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兵临城下
作者:初照人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2958

天开破晓,龙头府后的竹楼前,竟不知不觉杀了一夜,黑衣人能逃的都已逃走,不能逃的或是力战身死,或是引刀自尽,没有留下一个活口。翟让受那黑袍客一掌,伤上加伤,就地盘膝运功,到现在还没恢复过来,屠叔方和宣永一左一右守护在他身侧,各提兵器,满脸都是疲态。

整栋竹楼被火箭烧毁了一层,露出半截黑乎乎的缺口,还往天上吐出一团团浓,地面上铺满了兵器和尸体,连走路都要小心。高占道陈老谋等人聚在一起,二十几人里又死了八个,其余的也个个带伤,石介被人从背后砍了一刀,血已止住,却仍是昏迷不醒,高占道吃了李密一掌,一只膀子被打断,陈老谋暂时找了两块木板给他夹上,此时后劲过去,臀伤一起发作,正疼的呲牙咧嘴,不断倒抽冷气。

“又没了八个兄弟,三爷若是知道了,真不知会气成什么样!”陈老谋哀叹一声:“我们只不过是跑船的生意人,怎会牵连到这种事情中来?”

“说什么鸟话?”高占道瞪目道:“老子早就说过,这世道你不杀人,别人就来杀你,现在这仇结大了,老子反正是要留下来报仇,你要是不敢,还是回东海混帮会吧!”

陈老谋怒道:“三爷对我老陈恩重如山,如今你们都困在这儿,大家一起来的,我若一个人走了,还有脸活在世上吗?”

哈哈一声大笑,秦叔宝捧着一坛酒走了过来,这老哥还真是什么地方都能弄到酒,这趟学乖了,拍开来,先喝了一大口,然后再递给高占道,一抹嘴道:“今朝有酒今朝醉,醉卧沙场几时回,你们当生意人有什么前途,还是跟我老秦当兵吧!”

“哈!”高占道双手接过酒坛,不屑一晒:“跟你当兵?还是省省吧,我可不想三天两头的当俘虏,老高这辈子,就认定一个三爷了!”

此话正中秦叔宝人生痛处,立时面沉如水,悻悻在旁边坐下。

王儒信安排好了城防,这时才带着大夫赶来,匆匆来到翟让面前,拱手道:“龙头!”

翟让缓缓睁眼道:“抓住李密了吗?”王儒信道:“儒信晚了一步,对方已经杀出城去,大小姐现在城防营坐镇,蔡统领的近卫军也调到城下协防,外围的探子传信过来,周围五十里内,并没有大规模兵马调动迹象,似乎李密只是孤身潜回荥阳!”

翟让恨然一哼:“李密匹夫,如此阴险毒辣,老夫跟他势不两立!”忽然怔了一怔,又向王儒信道:“殿下呢?”

王儒信屠叔方和宣永三人的脸色立刻变的难看,半晌无语。

“殿下他……”王儒信斟酌用词,正要回话,却见翟让等人的神情微愕,目光全部投向自己身后,王儒信不禁一呆,下意识的也回头看去。

只见淡淡阳光之下,一个白衣削瘦的人影从园门口走进,手中用一方绢帕捂着嘴,双肩抽动,边走边咳,两道扫射四周的目光却是阴沉的可怕。

“三爷!”高占道等人立时惊呼出声。

杨浩的视线微落,高占道等人的惨状尽收眼底,当场身形剧震,一口鲜血竟浸透绢帕,从手指缝中溅了出来。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杨浩大步走到高占道等人面前,左一巴掌右一脚,将高占道陈老谋两人都打倒在地,怒骂道:“你们两个王八蛋,谁叫你们来逞能的,你以为你们在干什么,保家卫国!还是锄强扶弱呀……有种,真有种,义助大龙头,力抗蒲山公,你高占道风光了,你陈老谋也扬名了……接下来是不是就要登高一挥,奋臂起义,争霸天下啊……我操你妈的,没那么大头,还敢戴这么大帽子,累死兄弟,现在高兴了!”

高占道和陈老谋两人被骂得爬在地上,头也不敢抬。那边麻贵战战兢兢的凑过来,小声劝道:“三爷,老高也是想给素素姑娘报仇!”

“报你妈个头……”杨浩反手又要打,麻贵吓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杨浩的手却是停在半空,整个身体晃了晃,忽然喷出口鲜血,直挺挺的仰天便倒。

※※※

龙头府,议政殿,翟让手拿着被王儒信偷偷取来的长生决图谱,两道粗眉高高耸起。

“你说殿下就是练这门武功,结果练成那样?”

王儒信摇头叹道:“殿下为了救素素,硬练此功,结果身不由己,一发便不可收拾,如今全身经脉俱损,危在旦夕!”

