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武夷赴约
作者:诸葛青云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8154

钟离老人虽然一身绝学,足以傲视当世武林,但乍睹这大一只罕见猛禽,当头扑落,也

不禁戒意颇深,施展自己独擅精研、绝世无双的“云飘电闪身法”,神色自如地一退丈许!

哪知鹏鸟来势虽疾,落势却缓,轻轻微展双翼,站在钟离老人面前,长颈伸处,毫无敌

意地低低连叫!

钟离老人恍然顿悟,先后两块玄冰,均是这只双翼风云,顷刻千里的天山特产大鹏,自

远处带来,才会仅仅半化!

这时那只大鹏,竟自一步一步地,慢慢走近钟离老人身前,金睛半闭,神情仿佛友善已

极。

钟离老人又猜出几分端倪,一面气聚丹田,功提双掌,防范任何突生变化;一面试探性

的和声问道:“是不是你主人以玄冰为信,要想与我一会?”

那只大鹏,竟似通晓人言,不住连点鸟头,并把条长颈,往钟离老人胯下直拱!

钟离老人暗忖自己生平化身千亿,游戏人间,但跨鸟凌风,遨翔碧落的滋味,却未尝过!

既有这等机缘,大可试上一试亨并看看这只鹏主人,何故要与自己相会?

念头方定,两腿略分,大鹏一声欢鸣,便已驮着钟离老人,冲夫直上,往东北方展翼飞

去!

钟离老人博学多闻,知道这类鹏鸟,只有天山才产,再见它飞行方向,果是东北,遂判

断鹏鸟主人可能隐居在天山北路一带?

鸟背平稳于舟,天风虽烈,但功力高如钟离老人,自无所惧,反而觉得栩栩若仙,襟怀

之间,爽朗舒畅已极!

仰观不变苍穹,俯视电逝山川,飞云盈袖,如絮如烟,未消多时,鹏鸟越飞越低,身上

寒意骤添,足下已是一片冰天雪地!

钟离老人默数所经,知道已到北天山,忽然胯下鹏鸟,回头低叫两声,仿佛要人坐稳,

它即将准备降落之意?

眼前终年积雪的双峰对峙,一谷千寻,鹏鸟便向那夹谷中,束翼疾落!

夹谷两旁,全是冰壁,自然奇寒袭人,钟离老人一面默运神功,使阳和之气,弥漫周身;

一面暗地寻思,鹏鸟主人究竟是谁?自己仿佛向来不曾听说过有甚武林奇人?隐居在这等冰天

雪地之内!

鹏鸟下落极速,刹那间,便到谷底。钟离老人才下鸟背,便听得有个妙龄女子的清朗语

音,发话说道:“钱无咎冒昧邀客远来,并因久坐玄关,不能出迎,尚祈钟离大侠,海量相

宽,不要怪我傲慢才好!”

钟离老人闻声回头,眼前奇景又现,原来身后是片极厚冰壁,冰壁之内,并现出一位盘

膝端坐的白衣人影,但冰壁太厚,白衣人的面貌,却无法看得真切,只是依稀可以辨出风神

绝美而已!

鹏鸟闻言,低鸣一声,展翼飞上冰谷!

钟离老人见这“玄冰凹”内,虽然有一片玄冰,但气候好似反比谷上较为温和,听钱无

咎欲与自己长谈,知道必有重大事件,遂选了一块冰上巨石,面向钱无咎坐关冰壁,盘膝而

坐。

冰壁中自衣隐约的钱无咎微叹一声,胸中似有无穷幽怨地缓缓说道:“钱无咎八十年前,

与一位名叫百里独的青梅竹马密友,游侠江湖,他因擅长各种化装,得号‘万相先生’,我

因冷艳寡言,得号‘玄冰仙子’!”

钟离老人听到此处,已是一惊,因为“玄冰仙子”钱无咎,既称八十年前,游侠江湖,

如今定已百岁出头,却仍声如少女,语若稚莺,虽然所居之处,无殊洞天仙境,易于驻颜,

但修为之深,亦可想见!

这时那只鹏鸟,又已飞落,衔着一只大仅如橘的白色硬果壳,其中盛有大半壳淡碧乳液,

长颈微伸,递向钟离老人手内!

钟离老人接过一尝,不但清香挹人,美味无匹,并且下喉以后,立化一股阳和势力,弥

沛周身,便不用玄功,也对这冰天雪地间的酷冷奇寒,毫无所惧!

“玄冰仙子”钱无咎笑道,“这‘青灵乳’,除了解渴益元以外,更能抵御严寒,钟离

大侠请听钱无咎简叙当年旧事之后,尚望能助我完成夙愿,并设法消弭即将爆发的一场武林

浩劫!”

“玄冰仙子”在冰壁之中,幽幽一叹说道:“我与‘万相先生’百里独,互相爱好,啮

臂定盟以后,突在一个偶然机会之下,发现此人,太会伪装,外表潇洒温柔,本来面目及心

肠,却凶残狠辣无比!这样一来,自然寒心,遂把用以定情的一块‘双心碧玉’、一枚‘九

结金环’,藏在他新近寻获,尚未参透的一部‘玄玄真经’之中,悄悄抛落武夷绝壑!然后

假称遗失,逼着‘万相先生’百里独,寻遍天下,并双双起誓,期以三年,倘若寻不见这

‘双心碧玉’,及‘九结金环’,便永绝江湖,互不相见!三年光阴,转瞬即逝,百里独自

然找不到被我故意抛落武夷绝壑的‘双心碧玉’,与‘九结金环’,遂如誓分居,我隐居在

我们原住的‘北天山玄冰凹’,他隐居在滇西怒山百盘岭,我们双双开辟的‘无愁别府’!”

“玄冰仙子”钱无咎说到此处,又复长叹一声,无穷幽恨地继续说道:“我以为如此一

来,既可了断我与‘万相先生’百里独的这段孽缘,又可令其永远绝迹江湖,免得他妄用绝

代才华,为非作歹,替武林多贻祸害!哪知天心难测,事有意外,前些时这‘玄冰凹’,来

了一位当代凶人名叫‘九毒书生’姬天缺!”

钟离老人瞿然一惊,接口问道:“姬天缺性如狼虎,阴险无伦,他怎会突然远上北天山,

用意何在?”

“玄冰仙子”钱无咎说道:“姬天缺说是他在武夷绝壑之内,得到一块‘双心碧玉’,

及一枚‘九结金环’,因知我与百里独,渴需此物,正拟亲自携送‘北天山’、‘百盘岭’

两处,却被钟离大侠与‘罗刹教’掌教‘笑面阎婆’孟三娘,联手劫去……”

钟离老人听得不禁冷笑一声,正待发话,“玄冰仙子”钱无咎,又复继续说道:“姬天

缺这番话内,漏洞甚多,因为我在‘玄玄真经’,及‘双心碧玉’‘九结金环’以上,并无

任何留言,他怎会知晓我与百里独的居处,及渴需此物?倒是他所提到的‘罗刹教’掌教

‘笑面阎婆’孟三娘,可能知晓一些内情,她算起来还是‘万相先生’百里独的一位远房表

妹!”

钟离老人插口问道:“钱仙子既知其伪,当年又是主动苦心布置此事,自然不会被‘九

毒书生’姬天缺谎言所动,但他是否可能再往滇西怒山百盘岭,游说‘万相先生’百里独?”

“玄冰仙子”钱无咎应声说道:“钱无咎远自西昆仑,将钟离大侠请来,所为就是此事!

因为百里独自负绝代才华,本就难甘蛰伏,当年不过被我用计相逼立誓,才在滇边一隐七十

余年,如今若经‘九毒书生’姬天缺,加以接撩拨,万一重出江湖,极可能肇致一场血雨腥

风的武林浩劫!”

钟离老人闻言,想起“九毒书生”姬天缺那等凶狡狠毒,无缝不钻的素行,不由眉头深

蹙,“玄冰仙子”又复说道:“钱无咎七十年前,即已立誓在这冰壁以内,永坐玄关,静中

颇有妙悟,但万一‘万相先生’百里独,真得‘双心碧玉’‘九结金环’,则立时便是魔障

临头!故而特请钟离大侠来此,略道当年旧事,拟请钟离大侠最好设法阻止‘九毒书生’姬

天缺,不令他蛊惑百里独,重出江湖,否则便毁去‘九结金环’‘双心碧玉’,使百里独从

此死心,为武林中弭劫消灾,也免得钱无咎七十年冰壁苦参,到头来依旧难逃魔障!”

钟离老人默默听完,霍然起立问道:“‘九毒书生’姬天缺离此已有多久?”

