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烈火金刚
作者:槿岫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0498

四季轮转,转眼又八年多过去。时正寒冬,眼看就是年关了,湖北黄龙渡口一家客栈中,赶着回家和亲人团聚的南北商客好多在此歇脚。天将傍晚,客人们多在大堂,边吃些酒菜边听那说书的老汉讲些奇闻佚事。

那老汉说书声情并茂,讲到精彩处,身旁的少女间或奏曲小唱,一段说完直赢得满堂喝彩,众人纷纷要求再来一段。

说书人让那少女下去逐桌讨赏,清清嗓子,一敲醒木,朗声道:“说英雄谁是英雄?百年来山和动荡,也不知出了多少英雄豪杰,今天老汉不说当年坚守襄阳的郭大侠,也不说那一片丹心的文丞相,单说一说这几年出现在北方的一位人称‘烈火金刚’的侠士……”

这时,客栈大门从外打开,一行四人撩开厚重的棉布帘子进得大厅,一股寒风趁机钻进来,将门边几人冷得一哆嗦。小二赶紧跑来招呼,见当先的一人有五十多岁,身子肥胖,一脸慈眉善目,身后跟着的两人都是二十多岁,英气凛凛。最后一人看上去还不到二十,打扮却是与其他不同,头绑一字巾,身穿麻布单衣,身后背着一形状奇特的胡琴,更让小二惊奇的是此人竟还打着赤脚。

几人让小二准备两间房,便在大厅挑了一桌坐下,等饭菜的功夫,听那老者说书。就听得:“辽东有一伙马贼,平日里奸淫掳掠无所不做。有一回那些马贼作恶之时遇上了那位侠士,他老人家跟踪七日七夜找到了马贼的老窝。匪首自称‘辽东巨剑’,武林都称他‘辽东一兽’,一柄斩马大剑端的了得,不少英雄好汉想为民除害却返死在剑下。

“那匪首见有人上门挑战,不怒返笑:‘天寒无聊,却有个不知死活的戏子来给兄弟们添些乐子。’原来那侠士的打扮极为怪异,脸上带着一个似笑非笑的脸谱,身穿一破破烂烂的戏服,三九天的还打着赤脚。头领让众匪围住,自己提了斩马大剑与那侠士拼斗。那侠士深陷重围却丝毫不慌张,朗声大笑道:‘你们这群渣滓,便再围上十圈,爷爷也是来去自如。’说着,运转神功和那匪首战在一处。

“那天也是眼下这般天气,可是众匪却都感热浪逼人,如临盛夏。原来那位侠士的武功端的神异非常,舞起来好似火神下凡,拳脚带起之劲风让人如立火炉旁边。那匪首纵横辽东二十余年从无敌手,见那侠士武功如此神异,知道遇上了生平最大的敌手,使出全力舞动手中巨剑,便如把自身包在一个大铁球中一般,铁球滚滚,行经之处飞砂走石,地皮都减了近一尺。

“众匪见了首领绝招纷纷叫好,只道那位侠士无可奈何,若不退让便只有死路一条。哪知那侠士不退不让,反而更踏步上前,大吼一声,訇的一拳朝铁球打去,拳头破风的声响宛似半空中打了一个响雷!然后就听得‘铛’一声金铁交击,从沙尘之中飞出一截断剑,打着旋儿撞破屋顶飞了出去。尘埃落定,就见匪首坐倒在地,两手虎口崩裂鲜血长流,大口的呕血,眼见是不活了。

“众匪见首领落败,有的狂奔逃命,有的上前拼命。那侠士看也不看上前拼命的马贼,只展开身形追击逃走者。顷刻之间,那十几个逃命的竟然一个也没逃得掉,被他老人家一一击毙。剩下众匪见他神威若此,那还敢上前,纷纷跪地求饶。

