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如此算计 下
作者:情疯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646

“公子奉命镇守江夏,外防江东,内镇黎民,其任至重;如今擅离职守,倘江东兵至,难道又要造成江夏一次兵灾?若公子此时入见主公,主公必生嗔怒,如今主公病体虚弱,情绪安宁才是养病之道,公子此时不宜入见,还是请回吧,等主公相召的时候再来探视。”

荆州乃是刘表的荆州,刘琦作为刘表的长子,曾经是荆州当然的继承人,就算现在不得宠,那也还是一郡郡守,手握雄兵万人,蔡瑁虽然是荆襄大族名士身份,又因为蔡夫人的关系成为了刘琦的长辈,可说到底只是一家臣,然而他就是可以以居高临下的姿态责难刘琦,府门外的刘琦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却终于无法反驳,反而是他身后一个年轻将领横眉怒目,差点跟蔡瑁身边的护卫打起来。

刘表死当日,蔡夫人在荆州府召集蔡瑁张允等人商议大事,我和李珪奉命值守。

蔡夫人的脸上无一丝悲色,有的只是满脸的焦躁,刘琮被扶在最上首曾经刘表的位置上,今天的他并不如平日里那么光彩照人,看得出刘表的死对他影响很大,在落座后有些魂不守舍。

坐中都是荆州权贵,有蔡瑁、张允、蒯越、傅異、韩嵩、王粲、刘巴、邓義、蒯祺、宋忠、王威、韩暨、蔡中、蔡和等,其中韩嵩早年曾做到荆州别驾,因为替刘表出使许昌,回来后大肆宣扬曹操如何如何英明神武,结果被刘表投入了襄阳的大狱。当年的那件事情向荆州和天下表明了刘表抗曹的决心,但是在今天,刘表刚去世不到两个时辰,蔡夫人就把韩嵩从狱中放了出来。

在荆州,人们都在传言刘巴智深若海、才高过天,连周不疑那种少年天才要找老师,当年刘备都属意于他,只是他似乎对此事不太感兴趣,周不疑也最终没能拜入他门下,眼下他也不过二十七八岁,他名气虽大,其实也没任什么要职,但是他也出现在今日的堂会中。

似乎除开王威之外所有到场的人都是近些年对曹操执温和态度的,至于王威,他是刘表生前的心腹,不仅对刘表忠心耿耿,也对蔡夫人及二位公子忠心耿耿,大概在他的心中,只要是刘表一家,都值得他舍生亡命的效劳,如今刘表不在了,刘琦又远在江夏,自然一切都要听蔡夫人和刘琮的。

“现在我们面临两个问题。”蔡瑁是实际上的主事人,比起蔡夫人和刘琮来,他就显得要镇定得多,不愧是混迹官场几十年的老狐狸:“刘荆州薨去,荆州不可一日无主,琮公子聪慧仁德,刘荆州在日即属意琮公子,所以我等须谨尊遗命,奉琮公子为荆州之主。”

在座大概都是刘琮的追随者,在这个问题上本不会有什么歧义,否则今天也不能够坐在这里,蔡瑁的说法,不过是走走过场,下边一片应允之声,齐声都称刘琮主公。

“诸公拥护我为荆州之主,我自然是高兴的,只是我兄长尚在江夏,玄德叔也在新野,我虽然年轻,见识浅薄,却知道此事必将被他们所反对,一个应对不妥,就会让荆州重现河北那种内战,而且近日荆北战云密布,朝廷的大军已经在缓慢开进,荆州和朝廷大军不日将进入战争状态,到时候襄阳两面树敌,又该怎么办呢?”

傅異道:“主公所言极是,如今之计,主公应该及时派出使者向朝廷请和,只有借助朝廷的力量,才能够震慑大公子与刘豫州,荆州大权才不至于旁落。”

“向朝廷请和?只怕曹操不肯吧?”刘琮迟疑道:“他觊觎荆州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而且这一次举大军前来,志向非小。”

刘巴突然进言道:“傅曹掾的意思是,只要主公拿出足够的诚意,朝廷满意了,自然也就会帮助主公应对目前的局面了。”

“先生什么意思?”刘琮有点迷糊了。

“就是请主公顺应天心民意,将荆襄九郡,奉献给朝廷,主公有全国之功,必将得到曹公厚待。”傅異又接过了刘巴的话头,在门边值守的我和李珪同时惊动,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深深的震惊。

我和李珪都是小吏,有幸接近了这荆州权力的核心,但荆州的民心大半是不愿意被来管辖,据传曹操辖境内的赋税是荆州的三倍,而且有许多曹操爱杀人爱发怒的传言,这些都培养了荆州人对曹操的内心抗拒。刘表在时,至少他和曹操是对立的,这些有意和曹操接近的大佬们都有所顾忌,如今刘表刚刚咽下最后一口气,想不到这些人就在商议把荆州献出去。

刚开始的时候,我和李珪还只是认为他们是为了刘琦和刘琮的地位之争,我等底层家臣即便心底有什么意见也只有看着,谁最终成为荆州的新主,那么我们就拥护谁,继续尽心尽力做自己的本职,现在看来,只怕荆州府不日就将姓曹了,那我们曾发誓守护的不就不存在了么。

我和李珪感到震惊,刘琮也同样感到震惊,我听到他几乎立刻就低喝道:“傅公怎么能如此说话?我今日继承先父之基业,明日就将它拱手送出?这算哪家的道理?这就是你身为人臣的谋划?”

