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爱花》之走进循化:三月的旅途
作者:渠首田野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999

火车过了西安,天气越来越冷春三月,老家丹江已是姹紫嫣红,满园春色。西北的气候就是不同。闷罐子车不透气,但干冷的空气刺人的骨。李爱花穿上了军大衣,把身子往幸福的身边挪了挪,偎依在了幸福的怀里,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李爱花的家在淅川古城。“淅川有座魁星楼,半截儿入在天里头”。李爱花就住在魁星楼下。出了门,是大柳树,是老城墙,是魁星楼。登上魁星楼,推开窗,山清水秀,风景隽永。近处,是波光粼粼的护城河;远处,是丹江,是远山。本来,李爱花可以像许许多多的古城女人一样,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结婚,生孩子,生一大群孩子。可是,丹江口大坝动工了,每天两次的炮声惊醒了小城的梦。汉江、丹江的水被套上笼头,锁住了咽喉,一个劲儿的往上涨。淅川古城保不住了。在丹江口大坝工地上开了眼界的章幸福决定带爱花来青海支边。

爱花跟幸福是娃娃亲。订婚的时候,两个人都还在穿没裆裤子呢。淅川人封建。两个人订婚的时间长,见面的机会多,说话的机会少。但是,爱花相信幸福,依赖幸福,认为幸福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她从幸福的嘴里知道了青海支边这件事,也是幸福让她尝到了爱情的甜蜜。

那还是今年正月初一的下午。那天,风劲吹。雪花漫天地飘。丹江河堤上的柳枝摇着头,摆着尾,出“呜呜”的鸣声。李爱花穿着厚厚的棉衣,外面套了一件黄军装,走在丹江河堤上,浑身上下洋溢着青春的活力。章幸福跟在后面,不紧不慢,隔有两三步远。

“妈说过了年,就把咱们的事办了。”

“不忙,过了年,我要到青海支边去!”

“啥叫支边?”

“支边就是支援边疆建设。到那里也是种田,但用的是军队编制。种田戊边,光荣着呢!”

“你去了,我咋办?”

“你也去吧!咱们在青海登记,来一个革命化的婚礼!”

“我一个女孩家,人家能要我吗?”

“要要要,侯营长说,丹江大坝一建好,咱这县城就得搬迁,想守住家是不可能了。晚搬不如早搬,咱们去青海,在那里结婚,生孩子!生活一辈子!”

章幸福说着,快走几步,猛地抱住了爱花!

“快放开,让人看见,咋办?”

“你放心吧,大过年的,谁来这做啥?人家大城市的人还在大街上亲嘴儿呢!”

幸福把李爱花搂进了怀。他厚厚的冰凉而又热烈的唇在爱花的脸上寻找。热气呵在爱花的脸上,热热的,痒痒的。爱花迎了上去,两个人的唇是热的,心是热的,身体也是热的。

雪花,飘呀飘。

爱花想到这儿,脸便滚烫烫的。她把头往幸福的怀里拱了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在西宁下了火车,改乘汽车前往循化撒拉。公路坎坷不平。汽车喘着粗气,在高原上爬行。过了平安、化隆,路越来越难走里的路程,走了整整4个小时,颠得人五脏六腑都快要出来了。到了循化撒拉县城,太阳已经落了山高,很蓝,很净,仿佛用彩笔绘成。几朵白云飘在上面,悠悠地。

爱花下了车,张开嘴便吐。她吐完了路上吃的东西,便吐黄水,吐苦水。呼吸也困难了,心里闷得慌,仿佛被人捂住了鼻子。

幸福把水壶递给爱花,爱花接过水壶,漱漱口,喝了几气,稍微好受些。两个人走进候车室,在木椅子上坐了下来。今晚走不了啦,支边的人们涌进来,把候车室挤得满满的。

爱花歇了一会儿,身体渐渐恢复了。晚饭送来了。馒头,面片汤。送饭的是几名青年男子。头戴白色圆帽,身穿皮祆。还有几位年轻女人。她们上身穿着红色的小袄,镶着花边。头戴绿色盖头,细眉小嘴,面容清秀,肌肤白皙细腻,有种江南女人的味道。

幸福边吃边给爱花介绍道:“这是几名撒拉族姑娘,没结婚呢!撒拉族女人的盖头有少女、媳妇、老人之分。少女的盖头为绿色,绣有花草;已婚妇女戴黑色的,披到肩上;老年人戴白色,披到背心。再说,撒拉族的女人结了婚,在家相夫教子,一般不会干这种活儿!”