“那侠士坐了匪首的位置,肃然道:‘尔等奸淫掳掠为非作歹,原是死有余辜,不过纵然把你们都杀了,那些被你杀死的人也活不来、被你们糟蹋的妇女也不再清白,反而图增我的杀孽。看在你们刚才没有逃命,还有几分血性的份上,今日且饶你们不死。’众匪听得可以活命,口称‘大侠’,纷纷叩头不止。那侠士让他们都住口,呵斥道:‘你们剩下的命从此便不再是自己的了,是我给的!若今后行善积德,这些狗命便且存在你们身上,若是继续作恶,哼哼,可就别想死的痛快了!’众匪知他是要一干人改过从善,忙没口子的答应。

“那侠士又道:‘且别忙着谢,我听说陕甘之地有人欲起事抗元,但缺少马匹军资,你们便将敛来的财物和这几十匹马送去资助罢。’这时一匪苦脸道:‘大侠,财物还好说,可是马匹蒙人看得紧,着实不易送到,可否将马变卖了……’那侠士怒道:‘难道你要义军将士骑着元宝杀敌么?我不管那些,要么现在死,要么冒险送过去,自己选罢!’

“后来,那些马贼果然历尽艰险将马匹财物送到了义军手里,并从此投入义军。从那以后这好汉的侠义事迹便传了开,因他真气如烈火,身体赛金刚,便得了个‘烈火金刚’的名头!”众客齐齐鼓掌喝彩。

那老汉喝口水,接着道:“再有一回,在陕北……”

又听了一阵,那赤脚少年的一个同伴笑道:“钢弹八,那说书的好像是在说你啊。不过这个诨号可真不怎么样,哈哈,‘烈火金刚’!”那少年本背对说书老汉,闻言嘟哝道:“金刚?还格斯拉呢!倒要看看什么人这么诋毁爷爷的形象。”便转过身朝那说书的看去,一看之下,那少年却乐了:“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原来那老汉他竟见过。

这赤脚少年便是唐逢,那说书的,却正是当年终南山下客栈中那卖唱的老汉,因有边德俞闹了一场,所以记忆深刻。剩下三人分别是宋远桥、殷梨亭和莫声谷。前年木灵子百岁寿辰时便回到崆峒山,此后每年新春武当都会遣人道贺送礼。

今年除了雷打不动的宋远桥和唐逢二人,少时受了木灵子不少指点的殷梨亭和莫声谷也一同前去,几人现正带了回礼往回赶,经过渡头歇一晚,第二天晚上就可以回到武当山。

近十年没见,那老汉还是那副样子,当年他带着的小姑娘已长成年轻姑娘,头发已不是当年的枯黄,只是脸却又黑又丑。讲到间歇,那年轻姑娘便拉起曲子,调子悠扬,颇为引人入胜。听完一段,唐逢眉头微皱,若有所思,后面再说些什么也没在意。

正思索间,老汉一敲醒木,这一出便讲完,众人这才如梦方醒。趁那姑娘下来讨赏之际,有人问道:“这烈火金刚如此了得,却不知道哪一帮哪一派的英雄好汉?”又有人问道:“这烈火金刚姓甚名谁,是何相貌?”各种问题五花八门,那祖孙二人一概摇头不知。

这时莫声谷对殷梨亭道:“这位英雄十有八九是丐帮中人。”他虽是说悄悄话的样子,却暗运真气,整个大厅都听得清清楚楚。殷梨亭知道他又要和唐逢疯闹,也不答话,闷头吃饭。莫声谷本来也不是让他六哥吱声,果然,有人问道:“这位相公怎知道他是丐帮中人呢?”莫声谷洋洋得意的晃晃脑袋:“你想啊,他劫富济贫总不会连得体一点的衣服都买不起吧,若不是丐帮中人,何故衣衫褴褛啊。”

唐逢心说谁这么讨厌,他逗哏你就捧啊!循声找去,原来是那拉琴的姑娘。

“我不去招你,你却来惹我。”唐逢眼珠一转,计上心来,问莫声谷:“那他又为什么带着个面具呢?”莫声谷正得意呢,哪想到被打趣的返还来参和,登时一愣:“是啊,为什么?”