“玄冰仙子”喟然答道:“冰天雪地之中,难记岁月,但可能已将蟾圆三度?”

钟离老人蹙眉说道:“为时三月,姬天缺可能业已去过滇西,钱仙子能否烦你所豢灵鹏,

送钟离哲跑趟怒山百盘岭?”

“玄冰仙子”钱无咎,颇为感激地应声答道:“钟离大侠如此仗义,钱无咎心铭不已!

但我因昔年立誓之故,无法令鹏儿直接飞达‘无愁别府’,只能将钟离大侠送到滇西怒山百

盘岭下!”

钟离老人深知事不宜迟,遂立即起身告辞,连西昆仑小琅环也未及回,便跨着那只通灵

鹏鸟,直向滇西飞去。

到了怒山百盘岭脚下,鹏鸟便自飞回,钟离老人施展神功,攀登至这座山路百盘,险峻

无比的岭头,只见几幢精舍,阗寂无人,门前空留“无愁别府"四字!

这等情状,分明显示“万相先生”百里独,已被“九毒书生”姬天缺煽惑,摒挡一切,

同赴中原!钟离老人更因屡听“玄冰仙子”钱无咎,称说“万相先生”百里独,性情阴险狠

毒,而负绝代才华,再加上一个“九毒书生”姬天缺,在旁助纣为虐,定然闹出无限风波,

若不抢先筹划,弭祸无形,极可能使得刚刚略为平静的武林之间,又是一场涛天浩劫!

钟离老人既然洞识利害,遂日夜兼程地赶回小琅环,准备与“南笔”诸葛逸同往阿尔金

山,邀请“西道”天痴道长、“东僧”醉头陀,一同重下中原,会齐“北剑”蒲琨,合“乾

坤五绝”之力,应付“笑面阎婆”孟三娘,再出江湖,重兴“罗刹教”,及“万相先生”百

里独、“九毒书生”姬天缺,将肇风波的两桩武林大事!

但等他赶到西昆仑绝顶,诸葛逸早因久等不耐,回转中原,钟离老人暗惊事事阴错阳差,

兆头不佳,遂向谢东阳略述经过,并问他是否有兴再作中原之游?

谢东阳摇头笑道:“谢东阳淡于名利,已倦江湖,我就在这小琅环仙境,静静潜修,并

替老人整理整埋花树泉石之属便了!”

钟离老人知道谢东阳自与自己同居小琅环以来,尘心日淡,道心日长,颇为替他高兴,

遂含笑点头,互相作别,独自向阿尔金山赶去。

到了阿尔金山,“西道东僧”等“乾坤双绝”,又已人去庐空,钟离老人不禁摇头苦笑,

再扑中原,在到处乱寻几位老友踪迹以下,忽然发现有一个自己形貌,极其相似之人,自然

好生诧异!

暗地追踪,才追到九华幽谷!

钟离老人把这段经过讲完,复对诸葛逸及天痴道长,微笑说道:“如今‘九幽地阙新主

人’,既愿以‘风磨铜夺魂宝旗’,换取‘双心碧玉’,又与‘九毒书生’姬天缺,沆瀣一

气,则他的本来面目,岂非显然便是‘玄冰仙子’钱无咎所说的‘万相先生’百里独?”

天痴道长“咦”了一声向诸葛逸说道:“那万恶不赦,事事均由他惹祸生非的‘九毒书

生’姬天缺,今日怎的不在此处?否则我们恐怕还未必能如此安然脱险!”

诸葛逸微笑说道:“姬天缺不在此处,决非无故,可能他有另外图谋?”

话音至此略顿,目光微瞥钟离老人,又向天痴道长,含笑说道:“痴道士也不必故意用

这些‘万恶不赦’‘惹祸生非’等语,想激动钟离老人!须知老头儿罗刹外号,菩萨心肠,

悲天悯人,仁慈宽厚!你难道忘了他在‘罗浮元宵大会’以上,曾经说过‘奴九界无边悟是

边,众生难度诚能度’之语?生平立意以金石为开的至诚大慈悲力,不惮烦琐,不畏艰难,

务期度尽天下恶徒,使他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钟离老人听到此处,截断诸葛逸话头,哈哈笑道:“诸葛穷酸,你叫天痴道士不要激将,

自己却对我如此讥讽?虽然有云‘生公说法,顽石点头’但我既愧非‘生公’,姬天缺更蠢

于顽石!何况我对此人,业已容忍宽恕至再,大慈愿力的菩萨心肠,既然行不通时,我也只

好用我那罗刹外号、夺魂追命手段,务必不使他再能侥幸逃死,贻祸江湖,以为赎过如何!”

诸葛逸闻言,微微一笑,便即调匀自己的“坎离真气”,接替钟离老人,为上官灵疗治

所受内伤,培元固本!

其实上官灵先后连经天痴道长,钟离老人两位旷代高手,以“太玄真气”等无上绝学,

隔体传功,培元固本之下,伤势已痊,但知此举对自己有益无损,遂一面调匀本身真气,配

合自后心绵绵传进的温和热力,流传周身,一面聆听“乾坤三绝”的口中之语。

直到听清“九幽地阙新主人”的本来面目以后,上官灵一事又上心头,想起自己与孟浮

云的八十日相见之约,业已不远,关于她酷似常碧云化身,却又完全失去记忆之事,究竟应

不应该向钟离老人请教?

倘若不向这位胸罗万象,几乎无所不能的老前辈请教,则自己想不出能使孟浮云恢复记

忆之法!但倘向钟离老人请教,又恐三位老前辈得悉细情以后,不会容许自己去往武夷绝顶

履约,孤身犯险!

万一诸葛逸、天痴道长,或钟离老人之中,有一人要与自己同去,便将无法推辞,并且

有可能被孟浮云讥笑自己倚仗“乾坤五绝”之力,不敢单独赴约,胆怯无能,而加鄙视!

所以上官灵想来想去,终于决定暂时不向钟离老人请教,等自己武夷履约,探清孟浮云

及“罗刹教”以后,再作助她恢复记忆打算!

主意既然打定,遂运气细细通行经脉百穴,知道自己内伤确巳复原,只是背脊被坠石所

击之处,尚自红肿未消,犹感疼痛而已!

再一盘算时日,九华武夷两地之间,需斜穿江西一省,就算即刻启程急赶,自己与孟浮

云互订八十旧相会之期,已难准时到达!

上官灵既与孟浮云夙缘天定,彼此倾心,平素又极不轻然诺,这一默计时日以下,立即

焦急不已,心乱如麻,乘着当夜钟离老人等静坐行功之时,假称出洞方便,便自不辞而别,

急急向东南赣闽接界的武夷绝顶,三仰峰头赶去!

“乾坤三绝”候到天明,犹未见上官灵归来,自然出洞相寻,但周围只是一片颓峰残壁,

殒石如山,哪里还有上官灵的丝毫踪影?

诸葛逸、天痴道长双双苦笑摇头,钟离老人却不以为意地,微笑说道:“年轻的小娃儿,

只要所行不邪,越胆大调皮越好,否则怎能闯得出一番不凡事业?诸葛穷酸,你的武侯神课,

向称有灵,何不一卜上官小鬼此去祸福?”

诸葛逸摇头答道:“用不着以‘武侯神课’占卜,我早就看出上官小鬼,喜煞二气,双

冲华盖,此去祸福虽在两可之间,但却必将闹出不少事故!”

天痴道长接口呵呵笑道:“由他,由他,由他去闹!钟离老头儿说得对,少年人有少年

人的一番事业,委实不应该总倚仗我们这些老头子撑腰!好在上官小鬼心性资质,均属善良,

眼界胸襟,两皆高广,我料他福多于祸,凶不掩吉!”

钟离老人点头道:“天涯之大,海角之广,上官小鬼既然悄悄溜走,我们想找也无处找

寻,还是听其自然最好!八月二十的岳阳楼头之约,尚有相当时日,我们目前不如暂且分散,

各自探查蒲琨老儿,及他独子蒲铿,以及“东僧”醉和尚的存亡下落,齐于八月十五十六两

日,赶到洞庭君山聚会便了!”

诸葛逸天痴道长同意钟离老人这等说法,“乾坤三绝”,互相一笑,便告东西,均自飘

然举步地作歌而去!

天痴道长唱的是:

“痴!痴!痴!

时人笑我痴,我知时人不识时!

醉里无忧天地大,痴中有味……”

诸葛逸则自从看到雁荡山口,树身上所镌的:“名排醉鬼穷酸后,尸在天台雁荡间”之

语,及自己天台草庐,雁荡听泉小筑,齐为西道东僧毁去以后,业已不用那两句“名排西道

东僧后,家在天台雁荡间”的口头禅,此刻吟的是“胸中意气凌霄汉,腕底风雷扫不平!”

