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塞翁得马
作者:冷香暗渡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0201

整个房间只有一个铁门,一扇一尺见方的小窗。铁门上了锁。每天早、中、晚,就有人从窗口中递进饭菜和酒来。上、下午还会递进一壶上等香茗。这里是聚雄山庄的一处囚室,萧雨飞已在这里住了好些日子。胸上创处已慢慢愈合,面上也渐有血色。

聚雄会主果然一诺千金,待他这个阶下囚,优厚如座上宾。他常命人将他带到书房,同他闲聊下棋。走时,还让他任选几本书回去解闷。萧雨飞这才发现,这聚雄会主学识渊博,谈古论今,见解独到,令人折服。对诗词曲赋,琴棋书画,也均有相当造诣。若不是他那特殊的身份,他实是一个颇具魅力之人。两人每次相处,刻意不谈武林中事,居然都甚感欢畅。要不是敌我立场,他甚至觉得,若能与聚雄会主成为朋友,实是人生一大快事。

另有几次,是谢谨蜂把他带到自己房里,百般戏弄羞辱。他都默默承受。心伤已愈,所有的伤害都已无关紧要。有一次,他意外地见到了可情的孩子。小家伙长得白白胖胖,十分可爱。

一入聚雄山庄,他们便给他取了手镣脚镣,每次提他外出,也不再蒙他眼。反正他武功已废,如此防他委实有点小题大做。

但有一次可就奇了!聚雄会主蒙上他眼,把他带到了一间密室,准确来说是一个炼丹室。里面烟雾袅绕,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但他本能地感觉到有人在注视他。过了许久,那人道:“好了!带他下去!”声音怪异,语调平淡,不带任何感情,竟听不出这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他就这样被软禁起来,也不知聚雄会主心里倒底在作何打算。

这一日,天色已晚。有人照常送来了几碟菜肴,一壶酒,一碗饭,却不见萧雨飞来接。送饭之人只当他早早歇息了,低声唤道:“萧公子!”并无人回答。室中未点油灯,一片漆黑。他历来喜欢光明,憎恶黑暗。一到晚上,必早早点燃油灯。而此时油灯未点,又不见动静,守卫之人想起这两日萧雨飞的饮食大不如往日,吓了一跳,慌忙差人去禀告聚雄会主。聚雄会主匆匆赶来,守卫之人忙不迭地打开铁门,点燃了壁上嵌的油灯。

只见萧雨飞躺在床上,额上冷汁涔涔,双目深陷,脸色苍白发青,正在昏睡。探他额头,触之滚烫,竟是病得不轻,不由微怒道:“为什么不早点禀报?”守卫之人脸“唰”地白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道:“属下该死!”

聚雄会主缓和了一下脸色,淡淡道:“算了,你先出去!以后要多加小心,发现异常情况,要及时禀报。”守卫之人连忙千恩万谢出门去了。

聚雄会主在床头坐下,随手拿起萧雨飞放在外侧的右手,替他把脉。只觉那脉象又涩又弱,心中觉得奇怪,又伸手去把他放在里侧的左手,忽然腰间一麻,萧雨飞放在他腰下的右手已闪电般点了他的软麻穴,劲道十足。聚雄会主一惊,人已动弹不得。

萧雨飞一下子翻身坐起,低声道:“你是个聪明人,所以,最好不要出声。”聚雄会主脸色变了变,却并不惊慌,低声道:“想不到你的武功已恢复了!你是怎样弄到内力散的解药的?难道,我这聚雄山庄已进了奸细不成?”

萧雨飞笑道:“你做事如此谨细,你的聚雄山庄,水泼不进针插不入,哪来的奸细?告诉你吧,其实,早在那山洞中你要把我转移时,我的武功就已恢复了。只不过当时我失血太多,重伤在身,所以不如继续装下去的好。”聚雄会主道:“难道是幻月宫主在为你裹伤时,暗中把解药交给了你?她竟在我眼皮底下做了手脚?”

