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这几天，王含之一直有点心神不宁的，每次电话一响，她就心惊胆战的。她在期待着什么？可又在害怕着什么？

那天张亚林的话让她有点紧张不安，她以为这么大的城市，她和那个男人只是一个偶然，转过身就谁也不认识谁了，两个寂寞的人分担了一下彼此的寂寞而已。

可没想到，那个人会是张亚林，他竟然认出了自己，而自己却一点都没感觉出来。含之只想面对一个陌生人，心无芥蒂的敞开自己的思想来交流，而不是捅破两人之间的这种默契，认出了彼此，就如同把两人之间的默契翻晒开来。

那是一个具有亲和力的男人，随和，淡泊，面对自己赌气赌来的婚姻充满了挣扎和痛苦的男人，而不是现在所见到的这个衣冠楚楚，说话挥洒自如的男人。

张亚林的心里也不平静，好几次，他拿起电话却找不到理由打过去。王含之的父亲已经出院了，他还有什么理由要见王含之呢？再说，看她那天的表情，她也未必会见他。

可是，张亚林的心却总是被她牵引，他是那么迫切地想见到她，哪怕是看一眼也行啊！

这种想法让他恐惧，他感觉自己喜欢上了王含之，他为自己的想法感到荒唐，怎么可能？他对她一点都不了解，喜欢她什么呢？仅仅是那双充满忧郁的眼睛吗？再说自己都这个年纪了，还会这么盲目的喜欢上一个人吗？

可是，张亚林就是想见到王含之，想和她坐在一起畅所欲言的聊聊天，和她聊天的那种感觉真的是太好了。

这种念头折磨得张亚林痛苦不堪，他强迫自己坐下来，可他根本坐不下来。他实在按捺不住自己要见含之的冲动。

当电话铃声响起时，含之正在收拾白果。这东西阮强很爱吃，可就是太费事，要把外面的硬皮剥落，还要把里面包裹果肉的一层薄皮剥掉，特别是里面的那层皮很薄，又粘在果肉上，很难弄。

含之的两手**的，她只好把电话放在餐桌上，耳朵凑上去听电话。

“你好吗？我是张亚林！”张亚林开门见山的自报家门。

含之紧张得差点把电话碰到桌下边。

“你好！”含之应了一声，两人都不再说话，紧张的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张亚林那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我要见你！”

含之想拒绝，可不知如何说，就在这时，张亚林不容商量地说“今天晚上，我在操场等你，我会一个晚上在那等你！”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放下电话，含之好长时间呆立在那里，她紧张，害怕，她想拒绝，但她知道，在她内心深处还有一份隐隐的期待。

别人都羡慕含之，说她是灰姑娘变成了金凤凰。可幸福的评判标准又是什么呢？是外表的光鲜还是当事人自己的感受？而自己对婚姻的感受又是什么呢？好像自己压根就没敢认真想过，但她知道，这并不是她所期望的婚姻。

含之坐在电视前，电视上演的是什么节目，她根本不知道，她只是心神不宁地不断的看着墙上面的挂钟。

虽然决定不去了，躺在床上的含之心里却还是无法平静。电脑的嗡嗡声、和阮强不时打击键盘的声音更让她心烦意乱。

终于，含之实在忍不住了，对着阮强吼道：“你想不想让人睡觉啊，每天都这样，你就不能在单位把工作做完吗？非要拿回家来做！”

“怎么了？”阮强头也没抬地说，“你不会到外边转转，总是吃完就睡，谁这么早就睡觉啊？”

含之气得用被子蒙住了头，可更难受，她想起张亚林那句“我会一晚上在那等着你的话”她就再也睡不下去了，她索性披衣下床，对阮强说，“那我出去转转了！”

