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雾觳仙子
作者:阿梁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2868

时维新看看时间,觉得已经差不多是时候了,就命人撤了饭局,出来备上茶点,边与众人聊天边等候五毒教金铃罗的到来。

那三个老头,直到此刻也弄不明白时庄主,他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请的是什么能人,到现在还敢如此安稳的坐着。有心猜度,却又毫无头绪,看其他人等,似是对此人都异常的熟稔,闭口不谈起那异人的任何话题,这可把三人完全唬住了,怎么象自己这样的老江湖也开始变的这么无知起来?

人定戌初时分,红涛山庄烛火风灯早已点亮,飘忽摇摆又旋而静止,动静之间,仿佛有很多的鬼影乱舞。象李飞鹏这样的年轻人似乎听不得任何的风吹草动,稍微的响动便能令自己听到强烈的心跳声,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反倒是在左边第二排椅子末端就坐的李彰年与马良槚,二人不见丝毫的慌乱紧张,一副无所畏惧的神态,李彰年眼皮下磕,头枕靠背,似入定般,仿佛即将发生的一切皆与他无关似的。紧挨着彰年坐着的良槚更是在旁玩弄着茶杯,也不晓得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这么多人等着一个五毒教的一个小角色,真象是张开了一张大渔网,只等鱼儿入兜了,可惜却不知道这渔网牢不牢靠,若不结实,恐怕会连人带网都被大鱼给拖走的。

刚过约定的时间,众人正要纳闷时,忽然听到一屡似远似近若有若无的声音转了弯从大门外传了进来。

“时维新出庄迎驾,晚迟罪诛全庄。”石破天惊的响声振聋发聩。

红涛山庄门楼上,突然出现大片的黑云,呼啸盘旋,凝而不散,在上空弥散不久,便挟带哨响雷音,向众人所在的客厅大堂上扑到。看那浓云所过之地,大院中的砖地石桌,立时便浮起了厚厚的一层黑霜,两条黑线匝处,草木皆倒。

众人闻听有变,立即冲出客厅房门,向外瞧去,看到那团浓云黑雾俯拾而下,不由得齐齐变了颜色,立在人群之首的时维新见状却只一声冷哼,左掌运劲向上一提,立时在手掌之下出现一个晶莹圆球,单掌平推,将那白球缓缓送出,此刻时维新右手手心同时射出了大团的彩雾,彩雾紧随白色光球而动,在法决的催动下,立起一道香气扑鼻的彩雾水帘,向那团黑云裹下,两相纠缠片刻后,只见泽泽黑雪玄冰落拓掷地。

“时庄主功夫不错,可封你做个坛主。”混浊的声音从随后入眼的一顶小轿里飘出,四名轿夫凌空踏虚,看似极慢,转眼却已经到了大厅里面。

“大胆时维新,见了本教大法师还不跪迎。”轿夫中有一人大声叱喝。

“算了,老夫有八十年未入江湖了,旧人两忘,此次我应新教主之召,才勉力出山,都一副老骨头了,真是。江湖中历来以实力说话,不过很多人冲动以后就再也说不了话了,象无极真人和澄明老和尚,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死要面子,真可惜。时庄主,你说是吗?”

“比起那些更老的家伙,学那些淫娃荡妇自我陶醉的亭亭玉立,两位前辈可高明的多。”时维新笑道。

“胆子不小,你是不是觉得你的红涛山庄很大?”

“大小不论,若要我们向你这样的妖人投降,是不是该留点绝活才是。否则谁知道你是不是坐井观天,夜郎自大的人呢?”

“妖人?呵呵,那我告诉你,好人都该死,你说那还会剩下什么人,哈哈,杀人才痛快。”

“活这么大年纪还出来兴风作浪,那不是妖人是什么,你叫好人都该死,我倒想试试看,我来领教你的高招。”杨穆说完,一抖手腕,手指内的四枚钢珠各划弧线砸向小轿。

这四枚如意钢珠,却是素莹真君当年的成名兵器,如今传到杨穆的手中,融合了如意神尼的创作和杨穆在这上面下的苦功,威力不减当年。

时维新待要阻止时,已经晚了,只得站立一旁,准备随时接应。杨穆发出的钢珠,如光线透窗般砸向小轿,不料却被一层厚重的螺旋气墙所阻,颠荡数下后便沿原路弹了回来,杨穆反手一抄,将钢珠纳入手中。