萧雨飞脸上浮出一丝甜蜜而得意的微笑:“我那语儿,何等聪明,她早知你会一直盯着她,难道还会让你瞧破?她是在进铁栅之时,便将解药含在了口中,后来趁吻我之时将药暗中渡给了我。她那么矜持之人,若非为了渡药给我,又怎会当着旁人之面吻我?我已粗略研习过毒经,对这些寻常药物,早已能辩识。舌尖一碰已明究里。你们却以为我们是大难重逢,情难自抑。”

聚雄会主回想了一下那夜在山洞中的情形,轻叹道:“其实,我本该料到的!你身陷牢笼,她却似并不怎么担心。现在想来,那晚她二探那山洞,为的只不过是掩饰她心中一点也不担忧,并促使我们将你从那山洞转移到这聚雄山庄来,同时也可借机查出她身边是否有奸细。好一着一箭三雕!”

“不如虎穴,焉得虎子?”萧雨飞悠悠道:“偏偏自我到这里后,你们不曾很提防我,让我知道了许多我本想知道又难以知道的东西。我冷香宫曾经踏破铁鞋也无法探得的机密,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聚雄会主叹道:“萧雨飞,你的确是个聪明人。我佩服你的胆识。你武功已复,还敢留在这里。我也佩服你的定力与耐性,居然忍受了那么多的羞辱与折磨。你实在是一个很难对付的人,我的儿子若象你这般优秀就好了!”

萧雨飞笑道:“谢谨蜂不象我,只因他有你这种父亲。你只教他权术计谋,却不教他如何做人。我爹虽不曾教我如何算计,却一直着力教我如何做人。想来谢谨蜂如此恨我,必定也与你时常拿他与我做比较有关。”

“不错,”聚雄会主道:“我的确常常故意在他面前夸你,为的就是想刺激他努力奋进。在他心中,你一直就是他最大的对手,最大的敌人。你父亲是个好父亲,但他却无法帮你控制你的致命弱点:多情、心软。你只要有这个弱点,迟早仍会败!”

“多情?心软?”萧雨飞笑笑:“我并不认为这是我的弱点,否则我早已想法尽力去克服。”

聚雄会主道:“我本以为一直将你们玩弄于指掌之间,未料却一个疏忽让你们反败为胜。这一次我算败得心服口服。但你休想以我为人质,走出这聚雄山庄。”萧雨飞道:“只因为在这聚雄山庄,还有一个人的权力比你更大!他可以代你发号施令,可以不顾你的生死,对不对?”

聚雄会主道:“你既已知道,又何必再问?你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你若走出去,聚雄山庄的秘密将泄露无疑!”萧雨飞笑道:“不,我还嫌知道得太少了呢!比如说,你这么了解我们,必是熟悉我们之人,现在,我就要看看你,看看你这名动天下的聚雄会主倒底是谁!”话音一落,已顺手揭下了他的面纱。

然而,这聚雄会主表情全无,相貌平平,分明易过容。萧雨飞怔住,这个时候,他去哪里找洗容丹来?叹道:“想不到你竟如此谨慎!佩服佩服!”聚雄会主笑道:“彼此,彼此!”

萧雨飞道:“你猜我会将你怎样?”聚雄会主道:“至少你不会杀我。”萧雨飞道:“不错!不管怎么说,你我虽是敌人,我却并不讨厌你,反而有点佩服你。而且,这些日子以来,你对我那么好,我又怎能用这种有失磊落光明的法子杀你?”

聚雄会主道:“你也不敢带我出这个门。”萧雨飞道:“若带着你这种比成了精的老孤狸还狡猾的人出去,未免太冒险!我既不能杀你,又不能带你走,也不能用你来作人质,所以只有委屈你了。”他忽地伸手点了聚雄会主的“睡”穴,点得很重。微笑道:“我已说过,我还嫌自己知道得太少,我要扮作你的样子,去你的书房一趟。我知道,你会中的机密卷宗,全都在你的书房里。”聚雄会主若未睡去,闻言只怕也要气晕过去。

萧雨飞与他的身材正好一般高矮胖瘦。他脱下自己的衣服鞋袜,与聚雄会主的对换了,再娶下他面上黑纱,蒙在自己脸上。这个计划,他早已考虑周详。对于聚雄会主的声音、姿态、口气等早已在暗中模仿过千百遍。他之所以要等这么久才动手,为的就是消除聚雄会主的戒心,好一击成功。现在,一切顺利。他吹灭烛灯走了出来,学着聚雄会主的口气平淡地道:“他病了,正在发汗。谁也不许去惊动他!”

