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北地的夜色来得很早，酉时刚过，天已经黑了。

黄楠思前想后，终于决定在离家之前再去偷偷看一眼父亲。她将背囊放在了一处拐角，蹑手蹑脚地向父亲房间走去。房外地卫士见是九小姐，刚想上前行礼，黄楠竖起手指示意噤声，而后做手势询问父亲黄敬在不在。

那卫士素知她的脾气，点点头表示他在，便不再做声。黄楠轻轻靠近亮着灯光的窗口，听得里面有人谈话声音。

“哦？你是说今天中州城里有些不明身份的人？”是父亲黄敬的声音。

“是的，七叔。其实这次来中州之后，我们就发现许多颇为诡异之处，比如上一次在衡园里发现了三个窃听用的传声阵……”这一个却是族兄黄琪。黄楠大为惊讶，小女孩毕竟历世尚少，对家族间的明争暗斗了解不多。她以唾沫沾湿了手指，在窗纸上小心戳了一个小洞，向里面看去。

黄敬也很吃惊，说道：“这个……竟有此事？”他常驻京师，在家族中负责的是商会事务，对其他方面却不甚了了。”

“七叔不必着急，我们既然已经有所防范，就不怕了。今天的事我也已经禀报了四叔，他老人家的意思是静观其变。已通知九天广场上的家人立即回衡园，侄儿过来，不过是提醒七叔今晚如要外出须得小心。”

“我不出去。小琪，多谢了。”

黄琪行个礼，正要告退，黄敬忽道：“小琪少待。”

“七叔有事请吩咐。”

黄敬在屋中踱了几步，说道：“小楠最近怎样？那萧含剑……能否为我所用？”

“禀七叔，楠妹很好，已经将萧含剑牢牢抓住。依侄儿看，那萧含剑并非野心勃勃之人，且极重情意，不出意料的话，将为我家一大臂助！萧含剑天资聪慧，更兼机缘巧合与嵩阳学院有名的耆宿龙见明大师合著一书，小小年纪，已经是蓝星术师，前途无量。恭喜七叔得一佳婿。”

“萧家原先所定亲事现在如何？”

“萧家原定的亲家姓李，乃是钱塘一小富乡绅。恰巧钱塘郡府一名从事的公子尚未婚配，小侄略用手腕，命其向李家提亲，李家已经答应，并退了萧家的婚事。”

黄敬轻捻颔下短须，说道：“这样就好……此事万万不可让萧含剑和小楠得知。”

“这个自然。七叔若是没有他事，小侄告退了。”

可怜窗外的黄楠听到这一段话，心头如遭重击，一时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她强自支撑着，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离开父亲屋外的，到小径拐角无人处，终于不支倒地，心中只是喃喃地道：

“已将萧含剑牢牢抓住……已将萧含剑牢牢抓住……原来如此，我只不过是他们手里的一件工具，一颗棋子而已。难怪会让我到嵩阳学院来上学，难怪李家会退婚……”

以前的种种细节情由在黄楠脑中纷至沓来，都一一串在了一起。这一切只不过是一个巧妙设计的阴谋，并且也不是全无破绽，以父亲黄敬小心谨慎的性格和对自己女儿的了解，没有原因决不会任女儿到远离家族根本之地的中州来读书，更不会放任自己如此自由！但那时身陷算中，只把这一切往好处想，以为父亲终理解了女儿心意……

黄楠背起背囊，找一处僻静的院墙翻了出去。一个不长眼的卫士见是黄家最受宠爱的九小姐，不敢怠慢，过来询问：

“九小姐，琪少爷吩咐过，今天晚上外面不安宁，凡衡园任何人出入，须要知会他或者四长老……”

黄楠一言不发，挥拳向那卫士打去。卫士本不算脓包，但决计没有想到楠小姐会向他进攻，猝不及防下没有完全避开，拳中了耳边，顿时觉得耳中像是钟鼓齐鸣一般。黄楠再加一掌，卫士终于晕了过去。

这天晚上，含剑一走上中州城里最大的街道盘石街，就有一种不太对劲的感觉。稍一思索含剑便明白为什么有这种感觉了，这条街的两旁大多是大商铺和各地钱庄的分铺，因为仙乐会的缘故，都已经关了门，大约店主伙计都去广场看演出了吧，但却有不少行人行踪颇为奇怪，总是在附近转悠，好像在等着什么似的。

含剑虽觉奇怪，但因为事不关己，正想离去，忽听远处一声闷响，天空中炸开一朵礼花。街头的那些行人忽然行动了起来，其中一人一扬手，洒出一大片黄色的烟雾，喊道：“一起动手！”

那烟雾迅速扩散了开来，含剑虽然已经有所防备，仍然吸到了一丝，便觉头昏，连忙屏住呼吸，跃上几步，冲向那个散布毒烟的人。但这毒烟甚是厉害，虽然只是吸了一口，因奔了几步血脉加速，他渐感不支。这毒烟似乎还有迷惑人心的功效，含剑若是神志尚清醒，必然会发觉那人同伙众多，不可力敌只可智取，但此时心里只想着一定要捉住那人，却已知觉迟钝，全凭一股意念支撑，没防备周围。

突然，背后脚步声响起，含剑正想回头，脑后挨了重重一下，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一名大汉见含剑倒下，又狠狠踢了一脚，吐口唾沫道：“奶奶的，迷烟熏着，还这般能跑，我看不如结果了他算了。”抡起手中粗大木棍便往含剑背上砸去。

这时候不相干的人都已经被烟熏倒，还站立着的都是他们一伙的人，他们不知事先服了什么解药，丝毫没有受到迷烟的影响，纷纷点着手中木棍变成一个火炬，去引燃房屋店铺。那散播迷烟的人见躺在地下的少年已被几棍打得口吐鲜血，眼见不活，不耐烦地道：

“行了，老八！还不快去点火，就喜欢杀人！今晚风大，迷烟很快就会散，快点做完是正经！”

那汉子无奈点着了手里的木棍，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嘀咕着。

两刻钟之后。

黄楠被熊熊火光吸引走到盘石街的时候，发现整个街道两旁的房屋都已经烧成了一片，肇事者看来已经走了，只留下几个人躺在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情？”

她惊讶地发现，躺在地上的数人中，竟然有含剑！而且还口中满是鲜血！

飞奔过去，黄楠一探鼻息，发现他呼吸尚在，咚咚乱跳的心算是平静下来。背起含剑，闻到血腥味混合着他身上的男子气息，她又是一阵心烦意乱。

“我不过是救一个普通朋友而已……如果不是今天这样，我是绝不会理他的。他有情投意合的未婚妻，我走了，他们就没有什么障碍了……”

黄楠鼻子一酸，强自抑制住眼角的泪水。给了自己一个解释后，她望着火光背后的黑暗，犹豫道：

“去哪里好呢？……还是去他住的客栈吧。”

忽觉背后一热，原来是含剑伏在她背后，又吐出了一口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