“这门武功对疗伤真有奇效?”翟让又问道。

王儒信道:“这点也是卑职百思不解,素素本已伤重难救,但经殿下运气治了一次之后,内腑伤势不仅停止恶化,而且开始自动愈合,我刚刚又着大夫看过,说是性命当可无恙,尚需长时间调理……龙头,龙头!”

忽见翟让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图谱猛看,王儒信大吃一惊,连唤数声,翟让才啊的一声醒了过来,茫然道:“什么?”

王儒信暗暗心惊,肃然道:“龙头,这功法邪门至极,一但沾上便难以自拔,殿下前车可鉴,您千万不可……”

翟让楞了一楞,又看了一眼图谱,一时间竟颇有些不舍,直到王儒信又重重唤了一声龙头,才狠狠一皱眉,将图谱胡乱卷起,扔到桌上,长声吐了口气:“王先生说的是,眼下还是李密要紧,这匹夫图穷匕现,定然还有后手,你看我是不是发出龙头令,先召单雄信等人过来,再合力对付那奸贼!”

王儒信又是摇头一叹:“李密做事滴水不漏,我们连一点证据都没有,就算召来各大头领,也拿他没办法,况且那些人又多与他私交甚笃,就算肯来,也不一定帮谁呢?”

翟让大吃一惊,忙道:“那该怎么办?”

王儒信苦笑道:“还能如何,形势比人强,只好静观其变,而大龙头您还是疗伤要紧,昨夜幸好秦叔宝和高占道两人精通阵法,还有那神秘人出手相助,若是李密再来,恐怕不会再有这么好的运气!“

翟让脸色数变,最后叹了一声:“你说的对,我还是继续闭关疗伤,不过现在殿下自身难保,我伤上加伤,又需多费时日,李密若来,谁能抵挡得住?”

王儒信心道:“你搞成现在这样,在不在都无所谓了,倒是殿下……唉!”向前躬身施礼,慨然道:“儒信受龙头大恩,何惜一死,但有此身一口气在,定不让李密这奸贼得逞!”

翟让大是感动,拍了拍王儒信的肩膀:“你我布衣相交,情逾骨肉,以前是我不对,很多事没听你的话,现在懊悔已是不及,只要能脱此大难,我一定封你做二龙头,跟我共享天下!”

王儒信暗暗一叹,目光中一丝复杂神色一闪而过。默默的低下头,躬送翟让离去。

转过头来,王儒信将案上的长生决图谱取到手中,怔然无语,这时忽听脚步声响,王儒信下意识的将图谱收入袖中,回身只见宣永从外面匆匆走进,来到面前正要施礼,王儒信将手一挥,心烦不已的道:“又有什么好消息,直接说吧!”

宣永神色一黯,垂首道:“二爷在路上被不明人士伏击,伤亡惨重,被迫退回东平了!”

“哼!”王儒信冷笑一声:“做得这么绝,看来李密是铁了心要夺龙头之位了,果然是只笼中困鼠,发起疯来,什么都敢咬!”

宣永道:“如今荥阳已成孤城,您看是不是要请示于殿下?”

王儒信默然片刻,咬了咬牙道:“好,我们一起去。”

※※※

杨浩咳嗽一声,从床上醒来,楚楚赶紧上前扶他,帮他坐起身子。

“你怎么在这里,素素怎么样了?”杨浩昏昏沉沉的问道。

楚楚听他一醒过来就问素素,心中不知为何竟有些酸涩,忙打起精神道:“王司马一大早就请医生看过素姐,已经没有大碍了,楚楚不放心殿下,就过来侍候!”

“哼!”杨浩淡淡一笑:“我有什么好侍候的,扶我过去,我还要给素素疗一次伤,还有石介,那小子伤得也不轻,老高好像也断了胳膊,去叫他们都过来,一个也是治,两个也是治,这群王八蛋,个个都拖累我……”

杨浩絮絮叨叨的说着,楚楚的眼泪早已巴嗒巴嗒掉了下来,强压着喉咙不敢哭出来,小心翼翼的扶着杨浩起身,走出门去。

高占道陈老谋等人又跪了一地,一见杨浩出门,连忙伏身叩首,不敢说话,杨浩叹了一声,推开楚楚,摇摇晃晃的走上前去:“算了,我也不怪你们,死的已经活不过来了,活着的不要再死才好,石介呢?”

麻贵扶着石介跪在中间,石介已经被医生救醒,伤口也包扎好,却因为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如同死人,闻言连忙抬头,勉强应道:“三爷!”