守卫之人唯唯连声,连忙将门锁上。

萧雨飞大摇大摆地来到书房,屏退左右搜了起来。可什么也未翻到,书房里不过是些兵书史书,并无机密。看来,这书房中果真还应有密室。他终于找着了机关一按,墙边书架缓缓移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出入的小门。里面又有一个书案,一张竹椅。书案上文房四宝俱全,还有一叠卷宗。他正要伸手去拿桌上那叠卷宗,却猛然一惊,暗想:“自己得手是不是太容易了呢?以聚雄会主的谨慎,会中的机密书卷怎会这么容易让人找着?”仔细看了一下那叠卷宗,绕着书案将整个书案与案上之物看了一遍,露出一丝微笑。退到密室门外,一掌挥出,正中那叠卷宗。

“蓬”的一声微响,卷宗中射出一大蓬细如牛毛的毒针,悉数打在了墙壁上,深没入壁,可见这暗器劲道之强!若是方才稍有疏忽,只怕此时已成一个刺猬。萧雨飞一阵后怕,惊出一身冷汗。他屈指一弹,将一粒石子弹向那书案左上角的那方端砚。只听嘎嘎的机枢声传来,一堵墙壁缓缓后移,露出了一间宽大别致的书房。“这必是聚雄会主真正的书房了!”仔细看了一阵,确信无疑后方才举步迈进。

书房中陈设十分简洁。只一方石案,两张石凳、一张石床而已。石案后的书架上呈列着一叠叠卷宗,分好了类,放得整整齐齐有条有理。石案上摊着一份精细的地图,绘的正是“武林圣地”梅谷。

他拿起一叠卷宗翻了翻,心中猛地一惊!只见里面详细地描绘着各大门派帮会所在地的地图,记着各大门派掌门人的性情、武功、日常习惯及各种隐私。他随手翻到冷香宫这一章,只见里面记载着宋问心当年与天下第一美人冷碧衫,为争夺欧阳俊生的种种秘事,及叶护花从中使计,月满楼无辜丧命,欧阳俊生愤然出走等细节。再后面则记载着,宋问心的二弟子萧威海与宋的独生女儿欧阳绿珠私通——

萧雨飞看到这一节,脑中嗡的一下。心道,难道我母亲竟是师姑欧阳绿珠?不由想起了从记事以来,每每提到母亲,父亲总是神色一变岔开话题,而在那南宫世家,他受父亲责打之际,欧阳绿珠挺身救护的一幕,岂不正是明证?定定心神,自知时间紧迫,不容再往下细看,连忙放下,又翻看第二叠,只见这里面记着武林中各个有头脸的人的住址、性情、武功、隐私和这些人各自的亲戚、朋友、仇敌等等,他越看越心惊,又翻看第三叠。

只见这里面记载的竟是聚雄会已实施和未实施的一系列行动计划。其中详细地记载了包括蜀中唐门在内的一些门派怎样被他们控制或灭掉的经过。

第四叠却是各个门派的武功秘笈,内功心法。另有几叠卷宗不知记着什么更惊人的秘密。他不及一一细看,忙将这些卷宗、地图全部收在一起,扯下石床上的被单将这些东西包好。他正要离开这地室,忽见床旁石壁上竟挂着一副画!

这是一副美人图。画中人白衣如雪,一头青丝轻轻挽在头上,正在攀摘桃花。她的脸是半侧过来的,微微含笑。回眸一笑百媚生!这正是一个绝代的佳人,而且还有几分与花溅泪相似。只是画已发黄,至少已画了十几年了。

十几年前,花溅泪还不过是个呀呀学语的幼儿,那这画上的白衣佳人是谁?萧雨飞已来不及细想,连忙将画也取下包上,待以后再弄清这个谜。他在书房中寻到了一卷油布,包在被单外面,匆匆出了密室,移回书架,灭了一切痕迹。只觉一颗心扑扑直跳,又惊又喜,冷汗已湿了衣襟。

他明白这一大包东西的价值与分量,决定先把它藏起来。这样才能放下心去查别的事。他本不知如何出这不知有多大的聚雄山庄,但他已扮成聚雄会主,在庄内乱闯也无人阻拦,加之他又绝顶聪明,很快便出了庄门。

