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啊！”一声又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云霄，山魈们一蹦一跳地纷纷离开，露出场中一个满头是包的猪脸。
“我的孩儿们下手很有分寸的。”岳无影笑嘻嘻地道：“若是换了你齐大哥的孩儿，恐怕……”
齐穹只是嘿嘿笑，如斯别过头去，似是在欣赏远处高耸入云的山峰，眼角的余光却没有一刻离开鹿皓天那猪头般的肿脸，辛苦地憋着笑。
“那是什么山呀？如此雄伟！”如斯故意问道。话一出口，却也忽然发现了那山的古怪——整座山是灰色的，也就是说上面没有丝毫的草木，而山峰几乎没有任何坡度，就像一块巨大的石柱从地面直耸上天际。细看之下，这石柱也并不直，而是整体地向西北倾斜。
齐穹的目光从鹿皓天脸上收回来，好整以暇地道：“这就是支撑天与地的不周山。当年共工那个傻冒自以为打得过轩辕了，便向他挑战，结果被打得爹都喊不出来，狼狈逃窜。慌不择路时，一头撞上了这里，把山撞斜了，从此天倾西北，地陷东南。而天幕更是产生了不少漏洞，导致暴雨连年，洪灾泛滥。女娲那娘们见势不妙，就炼了些七彩石，把天给补了。”
“天都能补……谁、谁来把我的脸补一补！”鹿皓天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狠狠瞪了如斯一眼，道：“见哥哥挨揍，也不来帮忙。”
“好象两位大王和皓天哥哥的仇恨深得厉害，如斯不敢阻拦。”如斯看了看鹿皓天的脸，苦忍着笑，走上前去，掏出一方丝巾，为他细细抹去脸上沾着的灰泥和杂草。
鹿皓天怔怔地感受着，仿佛回到了童年。在这一刻，他深切地感受到了两人之间真诚的兄妹之情，不含一丝杂质。
非要将这兄妹之情蒙上情欲的色彩么？鹿皓天心下沉吟，渐渐下定了决心……不要就是白痴！
齐穹摇了摇头，说道：“我去找老鸟。”迈开大步不知走到哪里去了。
岳无影目送他的背影消失，转回头嘿嘿笑道：“有些小伙子长得帅气一点，如果色眯眯的会被人说是风流；但某些脸肿得像猪的小子还要色眯眯，就只能让人想起数百年前的某只风流猪妖了。”
“你！你XX的！我这脸是被谁弄成这样的！”鹿皓天勃然大怒，扑上前去就要放对。
刚冲到面前，只见岳无影右手轻扬，一阵清爽的微风扑面而来，脸上疼痛肿胀的感觉渐渐消失。鹿皓天不禁停下步来，愕然摸了摸脸，只觉一切如常，仿佛刚才那顿暴打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小子你的法力失了，不会连五行的作用也忘光了吧？”岳无影笑嘻嘻地道：“老子虽然主修是土，但木系还是会那么一点点的。治你这种小肿还不是易如反掌！”
“木系可以治疗……”鹿皓天喃喃念着，想起了某个带走纤纤去治病的老头，又想起纤纤的属性，顿时大呼上当。蛮不讲理地大怒道：“木系为什么可以治疗！我以前学的木系就不能！”
岳无影嘻嘻笑道：“那只能证明两点：首先你是个只修法术不学法理的呆子，其次你是只修风诀，不修植物。只有植物的成长之美，才是治疗与恢复的真髓所在啊。”
鹿皓天哑口无言，心中却忽然一突。岳无影虽然像是在随口开玩笑，但细思之下却像是真正向他讲解传授五行的知识。难道这个妖王竟看出了什么吗？
想到这里，鹿皓天不禁向岳无影望去。岳无影满脸都是欠揍的嘲笑表情，那皱纹简直可以夹死苍蝇，但鹿皓天却清楚地发现，他的眼里其实一点笑意都没有，而是闪动着一种难以理解的光，像是在鼓励，却更像怂恿。
“这老家伙。”鹿皓天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还了个暧昧的笑容，不再说话。
如斯在一边看得真切，虽然没看出两人的真意，但那眉来眼去的样子却没能躲过她的锐目。蓦然惊醒，这里是妖兽谷，这群家伙全是肆虐人间草菅人命的妖魔，自己是不是太过放松了些？照常理，皓天哥哥是不会和妖魔勾搭去害家族的，但是际此家族大变的时刻，以皓天哥哥一向只求利益的作风，倒真是难说得很。
不过再怎样，如斯也相信鹿皓天绝对不可能对她不利的。想到这里，镇定下来，开口道：“天色不早了，我们是不是该去见见其他诸位妖王，商谈正事了？”
