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吃罢团年饭，我们一家子去逛庙会，住家离庙会不远，于是便安步当车，慢慢步行了去。

十里长街，十里华灯。

“哟！好多好多灯！”

附近几双眼睛齐刷刷聚集：黄黄的小辫，一件老式的桃红色灯蕊绒外套包着个单薄瘦小的身躯，嘿！打哪里钻出这么个山里妹子？真是少见多怪！我从那些人眼里看出了这层意思。

也不怪人家有这种眼神，在这大部份乡下人和城里人已无多少区别的今天，这难得一见的山里妹子，确实很容易使人产生时光倒流的错觉。没错，这山里妹在此之前别说没有进过成都这种国际化大都巿，就连她家乡的小县城也没有进过呢！不然怎会对这城里人司空见惯的街灯表现出如此的兴趣！你瞧她瞪圆了大眼，那里面充盈着惊奇，嘴唇微微翕动着，似乎在述说什么希望。我向妻投去深深和一瞥，妻心领神会地向我一笑。

前晚，全托在外的儿子突然被人送了回来，原来是带旭的老婆婆生病住了医院。我和妻子决定去劳务市场请个保姆。昨天上午，我请了假到哪一看，原以为临近春节不一定能请着人，谁知现场两排长凳上竟挤坐着几十个女人，老中青都有，面色表情各异。这使我大喜过望。之前，我请教过对保姆有经验和朋友，心中大致有数，对那些或摆着一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钓模样的或堆着讨好笑容毛遂自荐的或将一双滴溜溜转动的眼睛将雇主从头到脚打量的，都不搭白，扫描一下便走开。绕场一周，似乎并无中意者，不免有些心焦，正欲回身再逐个细细过滤一遍，忽见墙角站着个姑娘，哦，严格说来应该是个小姑娘，看着有十六七岁，瘦小而单薄，不时抬头向场里怯生生扫一眼，赶紧又把头低下，光看穿着打扮就知道她不仅是乡下人，而且还是偏远山区的乡下人，因为现在象她这样打扮的乡下姑娘也已是很少了。我走过去和她搭话，没出声她脸倒先红了。问她需要什么条件，半天回答说只要管吃住，工钱随我给。我二话没说，办了手续便带她回家。虽说是穷乡僻壤里的山里妹，却有个很富诗意的名字：星儿。妻见了直撇嘴：这么瘦小，抱得动旭吗？我笑她没下过乡，不知农村人很小就下地干活，别看不起眼，说不定比你劲儿大。妻不信，下午带星儿去农贸市场买菜，让星儿抱着旭。俗话说好手难提四斤，旭九个月，体重也有七八公斤，可星儿抱着旭来回两公里竟未换换手，回家后妻满意地直冲我笑。

“杨哥，这些灯天天都亮吗？”

“天天都亮。从傍晚到清晨。”

“哟！那多浪费！就不能关一些吗？要能搬些到我们哪，那才好哩！”

我盯着那双幼稚而充满憧憬的眼睛，无言以对。难道对她讲城巿的灯光不仅用于照明？

“我们哪里只有煤油灯，前年我哥考大学，脑门上头发被火苗燎了一大撮呢！唉！听说今年就要装电灯了，也不知是假是真？”

星儿谓叹了，她的话象涓涓细流，慢慢浸入了我的心田，勾起了我对山村生活苦涩的回忆。

“要不了多久，你们那里就会有大变化的，你不见城巿周围的农村，如今已变得和城巿差不多了呢，”我安慰星儿道。

“走吧，庙会里灯更多呢！”妻子催走，把旭从右手换到左手，星儿很敏感，伸手接过旭。

我们沿着彩砖铺就的人行道慢慢前行，星儿好奇地东张西望。穿过十字路口，往前不远就是庙会。妻让我们到庙会大门口等她，她到果品店去买点水果。

越往前行，行人越稠。人们从四面八方向庙会涌来，就象百川归海。随着人流慢慢进入庙会进口，迎面而来的是巨大的刘关张灯组，只见桃园结义三兄弟目光炯炯，注视着每一位游客，神态栩栩如生。人们驻足流连，大门口人山人海人头攒动。星儿已顾不上张望，双手牢牢护定了旭，脸上也显出惊惶的神色来。我接过旭领着星儿离开人群主流，登上了出口的台阶，这里人相对较少。

“杨涛！”我的面前站着许光，他在外地工作。老朋友两年不见，自然有话可说。我让星儿仍抱了旭，和许光叙旧，直到妻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才发现星儿和旭不见了。

“你是怎么搞的？”妻子眼里噙着泪水，冲我叫道。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我心里也有点儿发慌，表面上却装得很镇定，急切间还没忘向被弄楞了的许光道声再见，和妻子正欲分头去找，忽然就听见了旭的哭声，循声看去，只见星儿抱着旭站在人流中间，她似乎想过来，无奈人太多，她躲躲闪闪总挪不了步。

“就站在那里别动！”我冲星儿叫一声，拉着妻子分开人群，向星儿靠拢，边走边嘱咐妻：“别责骂她，她肯定是被彩灯吸引了。”

当我们终于汇合，妻子从星儿手里接过旭，这时，我听见一声呻吟，那是星儿发出的：“唉呀！我好想死在这里呀！”

我转过头去。

彩灯映红了星儿的笑脸，只见她睁大双眼，眼里似乎有亮光在闪，脸上现出极满足的神情来，

我用手机摄下了这张照片。

第二天，照片打印出来后，我在照片背面仿郭沫若《天上的街灯》写了几句话，并把它送给了星儿——

大眼的星儿笑了，

眼里好像点着了辉煌的彩灯

我想那喜悦的眸子里，

定然有美丽的农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