡经争战,屡经灾难。

展梦白小心翼翼,缓步而行,留意着四下的动静,突听左面山壁“咯”地一响,接着,一缕锐风,划空而来!

风声尖锐凌厉,宛如武林高手持枪刺来。

展梦白斜斜冲出数尺,脚步还未站稳,右面山壁又是“咯”地一响,暗影中急地刺出了一柄长枪!

黑暗之中,但见一点鸟光微闪而没!

展梦白听风辨位,灵巧地避过这两次暗袭,心头却不禁为之大是惊奇:“难道这条路也走错了么?”

心念一闪间,只见黝黯的洞窟前方,突地冉冉滑来了两点灯光,自远而近,一晃而至,竟彷佛是只仿照诸葛武侯“木牛流马”所制的铁木怪兽,灯光便是自怪兽眼中发出,兽嘴中衔着一张字东。

展梦白忍不住取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的是:“谷主有令,免去枪林一劫。”

短短十个字,却使得展梦白大为惊奇:“这“帝王谷”谷主莫非当真有通天彻地之能!

否则他怎会知道我在这里?”

他缓缓抬起目光,突地心头又是一凛!

他所认为的“铁木所制的怪兽”,此刻眉眼竟动了起来,发出马嘶般一声轻吼,一头钻入了展梦白跨下!

展梦白再也想不到如此形状的野兽竟是真的,竟身不由主地被它抬了起来,跌坐在它身上。

这怪兽形状虽笨拙,但行动却其急如风,而且平穗已极,身子一缩,倒退而出,退势竟与来势一般迅快!

展梦白一惊之间,身子已出了洞外,他这才看出,这怪兽通体俱是赤红颜色,生得似狮非狮,似马非马。

那怪兽也昂起脖子,瞪着两只灯笼般的眼睛望他,展梦白不禁展颜一笑,轻轻掠下,道:“多谢相送!”

只见那怪兽裂开嘴嘻地一笑,轻轻点了点头,倒退着滑了出去,赤红的身子,在烟雾中一闪而隐。

展梦白暗叹忖道:“看来这“帝王谷”主绝非常人,否则又怎配来养这样的通灵异兽?”

抬眼望处,前面骇然隐隐现出一座刀山,山上石山如林,刀上躺着几具正在痛苦挣扎着的石像。

刀山前立着一具判官,判官握剑,斜指刀山!

展梦白微一迟疑,当即向山上掠去,只见两旁塑像,俱是面目狰狞,咬牙切齿之态,正是描绘这些恶人纵然上了刀山,心中却仍然丝毫不知悔改,而只有怀恨,当真将恶徒心肠,刻划得入木三分!

突地!刀林之中,直挺挺立起一个人来!

展梦白胆量再大,也不禁立刻为之打了个寒噤,浑身汗毛,倒竖而起,身子斜斜向山下滑了下去。

就在这刹那之间,山顶上暴发起一阵得意的大笑声,笑道:“就凭这样的胆子,也敢来闯帝王谷么?”

展梦白肩头一耸,翻身扑上,大怒道:“帝王谷若都是你这样躲在暗中装神弄鬼之辈,请我来我也不来!”

他一面怒喝,一面观望,只见刀山之巅,箕踞着一个满头白发,满面虬须,背脊微驼的麻衣老人。

这驼背老人歪着头听他骂完了,又自仰天狂笑起来,道:“你小子胆量虽不好,说话倒蛮巧的!来,咱们聊聊。”

展梦白冷笑道:“像你这样只会暗中吓人之辈,少爷犯不着和你多说话,闪开一边,让我过去!”

驼背老人突地霹雳般厉叱一声,霍然长身而起,厉声道:“好小子,如此无醴,司知道老夫是谁么?”

他不但语声有如霹雳的惊人震耳,身材亦是高大威猛,有如雷神天将一般,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展梦白挺胸立地在他对面,与他四目相对,眼睛也不瞬一瞬,亦自怨喝道:“管你是谁,都要让路?”