他这才发现这聚雄山庄和冷香宫一样,是建在一座深谷之中。梅谷绵延百里,山势并不太高。这聚雄山庄所在的山谷,却是深山密林。从谷中望将出去,天只狭窄一线,近处是数不尽的林木,远处是笔直陡峭的绝壁。他知这谷中必有不少暗哨。心中虽然激动万分,却不敢露出破绽,快步朝密林深处走去。好在聚雄会主一向独来独往,行踪诡异,林中暗哨也未起疑。

他一路狂奔,很快出了深谷。又一直奔行了十数里,终于发现一处猎户人家。他悄悄潜入屋中,偷了一只装米的瓦缸。这才找了个没人的干燥之地,挖了个极深的坑。将那包用油布被单层层裹好的卷宗藏在瓦缸之中,埋在地下,又将坑掩上、踏平,做好伪装,并默默记下方位。

看看天色,约摸三更,萧雨飞决心重返聚雄山庄,赶在天明之前,将聚雄山庄与这深谷的地形、机关埋伏、路径等全部查出记下,待回冷香宫后好绘成图纸。另有一桩心事,却是花溅泪曾说过,要把可情的孩子救出带回冷香宫抚养。如今,机会难得,他要把那孩子也一并劫走。

他趁着月色,一口气奔回了聚雄山庄所在的深谷。他在林中巡视了一番,记下这林中所有的路径,机关,这才从从容容进了山庄的大门。可情之子由奶娘带着,并未同谢谨蜂住在一起。正准备朝那奶娘的住处而去,却见谢谨蜂正迎面走来。他心中好笑,学着聚雄会主的口音道:“蜂儿!你到哪里去?”

谢谨蜂弯腰恭声道:“孩儿正准备去看看萧雨飞。”

萧雨飞暗中几乎笑破了肚子,脸上却不动声色,正想耍一下“父亲”的威风,不料谢谨蜂忽地一掌拍出!萧雨飞未及提防,胸口上正着。谢谨蜂这一掌乃是蓄力而发,力道十足,这一掌直打得他气血翻涌,跟跄着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谢谨蜂冷笑道:“萧雨飞,你简直是贪心不足,胆大包天!若非刚才我心情不好去找你的晦气,却发现睡在床上的是我爹爹,你岂非已从容逃走?想不到你居然敢去而复返,自投罗网!”

萧雨飞此时已受了不轻的内伤,决计不会是他对手。他一抬手,用尽全身功力拍出一掌,趁谢谨蜂闪身避让之际,身形一纵,淡烟般掠去。谢谨蜂拔足紧追不舍。萧雨飞见对面走来一队巡夜之人,心生一计,学着聚雄会主的口吻命令道:“庄中进了奸细,后面那少庄主乃是假冒之人,快将他拿下!”

一转眼,谢谨蜂已追到。那十个巡夜的弟子拔出佩刀就冲了上去。谢谨蜂拔剑一一架开,叱道:“你们连我都不认识了么?”领队的道:“你这奸细,竟敢假扮少主,会主有令,将你拿下!”谢谨蜂眼见萧雨飞越去越远,哪有时间费口舌辩解,连施杀手,刷刷数剑逼退众人,追了上去,但萧雨飞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谢谨蜂正四处张望,想判断萧雨飞往哪个方向逃去,夜空中又有一人疾掠而来,来人脸上易了容,面貌呆板,目光冷如冰刀,身上还穿着萧雨飞那套白衣,正是聚雄会主。他目中冷芒连闪,显见已怒极气极,咬牙道:“这小子胆大包天!竟将我密室中所有的绝密机密全部盗走!”

谢谨蜂吃了一惊,道:“我马上发信号叫人封谷搜查。他已受了极重的内伤,不会这么快就出谷。”

“混帐!”聚雄会主怒道:“他此时扮了我的模样,纵然封谷,又有谁敢拦他?我们又怎能让手下弟子知道实情?岂非自灭威信,闹得人心惶惶?萧雨飞去而复返,必是已将那些卷宗藏起来了,我们必须尽快抓住他,逼他交出来。”

谢谨蜂道:“他会否已把那些卷宗交给他人?”