众人只以为这金铃罗是不愿小辈计较,将心安稳后只等着听对方的下文时,杨穆那边却发出一声响动,回头看杨穆,只见他人撞在了八仙桌上,肩骨突出,脸泛黑青,昏迷不醒。原来那钢珠在那一刹那之际,已经被金铃罗动了手脚,不光回返的力道出现了变异,而且竟还在上下了剧毒,杨穆一时不察,首先就着了道。

“好厉害的毒功!”众人大惊。

婉丹见此情景,眼前就觉一黑,象要栽倒下去似的,踉跄扑到杨穆身旁,大叫起来。良槚双眼微缩,自后面出来,宽慰婉丹,顺手就给小穆嘴里喂了一颗药丸。

“没有用的,我的毒无人可解。怎么样,时庄主,井里的天可够你看。”金铃螺走出轿来,笑意盈盈的盯着时维新看。

时维新的脸在扭曲抽动,原本是让史珲春首先去试探对手的,怎么小杨居然冒这样的风险,但愿他的兄弟能将他救下来,否则该如何向大姐交代。那李老板还没有任何的动作,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当下决不能服软,于是便大声道:“前辈的确高明,不过志节不能移,想让我们屈服,那是万万不能的,非要动手,我们奉陪到底。”

“这世道变了啊,怎么命越来越不值钱了。既然你不走明路,那我就送你一条黑路走到底吧!”

时维新此刻拿眼光撇向李彰年,见彰年也对着自己点头,这才把心放下来。时维新斜跨上前一步,展开架势,就要与金铃罗一拼。

金铃螺没有料到这时维新居然有胆量敢与自己硬撼,不觉有些气恼,心中算定务必要给对方一个下马威,正要动手时,那刚刚被自己所伤的那个少年,发出轻微的呻吟之声,显然竟是渐渐醒转过来。这可令金铃罗大为诧异,自己在用毒的功夫上,能称第三,那决没有人敢称第二的,救他的那个黑小子,究系何人?

良槚正在为杨穆推拿,见小穆醒了过来,立即就发觉到自己的情况可能不妙,此刻正是双方的紧要关头,暗叹小穆啊,你为什么要这么早的醒转过来,你这一声,却是将我抛上了风头浪尖了,会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打乱,可是事已至此,该如何调整呢?心中略一思量,已经计上心头,于是便仰起脸对金铃罗笑道:“大法师,尽管你很厉害,可是我觉得你对武道还没有了解。”

金铃罗没有料到这黑小子居然会这么主动向自己说话,于是对这黑小子也来了兴趣,说道:“小伙子,你很有勇气,但很多时候,聪明不是一件好事,你今晚死定了。”

后边李彰年听到金铃罗这样说,就开始好整以暇,这金铃罗的功力并不逊色自己多少,我攻你不备,一定可以将老马救下来,虽然可能与自己的大计有出入,可这时是顾不了那许多了,不过彰年也在奇怪,老马这番镇定的功夫可真不是常人可及的,他都遇到过什么?忽然一瞬间,彰年象是重新认识老马一样,便竖起耳朵仔细听他们的对话。

“前辈如此高人,却无容人之量,真令我失望,莫不是你怕了我吧!”良槚说道。

“好,那你说,说完你还是要死的。”

厅外墙角的那两盆七夜优昙,这时开始悄悄的绽放,象给一只小狗抛了肉包子,扑腾着小脚。七夜优昙舒展柔枝,淡淡的花香飘进了大厅,在空中弥漫。

“我以为武道同园艺是一样的,讲究个短平中快。枝短叶平根中正生长就快。一生修为时间短,两袖闲云诸事平;江湖事端难居中,执着强求祸福快。”

“凭老夫现在的实力,还会怕什么?”金铃螺说完发觉自己居然在很耐心的同这黑小子交谈,不觉好笑。

“蚊子!”良槚脱口而出,听到自己说这两个字,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后面的话该怎么圆,自己被动了。

金铃螺一楞,道:“蚊子得罪你了么?”

“老伯,我以前听胡人说过,他们将蚊子叫为魔头,就可见蚊子的威力了。我打个比方,如果你的衣服又薄又少,与一大群蚊子被关在一口大缸里,你该怎么办?”

“老夫自有办法能让它们消失的干干净净。”金铃罗听着对方天方夜谭的话后,不觉好笑,不过在场的人都难逃自己的手心,便也乐得与这小子逗上一逗。

良槚放心了,对方还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倒也不必太着急,于是加劲催动七夜优昙的功效。

“如果它们并不如你所想象的那样容易对付呢?你会不会选择逃避。”

“什么蚊子那么厉害?碰到再困难的事情,老夫都不会退缩的。”

“好,如果那厉害的蚊子在你的身体里面,比如你的遗憾,愧疚,仇恨,思恋,你是如何将他们消灭的。”

金铃螺心中警觉,沉脸说道:“我们只为了自己的目的,你说的那些都没有用,反正不是别人死,就是自己亡,没什么蚊子的。”

良槚陷入沉思,不好,自己居然被对方绕走了。”老伯,若是一大堆妇女儿童被蚊子所害,你会帮助他们吗?”