驼背老人叉着腰望了他半晌,突地“嘻”地一笑,缓缓坐了下去,摇头道:“放你过去,没这么容易!”

展梦白怒道:“没这么容易,难道要打一架么?”

驼背老人道:“我两人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打架?”

展梦白怔了一怔,道:“如此说来,你要怎样?”

驼背老人道:“你敢和我打个赌吗?”

展梦白道:“打架都不怕,打赌更不怕了!”

驼背老人大笑道:“好!这一场赌你若胜了,老夫便放你过去,老夫若是胜了,你便爬着回去!”

展梦白道:“如何赌法?”

驼背老人目中闪动着得意的光芒,道:“我问你三个问题,你若答得出为胜,答不出为败!”

展梦白道:“一言为定!”

驼背老人道:“击掌为定!”

展梦白伸出手掌,“拍”地在老人手上击了一掌,驼背老人突地仰天狂笑起来,拍掌道:“笨小子,笨小子!”

展梦白怒道:“谁是笨小子?”

驼背老人道:“你就是笨小子,竟没有看出这赌的多不公平,我输了没什么,你输了却要爬。”

展梦白冷冷道:“我绝不会输的。”

驼背老人不禁一愕,笑道:“好,你倒自信的很,听着!第一个问题是:“你身上共有多少扣子?!”

他神情得意,满面笑容,只因他已用这简单的问题,难倒过许多武林英雄,胜了无数次赌注!

要知那时的紧身衣裤,衣钮极多,从里到外,谁也下知道究竟有多少粒,更没有人会仔细去数自己身上的扣子。

那知展梦白神色丝毫不变,微一思忖,立刻答道:“我身上扣子,一共有我身上一半扣子的一倍!”

驼背老人呆了一呆,道:“你身上一半扣子是多少粒?”

展梦白道:“这是你的第二个问题么?”

驼背老人暗暗忖道:“好呀,我若问你这个问题,你小子准是又来一倍的一半,一半的一倍这一套。”

当下立定决心,再也不上这个当了,大声道:“不是!”

展梦白道:“不是问题,你数数看便知道了!”

驼背老人道:“不数了,算你胜了!”

展梦白道:“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驼背老人摇手道:“且慢,待老夫想想。”

他想来想去,心中突地灵光一闪,大喜忖道:“噢,有了,我要问他:“你的脑袋有多重?”他若再回答是一半脑袋的一倍,我就要切下他的一半脑袋称称看。”心里越想越是欢喜,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展梦白道:“你如此得意,难道是想出个好问题了么?”

驼背老人笑道:“当然,我问你,你脑袋有多重?”

展梦白道:“比你脑袋轻一斤!”

驼背老人又是一怔,大怒道:“我的脑袋有多重,是不是要切下来称称看,是不是?是不是?”

他恼怒之下,几乎气得说不出话来!

哪知展梦白却微笑道:“毋庸切你的脑袋,我也能知道。”

驼背老人又气又怒,又是好奇好笑,道:“好呀,我都不知道我脑袋有多重,你倒知道了!”

展梦白笑道:“你想问问看么?”

驼背老人道:“好,我问你,我的脑袋——”

他话未曾说完,展梦白截口道:“你的脑袋比我的重一斤!”

驼背老人大怒道:“放屁?”

展梦白大笑道:“你若不信,不妨切下来称称,你若相信,此刻就该依言让路给我过去了!”

驼背老人呆了半晌,突然大笑道:“好……好……”耸身一跃而起,带着震耳的狂笑,如飞掠去!

展梦白望着他背影,暗忖道:“这老人想必就是黄衣前辈口中那第一个难惹的人物了!

但我看来,却也未见得难惹。”

他轻易地打发了这好赌的驼背老人,心里不禁甚是得意,一跃而下刀山,轻快地向前走去。

前行两丈,道路左右分开两条,当中却有一个深坑,迷雾中望去,坑中人兽杂乱,也不知有多深。

一个虬髯判官的石像,仰天立在坑边,一手捋须,一手持剑,掌中剑光,却斜斜地垂在地上!