“不可能!”聚雄会主道:“一来时间太短,在这附近他碰不上什么人,二来他行事谨慎,如此绝密机密,交给任何人他都不会放心。我敢断定,他一定是将东西藏起来了。我们务必马上抓到他,以免秘密外泄。何况,有诸多密卷都是仅此一份,若不及时找回,下一步的许多行动都无法开展。”

谢谨蜂道:“以他的轻功,我们追不上了。放虎归山,再抓他就难了。”

聚雄会主沉吟片刻,冷笑道:“距这山谷最近的就是苏州!他必会前往苏州寻地方养伤。哼,在苏州,他还能去投靠谁?你马上飞鸽传书,通知你妹子截住他,切不可让他与欧阳绿珠碰面,切记暂时不要惊动他,以免打草惊蛇。这小子挺倔,硬来不得,你要她想办法跟着他,让他带她去找那些机密材料!”

谢谨蜂道:“我明白,只是,这段时间他会不会把秘密泄露给别人?”聚雄会主道:“不会!象他这种人,轻易不会把秘密泄露给任何人。在苏州,还没有他可信任的人。”

“少主,原来你在这里,”远远地走来一个中年妇人:“庄主叫你去——”

谢谨蜂侧头看了一眼:“王妈!这么晚了,你不好好带着小少爷睡觉,找我何事?”王妈走近几步,道:“是庄主叫老仆……”她忽然脸色大变,惊得倒退了几步,指着穿着白衣的聚雄会主,颤声道:“你,你是……”聚雄会主皱眉道:“怎么,你连我都不认识了么?”

王妈脸色惨白:“你,你是……庄主!可,可……小少爷屋里那庄主又是谁呢?”谢谨蜂神情一变,一下子醒悟过来,已知事情不妙。聚雄会主却不动声色,问道:“不要怕,倒底出了什么事?”

王妈惊魂未定,声音仍在微颤:“刚才有个人到我房里来,外表与庄主一般无二,说要看看小少爷,并叫我来请少庄主去一趟。谁知……”聚雄会主顿时明白过来!一定是萧雨飞劫走了那孩子!却平静地道:“哦!刚才还有谁在场?”

王妈如实答道:“只有老仆!绿莺与绿云她们晚上是不侍候小少爷睡觉的。”“哦,我知道了!”聚雄会主道:“你去吧,此事你要守口如瓶,不得泄露给任何人!”王妈冷汗直流,唯唯连声:“是,是!”

谢谨蜂心中慌乱,也要跟去,聚雄会主道:“你不必去了,已经来不及了。萧雨飞必已把冰儿带出了聚雄山庄。”谢谨蜂必竟是父子情深,儿子被劫,心中焦急:“他劫走我的孩儿,莫不是想要胁我么?”

聚雄会主沉吟道:“那倒不会。以萧雨飞的为人,又怎会拿一个婴孩来要胁咱们?我想,他是念这孩子乃可情所生,想带回冷香宫去,交给幻月宫主。真想不到,他已负重伤,还敢去劫人!”眼中露出一丝笑意:“无妨!他抱走了孩子,抓他更容易!他一个男人,又从未带过孩子,一定会抱着孩子去找奶吃。只要他一露面,定教他有去无回!峰儿,你先去把王妈解决掉。妇人舌长,很难要她保守秘密。记着,要不露痕迹,以免冷了弟子们的心。”

萧雨飞忍着伤痛,抱着那熟睡的孩子一路狂奔,一口气跑出深谷。刚出谷口不远,正碰上一个聚雄会弟子,骑着匹枣红马朝谷口奔来。一见他,连忙一勒缰绳,翻身下马行礼问候。萧雨飞摆摆手道:“不必多礼。我正有事出谷,你来得正好,马儿给我一用,你自步行回庄。”那弟子恭声道:“遵命。”

打马疾驰一阵,天已微明。他只觉体内血气翻腾,喉头腥甜。勒住马,拼命将那股血腥压下。低头看了一眼怀中婴孩。小家伙倒挺乖,虽已醒了,却未曾啼哭。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吮着大拇指,小脸上带着甜甜的无邪的笑意。他不由也微微一笑,心道:“看你如此可爱,若是同你那爹爹在一起,将来也不知会变成怎样歹毒冷血之人,我要送你到一个世上最好的地方,你的一生命运,也将从此改变。”想起可情曾向花溅泪透露,那聚雄山庄乃是在距苏州百余里的一处深山之中。想来,此处已近苏州。眼下,暂不能去取那些机密材料,只能先到苏州养好伤再作打算。

