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梦魇
作者:重三青阑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548

濮阳宗政一直没有忘记过在藕香镇遇到的那些人或者是生的那些事情。那个蛇精,那些道士,那个奇怪的李夫人,甚至是偶然相遇的玫暖。

在这么久的时间中,濮阳宗政一直被一些事情绊着,连找人家麻烦的时间都没有。人都是一旦手边有事情,就能忘记更多事情的。既然沈蝶烟提了出来,他便放开了别的所有的事情,亲自张罗了起来。人自然是不会带的,有他在,烟儿自然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能周全安稳。还有,依着烟儿的性子,见着李越或者沈夫子后,一定是难舍难分,倒是,自己纵使再怎么不心甘情愿,也要忍着,千万不能让烟儿厌烦——

忽然,濮阳宗政又想起一件似乎无关紧要的事情来——自己与烟儿已经是夫妻,那见着沈夫子以后,该不该喊一声岳丈大人?

……

应该是要的吧。

沈蝶烟自从把要去人间的这件事情交代给了濮阳宗政后,竟然就一点想法都没有了,每天最多的事情就是看着在自己眼睛跟前晃悠的那些小姑娘,去记人家的名字。等了几日后,濮阳宗政一切安排妥当后,就带着沈蝶烟秘密的去了人间。

两人只备了一辆马车,可是,这却是濮阳宗政精心准备的。宽敞的车厢中,锦褥铺了好几层,几个小柜子被固定在车壁边上,边边角角都包了一层皮革,以防沈蝶烟碰着磕着哪里了。柜子中的东西,也是折腾了两天才准备齐全的,几乎能称得上应有尽有。甚至连拉车的那两匹马,都是濮阳宗政从军马中挑出来的。

沈蝶烟睡在舒适的车厢中,偶尔挑开车帘子看看外面的风景,无聊了,也不跟坐在外面赶车的濮阳宗政说话,身上盖着一件大氅就睡觉。

睡的迷迷瞪瞪的时候,看见了父亲站在在京城的老宅子门口,也不知是等人还是干什么,只是负手站着,眼睛看着街口的另一边。接着,那京城的老宅子忽然就变了个样子,父亲也消失不见了,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有山有水有房有楼的,只看到李越一下子就长成了一个英俊潇洒的剑客侠士,可是还是跟在她身后要点心吃……

甚至,连雀鸣那丫头都冒出来凑热闹,张着双臂朝她扑过来,一身火红的嫁衣,一边扑向自己一边哭喊着,这人我不嫁我不嫁我死都不嫁。沈蝶烟还没有来得及说一句,好好好,那人咱不嫁咱不嫁,我给你找一个状元郎行不行,雀鸣却又忽的消失了。而这次,出来的是一个小孩子的脸,五六岁的模样,白白粉粉的,穿着小褂子小裤子小布鞋,大眼睛红嘴唇,眉眼间,隐隐约约有那人的影子,沈蝶烟弯腰朝他伸出双手,笑着柔声说,宝宝,宝宝,来,来娘亲这里,来,给娘亲抱抱。那孩子挥舞着圆滚滚的、跟新鲜白藕似乎的手臂,笑着叫着朝着沈蝶烟的方向摇摇晃晃的跑着,那距离,却是越来越远了。

沈蝶烟又急又怕,踩着裙子就往他的方向奔,却栽进了一片无底的乌云之中,李郎中,李夫人,雀鸣,鸶庭,百雨金,言一彦,还有那个没有见过一次面的孩子……他们的脸,不断的闪过沈蝶烟的眼前。沈蝶烟明明知道是在做梦,可是,却醒不了。咿咿呀呀的叫着喊着,眼泪也哭花了一张脸。

在外面赶车的濮阳宗政听见里面的动静,本来还以为是些别的事情。他对沈蝶烟一直小心翼翼,但是又不敢紧紧的盯着人,免得沈蝶烟厌烦。等了一会,里面的动静不但没有消停,反而更加大了,他这才挑起帘子往里面看去。

只见沈蝶烟躺在厚厚的锦褥上,大氅被踢到一边,睡的极不安稳,嘴里好像不停的**着什么,表情惶惶恐恐。濮阳宗政知道她这是做了噩梦,他连忙停下马车,整个人压着车帘子就进了车厢,一把将沈蝶烟搂在怀里。伸手就抹着她脸上的眼泪:“烟儿,烟儿,醒醒,别睡了。”

沈蝶烟猛的就睁开了眼睛,不知是被梦里的什么东西给吓着了,还是被濮阳宗政的声音给吓住了。而濮阳宗政,也被她的这个动作给吓住了,楞了一下后就慌里慌张的问:“怎么,做恶梦了,梦见什么,别怕别怕,有我在。”

沈蝶烟虽然睁开了眼睛,人却没有清醒,那眼睛又慢慢的给闭上了。濮阳宗政还没有来得及再说些什么,她又一点一点的张开了眼睛,那看向濮阳宗政的眼神不甚清醒,表情有些疑惑。濮阳宗政抱着她的背,将人往上提了踢,沈蝶烟的头正好就歪在了濮阳宗政的胸口。

濮阳宗政轻声问着:“这下可醒了没有?”