唐逢一本正经道:“因为他怕自己长得太丑会吓到别人——多好的人啊!愿主保佑你,阿门!”这话也是用内力送出去的,厅里每个人都听得到。莫声谷还在奇怪:“这小子什么时候懂得谦虚了?再说他也不丑啊?”却看到那拉琴女神色不善,顿时反应过来。

拉琴女狠狠的给了他们两个一记卫生眼,气哼哼的转过身去。早就暗自注意她的唐逢,把她扭头那一瞬的犀利眼神尽收眼底。

莫声谷低声埋怨道:“小八,你怎么能这样说人家姑娘。”说着就拉着唐逢要给人家道歉。唐逢一把将莫声谷拽回来:“难怪还是光棍儿,一点都不了解女人!看看人家大师兄多稳重,多学着点儿。”宋远桥呵呵一笑:“八弟你从小就古灵精怪的,不稳重些还不上了你的套子?”旋即道:“人家姑娘也不过是无意中做了七弟的帮凶,你就这样贬损人家,去道个歉也是应该的。”

“还以为大师兄是过来人,没想到也是不解风情亚。”唐逢一脸惋惜状,“一个女人若是真的丑,别人说她丑的时候,倘若修养不好,要么自惭形秽要么暴跳如雷;如果修养好,不过是淡然处之,你们看那女子是那一种表情呢?”几人细一思索,觉得果然有些道理。唐逢接着说:“那个女子的表情分明在说:‘有眼无珠的小鬼,不知道姑奶奶的容貌漂亮着呢!’你们想是不是?”

宋远桥点头说:“确有几分道理,不过一旦人家真的容貌不佳,岂不是伤了人家的心?”殷莫二人点头称是。

“嘿嘿,这就是你们有所不知了。”说着他把当年终南山下的经历大略一讲,道:“如今十年过去,那老爷子的样貌竟没有丝毫变老,而那小姑娘我虽不能判断她长大后会好看到哪里去,但绝不至于这样难看。”顿了顿,嘿嘿一笑,续道:“再者,你们难道就没注意,那女子拉的曲子,竟比别人拉的好听?”

莫声谷有些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奇怪,既然以此为营生,当然要有些本领。”唐逢摇摇头:“你们不懂得拉这胡琴,不知道其中奥妙。那女子的技法确实高明,不过普通丝制的琴弦根本禁不起这样的拉奏,所以她十有八九和我用同样的法子……”说着用茶水在桌上写下“音攻”二字。

唐逢以前去敬老院献爱心的时候,偶尔会遇到老戏迷们自娱自乐,一来二去他也跟着学了一些拉锯的功夫。后世的琴弦都是钢制,演奏的音质技法都远和元末不同。唐逢终南山遇挫回来,想起山下遇见的老汉,便找工匠仿着现代二胡制了一把,其他都还好,只是这时候的琴弦不太结实,常常得更换。后来唐逢受绕指揉剑法的启发,反其道而行之,将内力灌注弦中,一来把琴弦变得坚韧如钢丝,另一方面还可以锻炼运用真气的法门。

将内力灌入丝质的琴弦中并在整跟弦中均匀分布,以保证演奏的质量,远远比把内力灌注于普通器物内使之坚硬似铁要难得多,唐逢前后练了近四年才得大成,拉奏时,风格可南可北,随心而定。而这两年来,为了拉风,他更是精研音攻之术,虽然远比不上当年桃花岛的“碧海潮生曲”,可也略有成就。那拉琴女只为调节演奏的气氛,用力十分细微,哪知道唐逢对音攻之术十分敏感,就露了马脚。

