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作者:诺言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1118

一件大事生在新婚伊始。

林婉成为董太太以后,工作成了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如果继续留在凌翼,以她的身份再做前台或是小文员肯定不合适,若给她个高级职位,她的经验和能力又绝不可能服众。她想过去其他房地产公司,但是雁城地产圈子中人与董翼莫不相熟,他们的婚礼那么张扬高调,又有哪个不认识她?面临的还是同样问题。

董翼想了想:“不如你还是按家里意思去考公务员吧。”

林婉说:“好。”

过了几天,董翼又推翻自己的建议:“要不你看自己有什么特别想做的,或者开个花店、书店什么的,也挺好。”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看到林婉沉浸在新婚燕尔的喜乐中,根本无心向学,估计考公务员的愿望只会成为美丽泡影。

林婉也有自知之明,又说:“好。”

具体该做什么还没想好,但是日子还是要过。这天晚上临睡前,董翼拿了张卡和存折给她:“这是半年的家用,你收好。一月给一次的话,我怕自己忙了会忘记。”

林婉打开一看,大吃一惊:“这么多,抵得上我好几年的薪水了。”

董翼说:“先别嫌多,家里的一切开支、你朋友亲戚的人情南北还有你的置装花销都在这里,你计划着用,别到时候还不够。”

林婉说:“哪用得了这么多。”

结婚时收的礼金董翼也统统给了她,再加上这么一大笔,林婉觉得自己突然变成了个小富婆。

她对苏可说:“我总算知道为什么有钱人走路的时候,腰杆特别直,下巴特别翘。”

苏可说为什么。

林婉回答:“钱撑的呗。”

可是她并没能抬头挺胸多久,不久在董翼出差的某一天,她在楼下偶遇高中同学习玉,那女孩在一家投资公司工作,知道她结婚,借口贺喜,送了一个进口水晶花瓶给她。林婉感动异常,她想她们分别如此之久,人家出手却这么重,可见年少时同学的友谊是最真挚的,于是毫不犹豫说你以后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随口说啊,别客气。

人家果然有事相求,二天来了台车不由分说就把林婉拉到城西的郊外,那里有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林,习玉手一挥:“这是我们公司代理的,以后这里将会是整个雁城最美的一片果林。”

林婉看了看,觉得风景的确不错,于是就顺着她赞扬地说了句:“如果在这地方盖个小木屋之类的房子就好了。”

习玉大乐,一把抓住她的手:“对啊!找你来就是为了这个。”

她大力游说林婉购下其中一块土地:“这是裸地,我们公司已经完全拿到产权,你可以在上面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盖房子、种树、养牛羊,都可以。”

林婉吓了一跳:“我老公就是盖房子的,还轮不到**心呢,种树养牛那些也只是想想。”

“为什么只是想想啊?没钱的人才每天去想,像你这么有钱,完全可以把梦想变成现实嘛!”习玉喋喋不休地向她描述美好蓝图,什么在这里盖上一栋小木屋,又花不了多少钱,在一个夏日的黄昏,你和你老公来这么山清水绿的地方度假,他就在山那边钓鱼,你做好了饭,他一抬头,看见家里炊烟袅袅,多浪漫啊。

林婉虽然杯她哄得心思浮动,但还没脑筋热到马上答应,推说再想想,等老公回来征询了他的意见再说。

习玉是个执着而厉害的角色,一连在她家里蹲点守了两天,最后声泪俱下:“林婉,老同学,你一定得帮我。我进这公司快半年了,一点成绩都没有,眼看着要被炒鱿鱼了,我男朋友家里本来就嫌我家里家境不好,如果再没工作,就更要推着他跟我分手了。”

林婉被她哭得七上八下,没了主意,再加上习玉不停说:“你老公也是做房地产的,你也知道现在雁城的地一天天往上涨,买了绝对不吃亏,你就当作是投资,放个半年,一转手肯定有赚。”

她想想觉得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于是莫明其妙地跟习玉签了合同,简直跟吃了迷药一样,还当场付了定金。三天后,董翼回来,她已经把全款付了出去。

面对那纸合同,董翼震惊无比,半晌都没说出话来,他抽了一只烟才让自己平静下来:“以后的家用还是一个月一给吧。”他说。

事后苏可几乎破口大骂:“你好意思么你?说出去被人笑话,房地产公司老板的老婆被人骗,买了块不能打桩不能盖房子的废地!你也在凌翼呆了那么久,难道不知道你们公司工程部有个职位叫岩土工程师,专门研究土地土质是否可以盖房子??”

林婉憋了许久,脸都憋红了,终于说:“也不见得就废了,我在那里种几十颗苹果树,每年去吃行了吧。”

“种你的头!我已经去查了,整座山就你那块地最倒霉,你知道不知道地底下是什么?是不知道谁家的祖坟!我看你有胆子把人家祖坟刨了去种苹果吧!败家子,几十万就这么打了水漂,小心你老公休了你!”