沈蝶烟点点头,也没有回答。

“做恶梦了?”濮阳宗政又问。

沈蝶烟点头,低声说:“我梦见好多人了,不过,有好些都是过世不在的了。李郎中跟李夫人两位,还有言一彦,还有……我的孩子。”

濮阳宗政听了沈蝶烟的话,不知如何开口。那个才几个月大的孩子,已经成了两人之间,一道不能弥合的伤口,也是濮阳宗政的一宗罪。那个让他这个身为人父,却还没有来得及感觉惊喜与激动的孩子,忽然就成了他扎在胸口的一把刀,不拔,只能让那刀卡在心口,拔了,必定是血如井喷。

“言一彦他不会有事的,有晴霭带着他心上人去找他,即便他真出了事,也会从钟离殷的地狱里爬出来的。你别想这些了,饿了没有,要不要先吃些东西?”

濮阳宗政避重扬轻,将一个大大的枕头垫在沈蝶烟身后。沈蝶烟摇头,连吃了两日的药丸,干粮的,再是怎的养身精致,她都不想吃了。沈蝶烟说了声:“不想吃那个了,我想吃饭。”

濮阳宗政说:“那再等一会,我们挑一家好些的酒楼。”

沈蝶烟点头应了一声好。濮阳宗政见她表情有些奇怪,就问怎么了,想什么呢。

沈蝶烟回到,她离开十三殿的那些日子里,连顿饱饭都吃不上,几个人能吃的暖暖饱饱的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哪里像现在,还能有挑三拣四的机会,这人,果然是不能过好日子的,容易拿乔起来了。

濮阳宗政听着心酸,他的烟儿,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以前在京城的时候,肯定是位被家眷们前簇后拥的小姐,即便在藕香镇与沈夫子两人相依为命的时候,那日子也只是文人雅士的清贫却不是清苦,她哪里受过这种苦楚与无奈?他怎么就甘心,让自己的爱人在自己的眼皮下受过这种委屈。

濮阳宗政将旁边的大氅复又盖着沈蝶烟的身上,说:“我去赶车,你别睡觉了,不然一会吃饭的时候,你又没精神胃口了。要是觉得闷了,就跟我随便说几句话吧。”濮阳宗政见沈蝶烟没答话,终究是没忍住,轻声问:“烟儿,听见没有?”

“恩,听见了。”沈蝶烟点点头,随手将一个枕头抱着怀里。

濮阳宗政再次看了沈蝶烟一眼,这才退出车厢。

这两日,濮阳宗政赶路并不着急,沈蝶烟也不催,父亲总是要见的,也不差这几天,至于鸶庭与崞骁,虽然真的担心,可是,再一想鸶庭的本事,应该不至于让那个腰儿占着多大便宜。最好那腰儿能被鸶庭给压制下去,也算是给自己报了一次仇了。想到鸶庭,沈蝶烟竟然又想到了衡天,觉得这也是一个事。崞骁对鸶庭,别说旁人看得清楚,就连鸶庭心里都是一清二楚的,不然,她也不会用人用的这么利落爽快。可是鸶庭却是喜欢那个衡天的,沈蝶烟也不知道衡天的想法。可是,沈蝶烟若是鸶庭的家长话,必定要让她嫁那个崞骁……

沈蝶烟想了一会,觉得这事情自己想的再多也是白操心,可是就抵不住女人的天性,就想找个人说说。可是,这眼前只有一个濮阳宗政。沈蝶烟憋了一会儿,终于抱着枕头蹭到帘子边,伸了一个脑袋在外面。濮阳宗政见她这般,就问:“怎么了?”

沈蝶烟开门见山的说:“那个啊,鸶庭是不是喜欢你的那个叫衡天的侍卫?”

濮阳宗政怎么会知道这种事情,只好老实的说了句不知。沈蝶烟自然也不指望堂堂一介宗主大人知道这种家长里短儿女情长的事情,她接着说:“可是,崞骁却又喜欢鸶庭,这一个喜欢一个的,这事怎么办啊。”其实,沈蝶烟这话的意思是说:那崞骁也是个好男人啊,能不能想想办法把这两个人给凑在一起?

濮阳宗政微笑着说:“你怎么忽然就操心起这些事情了,这事让他们自己看着办吧。你可别学着那乱点鸳鸯谱的,或者是棒打鸳鸯的。”

沈蝶烟撇撇嘴:“你胡说,我这也是为了鸶庭好。那衡天与崞骁都是你的人,你肯定比我熟知些,你同我说说他们人品究竟如何,性子是什么样子的。鸶庭是我的人,这事情一定要走点心。”

濮阳宗政笑说:“你什么时候起了保媒牵红线的爱好了。在春望城的时候,那个晋溯兮求亲,人家也是一表人才能力不俗的,那你怎么就把雀鸣给送走了?”

“雀鸣不愿意嫁啊,那晋溯兮纵是再怎么想娶都是不行的。两个人勉勉强强的在一起,能有什么意思?”

沈蝶烟刚刚说完这句话,就瞧见濮阳宗政的脸色稍微变了。

濮阳宗政握着缰绳的手攥紧了,脸上却依旧带着笑容:“别把头伸出来,到时候被凉风吹着了,头又该疼了。”

沈蝶烟轻轻应了一声,脑袋刚退回车内,就把脸埋在被褥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