展梦白呆了一呆:“难道要我自这里跳下去么?”

风声过处,坑底彷佛飘上了一阵鬼啸之声!

展梦白突地双臂一振,纵身跃下。

只听暗影中一人轻轻道:“好小子,够勇气,够听话!”

展梦白轻叱一声:“什么人?”转目四望,但见坑中满是被石蛇缠住的石人,那有活的人影!

坑底风声凄厉,迷雾更浓,四下鬼影幢幢,也不知是假是真,展梦白暗暗后悔,自己怎地不带个火摺子。

他心里更担心的是,在如此黑暗之中,前面纵有指路的标志,他也看不出来,若是一步走错,怎生是好?

心头忐忑之间,掌心不觉又沁出冷汗。

突地,只听“咯”地一声轻响,四下石像竟动了起来。

一个石像一跳一跳地来到展梦白面前,这石像乃是灰石所制,高有八尺,灰发灰眉、灰面灰衫、灰鼻灰眼……

虽在如此迷雾之中,但谁也看得出这不是个活人,但“他”却又偏偏像是活的一样,纵跃轻灵,竟不带半点声响。

展梦白剑眉轩处,厉叱道:“妖魔鬼怪,退回去!”

喝声中双掌齐扬,击向石人,掌风激厉,便是石人也该击碎。

那知这一股激厉的掌风到了这石人身前,石人仅是身子微微一震,掌风便如泥牛入海,无踪无影。

展梦白一捏掌心冷汗,厉喝道:“你倒底是人是鬼?”

那石人竟“咕”地怪笑一声,一字字缓缓道:“你看我像人么?”语声尖锐,果然阴恻恻地不带半点人味!

展梦白厉声道:“你纵然是鬼,展某也要与你斗一斗!”

那石人怪笑着道:“不用斗了,你敢摸一摸我的鼻子,我便算你是条英雄汉子。”咯咯的笑声,教人听了忍不住要打寒噤!

展梦白听着这怪笑之声,要他去摸这怪物的鼻子,他纵是铁胆,也不觉有些难,下手!

那石人不住怪笑道:“你敢不敢?你敢不敢?”

展梦白突地心头一动,恍然忖道:“原来又是那驼背老儿作怪!”

当下大喝一声:“有什么不敢?”

石人凭空一跳,嘶声道:“来呀!”

展梦白忽然凌空一个翻身,头下脚上,向石像后翻了过去,口中大笑着道:“来了!”

他所料果然不差,那石像背后,果然站着那麻衣驼背的老人,十指如钩,深深插入了那高大的石像腰下!

这老人双臂气力,何止千钧,要抬石像,自是容易!

他虽使石像跳跃而行,却始终不让石像落在地上,是以石像行走,毫无声息,展梦白的掌风,也被他借力消去。

此刻他见到自己机关已破,亦自放声大笑起来,手掌拔出石像,大笑道:“好小子,果然有几分胆量,这还吓不倒你!”

展梦白道:“闲话少说,送过来吧!”

驼背老人奇道:“送过去什么?”

展梦白道:“阁下的头!”伸出手掌,向老人头上摸去!

驼背老人变色道:“你要作什么?”

展梦白笑道:“摸你的鼻子!”

驼背老人大怒道:“谁敢摸老夫的鼻子?”

展梦白道:“这是你自己方才说出的话,你若要自食其言,也就罢了,阁下尊鼻,在下还不想摸哩!”

他微微拂袖,眼角也不再望一眼,冷笑着转身而去。

驼背老人突地厉喝一声:“站着!”

他双臂一振,头发暴张,满头白发有如银针般刺起,大怒喝道:“谁敢说老夫是食言背信的人?”