“实话说，谷里只剩一个妖王了。”岳无影笑道：“其他家伙全出去玩了，就剩个老鸟——哦，就是善翼王在坐镇。”
如斯皱眉道：“那么你们三位所议定的事项，在其余五王面前做得了准么？”
岳无影不悦道：“若是做不了准，我们带你来干嘛？”
如斯正色道：“素闻妖魔以随性为旨、以乱舞为乐，殊无法度，小妖见王也不行礼。恐怕三位大王认为可行的，其余五王闹将起来，还是不了了之。”鹿皓天一个劲地给她使眼色，如斯看了一眼，抱歉地笑笑，还是把话说完了。
鹿皓天正在思索词句准备堵住岳无影的暴走，却愕然发现岳无影不但没发怒，反而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如斯，啧啧赞道：“难怪这个臭小子口口声声非你不娶！在我们妖谷八王面前，敢这样寸步不让地侃侃而谈的年轻人确实不多。”
鹿皓天终于听出了这个老家伙的险恶用心：“我说你的脾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原来是为了给自己脸上帖金来着。”
心思被道破，岳无影的老脸却红也不红，就像鹿皓天根本不存在似的，径自对如斯说道：“小姑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虽说我们没有法度，但是关系到所有人的行动，都会有个规则。平日朱厌不理事、狍鹘没什么主见、陆吾和犀魁只知打架，有什么事情都是我们几个决定的。现在相柳那死蜘蛛不在，我们三个就可以决定一切。”
如斯脸色稍缓，道：“那请大王带我们去见见善翼王吧？”
“我们没有议事厅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无处不可议事，什么话都不怕被别人听，哪个孩儿有意见想插话都随意。”岳无影摆摆手，道：“穷鬼已经去找老鸟了。”
鹿皓天听得心有所感。人与妖的最大区别，恐怕就在于此吧。
正自感触，耳内忽然传来岳无影的声音：“小子别东张西望啊，我在传音给你。这小姑娘不错，但是看来很正直也很刚强，一不好骗，二不能用强，你的希望渺茫。”
传音入密？鹿皓天昏迷。曾经梦寐以求的高手绝学中，就有这么一项啊！想不到通过五行法术也可以办得到！相比于这个大发现，什么泡妞的希望都变得次要了。
满肚子的话想和这老家伙说，但苦于不会传音，只好硬生生忍了下来，狠狠瞪了他一眼，赌气不语。
岳无影似是看出了他的郁闷，再次传音道：“传音其实很简单，以你的功力已经可以办到。你随便跟这小姑娘扯几个棒棒糖的故事，别惹她怀疑，我来教你。”
鹿皓天大喜过望，棒棒糖的故事源源不绝地脱口而出。“如斯啊，小时候我送你那个小玉猪还在不在？”
“你爹真是不显老啊，这么多年来还是那么帅……”
“啊！今天天气……哈哈哈！”
嘴里胡扯着，耳边不断地传来岳无影的指点：“我不知你那是什么古怪功法，反正道理应该差不多。声音看似无形，实际上是有形的。比如声音撞到山壁，就会产生回音。你试着用你的气把发出的声音包裹起来，使之不向外扩散，只传输于一点，就可达到传音的效果。等你熟练了，可以控制同时传给数人。”
鹿皓天听得心领神会。丹田一股热气不知不觉中扩散至咽喉，再随着声音流出口外。鹿皓天清晰地感觉到，声音似无实有，真气也似无实有，二者其实根本就是同样性质的东西。它们的流速与范围，完全可以限制在自己所需要的范围之内。
“皓天哥哥！皓天哥哥？”如斯奇怪地说道：“怎么你的嘴巴一张一合，我却根本没听见声音？”
鹿皓天反应过来，知道已经成功学会了传音的技巧……只是刚才那句话是往如斯的鼻子上传的。压下心中狂喜，装糊涂道：“没听见？奇怪……我刚才是在说这个地方好漂亮啊……”
如斯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是啊。我家的花园和这里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不过……你们的悄悄话说完了吗？”
一人一妖同时傻笑起来，无言以对。恰在这时，齐穹的声音远远传来，解救了他们的尴尬：“老鸟来了！”
鹿皓天简直要抱上齐穹和善翼王一人亲上一口，转头看去，只见齐穹和一人联袂而来。那人庞大的翅膀从后背上伸展开来，御风而行。依稀可见那如电的眼神，在老远都能让人不寒而栗。
