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绝户计
作者:懵懂的猪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252

“依王先生之意”好不容易等到王庆逸把账本念完了,赵千栋迫不及待的追问道。

“庆逸日来冷眼旁观,知大人欲与各城豪商之处采购囤粮,”王庆逸合上书本,正色道,“然几番探求皆无所得,其因何在?依庆逸之见,非是彼等无粮,不过是无利可图罢了。时下战乱方休,朝廷与倭人之议和尚无定论,又逢辽东水灾,是故,岁末粮荒之势已成定局。彼等奸商不思报国救民,唯贪图私利,待得粮荒之势迸发,其所屯之粮定当以数倍之价沽出,以求暴利。是故,大人求粮不得之事,当在意料之中。”

赵千栋点点头,这里面的原因,他自然也想到过,只不过就是没有对策罢了,如果他有能力控制住金州各地的话,这些奸商,他早就一个个逮起来砍头了。

“先生既知其因,又有何良策对之?”田琪问道。

“彼心在利,自当以重利诱之。”王庆逸微微一笑,用手指在那本账簿上轻轻一敲,说道。

田琪的脸上还是满布着疑惑,但是赵千栋却知道这位大才的意思是什么了。

自古而今,中华大地上那些通过经商富裕起来的人们,都抱着一个很死脑筋的想法,那就是必须买田置地,而且是多多益善。赵千栋上辈子上学的时候就曾经听历史老师们分析过,中国的资本主义萌芽之所以没能发展成规模,就是因为那些作坊主在赚了银子之后不是用来扩大再生产,而是用来买田置地,转变成封建主义性质的大地主,时下那些避居在城内,借助日本人庇护的大财商们,自然也摆脱不了这种桎梏。

再者,辽东这个地方很特殊,这是当年满清入关之后,八旗控制最严密的地方,除了那些贫瘠的土地以及偏远地区的荒地之外,绝不大部分良田基本上都由旗民控制,按大清律,旗田是不能自由买卖的,旗民也不能随意离开驻地,他们不交租税,仅服兵役,这也是为什么东北地区较为富庶的原因之一。虽然说自从关禁开启以来,随着“下关东”潮流的兴起,东北地区的状况改变很多,但是在辽东,旗署控制的良田还占着绝大部分,一般的富商即便是再有钱,也买不到多少好地,因此可以肯定的是,如果赵千栋采用以田换粮的方式,上门前来缴粮的富商绝对会排成长队。

不过话说回来,赵千栋在这件事上也不得不谨慎考虑。尽管辽东的旗署在年前的甲午战争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戍垦的旗民可以说是十室九空,但是这地始终还是属旗的,赵千栋以记名五品同知之职,私售旗田,这是大罪一桩,只要有人因此而弹劾他,别说是他老爹,即便是依克唐阿也保不住他,正因为如此,王庆逸才在一开头的时候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他,用这个计策必须要有胆量。

人皆怕死,而太过怕死的人,显然是做不成大事的,赵千栋作为一个死过一次的人,他自然也怕死,不过不巧的是,他的怕死之心终归敌不过野心,故而,这个风险他愿意冒。

“先生大才,”一只手放在桌子上,用两只手指头轻轻的在桌面上敲击着,赵千栋沉默半晌,这才咬牙说道,“我决意照此而行,不过千栋才疏学浅,细微处恐有诸多错失,故此,还望先生鼎力襄助,为我仔细谋划。”

“此法非比寻常。大人果不怕由此获罪?”王庆逸似乎没想到赵千栋这么痛快就能答应下来。他讶异地问道。

“非常之时。自当行那非常之事。”赵千栋斩钉截铁地说道。“况且。此法若能救得我金州十数万百姓。千栋即便是舍却了身家性命。又有何妨?”

王庆逸默然。他与赵千栋对视半晌。猛地起身。拱手长揖道:“既如此。庆逸领命。”

田琪在旁边苦等了半晌。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两人在唱什么戏。不过他也听出来了。“王大才”地妙计又是一个馊主意。而且这个馊主意很有可能会把赵千栋地小命给搭进去。因此。他忍不住开口问道:“大人。王先生。你们这是”

王庆逸瞟了他一眼。而后不紧不慢地盘腿坐下。这才说道:“大人。这两天庆逸已经探访核算过了。就这石河驿左近。原有旗田一百二十垧。分属镶蓝旗旗署与镶白旗旗署。去岁之前。尚有旗民耕种之田。不过十之五六。余皆散荒。现而今。兵乱、水患接连而至。不仅两旗旗署尽毁。署下在籍地旗民。也大都散逸难寻。故此。大人可着人重新勘定田亩。而后以荒田之价折银换粮。依”