林婉心头急痛,她从没赚过这么钱当然也从没糟蹋过这么多钱,最糟糕是那份合同也找不到任何破绽,原本想跟好友诉苦博点同情,没想到被抢白得不成样子,几乎背过气,抽抽嗒嗒的挂了电话。

过一会苏可又打电话过来:“我帮你把那块地挂出去了,看看有没有人跟你一样倒霉被鬼打,到时转手——能卖多少算多少。”

林婉说:“那不是诈骗么?”

苏可火了:“我好心帮你,你还敢说我诈骗?那你去告我啊!”

林婉只好不做声了,“反正,除开我,也没有人会买。”她沮丧的想。

因为一件事情的生,衍生了二件大事。

林婉败了半年的家用外加自己的体己,内心极度愧疚,开始天天泡在网上找工作,想努力挽回一点损失。她在msn上又碰到了一个老同学,聊了一会,现对方现在专为各大杂志社和网站画稿,签约不断,现在正处于应接不暇的境界。林婉从小有点画画的天赋,尤其擅长卡通风格的画面,很能涂抹几笔,她看那同学忙得和她说话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于是自告奋勇帮她画了一幅。那个同学看过以后大喜过望,拉着林婉成立网络工作画室,她出去接活,两人一起画,届时分成。

林婉就这样找到了二份工作,虽然钱不多,但一来轻松二来又是她的兴趣所在,所以颇让她乐在其中。工作清闲,让她有时间神想瞎想,自己犯下这么严重的经济错误,董翼的态度却宽容大度,她觉得自己应该感恩图报,思来想去最后决定给他一个惊喜。在董翼下一次出差回来的那天,她去了那间风景如画的疗养院,把婆婆接到了家里。

董母患阿尔茨海默病,也就是老年痴呆已经多年,婚前林婉曾跟丈夫和嫂子建议把她接过来同住,被两人同时婉转的拒绝了,林婉觉得他们是怕自己受累,心里颇为自责。她是个孝敬老人的好孩子,喜欢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生活在一起,小时候爷爷奶奶来她家,逢到走时她总是哭个不停,几乎要抱住长辈的腿不让别人离开。她早就有想法自己亲自照顾婆婆,更何况这次因为她的失误,损失了这么大一笔钱,董翼不但没有休了她,连句责备的重话都没有,让她觉得一定得为他做点什么,她觉得最好的报答就是告诉他:自己不怕苦不怕累,能像照顾自己的母亲一样照顾好婆婆。

不出所料,踏进家门的董翼大吃一惊,只是处在兴奋当中的林婉明显没有现他的惊大于喜。

老太太已经不太认得人,包括自己的小儿子,董翼和她风马牛不相及地聊了几句,转身问林婉:“你们……相处得还融洽?”

林婉看了看满面笑容的董老太太,得意地说:“挺好的。”

董翼问:“她叫你什么?”

林婉想了想:“张小姐!她对我说了一下午,张小姐,你去帮我把齐老太太叫过来打牌,她昨天欠了我的钱还没给的。”

董翼吁了口气:“张小姐是我请的看护,伺候我妈好几年了,我妈已经习惯她了。”

林婉说:“那我们把张小姐也接过来?”

董翼说:“可是你到哪里去找齐老太?”

林婉无语。

这天深夜两点,白天旅途劳顿的董翼早早拉林婉上了床,他们睡得正熟,卧室门突然被人敲得震天响,夜深人静的黑暗里,传来撕心裂肺地尖叫声:“起火啦,起火啦,来人啊!救命啊!”

林婉砰地一声从床上弹起来,一推身边董翼:“起火啦,快跑!”

董翼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怎么了?”

林婉兜头把毯子扔到他脸上,命令道:“护住头脸,冲出去!”

他半梦半醒地要照做,又觉得不对,再看着林婉赤着脚跳下床铺,打开旁边的柜子抽出另一床毯子就要往外冲,忍不住问:“你去哪?”

林婉正义凛然地吼了一声:“我去救妈!她睡楼下了。”

她跌跌撞撞地冲到门边,把门打开的一瞬间,顿时吓得放声尖叫,门口站着的正是董老太太。她穿着黑色香云纱睡衣,窗外惨白的月光透过纱帘洒到她的脸上,显得面部表情极为诡异,嘴里还在喃喃自语:“起火了,去救火!我的孙子和媳妇都在火里。”

董翼花了二十分钟把母亲哄回房间,又用了二十分钟劝慰惊魂未定的妻子,林婉想到婆婆下楼时抓着董翼的手不停说:“快去救我的孙儿,我的媳妇在哭呢。”心中不由得闷痛,老太太几乎已经忘却人生中所有的纷扰,有印象的唯有那场大火。

一个星期以后,林婉终于把她送回了疗养院。

董老太太一星期闹了三晚火灾,董翼和林婉两个变成了熊猫眼,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原因。林婉最受不了的是每到黄昏,老太太就坐在阳台上呆,问她:“张小姐,今天怎么没人来找我打牌了?是不是我欠了她们牌钱忘记给,她们不愿意跟我玩了啊?你去给我还钱啊。”放眼望去,江景如画,只是那落日的余晖照在她满是皱纹的脸上,勾勒出的却是一道沧桑苦楚的剪影。

