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平安偷偷地溜到了废园之中，月光之下废园是如此的安静又平和，那一抹淡光将一切污秽之物隐藏在黑暗之中，轻脆的虫鸣，呼呼的风声，仿佛能掩盖住空间中飘散的异味。

平安深吸了一口气，抽出了木刀，其实这根本称不上刀，只是用个木板稍微修整一般，能握在手中而已。抬头望着夜空里半弯的月亮，平安有些怀恋：有多久没有这样看过月亮了，记得那时的我身边好像还有一个人陪伴着。

恍惚中他想起了往事，想起了夜色下的那人站在黑色阴影中，凝望的自己的眼神有一种神秘诱惑。那时的月色太美，而自己太迷乱。如今的月色却太荒凉，自己的心也跟着荒凉了。

收心，不要再去想那段故事了。平安用力甩头，想将那个人驱逐出自己此刻的思绪中。

平安专心沉醉于自己的世界，刀法的天地之间。

在静寂中，地上孤伶伶的一盏琉璃灯与天际的月亮遥相呼映着。风在身边自由掠过，带走了喘息声和动静间的脚步声。平安渐渐感觉仿佛置身于巨大废墟中，四周残垣断墙在他眼中已经化成了一抹淡黑的影子，然后那些黑影化成了一张张如鬼魅般狰狞的笑容，他们围绕在身边，嘲笑怒骂着一步步逼近他，直到平安看见那些笑容下白骨森森的獠牙，痛苦大叫一声，刀快砍向了那一片黑色，想要将它们切得粉碎，不再完整。

如果此时有人来到废园，便能看见月夜下专注刀舞的孩童，在幽幽月光下孩童的表情时而清晰时而朦胧，整个人仿佛溶入了黑夜之中充满一种天真与悲怆相矛盾的诡秘气质。

一遍遍舞动着木刀，平安的心思却越来越沉重，分明早已是滚瓜烂熟的招式，为何今天施展出来却总给自己一种怪异的感觉，仿佛手中的一招一式与脑海中的记忆并不完全吻合。

心思杂乱起来，平安感觉胸口沉闷难受，一股血腥味涌上口中，停下了动作，用手捂着嘴，将血腥味强咽下。

平安喘着粗气，后背巨痛，看来是用力过度，又影响到伤口。

“许久没练已经生疏了。只能明天继续。”苦笑一声，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平安再抬头望天，又是一天工作开始时。

灰七十一进了废园，一脸疲惫：“昨天的事还真是惊险。”向平安打了一声招呼，便进小木屋取扁担。

“那个青衣仆呢？”平安想起了罪魁祸，一脸厌恶之色。

“青衣仆。”灰六十七正巧也进了废园，苦笑一声，摊了摊手：“疯了，扔蛇谷了。”

平安有些愕然：“这么脆弱。”

灰六十七目光微有疑惑，但还是轻描淡写般道：“被驱逐出外院，就算他不疯，但他当青衣仆时得罪的人太，沦落成灰衣仆的他也会死得很快。”

平安默然，灰七十一走到了他的面前，轻轻拍了拍平安的肩，低下了头，小声道：“这就是我们的悲哀。”他的目光深处藏着的是对于一切的麻木和嘲讽。

晚饭时间快过，平安才现快要来不及赶上吃饭的时间，三人急忙从废园冲了出去，为赶时间便抄近路，不料走到绿院正门前的石梯，只见一位绿衣女子站在门前，十七八岁，清秀绝伦的容貌却冷若冰霜。

灰六十七和灰七十一忙停住脚步，二人齐齐拦住平安，躲到旁边的山石后边，“等绿门的人走了，我们再过去。”绿院院主绿?极度讨厌男子，近墨者黑，其院中之人对男子也一副厌恶之色，性情十分古怪，偏巧绿门中的仆女大多精通药草，多随身配有毒粉迷药之类，所以若有男灰衣仆见到她们必然避而远之，以免不恻。