展梦白驻足回头,冷冷道:“阁下若不愿做食言背信的人,就请伸过头来,让在下摸一摸尊鼻!”

驼背老人道:“老夫是让你摸那石像的鼻子!”

展梦白冷笑道:“话是石像说的?还是阁下说的?”

驼背老人呆了半晌,忽然长长叹了口气,全身都软了下来,道:“不错,是老夫说的!”

展梦白微笑着伸出手掌,招手道:“来吧!”

驼背老人连退数步,作揖道:“小兄弟,只要你不摸老夫的鼻子,别的什么事都可以。”

展梦白道:“又不是我要摸的。”

他又自转身而行,突觉跟前一花,那驼背老人已飘落在他身前,陪笑道:“老夫有一柄利剑,送给你好么?”

展梦白道:“谁要你的剑?”

驼背老人摇了摇头,笑道:“老夫陪你入谷好么?”

展梦白道:“谁要你陪?”

驼背老人长叹道:“难道你定要摸老夫的鼻子,否则就要老夫做一个食言背信的人,唉,小兄弟,你也太狠了。”

展梦白忍不住展颜一笑,道:“阁下若是食言背信的人,不动手杀我也早就走了,还会在这里么?”

驼背老人双目一张,道:“你相信老夫绝非食言之人?”

展梦白笑道:“阁下自然不是!”

驼背老人仰天大笑三声,笑声顿处,双眉突又皱了起来,长叹道:“还是请你摸一下老夫的鼻子算了!”

展梦白却又不禁大奇,诧声道:“为什么?”

驼背老人叹道:“老夫平生言出必践,此次你纵不怪我,老夫心里也不安的很,除非你……”

展梦白截口笑道:“那么便请阁下回答我一句话,便算我摸了阁下的鼻子好么?”

驼背老人大喜道:“真的,小兄弟,你真是个好人,无论你问的什么,老夫只要知道,必定告诉你。”

展梦白忖道:“此人果然是热心热肠,而且未失童心,我问他的话,他想来不会骗我的。”

当下面色一整,沉声道:“阁下可知道谁是“情人箭”的主人?这歹毒的暗器究竟有何巧妙?”

驼背老人皱眉道:“什么“情人箭”?老夫根本不知道。”

展梦白厉声道:“阁下既是“帝王谷”中人,怎会不知道“情人箭”这种恶毒的暗器?”

驼背老人大奇道:“情人箭与帝王谷又有何关系?”

展梦白呆了一呆,沉声道:“阁下能否断定“帝王谷”中所有的人,都与那“情人箭”

毫无关系?”

驼背老人摇头道:“帝王谷中,大多是隆物,什么奇怪的事,都会做得出来,老夫不知道,也不敢断定。”

展梦白怔了半晌,长揖道:“多谢了!”

他相信这老人绝不会骗他,是以立刻转身而行。

那知驼背老人又自轻叱一声:“旦慢!”

展梦白回首处,只见他俯身走了两步,伸手扳了扳地上的一具被石蛇缠住的恶人石像。

“呀”地一声,深坑边的石壁上,竟裂开了一重门户。

驼背老人道:“这里近,你由这里去吧!”

展梦白毫不犹疑,又自长揖谢了,立刻纵身跃入。

门里是一条长长的甬道,两旁嵌着铜灯。

只听驼背老人唤道:“小兄弟,胆子大些,好好去吧!”

接着,又是“呀”地一响,后面门户竟关了起来!

展梦白头也不回,昂首而行,心中暗忖道:“这老人叫我胆子大些,莫非前面还有什么骇人的事么?”

但是他既已听了那老人的话走入了甬道,心里便绝不后悔,纵然是那老人害他,他也认了。

甬道渐行渐下,也不知有多长,展梦白四下观望,只见两壁铜灯,俱都擦得极为光亮,显见此地经常有人行走。

他根本不愿偷偷摸摸,是以脚步极重。

沉重的脚步声,引起了四下回音,突地,远处传来一阵呼喝,一人锐声道:“什么人敢乱走这条密道?”