每到这个时刻,站在旁边的林婉就手足无措,心内是一种无力的沮丧——她似乎永远都在好心办坏事,而这一次,竟然让自己的婆婆这么不快乐。她总算明白了董翼和大嫂的苦衷,不是他们不想照顾老太太,而是一来他们力有不逮,二来,老太太要的快乐他们实在给不了。老人已经不再认得自己的亲人,对她来讲,天天陪她一起玩牌,和她同样说不能沟通话语的老人,已经比不相识的亲人来得更加重要。

把老太太送走的那个晚上,董翼搂着她说:“囡囡,你的心意我明白,不管怎么样我都很谢谢你。你不必太挂心,我妈住的疗养院所有条件都是市里最好的,有专业人员照顾她,也有人陪她玩,我和大嫂都试过接她回来,但是她在疗养院的精神面貌比在家里要好得多。\"

林婉靠在丈夫的臂腕里幽幽叹了口气:“我们总是用自己的标准去衡量别人快不快乐,其实真正的快乐,只有当事人自己能够体会,穿鞋子的人才知道那双鞋是否合脚。”

董翼离开雁城的二天,林婉独自去展览馆看一场慈善摄影展,她现在的职业是画画,自然对绘画的周边艺术都分外关心。

这次的展览规模并不太大,但是展品也照例分为金、银、铜以及纪**奖,因为是慈善性质,所以门票以及展品卖出的钱会有百分之五十捐给慈善机关。林婉兴致勃勃地四处溜达了一圈,在一个门楼转弯处停下脚步。

她在凌翼时参加过房地产交易会,对布展有些了解,这地方的位置虽然不在大厅正中但其实非常讨好,几乎所有参观的人都要经过这里,可谓众星拱月,可奇怪的是这么好的位置放的竟然不是什么大奖作品,而是一幅小小的题名为“爱情”的山水照。

她仔细看了那幅照片一会,忍不住出声招呼展厅的招待人员:“请问,这幅作品售价多少?”

工作人员凑近看了下,显出有些抱歉的神色:“不好意思,这幅是非卖品。”

林婉有些遗憾,又问:“这是今年的金奖作品么?”

工作人员摇摇头:“这幅没有参加比赛。”

“不参赛为什么能挂在这里?难道是大师级作品?”林婉心中疑惑。

她实在喜欢这幅作品,希望能把它买回去挂到书房里,于是远近来回走动着观看,舍不得离开。

旁边突然有人问:“你为什么想买这幅?觉得它很好么?”

林婉一转头,不由得呆住。

林婉的母亲年轻时是个大美人,林婉和苏可也都是美女,或许是审美疲劳,她对美女一向不够敏感,但眼前这个女郎还是让着实她惊艳了一下。那女郎大概二十七八岁年纪,肌肤白得近乎透明,乌黑长直垂到腰,眉目如画,其实她的五官也不见得就美得没话讲,关键是气质出众,打扮也得体,穿白衬衣、黑色猄皮裤子,配黑色短靴,臂上挽一个浅米色手袋,很贵气的样子。

林婉打量她一会才开口回答:“嗯,觉得挺漂亮的,想挂到我先生的书房里。”

女郎嗤道:“那么多得奖的作品怎么不买,偏偏要买这幅?难道你认为照片跟海报一样,越小越不值钱?”

林婉愣了一下,这女子对陌生人讲话的态度真是有够跋扈无礼,难怪看过一眼后除开惊艳就再无想亲近的**,她的言辞和气势像刀锋一样尖利,实在没有半点亲和力,任何靠近她的人都会有种小心翼翼的感觉,担心被她身上的刺刺伤。

林婉倒也没有不悦,还是回答:“没有特殊原因,就是我喜欢——喜欢这幅作品,喜欢这个名字,名字和主题也很贴切,所以希望我先生也能看一看。”

女郎一怔,似乎有些惊讶:“你看得懂?你觉得一座山和爱情会有什么关联么?”

林婉点点头,指给她解说:“其实这不是一座山,是两座,因为隔得近,摄影角度又掌握得好,所以容易被人误以为是一座。虽然只是两座普普通通的山,但是它们的线条很契合、很亲昵,几乎像粘连在一起的倒影。我觉得这就很像作品的标题——爱情,两个人呆在一起久了,双方会下意识地模仿对方的一些习惯,几乎不觉得是两个人,而变成了一个。呵,不知道这样的景致是在哪里拍下来的……”

女郎眸中亮光一闪,她看了看林婉,又看看墙上的照片,慢慢说:“在滇藏路上,靠近云南的藏区,那里有个名字叫香格里拉,你应该听说过。”

林婉有些没反应过来:“你……”

女郎微微一笑:“对!这照片是我拍的。”她适才的态度有些盛气凌人,这一笑之下却是极为娇媚,明艳得几乎要眩花人眼。

见着林婉呆,女郎大方问道:“贵姓?”

“林婉。”

她点点头:“把你的电话、地址留给我,明天我让人把这幅照片送给你。”

林婉又是一呆:“送给我?为什么?”