“不可!大人。此事万万不可!”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呢。旁边地田琪就明白过来了。他猛地坐直身子。大声说道。“私售旗田。是为大罪。琪祖上曾为直隶河间道。就因为私售旗田。才被举家流配宁古塔充边。大人”

“今日之大清,尚有何边可充?”王庆逸冷冷的插嘴说道。

“匹夫!”田琪大怒,他伸手指着王庆逸骂道,“大人屈尊降贵延请你出仕,原指望你善加辅佐,出良谋纳妙计,可你这匹夫先是桀骜不驯,继而又进这丧身毒计,我我这就杀了你,免得你再蛊惑大人。”

田琪不愧是个武将,他嘴里这么说着,伸手就要去拔腰间的佩刀。

“田营办!”一把扯住他的手腕,赵千栋沉声说道,“不得无礼,王先生之法,正合我意,我将照此法而行”

“大人!”田琪瞪着眼睛,显然是打算再进言劝解。

“不必多说了,”赵千栋一摆手,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我还是那句话,金州任内,我为同知,任何决定亦由我一人所做,田营办可着书记前来,将今日之事记下,如此,将来朝廷一旦怪罪,你自可摆脱干系。”

“大人真要如此?”跪坐在草毡上,田琪狠狠的瞪了面无表情的王庆逸一眼,这才沉声说道。

“正是,”赵千栋点头道,“不如此,我又从何处筹得赈粮?无粮,外面数万灾民如何安置?故此,非是我赵千栋藐视国法,实是天不假时,被逼无奈啊。”

田琪不说话了,他犹豫片刻,缓缓的坐下了身子。

“田营办既不认同此事,何不尽早退出,将来亦可免祸。”王庆逸在旁边吃吃笑道。

“我田琪岂是怕死之人,”把眼一瞪,田琪大声说道,“我只是为大人不值罢了,现而今,既然大人心意已决,我自当奉陪。”

“不后悔?”王庆逸笑眯眯的追问道。

“哼!”猛地扭过头,田琪送给对方一个大大的后脑勺。

“呵呵,如此看来,田营办亦有高义,庆逸失礼了,”王庆逸也不介意,他自顾自的说道,“其实大人亦不用过分担忧,庆逸既然能献出此计,自然就有把握让大人免受朝廷责罚。”

“哦?”赵千栋下意识的问道,“王先生请讲。”

“大人可知月前俄人炮击倭寇巡船,滋生事端之事?”王庆逸说道,“依庆逸之间,此为衅端也。当今之世,俄人为虎,倭寇不过一恶犬哦,而俄人觊觎我辽东之日久已,此番倭寇起兵占之,俄人岂肯善罢甘休,故此,京城才有所谓‘三友邦迫日还辽’之说。俄人势大,倭夷必不敢与之相争,庆逸以为,其退还辽东一事应只在朝夕。大人现为金州同知,督理金州一府军政要务,于上,有部堂大人及军门大人之庇佑,于下,有惩奸除佞之要权,而今金州各地奸商攀附倭夷,藐视朝廷,大人囿于时局,无法惩办彼等,但待得倭夷退出金州,彼等奸商自然也就失了倚仗。到那时,我为刀俎,彼等为鱼肉,大人要如何曲处,还不是一念之事?”

“我明白了,”赵千栋的脑子不笨,他这段时间想不到好办法应对时局,只是因为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罢了,再者,他前世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是视人命如草芥的恶人,所以,一些毒辣的手段,等闲他是不会去想的。可是现如今,他恍然认识到,乱世用重典这句话并不是白说的,要想成就一番大业,不杀人,不流血,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先有老爹对付郎邺的毒招,后有王庆逸的绝户计,赵千栋的脑子可谓是大受刺激,他意识到,这个年月与自己所生活的那个年代大有不同,在这个时候,仅仅懂得耍弄心机是不行的,更多时候,他还得懂得使用一种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杀人。

王庆逸,这个后世倍受争议的人,并不知道他在无形中已经把自己所要追随的“主子”推向了一个极端,一个为求成功而不惜以血盈城的极端,不过话说回来,他即便是知道了,恐怕也不会有任何悔意,毕竟这正是他所希望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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