展梦白大声道:“我!”

那边人似乎呆了一呆,顿了半晌,方自大声怒喊道:“你是什么人?这条密道是谁专用的,你知道么?”

展梦白大声道:“不知道!”

那边人似乎又呆了一呆,顿了半晌。

这一次呆了的时间较长,呼喊的声音也越响:“无论你是谁,数到三字,你若还不回头,莫怪姑娘手狠!”

展梦白大笑道:“原来你竟是个女子,怎地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像鬼哭狼嚎似的,叫人听了恶心!”

那边人怨道:“好,你笑,看你能笑到几时?”

展梦白虽在大笑,但暗中早已戒备,脚步亦骤然加快,只听甬道那边娇叱一声,道:“小红,去咬那人!”

展梦白大笑道:“小红,原来你叫小红,原来你还会咬人。”话声未了,前面突地现出两盏明灯!

明灯一现,展梦白便知道是那如狮如马的怪兽来了,心念尚未转完,那怪兽已怒嘶一声,来到他面前。

灯光之下,只见它身上火焰般的长毛,根根竖起!舌如蛇信,尾如旗竿,铜铃般的眼睛,狠狠望着展梦白。

展梦白知道这怪兽来去如风,动作奇快,想必威力甚猛,当下也不敢大意,运气防身,凝神戒备。

那知这怪兽望了展梦白半晌,竟缓缓点了点头,宛如见到熟人一般,长毛与尾巴,也平伏了下去。

展梦白失笑道:“小红,原来你还认得我!”

那怪兽小红又点了点头,风一般退了出去。

展梦白展动身形,随之而下,只见甬道已至尽头,一扇铜门半开,门外有人粗声道:“小红,你咬死了那人么?”

另一个娇弱的声音笑道:“还怕咬他不死,就算武林中的一流高手,也挡不住小红一扑!”

话声未了,展梦白已冲出门外!

门外是一座极大的花园,四面群山围拥,园中万花竞艳,牡丹、芍药、黄菊、红玫,四季香花,在这地竟同时开放。

骤眼望去,宛如置身一月香涛花海之中。

白石小径,青竹篱笆间,零乱地站着十余个红衣少女,一手持锄,一手持壶,正在剪草灌花。

一个身材高大,修眉环目,宛如巨灵神一般的女子,正半蹲着身子,在抚摸那怪兽小红身上的柔毛。

红衣少女们一见展梦白突地现身,俱都不禁为之惊呼起来,展梦白骤见此情此景,也不禁为之一呆!

他此刻已换了一身紧身黑衣,虽是粗布所制,但剪裁却极为台身,巧妙地衬出了他满蕴活力的身躯。

他头发亦未细心修剪,微风吹处,那漆黑的头发,便在他彷佛玉石琢成的宽阔前额之前,轻轻飘拂起来。

他那电一般的双目,更不知蕴藏着多少魅人的魔力,他目光仅只轻轻一扫,已有许多个红衣少女如醉如痴!

数十道目光,但都在瞬也不瞬地望着他,一时之间,展梦白倒不觉有些奇怪:“难道我脸上长了花么?”

突听一声大喝,那巨灵般的女子,霍然站了起来,大声道:“喂,你这人是从那里来的?”

展梦白冷冷道:“从来的地方来的!”

那巨灵般的女子“哈”它一声怪笑,道:“好呀,小子你竟敢在我花大姑面前如此说话!”

展梦白再也不理她,目光转向他身旁的一个红衣少女,微微笑道:“请问姑娘,这里就是“帝王谷”么?”

那红衣少女望到他面上的笑容,红晕立刻飞上双颊,缓缓低下了头,轻轻道:“这里就是帝王谷。”

其余的缸衣少女,也都一起围了上来,有的咯咯地掩口轻笑,有的人笑着问道:“喂,你要找谁呀?”

