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城脚下的马贼尸首总会有巡边的士兵发现，到时候他们知道如何处理，师傅庄园里被屠戮的几十具尸体却要自己掩埋。在离郡府三十里的地方出现马贼屠杀整个村子的情况，这在代县城一度引起不小的恐慌，师傅联络代郡各大族向太守施压，驻扎代郡的边防军迅速出动，在不到一个月内搜遍了代郡的山山水水，据说不少在代郡活动的马贼都被迫远走高飞，以至于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代郡都没了大规模的马贼活动。

回到代郡后，田豫去了他叔叔家，不久后就回渔阳去了，虽然他也算长城一役的亲历者之一，但估计他站得高离得远，并没见到多少恐怖的场面，因此不会做噩梦，而我，可是在此后一个月内都没睡好觉的，梦里都在追逐那些马贼，开膛破肚的场面一次又一次的出现，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如此的疯狂，而人的身体又是如此的脆弱。

那个村子荒芜下来，我每天早上的长跑也被师傅取消了，此后两年的时间里，师傅开始教我练习师门绝学，枪法有两套，一套为“疾风十三式”，另一套为“裂马八法”，都是李牧所创，箭法有连珠箭法、流星赶月、背射等种种，当然师傅还教我更复杂的骑术，他好马不少，每天把马拉到城外去跑百十里，就成为我新的长跑运动，在奔驰的骏马上完成复杂的枪法箭法的技术，是一位将军最重要的技术。

代郡李家自先祖李牧起，四百年来涌现了将军一百多位，其中不乏如李牧、李广之类流芳千古的名将，其他如李佐车、李广利等也都威震敌国，建有卓越战功。他们之所以能够纵横疆场数十年，和他们一身强横的武艺是分不开的，据说两百年前的“飞将军”李广在一次夜晚出去打猎，遇到一只老虎，情急之中一箭射去，黑夜中却没找到老虎的尸体，第二天再去找，发现箭支深深的陷入一快大石头中。坚硬如石头都能被箭支射入一尺之深，这样的箭术，除非敌手拿块铁板做盾牌，否则一切都是枉然，所以李广能够箭震匈奴，并且几百年来为世人所称颂。

要成为合格的将军，就必须学习兵法战法，因此每天晚上，师傅都会给我讲解家传的兵法，李佐车的《广武法》写于汉朝初年，书中荟萃了战国末年了楚汉相争时代的众多战例，分析了他们的得失，比起当时广泛流传的孙武吴起的兵法来说，也是各擅胜场。但是在兵法的学习上，师傅严格控制了一个原则，就是多分析少谈论，按师傅的说法是，真正的兵法都是在战争中成熟的，如果有人以为看了几本兵法谋略的书就以为自己能够指挥千军万马，那无疑是极度危险的，“纸上谈兵”的故事，可是数百年来的军事上的反面教材。

两年的时间很快过去，我也已经十九岁了，师叔从南面回来，带回了最新的消息，说是朝廷里出了大事。先是大将军何进要杀宦官，接着是宦官抢先下手杀了何进，再接下来是前将军董卓率西凉精兵进入洛阳控制了朝政大权，杀并州刺史丁原那是小事，更厉害的是董卓废掉了刚刚登基不久的皇帝刘辩，另立了刘辩的弟弟刘协为皇帝。

“要变天拉。”师傅听了师叔的汇报后叹息道：“如果说几年前黄巾暴乱是一把火，董卓进京就是一盆油，大汉完啦，不可救药了。”

“或许还有可能。”师叔说道：“听说朝廷中有不少官员逃往关东，我猜测他们可能会组织军队和董卓对抗。”

“卫民啊。”卫民是师叔李济的字，师叔是师傅的同族兄弟，是师傅他们一代最小的一位，十年前我刚来代郡的时候他才二十四呢，如今他的儿子都七岁了，不过他在师傅面前始终都是小弟弟，并不因为他年龄增长而改变，所以师傅跟他说话的时候总有一种长者的口气：“你说得很对，关东的世家大族肯定会联合起来对抗董卓的，但朝廷经过这么几年折腾，威信已经降到了近两百年的最低点，那些世家大族中有许多桀傲不顺的都瞅着机会要替代刘汉呢，这次董卓正是给了他们这个机会啊。”

师叔恍然道：“嗯，这种可能性比较大，那我们怎么办？”

“我们能够怎么办？”师傅叹息道：“我们李家的职责是守卫代北边疆，不让胡马轻易南下河北，即便如此，我们也不是真正的万里长城，长城虽长，还挡不住游牧民族南侵呢，我们也只是尽人事而听天命而已。中原的争夺，就让他们去吧。对了，子龙的枪法已经学成，你回来了，正好给他做个练习的对手。”