爱花没有想到,撒拉族女人的盖头还有这么多讲究。吃过饭,找到住处,安顿好。幸福与爱花一起到街上闲转。循化县城所在的地方叫积石镇,县城不大,街道干净,整齐。人很少。支边的淅川人散到街上,闹嚷嚷的。大街上,不时会看到一些穿着白衣服的阿訇。

“新社会了,咋还有教士?”

“撒拉族是少数民族,信仰伊斯兰教。这是国家允许的!”

第二天,支边的队员按照连队编制,分头步行赶往目的地。李爱花所在的连队为四连,连部扎驻的地方叫羊圈山。幸福分在营部直属排,营部设在文都镇。

幸福说:“到了那里,要多注意身体!”

爱花说:“你也要多保重。”

两个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眼里贮满了深情与嘱托。

爱花随连队到了目的地,才知道羊圈山是一个三面被高山包围的洼地。洼地开阔,长满了齐腰深的野草。美丽的清水河沿着山,缓缓地流淌。房屋建在北面的山坡上,依山而建。说是房子,其实与山西的窑洞差不多。没有砖瓦。三面土坯砌墙,后墙依山就势,屋顶用木板密排,黄草、黄土覆盖。从前面看,是一个房子。从后面看,就是一个山坡,什么也没有。这种屋子,当地人叫土鳖子。可以防风,防沙,冬暖夏凉。

走进驻地,人们便忙碌起来。炊食班的同志们忙着做饭。面粉、洋芋、大米、甜菜,足够全连吃一个月。其余的,以班排为单位,按照编号,找到了自己的房子。打扫卫生,铺床,烧炕。烧炕最不习惯。祖祖辈辈生活在丹江河边的淅川人,白天穿一身棉衣,夜晚盖一床棉被,一个冬季,不知不觉就过来了。循化撒拉的气候却不同。已是初春季节,山顶上还挂着雪。太阳没有落,寒气已经上来,好似有一只冰做的大手在撕扯你,使你的浑身上下感到凉冰冰冷飕飕的。

李爱花所在的女队员宿舍,有三大间,中间用木板隔开。6名演员,2名卫生员女同志分成两组左右住下。中间是堂屋,正中有一个火膛,四周放着长木杠,可以围坐。收拾完房间,烧着火,吃饭的号声响了。李爱花跟队友们一起,端着统一配的饭盒,去食堂打饭。晚饭是米粥,甜菜。饭端回宿舍,围着火膛,边说边吃,有种说不出的兴奋与快乐。

夜里,李爱花躺在热烘烘的暖炕上,心口憋得慌,睡不着。睡不着便想小解。一个人到外面去小解,李爱花又有些胆怯。她摇醒了身边的卫生员凌兰子,两个人一起出去。刚蹲下,凌兰子尖利的大叫起来。叫声把爱花吓坏了。她借着月光一瞅,乖乖,院外蹲着几条灰狼,蓝幽幽的眼睛正望着自她们。

叫喊声惊醒了狼群,惊醒了屋里的女人们,也惊醒了连队里的男人们。开始,女人们以为房子出了事,光着身,争着向外跑。到了屋外,看到惊叫的狼群和同样光着身子的男人们,便转回身,往屋里躲。

连长姓连。大号连永光。上过朝鲜,打过仗。在战场上,美国佬一枪打来,打掉永光一只耳朵。回国后,医院为他配了只假耳朵。据说,那耳朵是用木头做的。所以,人们便喊他木耳朵。喊顺了,人们便忘了他的大号,甚至忘了他的姓。木耳朵在西关大队当民兵连长,在丹江口大坝建设工地当连长。这次来青海,又当了连长。连队人杂,一些人不知道他的姓,便喊他木连长,木连长便热情地应着。熟悉他的人喊连连长,嫌拗口,也叫他木连长,他也应。反正,他很大度,谁叫自己真的戴一只木耳朵?况且,这是被美国佬打掉的,光荣着呢!木连长出了屋,见是一群狼。他端着半自动步枪,朝天“铛铛铛”地放了三枪。

