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洞是什么感受？没有全身被挤压变形的痛苦，也没有狂雷惊电的洗礼。鹿皓天一头扎进洞中，就像街头卖艺的举个小圈子让猴子钻一样，扑通一声就钻过了，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带着满眼的星星抬头看去，四周熟悉得很，就是一个毫无特别的小山丘，山腰上有一间不大不小的庙宇——正是那间引起祸端的土地庙。

鹿皓天闷闷地擦了擦眼，以为刚才只是眼花，哪来什么黑洞了？根本就是直接往前一扑，自己趴到地上而已。想到这里，心中大恐，猛地转头望去，后面追杀着的暴民已经不知哪去了，山坡上一片空空荡荡。

鹿皓天一片茫然，想了想，挣扎着爬起身来，向土地庙走去。

庙门上悬着一张大匾，鹿皓天扫了一眼，正欲举步进庙，却忽然如遭雷噬，怔在当场。

鹿皓天印象中，这是一张黄色的匾额，上面用铜漆老老实实写着“土地庙”三个大字。可是，眼前的这张匾，却是淡淡的黑色，上面用五色漆写着“诸神之殿”四个骚包字样。

前天刚刚来过这里偷金钵，这里还是“土地庙”，怎么一场暴乱，土地公公忽然变成了什么神？

鹿皓天极力思索，这诸神指的是什么神？二郎神？巨灵神？

能想到这么多，这鹿皓天已经算是处变不惊之士了。换了追着他的那些个暴民，看见这匾额不晕过去才怪。

“奶奶的，还说是因为我亵渎神灵才暴动的，根本就是借机把土地神给请出去，供上邪魔歪道！这事非得跟爹说说不可。”想到或许可以因此不用还金钵，鹿皓天一阵兴奋，步入庙中。

入目的景象顿时让鹿皓天呆在当场。好好一个笑容可掬的土地公公不知哪去了，入目的是五尊塑像，依稀可以看出是三男两女，不过面目却都模糊不清。尤令人吃惊的是，正中的塑像居然是女像。

女子雕像之前，稳稳当当地放着那个金钵。

不过鹿皓天此刻却没心思观赏那个金钵。“这是……什么神？”好歹是读过书的人，对神话传说还是颇为了解的，但他绞尽了脑汁也想不出哪有这样的五个神。想来想去，只有金木水火土五行可以凑齐五个神，但是从没听说有谁把他们放在一起来膜拜的。

鹿皓天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对着雕像细细欣赏。看着看着，脸色渐渐变了。

因为他发现雕像上有几条蜘蛛网，还有一层淡淡的灰尘。

若是今天早上刚刚被暴民换上的雕像，怎么会有灰尘和蜘蛛网？鹿皓天退后几步，摸了摸那个金钵，上面纤尘不染。

“是了，定是从别处运来的雕像，那些愚民没有把它擦拭干净。”鹿皓天只得找了这么一个理由，虽然心里隐隐觉得这理由说不通，却也聊以自慰。

“不知是谁把金钵放回来的，总之现在事情算是过去了。”鹿皓天再扫了一眼雕像，浑忘了自己正被暴民追砍中，兴冲冲地施展轻功回家去也。

直冲进了县城，鹿皓天才猛地反应过来，街市两旁无数冷冷的目光射来，鹿皓天处于极度亢奋中的脑袋瞬间被冰水浇下。

出奇的是暴民们并不为难自己，而是各自慌慌张张地藏起什么东西，好象他们才是小偷，怕官府追查一样。这情形就和鹿皓天往日逛街时一模一样。

远处有人叫道：“找到少爷了！”鹿皓天抬眼望去，只见一群家丁一拥而上，前呼后拥地把他往府上带去。

“等等，等等！”鹿皓天问道：“鹿二呢？”

一名家丁压低声音，道：“鹿二自从和少爷走散，自个儿跑回府来。老爷马上把他绑了，交到暴民手里。原来那金钵是他偷的！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看这胖子平日笑容满面，原来是个贼！”