“好啊，我们李家又出了一位少年才俊，来来来，子龙，让我看看这几年你的进步如何。”师叔笑嘻嘻的看着我，那神情分明就像一头狼看见了肥美的羔羊，顿时让我回忆起儿时被他折磨的情形，身体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后院，师叔和我各提着一杆普通长枪相对而立，师傅则在一旁的石墩上坐着：“子龙，为师的生平所学已经尽数传授于你，但是无论武学兵法，只要我们深入的追求下去，就会发现前方没有尽头，当你的武艺每精进一分的时候，你就会发现自己自己所不知道的原来是如此的多。为师教你的枪法箭法，无论是基本功还是复杂的技法，学会了只表示你跨入了这个门槛，今后的路还长，一切要靠你自己。”

师叔摇了摇手中的枪说道：“大哥，你怎么那么啰嗦，我都等不及要看看子龙的表现了。”

感受到师叔强大的气势，我微微退了半步，重新调整了自己的站姿，以便更好的面对师叔的攻击，现在的我再不是从前的那个我，会让他无所顾忌的欺负了。

师叔脸上终于露出一种满意的笑容：“嗯，有点意思，就是不知道是否中看不中用。”话音未落，突然见他双脚蹬地，几个大步就越过五丈的距离，一枪向我胸口刺来。虽然他用的只是一杆木棍加枪头重不足十斤的普通长枪，但是枪尖上传来的隐隐风雷声还是告诉我来势的迅猛。在我的判断中，这一枪刚刚比我所能达到的能力强那么一点，看来师叔对我能力的预估相当准确，但是我必须接下这一枪，这是对我基本功的检验。

再次的略退半步后，我迅速的抽枪刺出，刚刚挡在师叔的枪头后方，那是他这一枪力量最弱的部位，然而两杆枪靠在一起的时候并没有出现我想象中的碰撞感，暗道一声不描，我全身肌肉猛然收紧，收腹扭腰，以一种常人不可想象的角度向右侧退去，堪堪避过师叔的右脚。

“嗯，不错。”师叔咂了砸嘴：“再来。”说着又抢前两步，枪尖划出一个大大的弧线刺向我的右肩，这一枪比刚才那枪还来得快，我不得不又退后半步才堪堪抵挡得住，一种无力的感觉顿时从心头泛起，这就是差距，即便我们是完全按照同一种训练方法训练出来的，但是高下之别是如此的明显。

但是我怎么可以就这样认输，师傅曾经说过，人的潜力是巨大的，关键在于我们能挖掘多少，对学武者而言，基本功的训练相当，那么差别就在于意志，如果一个人有顽强的抗压能力，就可以不断的突破自己。想到这里，我把牙一咬，硬生生的止住了被师叔逼得不断后退的脚步，同时把所有的杂念都驱逐出脑袋，开始分析师叔的攻势。

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自己其实也很强大，因为我发觉师叔的攻势虽然凌厉，但在我的眼里，他所有的攻击路线都是清晰的，甚至他一招之内的六种可能的后招都被砍得清清楚楚，满怀信心的，我突然抢入师叔的枪影，“疾风枪法”顺势而发，师叔惊咦一声，身影一闪，游走到我左手出手的死角上，我怎么能让出刚刚得来的主动，身躯微微一转，不等师叔出手，飞快的刺出四枪，由于速度太快，枪身在空中留下了四道清晰的影子。

“好。”师叔大退一步，把枪一挥，在枪影中找到了我真正的枪身，一股大力传来，我立刻觉得手臂一阵酸麻。“能够发出四道枪影，已经比我当初厉害了。”师叔夸奖了一句，突然又扑了上来：“但真正的战场是要用实力说话的，没人在乎你是刚出山的还是已经归隐的。”一边说话一边围着我滴溜溜乱转，一时间我的周围全是枪的影子，仿佛不是师叔一个人在跟我打，而是许多人在包围着我。我不得不跟着师叔的转动而转动，十余招之间，师叔一枪杆敲在我手背上，打掉了我手中的兵器，枪尖已经抵到我胸口之上。

我无力的跌坐的地上，刚才师叔的这一轮攻击仿佛急风暴雨一般，实在不是现在的我所能够抵挡的，这就是实力的差距，看来真象师傅所说，虽然是一样的训练和一样的技术，但在不同的人手里威力是完全不一样的。看来，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子龙的枪法已有小成，虽然技艺也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但目最欠缺的是战斗经验。”师叔对师傅说道：“眼看中原大战将起，干脆让我带子龙到中原走一趟吧。”

“不。”师傅果断的说道：“李氏门徒的试炼，最好还是去塞外，何况现在中原局势不明朗，我们不宜轻易插手。”

于是，我为期一年的试炼就这样被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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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风按：

“纸上谈兵”这个故事，讲的是赵国名将赵奢的儿子赵括。赵括能够在辩论中击败他的父亲，但是在指挥军队和秦国打仗的时候由于轻易出击，被秦国名将白起打败，不仅自己身死沙场，而且赵国将士四十万人被坑杀，是赵国急剧衰弱的罪魁祸首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