含之走到小区门口，便拦了一辆出租车向学校奔去，从含之家到学校的操场要十几分钟，到路边还要走几分钟的路。她下了车，一眼就看到路边停着的张亚林的那辆灰色的轿车。

走出弄堂口，一股寒风便卷了过来。含之不由得裹紧了大衣。

远远的，含之便看见操场上有忽明忽灭的亮光，那是张亚林在吸烟。这让含之觉得奇怪？现在抽烟的人那么少，作为医生的张亚林却还在抽烟。

张亚林在抽烟，随着烟蒂的一点点地燃尽，他的心也在一阵阵的抽紧，已经一个多小时了，王含之却还没来。

“她肯定不来了！”张亚林想。可他却固执的坚持着。

终于，王含之站到了张亚林的面前，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站着。张亚林站了起来，也没有说话，他也静静地站着。

天阴沉沉的，黑得象蒙上了一层布。

王含之喜欢夜晚，夜色让人轻松，夜色也让人大胆，她觉得一到晚上，那才是真正的自己。而一旦到了白天，活着的是另一个自己。

“为什么要见我？”王含之直视着张亚林。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想见你！”张亚林平静的说。

“有什么意义呢？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在一起倾诉一下彼此的痛苦，交流一下思想，这就够了！可现在我们知道了彼此的身份，还有必要再见面吗?”含之幽幽地说。

“知道了彼此不更好吗？我们可以更深一步的了解和交流，我觉得我们挺有共同语言的，遇上一个能和自己交流的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张亚林真诚的说。

“我们仅仅见过两次面而已，而且只是偶然碰到！”王含之故意轻描淡写的说，“这个城市那么多人，每天偶然碰见的人无数，你有精力要去弄清楚每个偶然碰见的人的生活吗？”

“可你不同！”张亚林打断了她的话，“你说我们是两次，可我碰到你却不知多少回了，每次看到你一个人专注的坐在这里，我都不忍心去打扰你的世界，那应该是你的世界，每一个人都有别人不愿碰触的角落。那两次被你现也只是个意外！”张亚林注视着她说。

“既然这样，那我们还是躲在各自的角落里，不要刻意地去逾越它！”王含之冷静的说

“不，不可能！”张亚林生硬地打断了王含之的话，“如果还像以前那样，我们各自躲在自己的角落里不被打扰，我认了，可老天让我们认识了，我希望我们能有更深一步的交流！”张亚林固执的说。

王含之的心，被深深的触动了。她了张亚林的婚姻，也理解他的痛苦，但那不是自己能介入的：“你对我了解有多少，我虽然是郑琳的同学，可我没有她那样风光，我下岗了，没有工作，你知道依附别人的痛哭吗？”王含之想起阮强对自己的指责挑剔，不由得有些黯然。

张亚林没想到如此优秀、如此优雅的王含之竟然没有工作，看来她生活得很不容易啊！

王含之看出了他的变化，冷冷地说：“你也在意我的工作吧！一个人的工作代表着一个人的身价，可我什么都不是！”

“没有！”由于急于要表明自己的立场，张亚林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王含之的肩，疼得王含之不由得倒抽了口冷气，她吃惊的看着张亚林。

张亚林不好意思的放开了王含之，抱歉的对她说：“我没有在乎你的工作，我只是惊讶像你这样有才气，有气质，有思想的人会没有工作，我只是怜惜，怜惜你！懂吗？”

王含之被深深地打动了，这么多年来，她所接受的都是罩在阮强头上的光环，所有的一切都是阮强所带给她的，人们对她的吹捧和夸奖，也都是冲着她是阮强的妻子而已。没有了阮强，她什么也就没有了。

习惯了阮强的颐指气使，现在竟有人会自内心的说出对自己的怜惜，这让王含之很是感动，她的眼睛不禁有些潮湿。

张亚林看着这双眼睛，这双欲诉无言的眼睛，有着对他致命的吸引力，让他对含之充满了痛楚和怜惜，这是他以前对贾静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觉得有点不真实，他想抓住这种感觉，于是想也没想，他就俯下头来，吻住了那双眼睛。

王含之想拒绝，本能的想推开他，可是她的手，却不由自主的环住了张亚林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