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再吻定情
作者:槿岫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1740

由于唐逢的存在,武当派进入昆仑山腹地以来竟未折损一人,所以众人对明教的仇恨并没有到达不共戴天的程度,因此如何对待这个辛旗使便成了问题。我是英雄你好汉,拼命较技的时候杀了也就罢了,现在人家手无寸铁,又没有反抗能力,武当诸侠反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宋远桥、张松溪和殷梨亭说放,俞莲舟、俞岱岩和莫声谷说杀,两边都是三人,最后这棘手的问题又被推回来,反正人是唐逢抓住的,就由他负责到底吧!

不出意外的话,用不上一年大家就可以彼此坐下来喝酒吃饭了,而此刻却要打生打死,实在是个天大的讽刺。唐逢这次上昆仑山来就是要当个救火员的,怎么会要了这人的命?不过抓都抓了,收点利息也不为过,唐逢制住那人的周身大穴,嘎嘎嘎怪笑三声,问道:“哥们儿,你意志比较坚强罢?”

那辛旗使只道唐逢要用私刑,强硬道:“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我辛然要是皱一下眉头就跟你姓!”

“鸟的,爷爷才不希罕这种便宜儿子呢,少不要脸。”唐逢不屑的哼了一声,身手将那烈火旗掌旗使的鞋袜脱了下来,“不过爷爷就是好较劲,倒要看看你能挺到什么时候。”

唐逢随手拔了一根狗尾草,微一运劲,草茎就变得如钢针一般。他将草茎在辛然涌泉周围几处穴道上刺了几下,奸笑道:“爷爷也不封住你的内功,你要是有种就给爷爷抗着!”说着调转狗尾草,用带有茸毛的那一端在辛然的涌泉穴上来回搔动。

张无忌在绿柳庄中用九阳真气刺激赵敏的涌泉穴,只片刻功夫就让性格刚强的蒙古少女屈服了,可见这挠脚心绝对是古往今来的一大酷刑。当然,因为唐逢不想抓这个老爷们儿的臭脚,便用上另外的制穴方法,虽然功效远不如用真气刺穴,可唐逢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狗尾草一沾辛然的脚底,他立刻就忍不住大笑出声。本来常人大笑都会弯腰,可是他周身大穴都被制住,连脖子都酸麻得动不了,奇痒之下身子一抽一抽的不得发泄,只有尽力发笑才能感觉好过一些。

辛然一边笑一边兀自叫道:“小小……哈哈哈……麻痒算得了什……哈哈……,老子……哈哈哈……”唐逢也不理睬,继续闷头工作。功夫不大,辛然的笑声便开始变了味儿,大笑之中似乎多了一些“赫赫”的声音,虽然他的意志并未屈服,可是终究是笑得累了,喉咙里呵呵作响,和笑声夹在一起宛如鬼哭一般,让人听了毛骨悚然,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又过了一会儿,那辛然已经笑得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断气儿了似的,仍拼尽全力叫道:“老子就是不怕,还有什么招数尽管招呼过来!”唐逢嘿然一笑,继续埋头挠脚心:“你真傻,真的。看不出来爷爷是在玩你么,从你嘴里套东西哪用这些功夫。”

宋远桥几人在一边都看不下去,纷纷劝道:“士可杀不可辱,或杀或放来个痛快便是,何苦这样折磨于他。”不过他们都看着唐逢长大,知道说了他也不会听,无奈摇摇头,说道:“我等继续前进,待你玩够了跟上来便是。”说完领着诸弟子继续向光明顶方向行进。

待宋远桥等走得远了,唐逢停住骚痒酷刑,冷笑道:“戏肉来了!”言罢宁心止观,瞬时进入心神守一之境,双目茫然,眼瞳放得极大,幽幽长息一叹,似有无尽哀怨。

那辛然见唐逢突然停下来,便抬眼看去,等待唐逢后招,一打眼却见到两泓深不见底的水潭,又如黑夜里静谧而雾气缥缈深渊;耳边再一听那似从无尽远处传来的叹息,顿觉心神摇荡,控制不住的就飞身朝那幽暗神秘处扑去,眼前一黑便失去知觉。

※※※

月光如水,倾泻在寂静的沙丘之上,映得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远处群山不语,默视着这荒漠中一切夜行的生灵。