家丁自顾自说着，没注意到鹿皓天的脸色阴沉得吓人，几乎已快到了暴走状态。另一名家丁急忙捅了他一下，这人反应过来，脸色吓得惨白。

“现在呢？他死了没有？”鹿皓天冷冷地问道。

“他……他被暴民狠狠揍了一顿，老爷另外又赏了他二十大板……好在他的肉多，一时死不了……”

只听“啪”地一声脆响，这个家丁的话还没说完，已被鹿皓天狠狠一巴掌扇得老远。

“给我去找李大夫，叫他一柱香之内滚到府上来，迟了片刻本少爷也要他好看！”

看着那家丁连滚带爬地去了，鹿皓天冷哼一声，径自回府。

鹿二正呲牙咧嘴地趴在床上，两个丫鬟在一边照顾着他。鹿皓天走了进去，丫鬟齐声道：“少爷！”

鹿二转过头来，咧嘴一笑。鹿皓天挥退丫鬟，坐到床边，道：“李大夫很快就到，你忍着点。”

鹿二也不称谢，说道：“别怪老爷，这事老爷只能这么处理。”

“哼！我能不怪他吗？正好利用这机会叫他别再找那些丑八怪来提亲！”

“……少爷……你可真是有够无良啊。”

“这也是为你报仇的一种方式嘛。”鹿皓天换上了笑脸，取出一块金子：“拿着买点补药。”

鹿二看见金子，两眼顿时放光，迅捷无伦地一把抢过，生怕稍慢一步少爷就会改变主意似的。鹿皓天摇头失笑，才笑了一声，就像被砍断般嘎然而止。

只见鹿二双手捧着金子，眼睛微闭，嘴里念念有词。一道白色光芒从金子上微微泛起，越来越亮，直到刺得鹿皓天已有点承受不住时，光芒猛地消失，一切归于正常，就像从没有那道光的存在一样。

见鹿二满足地把金子塞进枕头底下，鹿皓天呆呆地问道：“你……你在干什么？”

“当然是刻下印记啊。”鹿二奇怪地道：“这不是你每得一个值钱货时必做的事么？——虽然毫无用处。”

“我什么时候会这种妖术了？手无寸铁的，怎么为金子刻印？”鹿皓天猛地探出手去，掏出那块金子，只见金子上工工整整地以篆体刻着“鹿二”两个大字，不由得呆若木鸡。

鹿二发愣的程度也决不比他低，颤抖着伸出手来，往鹿皓天额头摸去。

鹿皓天一把扫开那只肥手，不悦道：“少爷没病！”

“这本是少爷你最拿手的法术啊！”鹿二声音都打颤了：“少爷你没事吧？”

鹿皓天怒道：“先告诉我你是怎么把这金子刻上字的！”

鹿二看了鹿皓天半晌，才缓缓答道：“这是金系法术里最简单易行的。天下任何事物，莫不契合五行，我们的身体里自然也有五行之气。善用五行之气，就可以对相应各系的东西进行操纵，法力越高，能操纵的程度也就越高。听说那些高人们，能进行召唤术，这个小人从来无缘得睹。少爷你看……”说着，鹿二手腕一翻，不远处的脸盘里冒出一股水箭来，旋又落下。“小人没用，只会金水二系的法术，而且都只会皮毛。可少爷你可是金系高手啊！那个金钵就是你隔空取物硬移过来的啊！”

鹿皓天看得目瞪口呆，脑袋里乱成一片。鹿二的解说已经很清晰了，但是对于鹿皓天而言，简直是天方夜谭。愣愣地道：“把水变成冰给我看看。”

鹿二老脸一红，道：“我道少爷怎么会忘了这些，原来是借故考我来着。……小的目前还不会改变物态。”

鹿皓天捧头道：“我是真的不会这个啊！如果我会这个，非把所有金银财宝全刻上字不可。虽然操纵不了，但也觉得东西打下了自己的烙印。”