双腿一挟,继续打马狂奔。进了苏州城,已近中午。他心念数转,聚雄会主此时必已知道会中机密被他窃走,定会不惜一切代价要抓他回去。冷香宫苏杭分舵设在杭州,这苏州联络处只有十余个舵中弟子,如何敌得过聚雄会主?左思右想,这苏州,竟只有月家可去。可一想到欧阳绿珠便是他生母,心中甚是别扭,不由放缓了脚步。

来到月府院墙之下,突然想道:“聚雄会主难道就猜不到我会来投奔师姑么?师姑若真是我亲娘,必会拼死护我,我岂能害她?”抱着孩子,正不知何去何从。却见一个美丽的青衣侍婢走了过去,惊呼道:“哎呀,这不是萧公子么?你怎么了?你抱的谁的孩子?”

萧雨飞微笑道:“是在下一位朋友的孩子。”丁灵儿道:“你受伤了么?瞧你脸色,定是受了内伤,我扶你进府去疗伤吧!”萧雨飞心中一跳,道:“不,在下没事,不敢有劳姑娘!”强撑着要走。怀中的孩子却突然哭了起来,想是饿了。

丁灵儿着急地追上他:“萧公子,你受伤不轻啊!还是跟我回去吧!”萧雨飞道:“多谢姑娘好意,在下自会照顾自己。”拂开丁灵儿的手,正要走,一抬头,却看见了月丽人。

她正站在距他一丈远的地方,用关心、焦急而又幽怨的目光看着他,缓缓走来,低声道:“萧公子,你受伤很重,不马上运功治疗会落下隐疾,还是跟我们回去吧?算我求你行么?那晚之后,我一直很后悔。我已找花姑娘解释过了。如今我和她已是结拜姊妹,我帮她照顾你一下总可以吧?何况,这孩子想是饿急了,我府中管家刚刚添了丁,正有奶娘……”

萧雨飞还能说什么?月丽人的话情理俱到,叫他那么难于拒绝。他有些尴尬地道:“那就打扰月小姐了!”

八月十一,中秋已近。

花溅泪昼夜兼程,傍晚时分,终于赶到了杭州。萧威海恰好也在冷香宫苏杭分舵,自李啸天回了梅谷,他便留在杭州坐镇指挥。见花溅泪平安归来,且面带微笑,便知她已得手,忙与她进密室商谈。

花溅泪将此次淮安之行讲了一遍,道:“幸亏有唐逸临死前的留言示警,此次,我算是有惊无险。加上谭清暗中给我的书信,我总算弄明白了聚雄会与淮安王的阴谋。我已修书一封,将此事告知爹爹,叫他正好来个将计就计。”

萧威海笑道:“很好。他们自以为上钩的是我们,又哪知他们自己才是上钩之鱼?”花溅泪道:“我还有一事想禀报师叔。只是此事太过重大,且无确证,还请师叔听后,除了与我爹可谈及此事,暂不要透露给任何人。”

“我明白,”萧威海见她面色凝重,又如此郑重嘱咐,知道此事必定非同小可,心念一转,道:“莫非,你已查出那聚雄会主的身份?”花溅泪点头道:“虽还无十分把握,也有八九分了。”

萧威海道:“是谁?”花溅泪没有回答,起身走至窗前,推开了纱窗,指了指那轮已半圆的月亮。萧威海失声道:“难道竟会是月几明?”花溅泪摇头。萧威海道:“那就是月几圆了?”花溅泪点点头。萧威海脸色大变,脑中念头飞转,许久才道:“何以见得?”

花溅泪道:“我只在那山洞中见过聚雄会主一次,他虽面蒙黑纱,身穿一袭宽大黑袍,却风神俊朗,颇有魅力。江湖上,能有如此仪容的男子并不多。何况我一见他,便有似曾相识之感,只是想不出他是谁。我本猜不透他的身份,可现在我却怀疑,那幽灵宫主十有八九就是月丽人!如果我所料不错,谢谨蜂便是她的兄长月凌峰,聚雄会主自然就是她的爹爹月几圆!”