你我皆凡人,生在人世间。终日奔波苦,一刻不得闲……

唐逢有的没的哼着后世的流行歌曲,在半夜里向西急奔。白天他尽展功力使出移魂大法,从辛然口中问出了上光明顶的捷径和切口,又问出了其余几派的动向,也不和武当一行人汇合便急急向光明顶赶去。

当年为救张翠山一人而使整个武林都发生了重大变故,如今张无忌生死未卜,不知还有无可能解光明顶之危,这负担子只好唐逢自己挑上。倘若明教覆灭,各地反元势力群龙无首、各自为战,又不知要死多少人。

为一两人而误天下人,无道也。为今之计只有先行一步,赶在成昆之前掩上光明顶,防患于未然。

唐逢正急奔之中,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低弱的驼铃声,听那声音还在十里之外,若不是夜深人静再加上他听觉极佳,根本无法从风中分辨出来。瞧着四下里一片大漠,唐逢心中忽动:“莫非是韦一笑半夜骚扰峨嵋派那次?得去看看,若真是韦一笑那就还赶得及。”心中动念,脚下却更加轻盈,免得靠近了被发现。

又奔出了数里路程,尚在半路就猛听得前方传来一阵清脆的尖啸声:“半夜里摇什么铃铛,赶尸那!——”那尖啸之人功力竟十分深厚,连唐逢隔着这么远都觉得颇为刺耳。

六大派中有每多一个这样的高手,明教众人便多一分不幸,可是唐逢听见那啸声却宛如听了天籁,脸上竟喜形于色,忍不住也纵声长呼,将功力催谷至极至,更加飞一般的向前掠去,只呼吸功夫,眼前便现出几十个人的身影。

月光如银的一片沙海之上,燃起了四五堆篝火,几十人纷纷背对篝火向外戒备,这些人之中却有两个俏丽身影,即使是在夜里,唐逢也能够看得丝毫毕现,不是自己家中的两个宝贝还是谁。

唐逢转瞬之间便冲到二人跟前,猛地停住。他全力之下却也顾不得形象,这一急刹车扬起了一片沙尘。杨海岚二女早在唐逢放声呼应之际就知道是逃家的那个家伙来了,但唐逢真的到了眼前,却又有些难以置信。

小丫头揉揉眼睛,悄无声息的走上前来,掳起唐逢的袖子就狠狠一口咬下去,松口一看,只有犬牙处留有四个淡淡的齿印。便是如此,她还不信,随手抢过旁边一人的单刀,甩手就朝着唐逢脑袋劈下来。

众人见唐逢不躲不闪,忍不住惊呼出来。却听见当的一声,刀下之人丝毫未损,那柄单刀倒是弹起了老高。惊叫声立刻嘎然而止,众人皆都难以置信的张大了嘴,呆呆的瞪着两人。

唐逢笑了笑,伸手在小丫头脑袋上使劲的揉了两下,把她一头的秀发弄得跟鸡窝一般,打趣道:“几个月不见,我家猫儿变成小野猫啦!”小丫头这才相信眼见这一切都不是梦,猛地扑进唐逢怀里,哇哇大哭:“逢哥哥,猫儿终于找到你了!”

唐逢曾设想过数种和小丫头再见面的情形,不论哪一种,都觉得无颜以对。可是今夜乍逢之下,心中所有的感情竟都是欢喜,什么赧然羞涩,一时间全都抛到海角天边了。唐逢轻抚着小丫头的后背,一边摩挲一边哄道:“乖,猫儿不哭,猫儿乖,猫儿不哭。哭鼻子就变成小花猫啦……”

杨海岚轻轻的走过来,什么言语也不说,只是看着抱在一起的二人淡淡微笑。唐逢也报以微笑,与爱人四目相投,纵有万语千言也尽融在这相顾一笑中。相视良久,唐逢一脸歉然,轻轻道:“岚儿,辛苦了……”杨海岚从小就在古墓中养下了淡定从容的性子,此刻虽心情激荡,却也不会失态,只是深情的望着丈夫,报以一笑:“以后别这样了。”唐逢用力的点了点头。

这时候,从旁边过来一个瘦小的老者,声音洪亮的高兴道:“逢儿,你终于来了。我本派人通知了你,可是你家中却没人。你这一到,咱们崆峒派可又多了一大助力!”说话的正是唐逢的大伯,崆峒五老中的老三唐文亮。