钟离老人却依旧唱着他那自己编造“逍遥曲”:

“一片雄心此日消,

名是无聊,利是无聊!

梅花虽好亦须凋,

枝上香销,心上魂销!

何必纷纷竞比高?

你胜今朝,他胜明朝,

不如随我且翱邀,

来也逍遥,去也逍遥!”

人影渐杳,歌声渐渺,九华山已归静寂,武夷山内却既将被上官灵闹得地覆天翻!

上官灵不辞而别之后,因猜到“乾坤三绝”可能会分头找寻自己,遂大展轻功,一口气

疾驰五六十里,而且全选的是些荒山僻径!

一面飞驰,一面回想九华幽谷所经,不禁犹有余悸!自已失足坠谷,若非钟离老人,甘

冒奇险,及时抢救,业已难逃一死!

尤其那位“万相先生”百里独化身的“九幽地阙新主人”,预埋炸药,整整炸断一段十

来丈高的崖尖伤人,委实出于任何人想像之外,亦非任何功力,所能抗拒!

虽然天凑奇巧,两峰相对山崩,化整为零地得脱险障,但自己却已吃足苦头,并害得纵

横一世,从来不曾落过下风的钟离老人,也复左手五指齐伤,血肉模糊的磨几见骨!

“万相先生”百里独既如此阴险可恨,他又那等渴需“双心碧玉”与“九结金环”,则

自己这次武夷之行,似应尽力把这两件东西,弄到手中,然后再凭以设法作弄“万相先生”

百里独,报复连番被他戏耍得出生入死,啼笑皆非之恨!

上官灵心性极其高傲好强,沿路所思,除了怎样使孟浮云恢复记忆以外,全是暗地打算

如何向“万相先生”百里独报复之策。

到了武夷山主峰的三仰峰下,上官灵屈指细计,正好是自己与孟浮云在“万姓公坟”分

手后的第八十八天,她虽有八十日后即在三仰峰头,凝眸相待之语,但自己原定三个月以内,

赶到福建武夷,总算未曾失约!

绝峰当前,玉人系念,上官灵情怀难忍地提气腾身,但等他援登峰头,却不曾见到那位

想象中的临风痴立,罗衣飘举,离泪满襟的心上人儿孟浮云,所见到的只是无数嵯峨怪石!

上官灵见孟浮云居然未在峰头相得,心中不由一愕!暗想照她与自己在“万姓公坟”分袂时

的那等凄楚神态,及相互投契的一往情深,绝对不会失言背约,究竟是病了?还是另有其他

变故?

正在沉思之间,突然在那些宛如幢幢魅的嵯峨怪石之后,传出了一声幽幽叹息!

上官灵心头一喜,赶紧提气飘身,纵过三四块怪石,向那幽幽长叹发声之处落去!身形

尚在半空,便瞥见一块略为平坦的大石之上,坐着一个长发披肩的白衣少女。

这白衣少女,虽然背向上官灵,但那副窈窕身影,却酷似孟浮云,使得上官灵情不自地,

脱口喊出一声颇为亲热的:“云姊姊!”

三字出口以后,上官灵又觉脸上“哄”的一热,有点难以为情,因为自己曾经有言,要

等孟浮云斗胜自己,才肯叫她“姊姊”,此来便为赴约,怎的人刚相见,便如此不能自制?

哪知白衣少女,听了这声“云姊姊”后,居然未曾理会,只是慢慢转过身乘,虽然螓首蛾眉,

姿色极美,但却不是上官灵魂牵梦系的孟浮云,却是一位又似陌生,又似曾经相识的二十左

右少女。

上官灵见自己认错了人,不由赧然却步,那白衣少女星目之中,射出一种严厉光芒,凝

注在他脸上,冷冷说道:“你是不是上官灵?为什么来得这迟?你的云姊姊快要死了!”

这几句话,听得上官灵全身悚然,宛如迎头被人浇了一盆冰水似的,勉强微定心神,抱

拳问道:“在下正是上官灵,姑娘何人,能否见告?”

白衣少女答道:“我是你云姊姊的云姊姊,名叫胡飘云。”

“云姊姊的云姊姊”,虽然令人迷惑,但“胡飘云”三字却提醒了上官灵,想起昔日随

天痴道长,在庐山大汉阳峰,曾经见过此女与董飞云,代“笑面阎婆”孟三娘,向“九毒书

生”姬天缺传语,怪不得面貌有些熟。

遂重新抱拳施礼,剑眉双蹙,忧色深笼地问道:“胡姑娘适才言中之意,是不是孟浮云

姑娘身染重病?”

胡飘云面寒如水,“嗯”了一声答道:“我孟师妹八天以前,就整日在这峰头等你,甚

至食宿均不回壑,偏偏连天阴雨,她硬在雨中淋了五天,到第六天上,终于不支晕倒,才由

我把她抱回壑中,练武人通常不病,一病便危,如今寒热大作,呓语不停,只剩下奄奄一

息!”

上官灵听得一双俊目之中,泪光乱转,强忍心酸,向胡飘云深深一揖说道:“孟姑娘现

在何处?能否请胡姑娘指引上官灵前去一见?”

胡飘云看他一眼,讶然问道:“孟姑娘?你怎么又不叫她云姊姊了?”但话音刚落,又复

摇头说道:“我不管你叫她什么?但最好还是不必见她!”

上官灵眉头双挑,接口问道:“胡姑琅此言何意?”

胡飘云抬手微掠云发,淡淡一笑答道:“你见我了孟师妹以后,便难生出‘玄玄壑’!”

上官灵闻言,俊目这中,立射奇光,但终于强自抑压,仅向胡飘云冷笑一声,轩眉问道:

“胡姑娘所说的‘玄玄壑’,比孟教主当年的‘万梅谷’如何?是不是满布刀山剑树?胜过龙

潭虎穴?”

胡飘云哂然一笑答道:“虎穴龙潭,刀山剑树,算得了什么?当年的‘万梅谷’,倘若

比得上‘玄玄壑’我师傅怎么突自新‘乾坤五绝’之内抽身?甘于舍弃那片曾经她老人家多

年心血所建基业!”话音到此略顿,又对上官灵细看几眼,继续说道:“我师傅为了布置明

年元宵的第二次罗浮大会,业已离此前往‘万梅谷’!但行前曾严嘱潘师叔,及董飞云师姊,

除了你诚心投归本教门下,可将孟师妹嫁你以外,只要人到壑中,便绝对不准让你生出‘玄

玄壑’!”

上官灵听得又惊又气地,蹙眉问道:“既然孟教主如此说法,胡姑娘何必阻我入壑?”

胡飘云微哂答道:“你的死活,本来与我无甚相干,只不过我与孟浮云师妹,最称莫逆,

又知道你一向追随‘乾坤五绝’等几个老鬼,决不肯低头归顺,改投本门,才劝你不必入壑,

免得身遭不测,反令我孟师妹肠断魂销,伤心欲绝!”

上官灵忽然轩眉狂笑答道:“我记得我与孟姑娘在‘万姓公坟’以上,彼此分手之时,

曾经对她说过:‘人生有约须当践,世上无方不可行!’如今远涉重山赶来,距离约定的三

月之期,倘有二日,不见孟姑娘一面,此心怎安?慢说‘罗刹教’的‘二云一鬼十大游魂’,

以及‘玉箫郎君’潘副教主等人,未必准能要得了上官灵性命?即令刀头溅血,剑下横尸,

我也不愿因之畏慑,而对孟姑娘失约背信!宁将—命酬知己,岂肯偷生学负心?上官灵有烦胡

姑娘指点贵教重地‘玄玄壑’何在?”

胡飘云向上官灵仔细打量几眼,秀眉微耸说道:“怪不得我孟浮云师妹对你那等想念,

你倒真倔强高傲得有点可爱!不过若依我良言相劝,你既和我孟师妹彼此情意交投又定要硬

闯‘玄玄壑’,便不如学我姊夫一样,投顺本门,等师傅回来作主,与孟浮云师妹一双两好,

享尽人间艳福!不要再逞一时意气,以致埋骨武夷,害得我孟师妹也将一生凄苦!”

上官灵闻言虽然微诧,猜不出胡飘云口中的“姊夫”,又是何人?但因不愿再与她多话,

遂抱拳长揖谢道:“胡姑娘垂拂盛情,上官灵心铭不已,但一切举措,必须等我见过孟姑娘

后,才能有所决定!如今还是请胡姑娘费神指点‘玄玄壑’何在?”