女郎说:“没什么为什么,你不是想要么?我的东西,我说送谁就送谁,既然你看得懂,那就送给你好了。总好过挂在我自己家里,我老公看来看去也还是认为这就是一座山,如果一定要看山,他一定宁愿看石涛的山。”

林婉说:“原来你先生是赏画的行家。”

女郎眨了眨眼睛:“因为石涛的山水比较值钱,尤其这几年增值得厉害,等于是把一张天天上升数字的支票挂在墙上,他看到就很开心。”

林婉忍不住笑了,这女郎虽然不够亲切举止也有些霸道,比自己更像一个被宠坏的孩子,但那半嗔半怒之间的样子娇媚至极,也不知是什么样的梧桐树才供得起这样的金凤凰,娶她的男子只怕日日都在同时承受甜蜜与痛苦的煎熬。她也有些孩子脾气,觉得在这骄傲的女郎面前如果拼命矫情推让只会显出自己小家子气,于是果然把电话地址写在纸上留给对方,然后才分手道别。

雁城展览馆就在苏可的办公室附近,林婉路过她楼下打电话叫她一起出来午餐。

待苏可坐定,林婉忍不住谈起刚刚见到的女子,桌上刚好有本精品杂志,黑色底子的封面上一个金女郎美得惊心动魄,上半身雪白肌肤**,极具诱惑之能事,重要部位仅用一个手袋遮住。

“那个女的用的就是这个包包。”她指给苏可看。

苏可探头看了一眼,斩钉截铁地说:“a货!”

林婉说你怎么知道啊,你又没亲眼见到。

“雁城有几个女人会用FendI的限量版?一个包差不多等于一套小房子了,而且这款是全球限量版,有钱还得排队,排队还不一定买得到——这款包据说只卖给名人。”

林婉想了想:“莫非她是明星?不对啊,脸很生,没见过。”

苏可不耐烦地说:“快点菜,我下午还要开会,没时间对拿假冒名牌包包的女人感兴趣。最烦这种吹牛不打草稿的人,什么老公收藏石涛,因为增值,切,她不如说世界各地都有她的庄园别墅好了,这种显摆的假话也只能哄你。”

林婉悻悻说:“你相信我,这次我决不会再被骗,那女人年纪虽然不大但贵气逼人,别的东西可以假装,但气度怎么能模仿?我认识的所有女人往她面前一站都显得特别乡土。”

苏可怀疑地看着她:“你说的所有女人里面不包括我吧?”

林婉不敢说实话,含糊地说:“你算一半吧,不过你如果穿上那件什么震撼美的衣服就可以算全部了。”

苏可用迅雷不及掩耳的度毫不犹豫拿杂志往她头上敲了下去。

晚上林婉回了娘家吃饭,过一会董翼打电话过来:“回妈妈那边了?懒得跑的话这几天就住在那里吧,我这边还有点事没解决,一下回不来。”

林婉说:“都什么人那么吸引你啊?不会是旧情人吧?”

“哪有那么多旧情人,是原来的一个老朋友找我帮忙,男的。”

林婉故意难为他:“解释什么?解释等于掩饰,不是真的都变成真的了。”

董翼急了:“真是男的,不信我让他们听电话。”

电话那边真传来男人笑语:“董哥,这么怕嫂子?可不像你的作风啊。”

林婉一下臊了:“诶,你这人真是,有人也不告诉我。”

董翼轻笑道:“那我去旁边接,让他们听不到。”

他们絮絮叨叨聊了一会,临到要挂电话,林婉学电视里的女子,拖长声音腻着问:“有没有想我啊?”

话筒那边顿了一下,他似乎在考虑怎样回答才更妥当,过一会慢慢说道:“嗯,每时每刻。”声音虽轻,却不容置疑。

林婉只觉得心中像是在喝碳酸饮料时涌起了许多细小的气泡,甜甜的、清凉的又有点小小的刺激,刺得她的鼻子有些幸福得酸。董翼平日并不是个多话的男人,甜言蜜语尤其说得少,有时候几乎要逼一逼才肯说些情话哄她开心,这么珍贵的话语几乎让她有想录下来的冲动。

但是董翼马上又接着说:“对了,你今天回来没有自己开车吧?你那破技术太让人不放心了,还是打车吧。”

林婉无奈地叹了口气,男人就是这样残忍,他能让你迅迷醉也能迅让你清醒。

挂了电话,她明显有些心不在焉,脸上挂着大朵的笑汲着拖鞋这间房走到那间房,后来干脆把父亲珍藏的茶叶拿出来泡了杯茶喝。

林妈妈诧异:“你不是不喝茶的么?”很快又恍然大悟:“想董翼呢?你真是……女生外向也不是这么个生法的,接人家一个电话看你开心的那样子。”

林婉强辩道:“我才不是因为接他电话开心呢。我是在想……也不知道他那边有什么大事,把我的生日都给忘了。”

爸爸在一边语重心长地教育她:“男人当以事业为重,有几个儿女情长的男人事业有成的?”

她狡狯地回答:“怎么没有,爸爸你就是啊!”