这就是在群妖最危急的时刻当机立断撤往不周山，保存了群妖数千年血脉的空中王者，善翼王？
两妖走近了。善翼王的脸清晰可见。那是一张瘦削的面庞，在一只无比明显的鹰勾鼻下，其他的五官特征都让人完全忽略了，只有那苍鹰般的凌厉眼神，佼佼不群。长发笔直坚硬，向后斜斜地垂下，极有特点。
鹿皓天不得不承认善翼王不愧是八王之首。所见的三个王里，排在老三的穷奇王威猛豪雄，性格直爽刚烈，就像无敌虎将，但却缺少心机；排在第八的山魈，长得就是一副贼样，虽然极好面子，却显然颇有智计，估计该是八王中的智囊。而这善翼王，不用说，自当是个统帅——虽然他们并没有上下属之分，但若真的分起来，善翼王是当之无愧的统领。
如斯也懒得再跟那两家伙计较了，拱手道：“巨鹿司马家使者，见过善翼王。”
“司马擎的运气不错啊。”善翼王冷冷地道：“居然能让鹿伤大哥的后人为他求情免死。”
两个妖王的脸色顿时不大好看，如斯原本恭敬的脸骤然罩上了寒霜。鹿皓天心中也不快起来，若说这善翼王有缺点，那就是太过自傲了。
“善翼王此言差矣！”鹿皓天担心如斯说话过硬，引起冲突，挥手阻住如斯的话头，淡淡道：“司马擎的生死本就不是诸位说了算，皓天更不是为他求情，而是为了双方利益考虑，力求平息风波而已。穷奇山魈两位大王之所以不杀司马擎，乃是为了十万妖众的利益，绝非为了些小情面就罔顾大局之徒。”
岳无影和齐穹顿时摇头晃脑，倍有面子。善翼王讶然望着鹿皓天，神色改倨为恭，道：“这位一定就是鹿大哥的后人鹿皓天公子吧？不知公子此话何解？”
鹿皓天心知他的恭敬神色是做给他的祖先看的，决不是被他这个小毛头唬倒的。不禁有些恼火，冷冷地道：“不计后果，头脑单一，怒则食人，是为兽；进退有据，其智胜于人，集日月之精为一体，行事有远虑，此谓妖。大王若徒逞一时之快，杀了司马擎，那妖兽谷的‘妖’字可以去掉，直接称为‘兽谷’得了。”
善翼王大笑道：“然则杀与不杀司马擎，会有怎样的不同后果？”
“两千五百年前，诸位棋差一着，被神帝困于此处，不但与大千世界从此隔绝，更日日受到封印腐蚀，法力日渐衰微。大王高瞻远瞩，难道没有为孩儿们另谋长久之计的打算？没有冲出妖兽谷，向神界报复的打算？”
善翼王的瞳孔微微收缩，微笑道：“说下去。”
“朱厌王在小次山现形，这是一个契机。人间以此为由，骚动不止。一统天下的征战早晚就要爆发。而这战争中，北方司马家族正是主角之一。”鹿皓天淡淡道：“而司马擎，正是司马家族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那杀了他又怎样？”这么弱智的一个问题……
“杀他不会怎样，但不杀他……好处就很多了。”鹿皓天忽然明白了一点，善翼王其实一直在装傻，不由得微微笑道：“若司马家族与妖兽谷合作，一统天下指日可待。届时妖兽与人互为盟友，融洽相处，那神界的力量就显得单薄得多了。”
碍于如斯在一边，鹿皓天有很多话没有说出来。事实上他所描述的场景是另一个意思：首先，妖兽谷帮助司马擎，若司马擎想辅助家族，则辅之，若想篡，既篡之。其次，在与司马擎合作下，双方共同荡平天下；最后，双方合力，挑战神界。
其实鹿皓天小看如斯了。当他侃侃而谈时，如斯一直睁大美目看着他，嘴角微微露着笑容，眼里的神色由开始对善翼王的怒火，转变成了对鹿皓天的欣赏。
鹿皓天说完，静静地等善翼王回话，他相信善翼王一定能听懂自己的意思。不过，鹿皓天自己，却有着另一个小算盘。帮助司马擎和妖兽谷和谈联盟，只是一个步骤。到了最后……一统天下的是谁，尚未可知。至于挑战神界，鹿皓天纯粹是说给这些老妖听的，他本人根本不相信人和妖可以与神斗。
善翼王哈哈大笑起来，说道：“难怪穷鬼没口子地赞你有头脑。你所说的确实是极好的一条路。但是……你似乎漏了一点，纵使我们一举入地宰了凤凰，封印也不会消除。我们依旧只有八个人出得了封印，孩儿们还是坐困谷中。”
此言一出，岳无影和齐穹也都轻叹了一口气，而如斯的眸子也渐渐黯淡了下去。
“封印是不是必须有一个人类一身齐集所有五行力量，才可以破解？”鹿皓天意味深长地笑了，道：“或许我能够找到这样的一个人。”
众人浑身剧震，连平原上一直在嬉闹的群妖也忽然间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