胡飘云看出上官灵虽对小师妹孟浮云,深情一往,但天生傲骨,豪气难驯,不由微喟二

声,手指三仰峰旁,那条云蓊雾郁,深不见底的幽壑说道:“这峰下便是‘玄玄壑’,但你

在到我‘玄玄别府’之前,还将连闯三关,第一关是要接我董飞云师姊的三记‘罗刹阴功’

掌力;第二关是要接我艾姊夫的八九七十二手‘玄玄剑法’;第三关是要听我潘师叔的一曲

‘七情箫声’。闯不过三道关口,依然见不着我孟浮云师妹!”

上官灵越是听胡飘云说得那等艰难,越是豪情勃发,目光微瞥壑下,纵声狂笑道:“我

已曾一再说过‘人间有约须当践,世上无方不可行’,上官灵不辞千里,何惧三关?……”

话犹未了,身边响起一声冷笑,当头飘过一朵白云,胡飘云居然峰顶腾身,疾如电闪地,

投入那云蓊雾郁,数尺外即难辨物的幽壑之中,但却在雾影以内,回头用“传音入密”神功,

练气成丝地,专向上官灵耳边,低低说道:“我看在你对孟师妹,确是一片诚心,有意成全,

略泄‘玄玄壑’内机密,你在入壑以后,必须牢牢谨记:‘逢松有路,遇汤即饮’八字!”

上官灵哪里曾把胡飘云之语,放在心中?哂然一笑,走到崖边,仔细打量壑下,不禁眉

头双蹙!

原来这条“玄玄壑”的形势,果然绝险,壑壁几乎削立如砥个除了那些极肥但又极滑的

苔藓以外,毫无石树藤蔓之属,可以借力,何况满壑云雾,腾腾如蒸,令人目力再好,也难

透视七八尺外景物!

崖壁虽陡,苔藓虽滑,上官灵仍有自信凭着一身所学,可以附壁而落!所悬忧的只是壁

上若再有什么怪异蛇虫之类,伺机突袭,却似极防御?

方自微感踌躇之际,忽然想起胡飘云走时即敢纵身凌空,穿云而下,则云雾以内,安见

没有什么秘密途径?自己高傲半天,一上来便如此胆怯,还赴的什么“约”?想见的什么“孟

浮云”?闯的什么“三关”?进的什么“玄玄别府”?

想到此处,立时雄心万丈,豪情勃发地一声清啸,气贯周身,功聚双掌,纵身贴壁,双

掌倒贴壁上苔藓,慢慢往下滑落!

人入雾中,反比雾外看得略为真切,但最多也不过仅能看出一丈一二!

滑下未及两丈,便遇难题!上官灵正自顺壁而降,忽觉足跟一空,赶紧功贯十指,抓壁

停身,并用双足略一试探,试出崖壁到此,突告凹进,而且凹处是截然而断,并无任何坡度,

能使人继续滑落!

面前是眼力难透的蒸蒸云雾,足下是智力难测的沉沉绝壑,使得上官灵空自像只大壁虎

般,凭藉十指之力,暂时悬身峭壁,却苦笑连连地一筹莫展!

但耳目无灵之际,鼻子反而有了用处,上官灵仿佛闻见一般极淡的松树针叶清香,脑中

也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胡飘云临去之时,所说的“逢松有路,遇汤即饮”八字!

不过松香虽已入鼻,松树却未见何存?上官灵正自憋得气满心头,怒无可泄,忽然在一

阵云气蒸腾以后,瞥见正前方两丈来外,有一株淡淡松影!

云气略一变幻,跟着便是浓雾又来,上官灵不甘放弃这刹那良机,存心拼命一搏地收足

猛踹身后崖壁,便以一式“燕子穿云”,纵向适才发现淡淡松影之处!

纵入雾中,便自看清,果然胡飘云所说不谬,松下有一宽才尺许石梁,仿佛略为往下倾

斜地,通往对壁。

上官灵立足石梁以后,不禁心头一宽,无形中也对那位胡飘云生了不少好感!

石梁走完,果到对壁,但又有一根向下倾斜的石梁;通往来处峭壁。

上官灵就这样以石梁为梯地往来度壑三次,估计业已降落了六七丈之多。正在猜测何时

才能到达壑底?突然目光瞥处,发现雾影狂涌,仿佛有物排荡云雾的,自前方丈许之外,袭

向自已!

心头方有警觉,胸前已感奇寒,上官灵立足窄窄石梁,抵挡既已不及,闪又无处可闪,

自然奇险绝伦!但忽然想起九华幽谷之中所见钟离老人的那种“回翔飘舞身法”遂在万般无

奈以下,效法施为,身绝斜斜向左纵起丈许,不等势尽,便自双掌蓄力齐摧,再一指袖助势,

果然在空中略一回旋,又复落足原处。

立足未定,第二阵奇冷劲风,又自当胸袭到,上官灵一来觉得这种“回翔飘舞身法”,

极其灵妙有趣!二来自知自随钟离老人学会“云飘电闪身法”以后,轻功之高,已不让老辈

人物专美于前,遂二度提气飘身,向右斜上方,依样画葫芦地故技重施,凌空翔舞!

他这一次落足石梁之后,却未见意料中的第三阵奇寒劲气袭来,只从沉沉雾影以内,走

出—位仿佛比胡飘云年长一二岁的白衣少女,走到距离上官灵七八尺外停步,冷冷发话说道:

“董飞云奉命以‘罗刹阴功’迎宾,上官灵不必定恃轻功,你敢不敢实接我这最后一掌?”

话音方落,罗袖挥处,一双玉掌疾翻,比先前两次何止强烈倍许的彻骨寒飙,“呼”然

作响,排云逐雾般地向上官灵狂涌而至!

上官灵哈哈一笑,神功内力聚到十成,一式“寒鸡拜佛”,双掌齐推,恰好与董飞云的

“罗刹阴功”,凌空互撞,一震而开,两人均是足下未摇,上身微动,扯了个平平直直!

董飞云微微一笑,香肩晃处,退隐入雾影之中,传出一片银铃似的语声说道:“‘乾坤

五绝’所钟爱的少年,果然功力不俗!第一关已过,你小心第二关精妙无比,威力绝伦的八

九七十二式‘玄玄剑法’!”

上官灵闻言未加答理,依旧顺着石粱,向前走去,但心中不由暗想,这等倾斜滑窄的石

梁以上,互对掌力,已觉惊险无伦,似乎绝难在其间施展盘旋进退,超跃如风的剑法之属,

是否前途地形又有变化?

思索未了,足下又已换了一根石梁,地形虽未变化,但雾气益浓,身前身后,一片茫茫,

宛若置身虚无世界!

上官灵见环境如此险恶,默计对方即将发难,方自提气凝神戒备,果然雾影之中,寒光

一闪,缓步走出一位猿臂蜂腰,身材极为英挺,但以黑布蒙头,仅露炯炯双目,手横长剑之

人,走到距离上官灵五六尺远,止步巍然卓立!

因胡飘云在三仰峰头,曾经说明“玄玄壑”内,所设三关,是由何入主持?故而上官灵

—见这挡住自己去路的持剑蒙面少年,便知是胡飘云所说甘心投顺“罗刹教”,由“笑面阎

婆”孟三娘作主,与董飞云配成夫妇的姓艾之人!

但彼此对面相持之下,上官灵蓦觉心头一惊,暗忖这艾姓少年,面目虽不可辨,怎的身

材气概,如此熟悉?

他正在暗地疑猜,蒙面少年手内寒光电掣,横剑当胸,朗声吟道:“回头有路抽身早,

强欲前行半步难!”

上官灵见对方语音神情,两皆狂傲,不由火上心头,暗想倒看看你在石梁以上,怎生施

展所谓八九七十二式“玄玄剑法”?遂轩眉狂笑答道:“江湖人物讲究的是仗义行仁,不轻

然诺,自然难免终日刀头舔血,剑底惊魂!尤其上官灵生平专斗强梁,不畏威势,爱翻虎穴,

爱搅龙潭,我此番间关千里,远来武夷,就为的是承孟浮云姑娘指日相邀,守信践约!慢说

艾朋友区区八九七十二式‘玄玄剑法’,便是刀山在目,鼎镬当前,上官灵也非见孟浮云姑

娘一面不归,绝无中途退缩之理!”

上官灵昂然发话,话音才了,便即缓步向前,那位蒙面少年,冷哼一声,剑法微掣,一

式“拨云见日”,手法迅疾无伦地,使向上官灵咽喉点到!

对方才一动手,上官灵便有惊觉,知道此人气稳神凝,招沉势疾,果在剑术以上,造诣

极深!遂不敢轻视他起手这招看来只快不奇的“拨云见日”,微一吸胸提气,便在那倾斜窄

滑的石梁之间,飘退五尺!