唐逢将怀中的小丫头交给妻子,向唐文亮行叔侄大礼,口中称道:“侄儿拜见伯父!”唐文亮对这侄子从小就视若亲子,爱逾性命,所以在唐逢高傲的内心中,也是把这人当作自己的亲人看待的,在迎娶杨海岚之前,他双膝只跪四人,唐文亮便是其中之一。

待他叔侄见过礼之后,其余的关能等人也过来见礼,口中称道:“弟子等见过师叔。”本来他们见了唐逢也要跪拜的,但一则唐逢讨厌有人朝自己下跪,再者伯父和他们是同辈,不好反差太大,崆峒中人见他都是躬身作揖而已。

刚才唐逢眼中只有自己家的两个宝贝,根本不曾留意周围众人,唐文亮和崆峒四老过来之后,他这才向四周打望,原来自己到的是崆峒派的驻地,而非是峨嵋派。

当年木灵子将玄鹤功定为崆峒派的必修课,门下弟子们虽然不能修习到唐逢那水平,甚至连宋青书他们也远有不如,但那强经锻骨的功效毕竟是有一些了。就算经脉只拓宽了一点点,近三十年日积月累之下,进境也是十分可观的。因此现在崆峒的平均实力已然超越了峨嵋派,这才能先峨嵋一步到达此处。

杨海岚二女听说了六大派围剿明教之事,猜想唐逢可能会去,便奔着昆仑山而来,半路上在青海遇见了崆峒派,这才一路同行而至。这一夜行到沙漠中,前半夜都无事,但到了二更天左右,忽地从远处传来阵阵驼铃响。那叮当叮当的声音忽东忽西、且南且北的飘忽不定,众人都知道有高手来犯,纷纷戒备。可是那铃声始终在响,只是惊扰众人,却并不向崆峒派袭击。崆峒众人先后派出几次人手打探,可都无果而回,被惊扰的都无法入眠。

小丫头人如其名,平时就喜欢赖床,最讨厌有人打扰她睡觉,那驼铃声响了一个多时辰还不止住,她终于忍不住,便运起《九阴真经》中的无相音罡向铃声的方向吼去。若不是她这一吼,唐逢最多是直奔铃声而去,和二女相会却要晚上好几天了。

正在这时,刚刚被小丫头吼停了的驼铃声又在东北角响了起来,然后又转到西北角。唐逢冷哼一声:“韦一笑,你多大了,大半夜不睡觉的玩铃铛?要不要爷爷再送你个布郎鼓?”他这句话用内力远远送出,面前数里之内都听得清清楚楚。话音一落,那驼铃声便立刻停止了。

唐逢每年都回山给木灵子贺寿,崆峒派年轻弟子们大都见过唐逢,但见他展露武功的可就没几个了,众人一路来见识过了杨海岚和小丫头的惊人业艺,那已然超越了崆峒五老等人,眼下又见这三十岁不到的师门长辈展露出如许骇人功力,更胜杨海岚二女,纷纷觉得欢欣鼓舞,军心大振。

杨海岚听丈夫如此说,叹道:“果然是他,天下间有如此轻功而又身在明教的,还能有谁。”唐逢知道妻子不希望自己为难韦一笑,安慰道:“岚儿莫要担心,我不会把他怎么样就是了。”

正在这时,众人西面半里多远的一沙丘上现出一个颀长身影,阴噱噱的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妹夫来了。”唐逢知道他这是挑拨离间,也不理会,哈哈笑道:“爷爷这回千里迢迢带了几根旱黄瓜来,你快快回光明顶,洗干净屁股等着罢!”

韦一笑没想到唐逢竟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如此不相干的下流话,登时被噎住,好在黑夜里离得远,涨得通红的脸色也不会被别人看了去,冷冷哼道:“咱们走着瞧!”说罢身形一晃从沙丘上消失不见。

还好崆峒派众人大多比较纯洁,只是觉得大声说“屁股”二字有些不雅,根本就不明白管黄瓜什么事,保全了唐逢的高人形象。

韦一笑既已离开,留下几个守夜的,剩下崆峒派众人都沉沉睡去。唐逢一家三人重逢,都兴奋得睡不着,远远的躲到离开众人视听范围的沙丘后面。

不知是女大十八变还是近一年的江湖经历所致,唐逢觉得小丫头比离家的时候成熟了不少。逃家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女孩,可是现在她已经变成了一个婷婷的少女了。除了重逢伊始表现出的孩子气之外,此刻的小丫头多了一分智慧少了一分狡黠、多了一分娴静少了一分跳脱,更有一样,看唐逢的眼神中多了一分坚定不悔,少了一分纯真无暇。

也许小丫头没变,是自己变了,可是人心本就多变,谁又能分辨得清楚呢?