“我已与月姊姊结为姐妹,本来怎么也不会怀疑到她身上。可我一直奇怪,为何我们处处被动?聚雄会为何对我们那么了解?这聚雄会主必是与冷香宫关系密切之人。西湖之上,我与师兄分别之夜,月姊姊来请师兄赴宴;次日一早,我在湖上被聚雄会弟子暗算,月凌峰恰到好处地出现救了我;那天在贾府伤了师兄,此事本极隐秘,谢谨蜂是如何那么快就知晓的?在那山洞之中,我已暗中将内力散的解药渡给了师兄,我重返那山洞,一来是想促使他们早日将师兄带往聚雄山庄,二来就是想试试,我身边可有奸细?没想到果然有人走漏了消息,谢谨蜂提前一步将师兄转移了!种种疑处连在一起,让我不能不怀疑到月姊姊。”

“最初我本怀疑丁灵儿,可从唐逸口中听来,那幽灵宫主是何等绝色,丁灵儿虽姿容秀丽,但也不可能让唐氏兄弟一见即走火入魔。除了月姊姊,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有此魅力和手段!从杜大善人府中出来,我对月姊姊的疑念曾一闪而过。可一见她面,又觉着她是如此温柔宽厚,怎么也不象幽灵宫主那等冷血狠辣之人。再一想,她对师兄一往情深,怎会连师兄也算计,任由那谢谨蜂折磨于他?便又打消了念头。但现在想来,她实是最可疑之人。她对退亲之事一直怀恨在心,在西湖之上,她曾想以美色迷惑师兄,却又被师兄拒绝。她能让那么多男子都拜倒在她脚下,何等心高气傲,师兄却偏偏对她无动于衷,她又怎受得了这等奇耻大辱?”

她将自己的所疑所思,一一道来。其实,还有一些重要的疑点,她没有说。在去黄山的途中,萧雨飞为她煎的药中竟被人下了毒,而那天,月丽人正与她同住一个客栈;梅月娇向淮安王献计害她,淮安王犹豫不决,是幽灵宫主一力主张;这幽灵宫主对她,已不是一般的敌对之恨,竟是恨她入骨,不仅要她死,还要她死得苦不堪言。

若幽灵宫主便是月丽人,则不难解释。夺夫之恨,对她这样的女子,自是恨到无以复加。至于与她在西湖之上一番倾心之谈,与她结拜为姐妹,去镇江途中,又为她诛杀长白九怪,无非是在演戏,搏取她的信任。要她自愧,要她自悔,要她亲手把她夺去的人,一步一步地送还给她月丽人。而说不定,若萧雨飞回心转意,她却会不再要他。她的骄傲,原是不容侵犯。

萧威海默默听罢,脸上神情一连数变,点头道:“你说得不错。如果月几圆便是聚雄会主,自是对我冷香宫了如指掌,所以才能在我们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做下此等大事。黄山之会时,月家正是住在无名寺中,月家与少林寺关系密切。月凌峰偷袭智慧大师才会如此顺利。想那月凌峰,用飘儿的断肠剑刺杀了智慧大师之后,根本不须逃走,只需从容回房,脱下伪装即可。后来当众对质,他公然就站在一清面前,一清畏惧之下,又岂敢不按照原定计划,不惜自尽来搏取众人信任?案情进入僵局,月几圆主动出面提出那折衷之法,一是想卖我们一个人情,让我们更加无法怀疑到他就是幕后主使,二是他成竹在胸,想一步步把飘儿逼入绝境的同时,分散我们的精力,他好放手进行他的下一步阴谋。”

花溅泪道:“不错。如果聚雄会主就是月几圆,那一切疑问均可迎刃而解。只是,不知月伯伯可有参与?”萧威海沉吟半晌,道:“应该不会。他们虽是兄弟,相貌、性情却并不相同。何况,月几明和你师姑朝夕相处,他若有什么,你师姑又怎会一点都没有查觉?”

花溅泪道:“此事太过重大。目前,我仅仅是猜测,并无实据。不知师叔可否让师姑暗中查访,看我们这推断可有误?希望是我们猜错了。”

萧威海沉重地道:“多半错不了了。你师姑送师太回黄山去了,我马上出发,追她们回来,再一同回冷香宫,和你爹爹商量对策。”

花溅泪道:“如此甚好。那我连夜赶往苏州去,到月几圆府上探听消息。”二人计议一定,连夜分手,各行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