果然上官灵所料不差,对方一招“拨云见日”之中,暗藏“云迷野渡”、“雁落寒塘”

以及“龙蛇惊蛰”三式,随着上官灵纵退,翻腕一震,雾影中震出朵朵剑花,不仅把三式绝

学,回环进发,身形并似能步虚蹑空般,在石梁以外的沉沉雾影中,左右腾跃,剑光排空如

海,冷电森森,硬把一位从来不大服人的小侠上官灵,逼得无可奈何地,退到这根石梁的尽

头之处!

但蒙面艾姓少年,逼退上官灵以后,却不再逼,又复横剑朗笑,傲然吟道:“‘玄玄剑

法’称无敌,‘罗刹’威名震武林!”

上官灵自他两度吟声之中,发觉此人不但身材气概颇熟,竟连语音也不陌生,心头蓦然

想起一人,遂自腰间撤下文昌笔来,又复缓步向前,并试探性地问道:“朋友,倘若这一招

三式,便算‘玄玄剑法’精华,则不过仅较寻常剑术稍胜,还比不上燕山‘悬剑谷’,威镇

江湖的蒲家剑术!”

上官灵最后的“蒲家剑术”四字,说得极重,见蒙面横剑少年,似乎闻言一震,遂又复

厉声喝道:“朋友,为何蒙面?难道你有甚亏心之事,见不得人?你到底是否姓蒲?”

蒙面横剑少年,突然狂笑答道:“我生平除了与爱妻就寝以外,从来习惯蒙面,与你无

关,问它则甚?燕山蒲家剑术,有何足奇?艾云飞让你再尝几手‘玄玄剑法’!”

话音落处,剑光立腾,身形果似不受这条窄窄石梁限制似的,电疾盘旋,加上满空茫茫

雾影,简真令人看不清手法招术地,向上官灵当胸,洒出千条剑气,织成一片光糊!

上官灵这次一来有惯用兵刃“文昌笔”在手,不似第一次的赤手空拳;二来早已凝神戒

备,遂丝毫不怯,功力聚到十一成地,振腕一挥,顿时眼前笔影重重,笔花错落。飞挡对方

那位自称艾云飞的蒙面少年急攻而来的漫天剑气!

他这一招,是施展昔年在庐山“小天池”,学自“南笔”诸葛逸“惊神三式”中的“梦

笔生花”,威力自然奇大无俦!笔花剑影凌空互接,一阵极其清脆的“呛呛”龙吟,硬把艾

云飞一柄长剑,震得几乎出手,人也自石梁之上,向左斜飞三四尺远,又复从雾影之中不知

如借力地纵回石梁,消解上官灵蓄足内家真力的一震威势,避免手中长剑,因而断折!

上官灵暗中留心之下,见艾云飞三度落足石梁以外,借力回旋,知道必有蹊跷!何况

“梦笔生花”一击得手,岂肯让人?遂大着胆儿,记准艾云飞曾经落足之处落足,展开身法,

文昌笔锐啸慑魂地,连施“惊神三式”中的其余两式,“挥毫泣鬼”、“腕挟风霜”,反向

惊愕未定,立足不稳的艾云飞,急攻而至!

“惊神三式”是“南笔”诸葛逸仅次于“生花七笔”的生平得意绝学,经上官灵这一施

展,威势何异天风海雨?咄咄逼人!对手便在平地之间,应付已极为难,何况在这一条窄才尺

许的倾斜石梁以上。

这条石梁两侧的雾影之中,的确另外暗设“九宫石桩”,艾云飞既想不到上官灵如此胆

大心细,看出这种蹊跷,敢向石梁以外,虚无缥缈的雾影之中落足,展开身法,逆袭抢攻!

又怯于对方“挥毫泣鬼”、“腕挟风霜”两式,变化莫测,威势太强!惊奇匆促之下,遑顾

其他?只得设法保全自己,长剑先行脱手,化成一缕寒光,抛向高空,然后双肩抖处,施展

轻功绝技,“一鹤冲天”拔起了一丈一二!

上官灵点足雾影以内,觉出果是实地,已知胜算在握,遂乘着艾云飞施展“一鹤冲天”,

抛剑腾空,避让自己“挥毫泣鬼、腕挟风霜”两式奇幻绝学之时,倏然收式,微运得自钟离

老人,傲视寰宇的“云飘电闪身法”,极其曼妙轻灵地,驰过这根石梁,回头朗笑说道:

“艾朋友的八九七十二式‘玄玄剑法’虽尚未曾尽情施展,但上官灵巳侥幸度过这条石梁,

不知算不算是闯越了第二道关口?”

艾云飞伸手接住自己所抛长剑,落足石梁,长叹一声,不答上官灵所问,竟自纵身跃下

沉沉雾影!

上官灵从艾云飞的这等举动之上,猜出“罗刹教”徒,必然仗着“玄玄壑”内,终年不

散的云雾,设有各种暗径,决非仅仗这一线石梁,作为上下通路!他们地形熟悉,自然任意

通行,外人却必需战战兢兢,否则便将一失足成千古恨!

第二道关口既过,上官灵又复缓步向前,但心头却不禁思潮起伏!

因为自己分明觉得艾云飞的身材神态,甚至说话口音,均酷似曾在陕西“七里山”,东

海“长生矶”,罗浮“万梅谷”,三度相逢的“北剑”蒲琨之子蒲铿!适才故意提到蒲家剑

术,对方似乎微吃一惊,但怎的偏偏自称艾云飞,所使剑术,又丝毫不带“北剑”蒲琨家数

呢?

自己到了“玄玄别府”以后,务须设法揭开艾云飞蒙面黑巾,窥探此项秘密!万一果如

自己所料,真是蒲铿,则岂非与孟浮云之忘却本来面目,如出一辙?可以从而推知“笑面阎

婆”孟三娘,必然蓄有一种能令人迷魂忘本的奇异药物!

上官灵一面寻思,一面又已踏上另一石梁,但忽然雾影之中,有极为宛转悠扬的箫声,

隐隐传到!

箫声才一入耳中,上官灵便知是“罗浮教”副掌教“玉箫郎君”潘午所奏,也就是胡飘

云口中所说当作第三道关口的“七情箫声”!

用虚无飘缈的箫声,当作最后一道关口,足见威力不凡!上官灵也深知厉害,耳中才有

一闻,便起紧宁心静虑,立把适才所想,全部淡释,只以灵明一点,默会天君,眼光低垂,

目不旁视,一步步地在那倾斜穿滑石梁以上,向雾影中缓缓走去!

“玉箫郎君”潘午的这“七情箫声”,果然厉害无伦,并能随对方心意,时加变幻!

上官灵一心方静,箫声也就若有若无,但那种宛如游丝缭绕的美妙曲音,却使人精神萎

靡,倦倦思睡,仿佛连腿都懒得无力抬起,险些儿失足滑下石梁,坠落幽壑!

上官灵心头一惊,方自凝立吸气,默转周身,欲待驱散这种困倦神思,箫声又随他意转

变,转变成奇哀绝怨曲调,仿佛是心上人孟浮云缠绵病榻,一息奄奄,口中低呼自己姓名,

星眼迷离,娇呻欲绝,即将香魂飘缈光景!

“缘”之—字,奇幻莫测,“情”之一字,威力无伦!上官灵再强的定力,再坚的道心,

只一想到自己送她“咆哮红妆”外号的孟浮云之时,但立即为情思所迷,神魂若醉,心头兀

自恨不得一步儿便到壑底,进入“玄玄别府”,与那位曾在三仰峰绝顶,苦候自己七日,被

雨淋成病的意中人孟浮云,蜜爱轻怜地一诉衷曲!

心神既已为情思陶醉,自然忘却了耳内所闻是“玉箫郎君”潘午吹奏的“七情箫声”,

足下所经,是顷斜窄滑石梁,终于迷迷惘惘地,失足滑下石梁,坠向茫茫云雾!

足下一空,心头自然大惊,灵明立复!但觉悟得已嫌稍晚,回手一捞,不曾捞住石梁,

依旧凌空直落!