“不会,社会问题有国家解决,自己事情自己解决,老夫不爱管闲事。”

“那要是国家和自己都不能解决呢?”

“那就去死吧!”

众人似乎都忘记了危险,陷进了一种境界,这时听金铃螺所说,不由的都骂道:“真是妖人。”

“那咱们国家的人都为此死光了呢?”

“胡说,天朝子民怎可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

终于绕回来了,良槚接着说道:“前辈乃我朝顶级高人,现在却只顾自己的利益,致武林动荡,而使蚊子乘隙而入。”

“小子,你到底说的是什么事?”

“难道前辈一点都不知道,我国边疆不断受到扶桑流寇的侵扰,扶桑人,他们就是这蚊子,它们在吸我们的血,直到把我们国家的血吸干为止。”

“老夫岂能为你的一句话而改变主意。”

“不论是谁说的这句话,关键是你已经知道了,你当然可以不闻不问,只是真正到了你独力难支的时候,会不会被扶桑的武士嘲笑而悔恨呢?”

“小子你很会说话,不过你今晚终究是难逃一死的,我们都是老成精的,岂能被你几句话轻易的说服,想开一些,若不是现在到了最后的关头,我还真想收你为弟子的。”金铃罗咕砸着小嘴说道。

“这么说,我讲的话是一点用也没了,即使是石头,我这开山凿也早让他开裂了,为什么作为天朝的子民,你就没有丝毫忧国忧患的意识?”良槚尽量想拖延时间,因为他知道他是完全的失败了,加上七夜优昙的功效,也没能将对方制服,看来这所谓的迷情之法,还有它致命的缺点,延及其他,那晚在小穆府上悟出的阵法的奥义,和乾坤法咒的诀窍,都是不完全的,用这半拉子的道法去达成生命的嘱托,自己能安心吗?

面对这黑脸少年悲天悯人的深情陈述,金铃罗还真有些下不了手,要在刹那之间,杀死一个这么有血性的少年,即使是他这么一个自认什么都可以不在乎的人来说,都是一个艰苦的抉择,金铃罗的修道要旨,是对于普通的生命,历来都是视之为草芥的,可对于有灵性的生命,却是看的相当的紧要,那是他认为的一种对天地的尊重,是可以传承交流的对象。眼前的人,带给他的感觉,就是那种超脱了世俗的桎梏,脱体升华到了一个可以与自己在同一个世界里交流的人。杀他,是不忍;不杀他,却是不能,百年时间了,都没有出现这么让他为难的情况,今晚,他是真正的碰上了。此刻,再仔细打量这少年,没有半分的对生命的恐惧,有的只是无尽的遗憾,在这少年的身体上,仿佛能看到他那浓浓的春华秋实的峥嵘,也同时能感到淡淡的春去秋来的无奈,正如一株老树,云来气接,磅礴自持,似乎这世间所有的事,都是那不断变换的画面而已,与他并无太大的关系。

时维新本来已经作好准备,要与这金铃罗来一场生死对决,可没想到半途穿插了良槚这样一段插曲,耐心的等他们交谈完毕,那金铃罗已经是凶相毕露,眼看就要对马贤侄痛下杀手,此刻自己再还不挺身站出来,那这么多年江湖的历练都是白练了,可是?时庄主这时却存了更大的疑心,小杨受伤,生死不明之际,马贤侄危在旦夕,生死一发之刻,那李老板怎么还能坐的住?莫非他真的连师父的习性也秉承了去,将人间的兄弟之情看得无比淡漠,可若真是这样的话,真为他感到不值,纵使你能修炼到天仙的境界,可那原有的情感已经被你的无动于衷,包上了坚硬的外壳,变的粗大易逝,不复有那细腻温情的感动让你体会,看你李老板越是安稳,红涛山庄可能益发的保险,可真要让自己选择,则宁愿李老板他在小杨出手之际,就义无返顾的援手而出,而决不是站着不动。