临睡前,林婉想着白天看的那幅照片,依稀记得自己**书的时候曾经画过一些山水画稿,于是打开抽屉清理,结果翻了一大堆旧资料,也没找到几张看的上眼的,正准备把把东西理一理再放回去,忽然现抽屉最底部还压着一张已经泛黄的画纸。

伸手拿出来一看,竟然是一张蜡笔画,她推算一下自己用蜡笔的年代,估计是幼儿园时作品。画面上有一栋小木屋,门前有花园,天上还有个红红似鸭蛋的圆球,粗末考证应该是太阳,两个小朋友手牵手站在花园里,一个扎马尾巴戴蝴蝶结,一个短头穿海军衫,画工自然是拙劣无比,他们的笑容却比太阳更加灿亮,

林婉有些失神,怔怔看了一会,叹口气,把那张纸放回原处,随手再把手里厚厚的书本稿纸压了上去。

这晚她早早上床,不一会便朦胧入睡,忽然有一道光亮在她眼前晃了晃,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室内黑暗一片。她没往心上去,再次闭上眼睛,这时那道光又亮了,这次一明一灭亮了三下。

林婉静静闭着眼睛,乌黑浓密的长睫像蝴蝶翅膀似的微微扇动,她一动不动地躺着,像是有感觉又像是没感觉。过了一会,她从床上爬起来,慢慢踱到窗前,窗帘还是她做女孩时家里用的,白底上起绿色小碎花,清新雅致,那些星星点点的小绿花是极细的纱曼,光线就是透过这些细到几乎镂空的花朵照进来。

她伸出一只手轻轻撩开窗帘一角,对面那栋楼里,已经黑暗很多年的二楼一个窗户里有一片桔色灯光。

那间房间,是唐进曾经的卧室。

林婉曾经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遇见唐进了,但其实在她在脑海中无数次幻想过与他重逢的场面,尤其最初的那几年。她觉得自己绝对有资格傲慢地走到他面前,狠狠甩过去一耳光,骂一句脏话,然后潇洒离开;又或者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只是泪流满面地望着他,这样也算得上凄艳绝美;当然最好的方式莫过于遇见他时,她鲜衣怒马,神采飞扬,身边挽着一个比他更加俊美出众的男子,而她则用怜悯的目光看着明显落魄的他。

可事实上真到了这个时刻,她什么都没做,命运像一只无情的巨手,生生把她与唐进拉开,又摇身一变化作师长,教会她该怎样得体应对。

她下楼的时候把睡衣换成了一套耐克的运动衣,头梳成马尾,走到楼道门口,在昏暗的路灯照耀下,她远远看见站在大槐树下的唐进,胃部忽然有一种痉挛的疼痛。

唐进也穿着一套白色的运动衫,隔得远,看不清牌子,估计也是耐克,他从中学时就开始钟意这个牌子,球衣、休闲装都是它。那个曾经给她带来了这世上最巨大痛苦的人,如今就这么静静地背靠着那棵槐树站着,手背在身后,微微低着头,安静而沉默,林父曾经说他静若处子,这形容即使过了这么些年也还是依然贴切。

听到慢慢走近的脚步声,他抬起头,容貌亦如往昔,像一幅清秀的泼墨山水画,俊美出尘,让人忍不住心生爱惜。只是这如画的山水,总是隐藏在不知多深的云雾后面,就像他的心,永远让人琢磨不清。

他看着她轻轻开口道:“你来了?”

林婉几乎疑心自己走进了时空隧道,时光似乎停留在八年前,没有丝毫改变。记忆里的天空总是特别蔚蓝高远,气候好像永远都在宜人的五月初夏,空气中亘古不变的弥漫着淡淡的槐叶清香。那时梳马尾辫穿运动服的她总是一蹦一跳地跑下楼,他也是这样背靠在这棵槐树下等她,他们住的地方是大学宿舍区,上下班时分人来熙攘,可不管身边多热闹,他总是静静的、耐心的等待,也从不抱怨自己等了多久,只会在她走近时微笑说一句:“你来了?”她只能从他肩上沾染的白色槐花花瓣来判断时间,有时没有、有时三两片、有时会更多,然后她满心内疚的道歉,他微笑——而她下次继续迟到。

那些片段,曾经是林婉心中最瑰丽的风景,但在这八年后的重逢一刻,她终于没有照多年前的台词脚本回答他。

她走到他身边,抬起脸:“唐进,好久不见。”

他看着她,过了半晌,终于说:“嗯,好久不见了——阿婉,你好么?”

似乎等的就是这句话,林婉流利地回答,不错挺好的,你呢?看样子也挺好的吧?这不是她曾经预想的画面,却是最应当的结局,曾经那种只要想到他的名字就会撕心裂肺的痛楚情感,在经历了八年的世事变迁之后,终于成为了午夜梦回时的一声叹息。

唐进说:“我刚从美国回来,可能时差没倒过来,睡不着,忍不住想看看你还在不在。”

林婉笑道:“我当然在,什么叫还在不在。不过我现在回来这边比较少就是了,今天算你运气好给撞到了。”

唐进哦了一声,两人静默了片刻,俩俩相望,该说的话似乎很多,但又找不到一条可以通达的入口。过了一会,他征询她的意见:“陪我走走好么?”

