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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重檐，汴梁最大的酒家熙春楼仍然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管弦丝竹之声不绝于耳。最为宽敞的三楼雅阁之内，太子赵柯正和颜悦色地与庠儒陈东说话，座中相陪的除了学正秦桧，刑部员外郎罗汝楫之外，还有太子伴读赵光实。

此时，一队十八人的面罩薄纱的舞姬款款入内，在领舞者的带动下，众舞姬随着音乐扭动腰肢，手足腕上的小银铃铛随着节律作响，仅仅为轻纱所遮掩的曼妙身姿顿时吸引了在场众人的目光。只见赵柯竟忘了手中尚且有饮了一半的酒杯，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那中间最为身姿动人的领舞女，似乎灼灼的目光就要将轻纱撩开一样，秦桧低头自斟自饮，罗汝楫和赵光实相视一笑，陈东却皱起了眉头。

一曲舞罢，舞姬们都蹲伏在地，唯有中间那领舞的半跪着将一杯美酒呈到太子面前，一双的眼眸大胆地盯着着赵柯。赵柯颇为受用地将杯中美酒一口饮下，哈哈大笑道：&ldqo;抬起头来，让孤看看你的容貌。&rdqo;

&ldqo;是，殿下。&rdqo;那舞姬颇为乖巧温顺，遵命抬起螓首，轻轻取下面纱，露出容颜，就连见惯美色的赵柯也不禁吸了一口气，只见脸如莲萼，唇似樱桃，肌肤细腻若白璧无瑕，含情脉脉中带着三分羞涩。就连素来颇为注重容止的秦学正在心中暗叹，所谓我见犹怜，正是如此，如此美女误落风尘，得以邂逅太子，也算是她的运道。

赵柯惊艳之下，正盘算要否将此女收入东宫，却听旁边陪坐的陈东低声吟道：&ldqo;北方有佳人，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ldqo;忽然止住吟哦，问旁边的赵光实道：&ldqo;在下才疏学浅，这李延年的诗下面两句居然忘了。&rdqo;赵光实有些尴尬，讷讷不语，下面两句乃是&ldqo;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rdqo;赵光实心道：&ldqo;陈少阳和娼妓私通，却来装正人君子，劝谏太子勿沉迷美色，如此做戏却让人难堪。&rdqo;

赵柯自觉有些失态，咳嗽一声，心道：&ldqo;陈少阳果然是直人，当此用人之际，到不能叫他寒心了。&rdqo;挥手让舞女们都退下。

&ldqo;少阳不但学识过人，在乡里还曾经做过一件大事。&rdqo;罗汝楫颇为识趣的把话题岔开，道，&ldqo;政和元年，奸党气焰正烈之际，联络润州丹阳左近五百名乡绅，上十万百姓联名上书，请止行方田均税法、免役法、市易法，震动天下，政和二年朝廷废除方田均税法，少阳亦是有功之臣。&rdqo;众人呵呵笑起来，废除方田均税法乃是旧党狙击新法的得意之作。&rdqo;赵柯有心招揽陈东众人皆知，于是都抚掌称赞。

似太子赵柯、罗汝楫与赵光实皆是就在汴梁，对地方情势不甚明了，陈东便解释道：&ldqo;朝廷方田均税法将地分五等缴税，本意是使负担均匀，但底下官员借此贪墨，胥吏讹诈乡里，反而使贫者负担更重，而地方豪强借此将田地定为最下等以逃避税赋，实际执行下来，东南诸路百姓都怨声载道，吾不过是义之所至，循直道而行罢了

东南诸路乃朝廷赋税的主要来源，在层层盘剥之下，早已不堪重负，民心思乱，隐隐有遍地干柴之势，乡绅结社与官府相抗，更有邪教趁势而起，在各处都广收信众。

陈东正想借此机会进言，却赵柯道：&ldqo;似少阳这等年轻俊彦，日后必为朝廷栋梁之臣。&rdqo;他右手转了转酒杯，侧头对秦桧道，&ldqo;当下奸党把持着上舍生的出仕考评，少阳若要早日出仕，须得参加科举，还要烦劳秦大人向礼部打个招呼，要好生为国家选材。&rdqo;秦桧微微一笑应了下来，陈东知晓这是赵柯要礼部官员让他进入殿试，眉头微皱，却不好当场退却太子好意，只得拱手谢过。

赵柯看出陈东的不豫之意，微微一笑道：&ldqo;少阳的才学吾深信之，不过当今之世，光有才学还是不够的。&rdqo;他转头问秦桧道，&ldqo;赵杞果真要参加科举么？&rdqo;秦桧点了点头，赵柯哂道，&ldqo;真是浮浪，只凭父皇任他这般胡来，今科这汤水已经浑了。&rdqo;他颇为期待地对陈东道，&ldqo;虽说礼部无碍，少阳需好生准备，在殿试上好生挫折一下不安其位的狂妄之徒。&rdqo;

从熙春楼出来，罗汝楫留意到赵柯回头张望了一眼，心道：&ldqo;殿下还是对那美色恋恋不忘，不如将那舞姬买下来送到东宫，太子也记得我的一份心意。&rdqo;当即寻了个由头折返回去，和娼楼的嬷嬷谈好价钱，先不让那舞姬再出来抛头露面，为防止太子误会，却没有将她领回家中，而是仍旧养在娼楼之内，择机送入东宫。