枪声一响,狼群激怒了,出了撕裂的长啸。狼群越啸,聚的狼越多。人们有些胆怯了,几个女人在屋里“呜呜”地哭。剃头匠胡大瓢说:“别放枪,快点火把。”

火把点亮了只火把,照亮了整个山洼,烧红了半边天。狼群见了火把,退缩了。它们吼叫着,向山上跑去。

循化撒拉的天亮得早。4点多钟,东边的天空便了白。李爱花下了炕,用暖水罐里的水洗了一个热水脸。早饭是杠子馍,白米汤,腌甜菜。从老家走的时候,生产队的食堂已经没有一粒麦子,早饭只能吃干野菜、红薯干汤了。馍也是用麸子、玉米面蒸出的,人们叫花卷。其实,一点也不花,干巴巴、粗裂裂,拉得人喉咙痛,爱花对连队的生活还是满意的。

吃了饭,在食堂外面的场地上开会。指导员是县里派的,跟爱花一个大队,大名叫王一东,小名叫王赖毛。王一东亮了亮嗓子,大声道:“咱们都是中原大地的优秀儿女,党派咱们来到青海这块叫循化撒拉的地方,来做什么呢?支边!啥叫支边?就是支援边疆建设。咱们不能光吃国家的,咱们得自力更生,丰衣足食!下面,请连长连永光同志讲话,大家欢迎!”

没有人鼓掌,一些人还笑。木耳朵挥了挥手毬连长,大伙儿还是叫我木耳朵,叫老连也行,叫木连长也可。怎么叫,大家随便。俺这耳朵是打美国佬掉的。妈那个疤子,三个美国佬对俺一个。俺一刀一个,剩下一个没注意,向俺开了枪。俺这耳朵就这样掉到朝鲜了。国家为俺安这个木耳朵,关心俺呢!**他老人家让咱们来支边,咱们不能给他老人家丢脸。今天,先从村边那片草地开始。那里水好,先种菜,再种粮。开一块,种一块。争取早日吃上咱们自己种的粮和菜!”

这番话,大伙听了带劲,比王一东那文诌诌的话耐听。不知谁带头鼓了掌,大家便跟着使劲鼓起了掌。

木耳朵的劲来了,他大声道:“抄家伙,出!”。

镰刀、挖镢、彩旗及各类工具上了手,大队人马便向山下的洼地走去。

循化撒拉县是全国唯一一个撒拉族自治县,位于青海省东南部区,海拔之间。黄河纵贯东西。县域内,大部分为沙质性土地。但羊圈山下面的凹地是黑土地。山上的雪水、河水流下来,把黑黝黝的细泥留在这里。长年累月,便形成了这厚厚的黑土地。抓一把泥土,能捏出油来。

初春的羊圈山还是坚硬的,冷酷的。女人们在前面,用镰刀把荒草割去。男人们在后面翻地。这黑土地,冻得象铁板一样,一挖镢下去,几个白印。

木连长说:“兄弟们,这地跟咱们叫劲呢!咱们就是用铁锤砸、钢钎撬,也要砸出一片田地,撬出一石粮食!”

这一鼓动,大家都使出了劲,用尽全身力气,与这僵硬的黑土地展开了激战。

循化撒拉的天气就是奇怪。早晨滴水成冰,到了中午,太阳高挂,温度直线上升。人们穿着棉衣已经感到热了。姑娘们脱去棉衣,露出了美丽的线条,惹得男人们心动。他们一个个鼓足劲,在姑娘们面前表现着。

王一东道:“白灵,给大伙唱一个!”

白灵是演员班的。演员班演出时,到营部集中。平日里在连队劳动。白灵跟演员班的几个姑娘一嘀咕,便亮起了清脆的歌喉;

八月那桂花香啊

九月那菊花黄啊

听我给你唱一段儿

十啊劝郎啊

你好好记心上啊

……

她们唱的是淅川民歌《十劝郎》。那清脆、婉转的声韵,在尉蓝尉蓝的天空中飘荡,勾得大伙儿心里痒痒的。

下午,冻着的土地开了化,挖出的土垡子,用挖镢一敲,便碎了。木耳朵把人员分成两组,一组前面挖地,一组在后面砸垡子,起水沟,种菜。大伙儿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