唐逢当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所以他沉默不语。三人谁也不出声,良久,小丫头问道:“逢哥哥,我给你讲讲我和岚姐姐出门碰到的有趣事情好不好?”她脸上在笑,可是眼里面却全无笑意。唐逢似是没有觉察,静静的点了点头。

于是小丫头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坐到唐逢怀里,将两人从家里出来以后的所见所闻和各种经历一一道来。她讲得绘声绘色,唐逢就那么默默的听着。他静静的看着她忽扇忽扇的睫毛,静静的臭着她身上淡淡的少女清香,心却飞回到了那个夜里。那一夜,他一次一次不停的叩问:怎么办?

从相遇的那一天起至今,十年往事一一在脑中略过。小丫头从碰到自己那天起,就从不对叫自己一声“叔叔”,由小到大,都是把她摆在和自己同等的地位上。起初唐逢认为那不过是小孩子家的任性,可是现在呢,还是任性?

猫儿是由自己一手养大的,虽然看起来和自己一样大大咧咧,可是女孩子再怎么看起来大大咧咧,总归是心细如发的,尤其是猫儿这样灵犀剔透的女孩子。这个女孩将主动做到了极限,自己要怎么办?

接受?非不能也,是不愿也。为什么不愿?

因为自己要进修天人之道,不知何时就会回去?开可是已经有了岚儿一个了,难道还在乎多一个么?

一夫一妻?狗屁。多了闹得慌,可是这家里两个明明已经亲密无间,而且也乐意彼此分享,还犹豫什么?

那么是因为从小到大一直把她当作女儿吧,虽然并没有血缘关系?对,一定是因为这个原因!

可是,……真的如此么?

另换一个六岁的女孩自己一定会这样认为,可是对这个女孩,……自己真的会这样想么?她本该叫殷离,她原本是那个为了张无忌奔走一生,最后不得不黯然离去的殷离。从一开始,她在自己心中的形象就是少室山后那个似醒似癫的清秀少女。

因为怜她一生,所以要给她幸福。

可这世间谁又有资格言之凿凿的承诺给别人幸福?自己又如何给她幸福?太狂妄了……

归根结底还是“不爱”吧?爱情这东西真玄妙,为什么爱,又为什么不爱?

唐逢想了一夜也想不明白。小丫头的性子他是知道的,认定了的事情就绝不会回头,不知是她原本在天鹰教内就养成的还是后来跟了自己学到的,总之,她绝不会回头。

因为不爱,所以无从选择。只好逃走。

月色如霜,佳人在怀,唐逢再次回忆起那心跳的一夜,细细体味那种种的思量,——也许不是无“爱”,而是未发现“爱”吧?因为太近了,所以有一些东西被忽略了?

Maybeyes,Maybeno.

不知过了多久,唐逢被从恍惚的状态中摇醒:“逢哥哥,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哦,什么?……在听呢!——看,天都亮了!”唐逢把小丫头从腿上抱下来,却无奈的发现小唐同志早就迎向了朝阳。而小丫头却俨然未见,安安静静的站起来,只是却无法掩饰眼中那一丝的失落。唐逢看在眼力,轻轻的抓起少女的手。

三人走到沙丘顶上,望着朝阳初起。橘红光照山河,二女如玉的容颜在这晨曦中也分外娇妍,一朵幽兰、一朵迎春。十年前是幽兰,十年后是迎春。

“猫儿,逢哥哥想明白了。”唐逢注视朝阳良久,忽然回头说道。他虽然转过身来,可双瞳之中,仍有璨璨光辉。小丫头注视着眼前这男人的闪亮的眼眸,心儿扑通的跳了一下,缓缓闭上双眼,嘴角微翘,丹唇轻启……

终南山后,一吻定情;昆仑荒漠,再吻定情。

天人之道,天之道,人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