谁不料那名绿衣仆站在门口便不动弹，就在平安三人打算改道而行时，却见远方迎面走来了三人，只能继续藏身山石旁边。

“白院主来了，我家姑娘一直等着你。”绿衣仆梅儿冷冰的脸上只有嘴角微向上扬了一下，表情依然冷漠。

走在最前面的男子便是梅儿口中的白院院主，二十四五岁的年龄，身材修长，一身白丝绸长衫，只在袖子和衣角处渲染着一株飘逸的兰草。他的五官并不俊气，嘴唇还有点微厚，但眉目间却平和稳重，有种亲切和善、顺和舒服的内敛感觉。

像是现躲在山石后的平安与灰六十七，目光扫了过来，与平安双目对视，微微一笑，便转过了头。

“今天又要麻烦梅儿姑娘了。”白院主跨入绿院，他的声音，不高不低，不快不低，平和稳重。听在平安耳中，却让平安心中一颤，好熟悉！一时半会却想不起在哪里曾听到这样的声音。

白院主身后的白衣仆笑眯眯地望着梅儿，态度恭敬地叫了一声：“梅儿姐。”声音十分的难听，沙哑就如同老人般。平安又是一惊，这么特别的声音自己绝对是听过。

平和稳重的声音沙哑老人的声音。

漆黑夜晚，马车，马夫，银票。

平安终于回想起那不愉快的经验。

原来当初那一万银票就是眼前这位白院主所给的，再回想起给自己几乎致命一剑的青院中人。平安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真是人在天涯何处不相逢，只不过我一个路人，却无辜地成了你们之间争夺的牺牲品。

平安为着曾经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而悲愤无比，向外走了半步探出头恶狠狠地瞪了几眼白院主的背影。直到现绿衣仆梅儿好像是现了自己，这才让他后退了半步。

此时绿衣仆梅儿转过了目光，看着白衣仆，脸上露出烦恼的表情：“看来上次配的药还是效果不好。福儿，一会到姐姐我的房间，我再诊断一下。”

“多谢，梅儿姑娘。”白衣仆微侧了一下身子，让平安完全看清他整个面容。

平安呆住了，眼珠一时间动弹不得，因为可以绝对地说从小到大未曾见过如此美丽的人物。

福儿十六七岁，一身白绸短衫，下身黑色丝裤。颜如白玉，丝乌黑，眉不描也黛，唇不染也红，眼含秋水，风流婉转，无一处不是长得细致漂亮，就像是画卷中走出来的人物，还带着淡淡的墨香味。

灰六十七现了平安的异常，拍了怕他的肩，平安回过了神，绿院正门已关闭，然后舒了一口气道：“那个人是男还是女？”

灰六十七撇了撇嘴，不屑道：“男的。不过长成他那样，简直就是妖孽。”望着平安正色道：“这种人不可接近。”

“为什么？”

灰六十七道：“你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吗？”

平安自然是摇头不知。

灰六十七左张右望了一番，道：“据说他是唯一一位从内院出来还活着的仆人。”

灰七十一闷声闷气道：“他的事我也知道，我记得他是与我同一年来到离岛的，只不过他是直接被选进了内院。”

“不是说内院的人除非死，不然不能离开内院。”平安半信半疑，内院之人只是偶尔有机会出来一二个时辰，但如是彻底从内院离开，除非是死尸了。

灰六十七露出嘲讽之色道：“这种事，就谁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了，据说他离开内院还是岛主同意的。”

灰七十一平淡一笑道：“这才是活得春风得意。”

灰六十七拍了拍脑袋：“糟糕，都忘记吃饭的事了。八卦可听，饭也要吃。去晚了，连舔饭桶的机会都会没有了。”

三人顾不得其他撒脚就跑。

平安却在这时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顿时停下步子，呆站在原地。

分明自己的年龄往后退了几年，但今年见到福儿，却是他的年龄却向前跑了几年。记忆中那位福儿分明只是十三四岁的孩童身量，现在所见的却是少年模样和身高。平安再低下头望着自己的手，半大不小的手掌，皮肤有些粗糙，手指纤细却有力，与记忆中手掌布满伤口手指甲下全是污秽的手皆然不同。

平安突然怀疑此时的自己是否并非是活人，而只是一个游魂，可以自由变幻年龄的怪物。

“平安，快些。”远处灰七十一大声招呼着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