林婉说:“好啊,反正院子里就算天晚也不必太担心不安全。”

屋子旁边有一条柏油马路,他们俩就沿着这条路慢慢往前走,路的两边种着高大的泡桐树,时值秋季,地上已经落下了大片的梧桐叶子,林婉说:“你走的时候这条路好像还没修好吧?当时坑坑洼洼的,骑自行车简直让人颠得想吐。”

唐进笑了笑:“那时候我栽着你,你有好几次都被颠下来,有次摔狠了,还哭了鼻子。”

林婉也笑了:“是啊,小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总是特别笨拙,也特别容易出丑。”

“怎么会出丑,你小时候漂亮又可爱,大家不知道多喜欢你。”

“可能就是笨得可爱吧。”

“这些年你都在干什么呢?”

林婉简单地交代了一下自己**大学和工作的经过,又有些自嘲地说:“可不就是太笨了,爸爸任教的学校都愿意给我优待低分录取,我的分数线竟然还差了一大截,最后**了个三流学校,真是丢死人了。”

唐进沉默下去,过了好一会才幽幽说道:“都是我的错。”

林婉错愕了一下,马上醒过神来:“呵,其实……也说不上是谁的错,当时大家都太年轻,做事情不会考虑后果,现在想起来也蛮傻的。”

这是个敏感而沉重的话题,他们两人再次沉默了下去。

梧桐一叶落,世人皆知秋,秋夜的寒意让林婉缩了缩肩膀,唐进马上要把外套除下来,她连忙说:“不必了,反正我们马上就回去了。”

唐进怔了怔:“我以为你同我一样有许多话要说——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林婉垂下眼睛:“其实我早已无话可说,年轻时做的那些事情说起来总是尴尬,何必再提?知道你还好,这就足够了。”

唐进道:“难道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想听我的解释?”

林婉认真地想了想:“最初的时候,真的特别想,哪怕现在,你若要说,我也还是愿意听,因为这的确是我生命里的一个疑团——只不过答案已经不再像当年那么重要。就像小时候,你的数学成绩总是全年级最好的,可有次比赛竟然会输给丁班的张大立,当时你也曾经百思不得其解,不过现在你还会苦苦再追寻答案么?****不忘又能怎么样?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怎么哭,都不会回来。”

唐进默默看她一阵:“阿婉,你长大了,不再是原来的小女孩了,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而且必将终生不忘……”他的声音慢慢低沉回旋,终不可闻。

林婉抱着肩缓步走在前面,心中感慨万千,是的,每个人都有小时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少年时代,都曾经青涩懵懂,或多或少的做些不靠谱的事情,比如自己比如董翼比如唐进,他们每个人都为自己年少时的荒唐付出了代价,但那终于已经成为了过去,人生以后的路该怎么走,是自己的选择。

她回头向唐进宛然一笑:“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学过的一歌?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风在林梢鸟儿在叫我们不知怎样睡着了梦里花落知多少。”

她轻轻哼了起来,唐进微笑着点点头:“怎么可能不记得。”

他们慢慢走回林婉的家门口,她跟他道声别,就准备上去,唐进突然伸手一把拉住她:“等等。”

林婉吓了一跳,他的手炙热而有力,又抓得那么紧,几乎要隔着衣服炙痛她的肌肤:“干什么?”

“阿婉,”他轻轻地说:“我知道或许你永远都不会原谅我,可是请给我一次解释的机会,我真的有苦衷,你听一听好么?”

林婉沉静地看着,眼睛里闪烁着一泓清水,唐进带着痛苦与挣扎表情的面孔就反映在她的眼睛里,她静静地说:“我在听。”

唐进松开手,深深吸了口气:“那天晚上,我收拾好了行李,把身边所有的钱都带到身上,又给我妈妈写了一封信……二天早上,我很早起来,去了她房间,那时她还睡着,背靠着门,一点知觉也没有,她的背影那么瘦小单薄,她不知道自己唯一的儿子正在想着要何如离开她。我咬着牙准备把信放下来就走,当时我特别内疚,我爸爸已经去世了,这世上就剩下我和她相依为命,可是我为了自己就这么把她抛下,真不知道她会有多伤心难过。就在把信放到桌上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份医院的身体检查报告,那是我妈妈前段时间做的检查结果,阿婉你知道么?拍的那个片子里,显示她的肺部有阴影,并且不排除癌症的可能性,要留院做更进一步的检查。我当时整个人都傻了……”

“她刚刚经历了丧夫之痛,身上背着沉甸甸的债务,还要再承受这样的压力,但是为了怕影响我的高考,她竟然什么都没跟我说。而我呢?就为了自己的爱情,要把她丢下不管,阿婉,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我一直站在那里呆,后来她醒了,对我说进儿,今天考试,我送你去考场吧。我说好啊。那个时候,别说只是去考场,就是她要带我去地狱,我也会跟着她走。”

林婉呆呆地看着他,轻轻说道:“原来是这样啊……”她的声音遥远而缥缈,像是被微风轻轻一抚就会消散,这果然是个不错的理由,总算不枉费她为此几乎流尽了身体里的每一滴眼泪:“那后来呢?”