鹿二呆呆地道：“你不是早已这么做了吗？”

鹿皓天正想说话，身后传来人声，有人说道：“鹿公子是否患了失忆之症？”

鹿皓天转头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一名干瘦老者，手里拎着一只药箱。正是以医术高超闻名清河县的李大夫。

“失忆是什么症状？”

“失忆即失去记忆。轻者忘却某些特定事物，重者记忆全失。”李大夫缓步踱来，道：“老朽为公子诊个脉吧。”

“不用了，你先去治鹿二的伤。”鹿皓天心乱如麻地挥挥手，独自捧头坐在一边。回想起往昔种种，怎也不觉得自己有失去记忆的迹象。猛然记起那个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那间土地庙，匾额、神像、灰尘、蛛网，冷汗大滴大滴地从额头落下。心里隐隐想到一种可怕的可能，但以他的见识，却怎也接受不了这种解释。这种时候，大夫的“失忆”一说成了他最好的慰藉。

“鹿二。”鹿皓天梦呓般说道：“恐怕少爷真的失去了某些记忆。现在是什么年头？是哪位皇帝当朝？”

“皇帝？什么是皇帝？”鹿二和李大夫异口同声地说道。

鹿皓天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到底是谁失忆来着？连皇帝都不知道？

还是李大夫反应快，想了想，答道：“恐怕少爷指的是上古伏羲炎黄等诸位大帝？目前早已没有啦，现在的中原，五大世家各霸一方，手中控制的大小帮会、教派分别管理各个城市。当然以我们司马家为正统，余者皆篡！”

鹿皓天喃喃道：“帮会统治城市？帮会统治……”

“嘘！李大夫！”鹿二低声道：“现在各家安定，秋毫无犯，话可不能乱说。”

“秋毫无犯？面和心不和，战乱只在早晚。”李大夫不屑地道：“天下早晚一统，当然以我们司马家为主！”

鹿皓天听着听着，脸如死灰。虽然无法相信，但他也真的明白了，他到了一个和自己所处的世界相并行的另一个世界，一个表面看来一样，但是内涵完全不同的地方。

之前见到的那个和自己一样的人并不是冒牌货，那也是真正的鹿皓天。此刻他们的身份已经互换了。

鹿二和李大夫还在窃窃说着，却见鹿皓天两眼翻白，晃了几晃，终于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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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皓天悠悠醒转，眼前是父亲焦虑的脸。李大夫一脸痛苦地坐在一边。

“爹……”鹿皓天茫然喊了一声，脑袋一片空白。

鹿正南沉声道：“你此番出去，可有见到什么特别的人物？”

“特别的人物？没有啊。我就是摔了一交……”鹿皓天猛地想起这里的种种异事，话说了一半，又打住了。

“那你手心里，怎么会凭空出现了缚仙之印？你的根骨……你的根骨……”鹿正南颤微微地说道：“怎么会变成无属？”

“缚仙之印？无属？我不知你在说什么。”鹿皓天没好气地一头摔在枕头上，两眼无神地望着房梁。

“李大夫，你看这……”

李大夫犹豫片刻，道：“依老朽看，这很有可能是中了黑白神仙的洗髓诀，禁锢法力、洗涤属性……因此有些记忆也随之被清洗。不过，老朽也从未听说中了洗髓诀后，手心会出现缚仙印的，缚仙印本应是天生不祥之兆，后天作用是无法生成的。”

鹿皓天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举起手掌看了看，掌心有一粒桃花状的小红痣，这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胎记。什么时候变成所谓缚仙印了？

“我清河鹿家与黑白神仙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他为什么要这么害我的孩儿！”鹿正南脸上的肌肉已然扭曲，语气愤怒无比，但出奇地对那个所谓黑白神仙仍不敢出丝毫不敬之言。