展梦白骤然被这许多少女围住,倒不觉有些心慌,情不自禁,退了两步,那些少女见了更是开心!

微风白云,花香鸟语,少女们含羞轻笑……

突地,一声霹雳般的大喝,花大姑双臂一分,四个少女,两个左,两个右,向旁倒了下去。

笑声顿住,花大姑叉腰而立,怒喝道:“死丫头们,你们难道真的没见过男人么?都滚!”

红衣少女似乎都对这花大姑甚是畏惧,一个个俱都花容失色,像一群小鸟似的四下逃了开去。

花大姑突又一声大喝:“站住!”

红衣少女们果然一齐停下脚步。

花大姑道:“摆成“百花阵”,将这围在中间,没有命令,谁也不准说话,更不准乱动!”

红衣少女低应一声,一个个摇动腰肢,展动身形,分向而立,但忍不住还是要偷偷看上展梦白几眼!

花大姑豹子般的眼睛,瞪着展梦白,道:“这花园中十年来从没有年轻男子进来过,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展梦白恍然忖道:“原来这花园从未有年轻男子进来过,难怪这些少女像怪物似的看着我!”

花大姑厉声道:“老娘说的话,你听到了么?”

展梦白冷冷道:“你间我这花园为何没有男人来过,是么?”

花大姑大声道:“是的!”

展梦白冷笑道:“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当然不肯走入这单有妇人女子的花园中来,这有什么奇怪!”

花大姑怒道:“放屁,也不知有多少个臭男人要进来,只是他们不敢,只因进来的男人,没有人能活着回去!”

展梦白冷笑道:“真的么?”

话声未了,身形已冲天而起,直拔三丈,凌空两个翻身,远远落人几丛玫瑰花后,有如飞鸟投林一般!

花大姑大怒道:“小子你有种,不要逃!”

只听远处传来展梦白的大笑声,道:“好男不与女斗,少爷也犯不着和你们这般女子动手!”

花大姑冷笑道:“你走得了么?”

手掌一挥道:“丫头们,快追,若被他逃了,姑娘知道,谁担当得起?”

红衣少女娇应一声,红裙飘飞,一齐没入花丛。

转目望去,只见那怪兽“小红”驯猫般伏在地上,动也不动,花大姑怕手道:“小红,你也去追啊,咬呀!”

那“怪兽”小红摇了摇头,仍然伏地不动。

花大姑怒骂道:“好,你不去明天看谁你?”

她终究还是无可奈何,只得自己去了。

展梦白在花丛的白石小径上急奔了一阵,转目四望,四下仍是一片花海,彷佛看不到边奴且。

他心念一动,暗惊忖道:“这花园怎地如此宽阔?”当下认定一个方向,展动身形,如飞而去。

那知奔行一阵之后,极目望去,仍是一片花海。

展梦白霍然停住脚步,忖道:“是了,这花丛必有古怪!”

心念方自转完,远处已传来花大姑的呼声,道:“这花丛间暗藏“先天太极图”,小子你跑得掉么?”

展梦白心头一惊,身后已有衣袂带风之声传来,他霍然转身,只见一个红衣少女,已来到他面前!

这女子头挽双髻,眉目含情,望了展梦白两眼,大声道:“快束手就,否则姑娘我就要你的命!”

她言语虽凶,但却和说话的神情语气大不调和。

展梦白微微一笑,道:“姑娘要与在下动手么?”

红衣少女轻轻道:“我虽不愿和你动手,但……呔,看招!”举起掌中花锄,当头向展梦白击下?

展梦白扭转腰身,轻轻避过。

红衣少女低声说道:“我手下不能留情,你要小心了!”身形闪动,掌中花锄化成一片光幕!

展梦白道:“在下自会小心的。”

连避数招,仍不还手。

红衣少女轻叹道:“我这套招式,乃是谷主独家所创,变化既多又快,你若无法还手,就……”

话声未了,突听厉叱:“小兰,那在这里么?”