上官灵知道无论自己轻功练到何等程度,漫天雾影之中,既不能见物,又无物借力,必

然难逃碎骨粉身之厄!正在废然一叹,束手待毙地坠向沉沉雾影,忽然身边掠过一阵微风,

有人搀住上官灵左手,把他轻轻往右一推,低声喝道:“赶快提气轻身,施展‘雁落平沙’

身法!”来人这等举动,自无恶意,上官灵遂如言施为,果然身落实地,但试出顷斜颇甚,

窄滑异常,知道又已置身另一石梁之上。

惊魂方定,便自然而然地,沁出一身冷汗,耳边又有人以“练语成丝,择人而发”的内

家上乘神力,缓缓说道:“祁连山玉柱峰腰,你在‘九毒书生’姬天缺‘夺魂旗’风狂拂以

下,暗暗助我一掌之惠,潘午至今不忘,但我适才既已酬恩,前情便算了却,你入我‘玄玄

别府’尚易,去时却将难若登天,事事务须小心谨慎!潘午要代我师姊,执行掌教威权,不

能再复容情的了!”说到此处,“练语成丝,择人而发”的神功忽收,换了一种强烈得足以

撼山摇岳的哈哈狂笑说道:“上官灵果然不错,既熬得过我这‘六贼齐驱,七情并袭’的一

曲箫声,便算已过三关!教下弟子们,且开风窍,吹散雾阵,让他进我们的‘玄玄别府’!”

话音方落,两壁中立即万窍齐发,劲风怒号,刹那之间,便吹卷得云开雾散,眼前一片

清明,使上官灵看出自己立足之处,距离壑底,仅约三丈!

这时腾腾云雾,均在头顶,但壑中不知何处透光,依然明明朗朗!

上官灵四顾无人,并看清地势,猜出壑径尚有转折,“玄玄别府”定在迎面三五丈外的

那座崖角之后!

遂跃下石梁,收起“文昌笔”略为调气凝神,缓缓举步,向那崖角走去。距离崖角数尺,

有块石碑,半埋土中,碑上横镌“回头碑”三字,另外远赫然夺目地刻着:“到此回头还未

晚,玄玄别府鬼门关!”

上官灵一心苦恋孟浮云,哪里还顾得这些?真气提处,翻掌微护当胸,但自飘身闪过崖角!

一超过崖角,便觉得眼前一亮,不但果如所料,地势开阔异常,殿宇雄伟,面前不远,并有

一座朱红牌楼,上书“玄玄别府”,四个金色大字!

牌楼以下,三左三右分站着六名少女,装束极其怪异!身御血红长袍,面色惨白,躯干

奇瘦,长发披垂,但衣襟未掩,酥胸半露,仿佛长袍以内,竟裸无寸缕?尤其是一双豪乳乳

盘,衬在瘦骨磷峋的胸前,似乎太不相称,并颇为扎眼!

上官灵目光微瞥,便觉心头一跳,颊上烧红,知道这就是“罗刹教”“十大游魂”中,

被“幽冥神君”阎元景“冷焰修罗网”所伤,死去四名以后的残余六位!

遂在七八尺外,便即止步,眼皮低垂地抱拳发话说道:“有烦姑娘们,转报潘副掌教,

就说上官灵远来践约,求见孟浮云!”

左首第一个红袍披发少女,闻言冷冷笑道:“上官朋友即已连闯三关,尽管请进‘玄玄

别府’孟浮云师妹现在右前方崖腰,飞瀑以下的‘漱玉阁’中养病,你自行前去找她就是!”

上官灵因截至目前为止,“罗刹教”中人物,对自己尚不太恶,遂低低谢了一声。

但那位红袍披发少女闻声又复说道:“你不必道谢,我们是冤家?是亲家?此时还说不

定!孟三魂等奉命镇守此间,许放人进,不放人出,你要是真心爱好我孟浮云师妹,便应该

及早归心,投顺本教,与她作一双令人羡煞妒煞的神仙美眷!”

上官灵此时业已隐隐约约听出“罗刹教”竟有以孟浮云为饵?引诱自己投顺之意!但事

已至此,纵然历尽千艰,也要先见孟浮云一面,再作其他打算!所以默默听完之后,不再与

自称孟三魂的红袍披发少女答话,身形微晃,立展绝顶轻功,闪进“玄玄别府”牌楼,扑向

右前方崖腰凹处,银瀑飞笼以下的一座两层玲珑楼阁!

在他掠过“玄玄别府”牌楼的一刹那间,仿佛听得孟三魂低低喟叹一声,上官灵也不管

她所发这声喟叹,是惊异自己的轻功身法

抑或另有他意?只顾连展绝世功力,捷如电掣,轻似云飘地,不消几个起落,便自赶到

那幢楼阁切近!

这幢楼阁,共只两层,玲珑剔透,精雅异常,正好倚山而建恰在崖腰四处,崖间玉龙倒

挂,绿竹苍藤等景物,益发清灵绝俗!阁下似无人居,阁上也帘幕低垂,静寂无声,匾间横

着“漱玉”二字,体作瘦金,笔力劲秀!

上官灵肩头微晃,穿过瀑布水帘,飘身上阁,轻轻走到门口,才一伸手撩开珠幔,便觉

心中奇酸,并腾腾腾地一阵狂跳!

原来阁中幽香淡淡,陈设绝雅,屋角一张软床以上,和衣斜躺着自己的心上人孟浮云,

胸前半覆薄衾,依旧风神绝世,秀美绝伦,但娇躯清减,玉颊微黄,显然是大病中的将愈未

愈光景!最怪的是一双秋水眼神,凝望阁门,明明看见上官灵伸手撩开垂门珠幔,却仿佛似

在意中,只眨了一眨眼皮,不带丝毫惊疑喜怨神色!

上官灵走进阁门,便立即扑到孟浮云塌前,执着她一双玉手,眼中自然而然泪光莹然地

柔声叫道,“孟……姊……姊……”

孟浮云仿佛气力虚弱地“咦”了一声,缓缓问道:“你……你不是要……要在被我斗……

斗服以后,才……才肯叫……我姊姊的么?”

上官灵想起彼此初遇,自己赠号她“咆哮红颜”之时,孟浮云何等英风豪气?如今却被

病魔磨得这般娇弱堪怜,不由心头又是凄然一酸,忍不住地垂落几点泪珠,滴在孟浮云的玉

手以上!

孟浮云大病方痊,中气极弱。话完以后,正在略微闭目养神,忽觉手上一凉,眼皮微睁,

向上官灵讶然低声问道:“你为什么哭?”

上官灵闻言不禁脸上一红,正待佯笑忍泪,但忽然想起孟浮云曾向自己说过:“要流泪

便让它流泪多好”之语,遂索性任凭眼中情泪泉流,半倚半跪在孟浮云榻前,捧着她一只右

手,偎向唇边,低低说道:“我来得太晚,姊姊在三仰峰绝顶,等我五天,食宿不移,终于

因雨淋成病,这样深厚情义,我甘心认你作姊姊,不再和你斗了!”

孟浮云闻言,好似芳心极慰地,自那略显樵悴的娇靥脸一,绽出一丝微笑,目光凝视上

官灵,在枕上摇了摇头说道:“灵弟弟,你来得并不晚,三月之约,还有一天方满,只因为

我太想你,才提早了八天,便在三仰峰头,凝眸延趾!”

说到此处,幽幽地长叹一声,继续说道:“人的心情真怪,我在三仰峰头凝眸延趾之时,

苦盼你来,但自从卧病这‘漱玉阁’中以后,却又盼你不要来了!”

上官灵幼年怙恃双失,除了恩师“南疆隐侠”谢东阳以外,别无亲人。所以对孟浮云叫

他的这声“灵弟弟”感觉得份外温暖亲切!但听孟浮云说是卧病“漱玉阁”后,竟盼望自己

违约不来,不由愕然问道:“云姊姊,你不是很想我么?怎又不盼我来?”

孟浮云星眸微阖,幽幽说道:“因为你太骄傲!”

上官灵越听越觉糊涂,不由瞪着两双泪光未干的大眼,向孟浮云说道:“云姊姊,要是

你嫌我骄傲,我改得乖点儿,还不行么?”

孟浮云闻言不禁“噗哧”一笑,但脸上神色,依旧颇为凄凉,微睁眼皮,看了上官灵一

眼,突然双颊飞红,欲语未语!

上官灵自入中原以来,深获“乾坤五绝”青睐,奇逢又多,武功精进极快,惊天动地的

场面,也复见识不少!但儿女情长,却属初历,尤其是面对孟浮云这等绝代佳人,只觉得她

无论是轻颦薄怨,眼波眉语,均足以令人心醉神迷,销魂蚀骨。

如今见她突然满面娇羞,欲语未语的这副神情,益发情思难禁地柔声问道:“云姊姊,

你想说什么?”

孟浮云玉颊之上的红云才褪,但听得上官灵这一追问,不禁再度满脸飞霞,低低说道:

“灵弟弟,说老实话,你爱不爱我?”