杨浩循声看他,笑了一笑,便走上前去,不由分说推开麻贵,一掌按落石介肩头,长生真气源源不断的输入,石介脸上立刻有了血色,神情却是骇然欲绝,惊呼道:“三爷!”余众亦是惊呆当场。

不多时,杨浩收回手掌,虚弱的笑道:“你内伤不是太重,有这么多就够了!”回头叫道:“高占道,给我滚过来!”

高占道立时连滚带爬的扑过来,抱住杨浩的一条腿就放声大哭,杨浩猛的一脚踢开他,微怒道:“哭你妈个头,本来你连累兄弟,让你废条胳膊才好,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逞强!”

高占道泪如雨下,不停的磕头道:“占道不敢逞强了,占道不敢逞强了,三爷你就让我废了吧,让我废了吧!”

杨浩冷哼一声,上前又是一掌按在高占道伤口,高占道大惊,刚要后退,便被杨浩一声厉喝止住,只得低声抽泣着任杨浩输入真气。

秦叔宝坐在走廊里,一只脚架上栏杆,怀抱酒坛,远远的看着,不知不觉间眼眶有些湿润,仿佛又看见当日大海寺一战,为了救援被瓦岗军围困的兄弟,张帅单枪匹马,五进五出冲杀敌阵,最后力竭而死的情景。不由轻声一叹:“都是些爱逞强的人啊!”捧起酒坛又往口中灌去。

王儒信和宣永站在园门口,宣永神情焦急,王儒信却面沉如水,一只手紧紧扣住宣永的腕脉,让他一步也动弹不得。

花了近半个时辰功夫,杨浩将众人的伤势都用长生真气治了一遍,已是脚步虚浮,满头大汗,却勉强站住,招手道:“楚楚,扶我去素素房里!”楚楚咬着银牙,上前扶住杨浩摇摇晃晃的身子,向素素的病房走去。身后只响起一片压抑的哭声。

“王司马!”宣永刚想说话,却愕然住口,只见王儒信脸色铁青,面上肌肉微微抽动,神情怪异至极。

※※※

夜来练功房内,杨浩依旧盘坐在地,看着长生决图谱。

明知时日无多,杨浩此时心中却没有多少悔怕,所谓朝闻道,夕死可也,虽然练得五痨七伤,可也真切领略到长生真气之神妙,果然不愧是中土道门第一奇书。一开始读不懂则不敢练,如今霸王硬上弓,不练也练了,反而越练越是其乐无穷,一心只想着七图练全,领略武学无上境界,便是立时死了,也无遗憾。

忽然房门一开,王儒信大步走进,来到近前便端袍下跪,叩首道:“参见皇上,臣王儒信有本启奏!”

“喔,又有什么事?”杨浩头也不抬,随口问道。

王儒信直身道:“奸贼李密自昨夜谋事不成,暗使王伯当、祖君彦增兵密县,又有徐世绩三万人马陈兵汜水,南北呼应,分明意在我荥阳,东平翟泰率人来援途中,又被其伏兵击退,如今瓦岗至荥阳一线已断,我荥阳已成孤城,臣恐李密狗急跳墙,麾众强攻,如今内外无援,请皇上示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自己拿主意吧!”杨浩漫不经心的道。

王儒信道:“臣力不济,恐难当大任,一朝荥阳城破,玉石俱焚,臣死不足惜,然皇上亦有手足部属,难道不以他们为念?”

杨浩这才抬起头来:“你什么意思,威胁我?”

“臣不敢!”王儒信又叩了个头,抬头道:“臣以为皇上之才,实胜李贼百倍,只需出面主持大局,则李贼虽势大,亦不足惧,而皇上的部属,也自然可保全!”

杨浩冷哼一声,道:“孤命不久矣,王卿家还是另请高明吧!”

王儒信道:“皇上龙体金安,千秋万岁,神功大成,万寿无疆!”

杨浩深深吸了口气,缓缓道:“王司马,大家同事多日,我以为你忠厚长者,不像出此下策的小人啊!”

王儒信垂首道:“臣逼于无奈,皇上见谅,只求荥阳围解,臣便会释放皇上的部属,届时定当自刎驾前,以赎己罪!”

“你!”杨浩勃然大怒,这才真正是刚出虎口,又入狼窝,老子都快死了,你们还要如此相逼,乱世人心不足取,想不到竟是一至于斯。

“你信不信老子大开城门,投靠李密!”杨浩咬牙道。

王儒信道:“皇上自有主张,一声令下,便是取翟公人头也易如反掌,臣不敢妄议。所谓一将功成骨如山,至多大家同归于尽,堆尸砌骸,为皇上铺垫青云!”

杨浩哑然无语,这穷酸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要挟自己,对方又是地头蛇,还真是拿他没辙。

默然良久,才问道:“沈落雁还在城中么?”