在金铃罗决断的那一刻起,时间似乎完全静止下来。小史好奇的看到两个人对话,对于他,可能是在经历这样的场面的时候有几分发怵,忘记了无论何时何地,他都能任意行为的,也可能是脑袋大条还没有意识到他的兄弟马良槚,此刻的生命已经完全攥在别人的手心里。婉丹此时正照顾小穆,她连看都不敢看金铃罗一眼,只是在人后将脸对着怀里的杨穆,留出了一个背影朝着金铃罗。此刻在发懵的不止是小史和婉丹两人,时庄主请来的那三个老头,已经完全被眼前发生的一切给镇住了,他们早已经忘记了自己,只是本能的将眼珠来回的转动。

金玲罗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以前不是,现在也不是,对于一个可能妨害教主计划的人,那是决不能心存任何侥幸的,整个红涛山庄,看来是要来一场腥风血雨的清洗了,红涛,红色血潮,波涛汹涌。金铃罗主意打定后,他那干瘪的面容突然裂开,发出桀桀的怪笑声。

作为当事人的马良槚,是不可能没有体会到他的处境的,可他没有动手,因为他的自信,自信自己绝对有把握熬过金铃罗的一击,自信在金铃罗攻击之前,胖子一定会出手的,可是作为他自己,心里还是有几分期盼,期盼彰年并不在乎自己的生死,那到以后,他也就可以完全的轻松,不会有任何的羁绊,痛快的杀一场。

就在金铃罗准备动手之时,忽然整个红涛山庄的元气出现了极大的波动,一条冰华霜带仿佛是从月宫飘下一般,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一条人影如烟如舞,如梦如幻落身到两边人之间,那人全身都笼罩在一层淡淡的烟云之中,不辨姿容,只是那一身的白衣,略露神迹,配合院中堆积的冰雪,与天空皎洁的月华,正应了那句雪月溶溶的词语,来人面廓的右首处,半截梅枝横出,上面枝连着三数朵打开的梅花,停在空中。

“大法师不会只懂得欺负弱小吧!而且你的杀意太盛,对你的修为可是不好啊!”那人出声说道。

“小姑娘,我的事情是不允许任何人破坏的,既然你要强出头,那就来吧!”金铃罗说这番话,也是在吃了大惊之后才说的,心中惊异什么时候江湖上出了这么厉害的年轻人,她的修为并不输自己多少,真要打起来,实在是颇为费事。

“大法师你可是知道我们天香谷底细的,今晚在场修为胜过你的大有人在,听我一句劝,回去好好的修炼,天界之门很快就会打开的。”一屡清晰的声音呼呼的传到了金铃罗的耳朵里。

在场的人除了金铃罗似乎都没有听到来人后面的话语,只静静的看着她如何应付金铃罗。时维新是没有想到师妹的功力竟然已经如此之高了,看来即使李老板不出手,那金铃罗也难讨好去,这下就不用担心了。在众人里面最吃惊的反而是良槚,夜雪从出现自始至终都没有朝自己看一眼,而且仅仅只隔了半日的功夫未见,夜雪的功力竟然提高了这么多,看来在修道之途中,他还真的是井底之蛙了。

金铃罗闻言之后,再次将目光扫视了全场诸人,这次他是将神识完全放出,只要有丝毫的元气波动,一定能被自己的神识接受到,可场中之人的修为在他的探测之下,都如俪珠在手,深浅程度一探就能得知的,除了那个拿羽扇的胖子外,余人皆不足滤,可那胖子身上却感受不到丝毫的元气的波动,实在很象一个凡人,可若错了呢,那这胖子的修为将是深不见底的,将远远的超过自己。金铃罗不放心,将神识化作锥针,向那胖子刺探过去。

彰年似乎完全没有感应到,依然手摇羽扇,待那扑来的神识近身之时,那羽扇好象无意扇到一样,金铃罗的神识立即被这一扇之力,扫卷回去。这一下,才让金铃罗真正清醒认识到场中的形势,自己宰杀羊群之时,竟然在羊群里隐伏着一只猛虎,还好这女娃年轻告之了实情,不然自己一定会很难看,可是就此退走,那将给教主的大计留下一个极大的隐患,而且来一趟不见识见识当今这些青年才俊的实力,自己是不会甘心的。看我的终极绝招,你们要如何应付,若这样都不行,那自己修行上百年,还比不上几个年轻人,那还不如直接死掉算了。金铃罗此刻已经完全被唳气所埋,修道之人争强斗胜是很寻常的事情,若受不了有人机缘深厚,而自寻死路,那百年前峨嵋门下冒出的弟子,足令当时修真界一半以上的人,羞愤而亡,照这样算的话,这不平之心,实在是比任何法宝都要来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