等等……黑白神仙？这个名字怎么如此熟悉？鹿皓天忽然灵光一闪，这黑白神仙不是天下十大高手中名列第二的超级宗师吗？他的排行比自己的启蒙恩师叶知秋还高！传说中此人向来戴着一副面具，左脸为黑无常、右脸为白无常，形象骇人之极，却又自称神仙。胆敢叫他黑白无常的人，早已死光了。而他的真名和真容，也早已随之掩埋。

自己怎么会和那个行事忽正忽邪，向来不买任何人的账的超级高手扯到一起？鹿皓天不敢说话，静静地听父亲和大夫的对话。

“鹿帮主请息怒。老朽也只是猜测，未敢断言。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公子或许是得了什么怪病，亦未可知。”

“怪病？天下医道，南陈北李。连李大夫都没见过的怪病，鹿某也实不知还有谁能解。”鹿正南长叹一声，声音有点哽咽：“可怜皓天修习仙术的机缘，就这么毁了？”

原来李大夫还有这么响亮的名头，自己却从来不知。鹿皓天听着听着，竟生出兴趣来。

李大夫欲言又止，鹿正南挥手道：“不必顾忌，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李大夫低声道：“虽然公子失去了五行之气，但老朽诊脉之时，却发现公子体内含有一种未知的力量。当老朽的仙气探入公子丹田之处时，竟硬生生被迫退出来，那股力量柔和却不失霸道，有种……有种王者之相。目前虽然微弱，但日后或许大有可为。”

“未知的力量？”鹿正南愕然道：“不在五行中？”

“是的。而且老朽可以确知，这力量是公子自身所有，并非外力侵入造成。”

“李大夫……你指的不会是普通斗气吧！”鹿正南剑眉一轩，道：“那不是人人都有的防身之气吗？”

“这种未知力量决非斗气。鹿帮主是清河仙法大家，应该知道仙法乃以念力控制外物，而所谓斗气只不过是把法力化体力，以弥补近身战斗的不足，事实上体力并未得到永恒的增强。而公子这力量，却是由体而生……”

“够了！这样的话与蛮力之徒有何区别！”鹿正南怒道：“难道鹿某的儿子竟要与那些力士为伍不成！要知皓天的天资聪颖过人，学艺数年，皓天的金系道法已不在鹿某之下，加上叶大侠的传授，兼通了相克的木系，放眼天下，能有几人？在三个月后的新人法斗会上，皓天必能一举夺魁，成为司马家主的关门弟子。如今……如今！唉！”

鹿皓天再也忍不住了，问道：“兼通相克的两系，很困难么？”

鹿正南看了看他，又是一声长叹。痛苦地闭上眼睛，摇头不语。

李大夫心中不忍，代答道：“天下万物，皆由五行所构，人体也是如此。一般而言，每个人都有一项属性比别系更强，自身的属性就是由此决定的。常人修习仙术，自是修习契合自身属性的一系仙气，可收事半功倍之效。当然，若是另辟蹊径，修习其他一系的，也大有人在。据说天下第一高手楼迦罗，自身属土，练的却是金系。”

鹿正南回过神来，续道：“也有人数系兼修，但是数十年前，还没有人敢兼修相克的两系，因为很可能被体内相克之气互侵而死。直到一代奇人黑白神仙练就水火，世上也慢慢有人去尝试，而你……数年前不惜一试金木并行，竟成功了。”

鹿皓天有点明白了，道：“修炼仙法，是不是就是努力炼就某系的仙气，再掌握那系法术的要诀？”

鹿正南认真看了看儿子，点点头，道：“皓天记忆虽失，悟性仍在。气与法，是相辅相成的。也就是说，每多修一系法术，就要付出双倍的努力。……唉，再说这些有什么用！”

鹿皓天伸过手去，道：“缚仙印是什么东西？”

鹿正南看见儿子手心那颗红痣，脸上又是一阵扭曲，半晌才道：“身具缚仙之印者，此生无法修习仙术。而你身上……根本什么属性都没有。”

鹿皓天正听得兴高采烈，蓦然听到这么一句话，两眼一黑，第二次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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