上官灵心想孟浮云这句话问得真叫多余,自己若非对你爱好极深,怎会不顾任何艰难地,

赶到这“玄玄别府”的“漱玉阁”内?

但上官灵这些话儿,均是心头所想,却不好意思说出来口!

孟浮云的那句话儿,原来是含羞而问,问完便即心弦颤抖地微阖双眸,但居然未听得上

官灵答复,不由诧然开目,凝视上官灵,低声叫道:“灵弟弟!……”

上官灵此时也自满面烧红,一双大眼和满含情意的目光,与孟浮云双双一对,但口内依

然期期艾艾地说道:“云姊姊,我……我……”

他虽因脸皮太薄,郁藏心底的一片纯情,依然呐呐未能出口,但那两道深如海,热如火,

且充满真诚的眼光,及把孟浮云纤手握得生疼的一双手掌,业已无殊作了比“花言巧语,誓

海盟山”珍贵万倍的忠实答复!

女孩儿家对这种无言情意的感应之力,天赋特强,故而孟浮云在与上官灵目光一对以后,

便即满面安慰笑容地,对那窘得连耳根都已通红的上官灵,柔声说道:“灵弟弟,不要说了,

我懂得你的心意!”

上官灵闻言方自心头一甜,周身一松,但忽然又听得孟浮云银铃似的语声,向自己问道:

“灵弟弟,你既然爱我,我嫁给你好么?”

檀郎有意,玉女多情,互相爱悦的最后终结,自然是月圆花好,宜室宜家!但上官灵决

想不到孟浮云会这样赤裸裸地直问出来,不由愕然抬头,向她看去!

两人目光,再度互接,怪的是这回孟浮云脸上,竟无半点羞容,反而一片凄惶,深笼眉

宇!

上官灵见她这般神色,知道必有隐情,却偏偏灵智为情思所迷,一时猜不出来,以致互

相凝视之下,形成了暂时沉默!

就在这段沉默之中,自阁后另一间小室内,传出一阵娇笑说道:“我孟师妹姿容绝代,

武学无双,是我师傅最心爱的衣钵传人,将来还要继承掌教之位,发扬光大本教!她一向眼

高于顶,看不起任何向她追求的男子,如今却自愿嫁你,难道你还不想要么?”

随着话声,自阁后闪出一双男女,正是“玄玄壑”石梁以上,用“罗刹阴功”,及以

“玄玄剑法”,邀截上官灵的董飞云及艾云飞!

董飞云此时换了一袭罗衣,薄施脂粉,高挽云鬟,显得姿色亦颇可人,但在美艳之中,

却总嫌略带一些荡逸之气!

艾云飞则依旧劲装蒙面,英姿飒爽,与董飞云手挽手地,并肩而立,彼此神情,十分亲

热!

孟浮云见董艾二人出现,面色微变,向上官灵问道:“灵弟弟,现在是什么时刻?”

上官灵略—盘算答道:“照我下壑所经计算,大概是未刻将尽?”

孟浮云凄然一笑,向董飞云说道:“董师姊,小妹盼了八十多天,才盼得他来,好在

‘罗刹神幡’酉初始祭,此时未刻将尽,辰光远早,师姊暂莫逼他,容我们在‘漱玉阁’中,

清谈一个时辰如何?”

董飞云目光微注孟浮云,点头一笑,手挽艾云飞,向上官灵缓缓说道:“酉初时分,我

师叔潘副掌教,率领全体‘罗刹门’下,大祭‘罗刹神幡’,希望你到时候,能以我们同门

身分,参与盛典,则便可与孟师妹一双两好,共沐掌教恩光,互策武林霸业!”

说到此处,神情极荡地向艾云飞斜瞟一眼,手掠云鬟,嫣然笑道:“你看我艾哥哥和我

多好,我们暂且告辞,不打扰你们,也许你在孟师妹似水柔情以下,不再执拗,为本门添上

一桩大喜之事?”

说完,方待与那沉默无言的艾云飞,手携手地,往“漱玉阁”外飘之际,上官灵怎肯坐

失良机?突展“逍遥老人”钟离哲所传绝世轻功,“云飘电闪身法”中的一式“出岫横天”,

以及“九宫连环手”中绝学,“手摘星辰”,出于阁中任何人意料地,电光石火般蓦地飞身,

把艾云飞蒙面黑巾,一揭而落!

董飞云以为上官灵想对艾云飞不利,不由失声娇叱,翠袖扬处,飞出三线寒光!谁知上

官灵却毫无敌意地,揭去黑巾之后,便却收式卓立!

孟浮云神色微变,在榻上翻手一挥,也飞出三线冷芒,与董飞云所发三线寒光,“叮叮

叮”地撞个正着,并急声叫道:“董师姊,不管他怎样触犯本教禁忌,反正终必在‘罗刹神

幡’之前,作一了断,如今你看在小妹薄面,莫作计较好么?”

董飞云星眸之中,隐蕴厉芒,但却似乎对这小师妹孟浮云有些畏怯,不得不买帐地,微

咬银牙,狠狠盯了上官灵两眼,拉着庐山真面目已露,也正郁怒待发的艾云飞,转身便往阁

外纵去!

这时上官灵扯落对方蒙面黑巾以后,认出艾云飞果是自己意料中的“北剑”蒲琨之子蒲

铿,不由冷笑一声,急身形电闪,又复挡住二人去路!

孟浮云见状,急得以手槌榻叫道:“灵弟弟,你若真要逞狠,少时‘玄玄别府’大祭

‘罗刹神幡’,有多少高手,不够你斗?何必非这‘漱玉阁’中打架,来气我呢?”

上官灵歉然看她一眼,摇头笑道:“云姊姊,不要生气,我并不是打架,只是想请问这

位明明姓蒲,却偏说姓艾的朋友,几句话儿!”

话音一顿,面寒如水地转向自称艾云飞,却酷似蒲铿之人,冷冷说道;“蒲大哥,你父

亲被‘万相先生’百里独,‘九毒书生’姬天缺二人所害,埋骨天台山吟风嶂弄月坪旁,你

热孝在身,不知仗剑复仇,重振蒲氏家风,却怎的反而易姓变名,投顺起‘罗刹教’来?作

了这董飞云的裙带俘虏?”

艾云飞闻言,怒色满面地,反向上官灵问道:“你这人怎的信口胡言,谁是你蒲大哥?

谁又是我父亲?”

上官灵厉声叱道:“蒲大哥,你怎的如此忘却本来?你父亲‘北剑’蒲琨,威震天下,

名列‘乾坤五绝’!”

艾云飞闻言益发暴怒说道:“艾云飞自幼孤苦,孑然一身,谁会与那些徒负虚名,即将

死在眼前的‘乾坤五绝’等几个老鬼,沾上亲故?你一再胡言,并扯落我生平不喜除去的蒙

面黑巾,艾云飞实难容忍,且先吃我一记‘玄阴掌’力!”

话完,掌发,“漱玉阁”内,立布彻骨寒风!上官灵一来认准艾云飞就是蒲铿;二来知

道孟浮云不愿自己在阁中动手,免得使她伤心,遂微一飘身,避过当胸涌到的‘玄阴掌力’,

冷然说道:“我不愿使我云姊姊伤心,在这‘漱玉阁’中,不与你这丧心病狂的不孝之人,

一般见识!”

董飞云冷眼旁观,看出功力迈越群伦,极受师傅“笑面阎婆”孟三娘宠爱的小师妹孟浮

云,已在手掌病榻,含怒欲起,知道稍一不忍,便会把事弄糟,到不可收拾地步!遂趁着上

官灵避让“玄阴掌”力,往侧一闪之际,淡笑两声说道:“艾哥哥不要气恼,此刻距离祭幡

大典,仅有个把时辰,我们且在‘罗刹神幡’之前,再和他一算总帐!”

一面发话,一面拉着仿佛余怒未息的艾云飞,双双腾身,穿越垂地珠帘,纵出“漱玉阁”

外!

董飞云、艾云飞走后,孟浮云精神略驰,好似幽怨无穷地,凄然一叹!

上官灵慌忙赶到榻前,见孟浮云久病之下,连累带急,已是一身香汗,不由歉疚万分地

惶然说道:“云姊姊别气,快请好好休息,不是我不听话……”

孟浮云在枕上微摇螓首,目注上官灵,嫣然一笑,慢慢说道:“男孩子本来不必过份听

话,若像一条没骨头懒虫似的?谁还会喜欢你?”说到此处,竟然撑着坐起身来,放过绣枕,

垫在身后!