王儒信道:“全城戒严,不见踪影,似乎已随李密逃出城去!”

又问道:“宣永的八百武士还在吗?”

王儒信答道“随时待命!”

“去议政厅,唤秦叔宝来见我!”杨浩忿忿的道。

※※※

“末将秦叔宝,见过殿下!”

议政厅上,秦叔宝被王儒信引来,仍带着三分醉意,上前单膝点地,歪歪斜斜的向杨浩行礼。

杨浩暗暗皱眉,他此时心中窝火,看谁都不顺眼,忍不住怒叱道:“亏你还是一代名将,终日沉浸醉乡,军容不整,成何体统!”

秦叔宝脸上一红,此语正中他心病,赶紧双膝跪地,伏首道:“殿下恕罪!”

杨浩正想拿他出气,恨铁不成钢的又道:“所谓兵凶战危,谁能不败,当年越王勾践受辱于夫差,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犹能反败为胜,力合诸候;汉高祖遇楚项羽,屡战屡溃,闻之色惧,仍然励兵不殆,始有乌江埋伏,霸王自刎;你只不过略受挫折,便如此消沉,还穿什么甲,顶什么盔,干脆留下双锏,我放你回去卖马为生吧!”

真正是震聋发聩的一番言词,羞得秦叔宝汗颜无地,额头几乎触到地板上,颤声道:“叔宝知罪,任凭殿下责罚,只求殿下再给叔宝一个机会,让叔宝上战场吧!”

杨浩这才消气,微微颔首道:“看你还有三分诚意,我就再给你一个机会!”

“谢殿下!”秦叔宝霍然直起身,神色激动,抱拳道:“请殿下下令!”

“好!”杨浩轻轻鼓掌,赞赏道:“这才是英雄本色,听说张须陀死后,你们这些余部都归于裴仁基辖下,如今刘长恭兵败,徐世绩陈兵汜水,正与虎牢的裴仁基对峙,不知你敢不敢替我抢先一步,取下虎牢?”

“啊?”秦叔宝愕然张口,这不是明摆着要他与昔日手足相残吗?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杨浩察颜观色,淡淡的道:“我也不要你明刀明枪的硬上,只需给裴仁基带一封信,他看过之后,去留任便,如果他执意不肯降我,你也大可留在虎牢关,不用再回来!”

秦叔宝又是一怔,哪有这么好的事?眼神古怪的盯着杨浩不语。

杨浩道:“我说话算数,你先下去,我让王司马给你备好信,你就可以出发了!”

秦叔宝一头雾水,只好起身告退。

秦叔宝一走,王儒信便不住问道:“殿下,先夺虎牢自然不错,但裴仁基也是沙场宿将,一封信怎能让他归降,不若让秦叔宝带路,再着宣永率两千兵马偷关!”

杨浩冷冷看他一眼:“拜你们大龙头那个笨蛋所赐,荥阳城防都不够,哪还敢调动两千兵马,你不怕李密打过来呀?”

王儒信楞了一楞道:“虽然如此,可是只一封信……”

“一封信当然不够!”杨浩目光阴沉的道:“可我何曾说过非取虎牢不可啊?”

王儒信愕然一呆,只听杨浩一字一顿的道:“荥阳兵少,守城乃是下策,我就是要借这封劝降信把李密引到虎牢,然后集中兵力,跟他一决胜负!”

※※※

秦叔宝下来之后等不到一会儿,王儒信便着人把信送至,秦叔宝满腹疑窦,忍不住道:“王先生,殿下这是在打什么主意啊?”

王儒信面无表情道:“殿下的心意,我怎么知道,叫你去就去吧,办好这件事,定记你大功一件!”

秦叔宝闷闷无语,接过信揣进怀里,王儒信又引了个年轻人进来,向秦叔宝道:“这小子叫任俊,你一路把他带上,有什么消息,可以让他来回传递!”

那任俊甚是乖觉,赶紧拱手上前,讨好的笑道:“秦爷!”

秦叔宝看了看他一眼,心道定是来监视我的,当下也不吱声,只点了点头作罢。

王儒信又道:“军情紧急,你们现在就出发吧,我还要回去向殿下复命!”

秦叔宝和任俊一起拱手称是,送王儒信离去。

王儒信一走,任俊立刻笑眯眯道:“小人早就听闻秦爷是大隋第一虎将,今趟能跟着秦爷出差,真是小人三生修来的福气,以后跟别人吹牛起来,脸上也有光的很啊!”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秦叔宝哈哈大笑,顿觉跟这小子亲近许多。

若是高占道看见这一幕,定要气得吐血,当日想混进荥阳,也是自称秦叔宝,被人诓进内城,毒打一顿,带头的可不就是这个任俊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