宋远桥皱眉道:“若真如你所说,她既掩饰容貌,又焉知不是身怀绝技,如要报复,岂不是埋下了一个祸端?你呀,真是个惹祸精。”唐逢嘻嘻一笑:“我还巴不得她来报复呢,多些实战经验才好在华山论剑之时克敌制胜。”解下背后的胡琴道:“我再来添一把火。”说话间便奏了起来,边奏边唱道:“小和尚下山去化斋,老和尚有交代,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上了千万要躲开。走过了一村又一寨,小和尚暗思揣,为什么老虎不吃人,模样还挺可爱……”

客栈中大凡男人都笑了起来,尤其是最后小和尚那摸不着头脑的连声妙叹,更连那说书的老汉也呵呵笑了起来。拉琴女脸都气得快要绿了,使劲的晃着老汉的胳膊,她本来扮成丑女,这撒娇的情态更是引来哄堂大笑。看着唐逢一脸贼笑,拉琴女眼泪在眼圈里打滚,只恨不得将他的嘴撕个稀巴烂。

宋远桥却是有些过意不去,连声叹气,跑过去向他二人连连道歉。整个武当山,也只有慕兰说话唐逢会全听进去,张三丰的能听一半,至于其他人的可就敬谢不敏了。

当天晚上,唐逢打坐了一整夜,直到天亮也没见拉琴女来找麻烦,叫来小二一打听,得知他们祖孙两人早就走了,颇有一拳打空之感,兀自到井边提了两大桶水浇在身上,搬运周天,水汽登时腾腾而起,功夫不大,周身就干得通透的了,惊得来打水烧饭的厨子直念“阿弥陀佛”。

说起这一身至阳的真气,唐逢也是非常烦恼。当日唐逢在终南山上放下了狠话,回来后遍数古墓现在的绝学,不禁有些后悔当时的冲动,然事已至此,输了就太丢面子了,只好日夜苦修以弥补。道家功法讲究灵台清明、超然物外,唐逢这样日以继夜的勇猛精进,大违“顺其自然”的无为之道,虽然进境一日千里,根基却十分不稳,张木二人发现之时已然晚了。

原来,“纯阳无极功”虽是以三分之一的九阳神功为根基而创,若是按部就班的修炼,也是阴阳调和、水火相济的,换了别人,像唐逢这样没命的练习,早就走火入魔而亡了,偏偏唐逢这个怪胎先有玄鹤功筑基,就没有走火入魔这一说,这样一来,极速积累起来的纯阳真气却将原本属于九阳的那一丝丝热力引发了出来,等到唐逢开始打稳根基的时候,这一股至阳真火已经扑不灭了,随着唐逢修为的增进而与日俱增。

唐逢现在的情况就和韦一笑刚好对称,一个是变冰棍,一个是变爆竹,不过唐逢的真气比韦一笑更浑厚,耐力却更加不如就是了。好在让唐逢凉快下来比让韦一笑缓和起来相对要容易,他那一身准丐帮的行头就是为了这个。这两年来,唐逢都是冬天行走于北方,增长些实战经验,其余时间就待在武当山上,到了夏天,更是整天在后山瀑布下打坐以消散火气。

“鸟的,走的真快,帮我重新宣传一下的机会都不留给我……”

※※※

正月转眼而过,二月初二龙抬头,这是一个万物复苏的日子,唐逢一身上下的乞丐装也换上新做的。紫霄宫后殿,张三丰对小徒弟叮嘱道:“那《九阴真经》虽是武学至宝,然此时已对你无甚大用,此去万不可逞强,知道么?”唐逢哈哈一笑:“老头你放心啦,危险的事我唐逢是不会做的!比武不是功力深厚的就赢,等我把《九阴真经》拿回来给你作寿礼吧!”说罢大步下山而去。

二月初七,唐逢早两天来到华山脚下,仰望太华诸峰,还未登临就已感到山势扑面而来,当真巍峨险峻!他记得有文字介绍说整个华山是一巨型花岗岩演变而成,看来果然有些可信。

自古华山一条路,唐逢立于路中,良久:“鸟的,玩笑开大了……谁来告诉我,当年‘华山论剑’在哪个山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