上官灵知道孟浮云病体初痊,生怕她不堪劳累,满怀怜惜地柔声叫道:“云姊姊……”

孟浮云体会出上官灵心意,摇头一笑,拉着他手儿,叫他坐在榻边,低声说道:“灵弟

弟,我这场病虽然不轻,但一见你来,便巳恢复大半,方才又复急出一身大汗,如今人已好

得多了,不过稍微有点软弱,再休息休息,等到酉初大祭‘罗刹神幡’之时,或许可以陪你

去呢!”

上官灵闻言,遂也倚榻而坐,让孟浮云鬟发微乱的螓首,靠自己肩头,在她耳边,低声

问道:“云姊姊,什么是‘罗刹神幡’?好好的祭它则甚?”

孟浮云柳眉微蹙地,叹了一口气道:“‘罗刹神幡’代表‘罗刹教’的无上神威,平时

决不妄动,一旦教中有了至善或奇悲之事,便须祭幡,并在幡前解决任何疑难问题!”

上官灵何等聪明,一听便知是为了自己,才大祭“罗刹神幅”,自己若肯归顺“罗刹

教”,便是至善,否则即属奇悲!遂不再追问,改变话头,向孟浮云说道:“云姊姊,我分

明认得董飞云身边的蒙面男子,是‘乾坤五绝’中的,‘北剑’蒲琨之子蒲铿,他怎么偏不

相承,自称艾云飞呢?”

孟浮云摇头叹道:“先前我也未曾见过这位艾姊夫,是这次与你在‘万姓公坟’分别以

后,回转‘玄玄壑’,才发现他已归顺本门,和董飞云师姊,结为夫妇!”

上官灵“哦”了一声,孟浮云又复微笑说道:“天下事真有巧合,他自称‘艾云飞’,

你却偏要叫他‘蒲铿’,不是与你硬要把我叫做‘常碧云’之事,一样不了解么?”

上官灵也听得有些糊涂起来,目注孟浮云飞问道:“云姊姊,究竟‘罗刹教’中,会不

会另有一位与你年龄貌相,均极仿佛的常碧云姑娘?”

孟浮云摇头笑道:“没有,没有,我自‘万姓公坟’回来以后,因你硬要叫我‘常碧

云’,不免奇诧,遂问我师傅,我究竟是否姓孟?”

上官灵一句“孟三娘那妖妇……”方到嘴边,猛然想到孟浮云对她师傅,极其恭敬,不

容人随意加侮,遂改口说道:“你师傅孟掌教怎样说法?”

果然孟浮云一双星眸正自凝望上官灵,见他不再侮辱恩师孟三娘,并尊称掌教,好似异

常高兴,梨涡一现,甜笑答道:“我师傅说我是她远房侄女!自然姓孟!至于那位常碧云姑

娘……”

上官灵听到此处,不由诧然插口问道:”云姊姊,你方才不是说你‘罗刹教’中,没常

碧云么?”

孟浮云见他那等情急,不禁失笑说道:“灵弟弟,你怎的这等情急?也不等我把话说完!”

上官灵无可奈何地苦笑叫道:“好姊姊,我等,我等!你说,你说!”

孟浮云被他这两句重复而急促的“我等,我等,你说,你说”,引得忍俊不禁,缓缓说

道:“我师傅说她昔年住在罗浮之际,确曾救过一位常碧云姑娘,并想把她收为弟子!但因

那位常姑娘,误服‘三叶仙兰实’已久,下手救治太迟,以致不但糟塌了稀世灵药,也使常

姑娘返魂无术,香消玉殒!”

上官灵虽然听得脑中“轰”的一声,但仍将信将疑地,又复问道:“云姊姊,你这些话

儿,可是当真……”

孟浮云微笑接口说道:“怎么不真,我师傅还说那位常姑娘的埋骨之所,就在罗浮山

‘万梅谷’的‘禾香坳’后,还替她造了一座坟呢?”

上官灵越听越像是真,不由两行珠泪,垂腮而落!

孟浮云见状微嗔说道:“灵弟弟,你这样想念你那常姊姊,是不是把我当作她,才喜欢

我?”

上官灵忍泪摇头答道:“不,不,云姊姊不要这样想法!你是她,我喜欢你,不是她,

也喜欢你,但交情总有先后,不能因为喜欢你,就忘了她呀?”

孟浮云听得睁着一双大眼,楞了半天,才目注上官灵,点头说道:“灵弟弟,你说得对,

有了新,不能忘了旧,有了我,不能忘了她!这位常姊姊既然与我这等相像,彼此总有前缘,

过几天我要专程回趟罗浮山‘万梅谷天香坳’,致她坟前,敬些酒果,并拜上三拜!”

上官灵听得不禁又是一阵心酸,孟浮云一面用自己的罗巾,替他拭泪,一面柔声说道:

“灵弟弟,不要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等会儿在‘罗刹神幡’之前,我还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呢?”

上官灵诧然问故,孟浮云凄然笑道:“灵弟弟,我喜欢你,我师傅却更喜欢我,我不愿

意伤你的心,又不愿意不听我师傅的话……”

上官灵略为体会出孟浮云的言中之意,剑眉双蹙,但仍柔声问道:“是不是我若不肯归

顺‘罗刹教’,孟掌教便不许你再与我交往?”

孟浮云银牙微咬下唇,一双大眼中,泪光乱转地凄然点头答道:“我师傅临走之时,告

诉我你若肯归降‘罗刹教’,就住在这‘玄玄别洞’以内,等她回来,把我嫁给你!否则今

生今世,便不许我再和你相见!”

上官灵心头一阵急痛,偎着孟浮云的玉颊问道:“云姊姊,你答应了你师傅么?”

孟浮云一双妙目,已盛不住泉涌泪珠,睫毛一阖,娇躯微颤地,狂声答道:“我……

我……不能不答应,我师傅并已逼着我在‘罗刹神幡’之前,立下血誓!”

这几句话,听得上官灵心头一片空虚,不知道再说些什么话好?

一阵沉默以后,孟浮云泪眼模糊地,仰头问道:“灵弟弟,怎不说话?是不是你恨死我

了?”

上官灵见她这般婉转娇媚之状,忍不住长叹一声说道:“云姊姊,你这些眼泪,是为我

流的,给我吃掉好么?”

孟浮云听上官灵要吃自己眼泪,不由破涕为笑,星眸微闭,仰着脸儿,凑向上官灵唇边,

尽量享受这一种真挚无比的柔情蜜意。

一双英雄儿女,正在相互缠绵之际,突然一缕箫声,音韵极其凄凉的传入阁内。

孟浮云一闻箫声,蓦然自沉醉情思之中惊醒,推开上官灵,幽幽一叹说道:“时光怎的

过得这般快法?我们好似未曾说下几句话儿,却已申刻将尽,酉初即到!”

上官灵知道那缕箫声,是“罗刹教”副掌教箫声,是“玉箫郎君”潘午,在向孟浮云传

示时刻!少时酉初一到,“罗刹神幡”之前,彼此便将立见真章,自己委实不知应该怎样应

付才妥?

因为要叫自己归顺“罗刹教”,根本无此可能,但又看出孟浮云,极感“笑面阎婆”孟

三娘的教养深恩,亦不可能被自己说服得弃邪归正!双方门户之见,如此之深,偏又情投意

合,互相爱好,难道这桩情缘,无法周全,非弄成几度月圆几度恨,一回肠断一相思不可。

孟浮云冰雪聪明,何尝猜不出上官灵此刻胸中,定与自己—要的愁肠百结?遂凄然长叹

一声说道:“灵弟弟,我既不愿意强你所难,又无法违背师训,既在‘罗刹神幡’之前,所

立重誓!故而只希望你这次能在‘玄玄别府’以内,安然脱险!但我们一别之后,只怕便成

落花明月,万古相思,从此再难相见的了!”

她说到最后几句,幽情难禁,语音凄切,盈盈珠泪,又复夺眶泉流!

可怜上官灵初涉情关,便遇上这等局面,自然一筹莫展,心乱如麻!只得不顾一切地,

暂享温柔,捧着孟浮云宛如梨花带雨般的玉颊,又把她那自大眼眶内,一直流到腮边的泉流

珠泪,吃得干干净净!

孟浮云更是深知彼此会短离长,百般柔顺地,对这位灵弟弟体贴异常,并自解香襦,从

胸前取出一方翠绿美玉,一双大眼,泪光乱转地,凝视上官灵说道:“灵弟弟,这块碧玉,

是我终日随身所佩之物,如今且送给你!玉上天生有两个心形花纹,左边那颗心是你,右边

那颗心是我,但愿我们今后纵然人隔万水千山,两颗心却永远都在—起!”

孟浮云一面幽幽说话,一面替上官灵解开衣襟,把这块上有双心的碧绿美玉,替他在胸

前,贴肉挂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