“后来,到了暑假,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你,几次三番去你家,都被你爸妈赶了出来,他们用最难听的话辱骂我,我想,他们真是恨毒了我。那段时间,我见不到你,打电话过去,你家里听到我的声音就挂,真是心急如焚,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想想我真傻,如果我有足够的勇气,就应该天天去你家敲门,他们赶我一次我就去二次三次,直到愿意给我解释的机会为止。”

“再后来,暑假完了,我早拿了通知书,却一直拖着不肯走,到了最后一天截止报名时间,才上路。不久,我阿姨,就是以前给你提过的那个,他们前些年举家去了美国给我表姐治病,刚好那年回来了一趟,知道我家里的状况,就把我和我妈一起接走了。”

“这八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在想怎么祈求你的原谅。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永远像个小跟屁虫似的粘着我,我早已习惯了你的存在,当我感觉自己可能要失去你的时候,心里真是像被剜了块肉似的疼。可是,你知道么?阿婉,有些事情一旦做错了,又失去了在最佳时刻道歉的机会,再想翻盘,就会特别艰难。我必须承认,后来我是有机会找你的,可是我不敢,于是一次次给自己找理由拖着,你说我懦弱也好、自私也好,因为我不知道你会怎样痛恨我,我实在没有那个勇气。”

他终于停了下来,怔怔地望着林婉:“你那时候过得很艰难对不对?”

林婉一直在认真听着他的诉说,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悲喜不明,听他这么问起,她叹了口气:“是有些狼狈,不过还好,总算挺过来了。”

这当然是客套话,她自小娇憨美丽,在她这一辈的孩子里最讨大人喜欢,从没有挨过父母的打骂。可是当年她傻得够可以,没去高考的原因也不会隐瞒,就那么原原本本照实说了出来,一向对自己的教育方式无比满意的林父当场五雷轰顶,为此她受尽了皮肉之苦。当时林父在暴怒之下,把一本厚厚的《辞海》毫不犹豫地砸了过来,正中林婉额头,几乎把她打晕过去。

可是现在她不愿意再多说什么,于是淡淡转了个话题:“在美国不好么?怎么又回来了?多少人想留在那里呢。”

唐进低声说:“我这次回来一是为了向你道歉;二来,是为了我的表姐,有人欠了她的东西,她身体不方便,嘱托我去讨回来。”

林婉点点头:“这么快已经完成了一个心愿,不错,希望你接下来的事情也一样那么顺利。”

唐进热切地看着她:“阿婉,我已经不是当年的唐进了,现在的我,有能力承担一切责任。我不奢望能把时间退回到八年前,当作一切都没生过,可是如果你能原谅我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后天你生日让我陪你一起过好不好?你不知道,这些年你的生日我都记得,我多希望陪着你一起唱生日歌、为你吹熄蜡烛,看到你的欢笑。”

林婉看着他,眼神中涌出一股悲哀,他当然是有苦衷的,她也会得理解他,这样光冕堂皇的理由怎么能让人不原谅?可是八年的时间,近三千个日夜,还有那曾经最深刻的伤害,他就凭什么这么笃定地认为她还在等着他?

“我原谅你,唐进,因为我没有任何不原谅你的理由,当年的事,并不是你一个人的错。年少不懂事,是我们做错事的理由,但不能成为借口,我必须为自己做错的事情买单。今天知道了答案,我已经心满意足,你也无需再介怀了。至于我的生日,可能不行,我丈夫现在出差在外,实在不方便背着他跟其他的男人一起庆祝,不好意思。”

她的鬓角有些丝散落下来,掉到脸上,微微有些痒,于是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唐进怔怔看着她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在暗淡的灯光下光芒一闪,那幽幽的冷光刺痛了他的眼睛。

二天上午,林婉睡得正香甜,手机突然嗡嗡响个不停,她睡眼惺松地接起来:“喂?”

那边是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很客气地问:“请问是林小姐的电话么?”

林婉迷迷糊糊地说:“是啊,你哪位呀?”

结果让她有些吃惊,竟然是昨天在展览馆遇见的那位女郎真的派人送了照片过来,林婉连忙爬起来:“不好意思,我留的是另一个地址,可能得三十分钟以后到。”

她手忙脚乱地从床上爬起来,急匆匆地跑去卫生间洗漱。

刷牙的时候,林母拿着她昨晚穿过的耐克过来,疑惑地问:“怎么把这套衣服翻出来了?你昨天那么晚还出去了?”

林婉含着一大口牙膏泡沫唔了一声,又吞了口水,漱一漱吐掉,方才说:“唐进回来了,下去跟他见了个面。”

林母愣了愣:“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我们都不知道?他找你干吗?知道你已经结婚了么?”

林婉点点头:“也没特意说,就顺口提了提。”

林母很警惕:“他还来找你干什么?”