次日一早，罗汝楫又想要购置些珠宝添在舞姬的身上，好更趁太子的心意，便亲自到汴梁最大的当铺，名叫至宝斋的一处，此间常常能买到在普通珠宝商人那里买不到稀世奇珍，而且价格更加便宜。刚刚踏脚入内，边听三个蛮人在和伙计争吵不休，罗汝楫本不愿和这些蛮夷同处一室，但眼光往那当铺的柜台上一看，便再也收不回去。

只见一颗拇指大小的珍珠用五彩丝线缠绕着，珍珠本身雪白细腻，毫无瑕疵，成色上佳，在珍珠旁边，还放了一把形制若汉代环首的古刀。完颜希尹怒道：&ldqo;这东珠和宝刀都是奇珍，一样当一千贯亦是极其便宜了，怎么还压价？&rdqo;一个獐头鼠目的朝奉先生却道：&ldqo;破旧铁刀一把，不过几贯钱，还想当一千贯，你这蛮子没得失心疯了。&rdqo;

罗汝楫目光落在那珍珠上，颇为意动，正想说户，忽闻身后赵光实的声音道：&ldqo;王朝奉，近日有没有收进好的金石古董？&rdqo;不待王朝奉答话，又&ldqo;咦&rdqo;了一声，赵光实匆匆和罗汝楫拱了拱手，拿起放在柜台上的刀鞘便摩挲起来。罗汝楫心中暗叫奇怪，这位赵公子向来附庸风雅，只喜欢搜集金石古玩，刀剑之类，空心的尚可，实心的便嫌重了，今日怎么忽然对这胡人的刀感兴趣来。

那王朝奉见大主顾来了，忙笑道：&ldqo;赵公子来的可巧，近日收了一幅徐熙的《牡丹图》。&rdqo;赵光实却恍若未闻，径自抬头问完颜希尹道：&ldqo;这刀多少钱？&rdqo;完颜希尹见来了识货之人，心头意动，沉声道：&ldqo;这是祖传的宝刀，公子若是喜欢，两千贯拿去。&rdqo;完颜宗弼却道：&ldqo;这刀只当不卖。&rdqo;

赵光实闻听大急，道：&ldqo;怎能不卖？&rdqo;罗汝楫心中暗暗摇头，这位宰相公子长于富贵之家，未免太不谙世事了些，偏偏还位居太子伴读，白白浪费一个好位置，他咳嗽一声，缓步上前，拿起刀看了看，叹口气道：&ldqo;虽然是古物，可惜太过破旧，也没有镶金嵌玉，显然不是有来历的王侯所用之物，五百贯已是高价了，还要贪得无厌么？&rdqo;赵光实一听便不乐意，正要出言反驳，却被罗汝楫抓住右手，罗汝楫盯着他的眼睛，沉声道：&ldqo;公子家财巨万，可也不能让这等奸人白白赚取。&rdqo;赵光实见他似有心思，便沉默下来。

罗汝楫见这三个蛮人面目粗陋，头上胡乱扎着乱蓬蓬的发辫，笼在皮袄外的锦袍都是便宜货，显然是初至中原的，心中笃定他们不了解在珠宝古董之类在汴梁市面的行情。他一边摇头，一边对完颜希尹等三个女真人道：&ldqo;这颗明珠，吾开价一千五百贯，刀值五百贯，总共两千贯，不能再多了。&rdqo;完颜宗弼正要拒绝，完颜希尹却用女真话对他道：&ldqo;跑了十几家当铺，这里开价最多了，大事要紧！&rdqo;完颜宗弼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这宝刀乃是他十四岁时，第一次进山射死一头大熊，父王赏给的，他握紧拳头，像看仇人一样看着完颜希尹，闭住了嘴。

完颜希尹松了口气，转头堆笑着对罗汝楫道：&ldqo;这刀确实是一柄宝刀，能够削金断玉的，&rdqo;他见罗汝楫眼中流露出不屑之色，而那赵公子似乎也被罗汝楫给按住了，便道，&ldqo;大官人好眼力，这样吧，一共三千贯，刀和珍珠你们都拿走。&rdqo;

罗汝楫正欲还价，赵光实却已按捺不住，抢先道：&ldqo;好，便如汝说。&rdqo;他生怕这三个蛮夷反悔，当场便拿出交子交给完颜希尹。待女真人走后，赵光实将东珠交给罗汝楫，不待他开口，拿起那柄宝刀，用手仔细摩挲着刀鞘上面的铭文，笑道：&ldqo;今日捡到宝贝了。&rdqo;

罗汝楫奇道：&ldqo;莫非赵大人知道这柄宝刀的来历？&rdqo;赵光实笑了一笑，将刀交给王朝奉，颇为得意地道：&ldqo;你可识得这上面的铭文么？&rdqo;王朝奉拿起刀鞘来，仔细辨识了片刻，面带惭色道：&ldqo;小人不知。&rdqo;赵光实又将那刀取到面前，指着那刀鞘上颇为古朴的两排铭文，一字一句地顿挫道：&ldqo;古之利器，吴楚湛卢，大夏龙雀，名冠神都。可以怀远，可以柔逋；如风靡草，威服九区。世甚弭之。&rdq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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