刘琮毕竟不是笨蛋,还知道出言反诘,而且他的道理也很简单直接,大厅内顿时沉寂了下来,良久,才听到蒯越的声音传来:“主公且勿震怒,异度以为傅公悌之言是也。夫逆顺有大体,强弱有定势。曹操南征北讨,动辄以朝廷为名,连下袁术、吕布、袁绍等强大势力,吞灭小诸侯无数。今日曹操举大军二三十万前来,主公即便有心抗拒,一方面以地方抗拒朝廷其名不顺,另一方面敌强我弱难以应对。且先主公新丧,主公新立,荆州四野外患未宁,琦公子刘豫州内忧将作,可谓危机四伏。据为臣所知,荆襄之民,听闻曹兵将至,多未战而胆先寒,汉江北岸近日南渡的士民不下数万人,主公又拿什么和曹公对敌?”

“只是,只是……”刘琮似乎还想反驳,可惜老谋深算的蒯越说出来的话并无多少漏洞,让他一时找不到话说。

“傅公、蒯公所言极是,主公何必犹豫?”王粲突然站起来昂然进言,荆州人都知道王仲宣身量矮小容貌丑陋,因此虽然人所公知他才学无双,可即便刘表如何敬重他,也只把他列为属僚,从不给他任何实权官职,甚至曾经传言刘表打算招他为女婿,最终因为他的容貌而不了了之。

虽然容貌丑了些,但王粲所说的却实在击中了事件的要害,他直接问了刘琮几个问题。

“主公自以为和曹公比起来如何?”

如何?我想如果比身高,我就比曹操要高,但王粲所问,自然是行军打仗那一套,刘琮一个二十岁刚过的少年,从没带过兵打过仗,这还用问么?

“那主公自以为比起刘备来又如何?”王粲又问。

“玄德叔英勇无敌,我如何能比他?”刘琮的回答还是不如。

“那么主公认为刘备比曹公如何?”

“我想如果比用兵的话,曹操应该比玄德叔要强,而且曹军比豫州军要强大太多太多。”

“那主公也认为刘备非曹公敌手了?”

“是的。”

“这就成了。”王粲拊掌道:“主公非刘备敌手,在荆州的夺嫡之争中就处于了不利的地步,刘备非曹操敌手,必然守不住荆北,荆北不保,襄阳难以独存,无论怎样,主公势必仍然将失去荆州。如果主公以荆州之主的身份将荆州献与曹公,如今天下纷乱,曹公必厚养主公以待来者,万世富贵可安然到手。如果主公抗拒朝廷,到时候兵败身陨,不惟性命堪忧,而且连累家族。”

“或许我该让大哥来继承父亲的位子,想我年少的时候,大哥对我呵护有加,今日却要与他争来争去。”刘琮显然被这群名士说得心摇神荡没了主见,喃喃自语道:“大哥与玄德叔交好,有玄德叔辅佐,说不定还能报荆州基业不失。”

“琮儿!”蔡夫人喝道:“你怎么能如此想呢?如果把荆州给了琦儿那个窝囊废,他必然祸害我们母子,还不如听从诸公计议,把荆州献给曹公,可保后半生与家族的荣华富贵。”

“主公勿忧。”蔡瑁道:“事情还不一定到很严重的地步,我和曹公是旧识,他日我亲赴曹营与曹公协议,说不定能争取到主公继续执掌荆州的权柄,到时候名义上我们归顺了朝廷,实际上还是主公说了算,外甥打灯笼,一切照旧。”

厅门边,李珪紧紧咬住嘴唇,双手把拳头握得咔吧咔吧直响,突然低声对我说道:“阿牛,拜托你照顾我的老母妻子。”

“什么?”我大吃一惊,知道他已经有了决断。

“人固有一死。”李珪苦笑道:“我人微言轻,死不足惜,也无法改变什么,可是如果没有人出头去骂这些混账名士,他们还真拿自己当根葱,其实他们就是一群披着人皮的畜牲,阿牛,真的拜托了。”说完,猛的转身冲进了大堂。

门外的我就这样看着他冲到大堂中间,颤抖的手指着堂中的荆州府顶层大员和一群名士大声质问着,我只能咬紧牙关,捏断指骨,连哭都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