“叙旧吧,可能……”

“一走就是八年,现在还叙什么旧!林婉,你现在已经结婚了,可不能再和他牵扯不断。”

林婉说:“我怎么可能连这点都不知道。”

其实仔细想想,这并非不是个搞笑的事情,人家总说小说里的故事来源于生活,可不就是,阔别八年的情侣重逢在秋夜的星光下,微风轻抚着两人的丝,曾经少年温柔多情的面孔已经染上风霜,多浪漫凄美,纵使一个已经是罗敷有夫,也不能不让旁的人浮想联翩。但其实呢?林婉自己都觉得惊讶,昨天晚上回来之后,她只是坐在床上微微了下呆,心中竟然平静无比,然后连梦都没做一个就一直睡到大天亮。

那个男人祈求她的原谅。

做错事的男人总是觉得女人应该无条件的原谅他,哪怕她为他承受了千般委屈,流尽血泪,也只能打落门牙往肚里吞,只要他哪天浪子回头,说一声抱歉,她就应该心甘情愿、俯贴耳地说没关系,然后当作没事生一样与他重修旧好。凭什么爱上男人的女人就该这么卑微?经历了珠美的故事以后,林婉早就警告自己不能重蹈覆辙。唐进没有对她使用暴力,但是他对她的伤害,比暴力更加可怕。

林婉不打算把这件事的细节告诉妈妈和苏可,她们只会跳脚:“凭什么?你凭什么要原谅他?”

原不原谅这个问题不需要讨论,因为不可能在已经时过境迁之后还去咬他一口。他没有她的原谅独自生活了八年,依然过得身光颈亮,这世界上没有谁会因为得不到谁的原谅而活不下去,反正以后也不会再有瓜葛,何必在口头上做得那么小气。已经分开的情侣最忌口舌相争,能笑着祝福是最高境界,实在不行,也不必勉强,但最起码做到不诅咒不辱骂,这是对方面子也是给自己面子。骂别人的同时何尝不是骂自己,当初没人绑住你去爱他,是你自己眼神不好。

林母兀自说:“我想起这个事情就有气,那天……就你们考试那天,我出门碰了唐家母子,还打了招呼。其实当时不同意你们两个谈恋爱,一来是出于年龄方面考虑二来也是因为他那个妈,他妈妈在院子里面是出了名的厉害、小心眼,老公又死了,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孤儿寡母,你这么懵懵懂懂的脾性要嫁给他,不知道要受多少气。”

林婉一怔:“你们当时说什么了?”

林母说:“就是让他好好考试,小孩子还是把心思用在学习上比较好这些的,我明明告诉他,你爸爸一早把你送去考场了。那个孩子啊,知道你没去,竟然也不告诉我,要不然怎么会弄到现在这样。”

林婉闻言半晌都不出声,她把手撑到洗脸台上,对着镜子直直看了一会,忽然微微一笑:“我明白了。”

是啊,现在是真明白了,唐进昨晚说的那个理由,她不是不信,可要全信,又未必。时间这么公平,从不会为谁而停留,林婉只是在思维上比别人育得慢一点,但是她不蠢。母亲那边的原因自然很重要,也无可厚非,但怕是唐进自己也有原因。他自己退缩了,又听说林婉和爸爸一起去了考场,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她也退缩了——他以为她跟他一样。

林婉叹了口气,原来两人最终不能走到一起,也不能全怪命运,他就这么小瞧她,又或者,他不相信她,不相信她可以为爱情牺牲那么多。她不敢百分百说自己从未有过萌生退意,毕竟那一脚踏出去,将要面临怎样的困难和风雨,谁也不知道。她唯一能确定的是自己一定比唐进爱得要深,对他的爱意战胜了惧怕,让她可以义无反顾地做出那件傻事。因为是傻事,所以当一个人不配合另一个人的时候,被丢下的那个人就显得尤其傻,所以——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不过还好,她再傻,也不会傻到被过去动摇到现在。

她转头对犹自愤愤不平的妈妈说:“妈,没什么好多说的,都过去了,如果没他,我就进了好大学了,那还不一定能遇着董翼呢。”停了停,她又轻轻说道:“这就是姻缘,万般不由人。”

林母停下絮叨,从镜子里看着女儿沉着的面容,突然有感而:“阿婉,能嫁到董翼是你的福气,你看你现在,真是懂事多了,我原先还以为你会永远都长不大。”

林婉眼珠子一转:“这话等他回来你告诉他去,别看他平常不出声,其实虚荣心强着呢。”

她抬头看一眼时间,啊呀叫了一声不好,连忙换了身衣服匆匆赶回去。到了家门口,一眼望见楼下停着台黑色汽车,车里一个司机模样的男人走下来,交给她一幅裱好的相框。

她忙不迭地说谢谢,那人又给了她一个电话号码:“夫人嘱咐我,如果您收到了就请回个电话给她。”

林婉拿着相框一边上楼一边纳闷,夫人,多么资本主义的名称啊,派头真够大的。不过她还是按照那个号码拨了过去,电话响了好几声后才有人接起来:“喂?”

林婉一愣,怎么是个男人?她迟疑了一下:“请问这是不是……”开了口暗暗叫糟,竟然忘记问人家姓名,她斟酌着开口:“请问这是不是一位会摄影的小姐的电话?”

说完以后就汗颜,这么白痴的对白,也就自己能说出来。

电话彼端静默了一会,那男人说:“这里没有一位会摄影的小姐,倒是有位爱生气的太太。”他的声音非常悦耳好听,但是国语音明显不是很准,有点港澳台同胞讲国语的味道。

然后他扬声说:“方静言,你跟我脾气就算了,自己的电话也不接了?要不要我跟她说你不在?”

那边终于传来一阵踢踢嗒嗒脚步走动的声音,接着一把漫不经心的女子声音传来:“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