红衣少女面色一变,只见花大姑已领着四个红衣少女急奔而来,当下娇喝一声,连攻数招!

花大姑厉声道:“玫瑰、牡丹、仕鹃、冬青,你们四个一齐上去动手,大姑在一旁替你们掠阵!”

四个红衣少女立刻展开花锄,急攻而来!

刹那之间,五柄花锄已将展梦白围在中间。

这五个以花为名的红衣少女,掌中花锄,招式果然自成一家,挑、劈、钩、拐,灵巧中暗藏狠辣!

她五人不但招式奇妙,而且配合得更是天衣无缝,那“小兰”有些心虚,是以招式间更是拚命!

刹那间数十招过去,展梦白仍未还手,心中已不禁暗叹忖道:“帝王谷当真不可轻侮,单只这几个少女,我在一年前未见是她们的敌手!”

只听花大姑大笑道:“丫头们,卖些气力!这小子已无还手之力,三招之内,这便要……”

展梦白冷冷截口道:“三招之内,我便要你五人兵刃脱手!”语声之中,突然轻飘飘劈出一掌。

这一掌掌势变幻无方,虽是一招,已逼得五柄花锄一齐乱了章法,展梦白轻叱道:“第二招来了!”

他右掌一引,突地斜斜向外翻出,抓住了“牡丹”掌中花锄,向左一推,击在“玫瑰”

掌中花锄上!

只听“当”地一响,响声中他左掌已从胁下翻出,抓住了身后“冬青”掌中的花锄,手腕突地一拧。

冬青再也把持不住,花锄脱手而去,锄柄急地弹出,弹到了“杜鹃”的手腕,“杜鹃”

手腕一麻,花锄亦自脱手!展梦白道:“第三招来了!”

语声中左掌已乘势握住了“小兰”的手腕,右掌挥处,轻点“牡丹”、“玫块”两人掌中锄头。

她两人手腕已被方才一震,震得发麻,此刻展梦白手掌轻轻一点,她两人掌中花锄便一齐落在地上!

展梦白微笑道:“你也松手吧!”

他左掌方待一紧,将“小兰”掌中花锄捏落,那知他还没有用出丝毫力气,“小兰”的花锄已“叮”地落了下来!

展梦白怔了一怔,转目望去,只见“小兰”满面红晕,眼波带水,正痴痴地望着他的眼睛!

展梦白心头一动,松开五指,但“小兰”的手掌,仍痴痴地举在他面前,彷佛要他再捏一捏!

另四个少女见他三招之间,便将自己兵刃一齐震落,也都被惊得怔在当地,张大了眼睛望着他。

五个红衣少女,像是石像般将他围在中间。

十道发怔的眼波,痴痴地望在他身上。

一时之间,展梦白倒也不知如何是好,垂下头去,但见几朵方自被兵刃扫落的花朵,正零落在他足下。

花大姑也被惊得呆了半晌,突地转身急奔而出,狂呼道:“不好了,有个臭男人本事大的不得了!”

她脚步沉重,身躯沉重,原来她虽是这百花园中的总管,却丝毫不会武功,是以方才不敢动手!

“牡丹”、“冬青”、“玫瑰”、“杜鹃”,听她一喊,身子俱都一震,四下逃了开去!

只有“小兰”仍痴痴地站在地上,但面目也变了颜色,颤声道:“你……你快些逃吧,不然……”

展梦白道:“我正要会见这里的主人,逃什么?”

小兰道:“这里的主人,平生最恨男人,无论是谁,都不准到百花园中来的,你还是快逃吧!”

展梦白道。“你倒应该快走才是!”

小兰轻轻摇了摇头,道。“我不要紧,但……”

语声未了,突听远处有人清叱道:“是谁敢到这里撒野?”

小兰面色突变,颤声道:“你不逃?”

展梦白含笑摇了摇头,小兰跺足道:“你……你……”目中已急出了眼泪,突地转身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