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娃说，“娘，你就少说两句吧。水水够好媳妇了。”转头对郑水水说，“你先回吧，还有两娃儿的饭哩。”郑水水出门。刘采兰嘴里含混不清地还说，可郑水水听得分明，“枣树儿根根悬长得的，媳妇不是婆养的。俺是花钱买了俩仇人啊！”郑水水的头抬高了些，胃里的酸水漫到心上，一阵阵发酸。

“你这是咋了？咋了，这是怎么吐酸水水？“

“水水是酸的？”

“可不就是。”

“那找个大夫看一看吧。”

“恐惧大夫也看不了这种病。”

“这不是病。这是害喜。”

“害喜？”

黑娃从娘的老屋回来的时候，郑水水已经打发俩娃吃了饭，给他留了饭，看俩娃做作业，自己结毛衣。黑娃刚进屋，俩个娃儿就扑过来，抱住他的脖子，亲热地说这说那。黑娃转头去看郑水水。郑水水故意不看他一眼，窝了满心满的得意。黑娃看着俩娃，一儿一女，双胞胎，儿子长得虎头虎脑，女儿长得眉清目秀。黑娃越看心里越高兴，问，“成绩咋样？明年就中考了。来，给你老子汇报汇报。”俩娃点点头。黑娃摸一把男娃的头。男娃撅了嘴说，“班里走得只剩下七八个娃娃们了。”黑娃说，“他们跑哪了？”女娃说，“都进城上学去了。”黑娃说，“娃儿越少不是越好吗？老师手把手都能教得过来。”女娃说，“爸，你晓得个啥？人少了，没了学习气氛，没了竞争对手。”

男娃说，“竞争对手都走啦，俺俩竞争，不是姐第一，就是俺第一。可俺也不知道人家外面的第一是咋个第一，到底比俺高出多少。”黑娃说，“老虎走了，你俩称王了？”男娃说，“那你把俺俩放到有虎的地方呀！”黑娃郑重地点点头，说，“俺跟你娘明天就进城，给你们问转学的事儿！行不？”“耶——”俩娃儿欢呼雀跃，高兴地蹦起来。男娃说，“爸，你不给俺们转学是不成了，听康帅说，他爸爸真要是当了村主任，是要把学校让人承包了养牛哩！”黑娃沉下脸来，说，“别听他胡说。该干嘛干嘛。”俩娃做作业去了。“饭在盔盔里。”郑水水换了脸色。黑娃心里像塞了块铅圪瘩。这学校还能承包成养牛场！让娃儿们咋上学？这不胡搞乱弹琴吗？黑娃越想越窝了一肚子气。饭嚼在嘴里没了滋味。时间已过一点半，俩娃收拾学具要上学走。临出门，男娃倚在黑娃身上，说，“爸，娘今天做得饭特别香哩，因为俺们去城里念书有希望哩。是吧，爸？”黑娃噙了一口面条，直点头，故意咂咂嘴，说，“对对对。是香。”男娃说，“爸是娘的俘虏哩。”女娃拉他跑走了。黑娃看着俩娃跑出街门，说，“这俩娃都是你惯坏的。”故意搭讪郑水水。郑水水说，“你才惯坏娃哩。给你个好脸色，你就瞪鼻子上脸了。俺告你，俺是不想当着娃儿的面给你冷脸子，怕丢你脸。今天你可倒好，当着娘的面，冲俺吼！你当俺是猫猫狗狗，不活脸活皮了！娘本来就不喜欢俺！”眼圈就红了。黑娃心说，俺这口子的脸面要紧着哩。说，“谁说娘不喜欢你？俩媳妇谁咋样，老太太心里明镜儿似的。知道你是明白人，才敢跟你撒气，说几句重话。跟老二家的，她敢？还不得哄着捧着？你愿意当蠢女人让人哄着捧着，还是愿意做明白人让人正经说道？当面训子，背后教妻。不是俺说你，你也是糊脑子。又浅又显的道理还得人说了又说！这老人啊，谁对她好，她越是挑你的刺！天下事，就这么个理儿。俺也是。不过，俺是再不冲老婆大人吼了，行不？要不，你打俺俩下吧，解解气！要不，拿这毛衣针戳俺俩下，俺都受得住！”黑娃抓郑水水的手。郑水水一扯，毛衣针上的线圈圈脱了一大半。黑娃撂下筷子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说，“不能怪俺，不能怪俺。”三步两步出了街门。郑水水看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说，“天煞的。”看着黑娃没了影儿，“扑哧”一声，自己笑了。

“黑娃，干啥去，急急咋咋的？俺正要找你呢！”迎面走来康永昌，笑眯眯的。黑娃说，“找海娃商量商量，明儿一早陪俺娘进城检查检查，化验化验。怕是糖尿病哩。”“没事，俺就是这种病。制住嘴，勤跑腿。吃得少点儿，没事的。”黑娃看看人高马大的康永昌，红光满面，常年剃着秃头，爱背着手，迈着老爷步，在街上转悠。人们见了他常绕着走，实在避不开了只能冲他点点头，都有些怕他的意思。康永昌说，“咱俩，谁跟谁，一块儿长大的光腚娃娃！你打小就学习好，脑子活，现在数你牛逼！房，盖上新的；女人，光鲜鲜的，全村里数一数二；两个娃娃又争气，和俺捣蛋儿康帅在一个班，说成绩老顶呱呱。俺说，黑娃，世上的好事儿咋都让你赶上了？”康永昌当胸就给黑娃一拳，以示亲热。黑娃谨慎地笑笑，说，“瞧你说的，全村人的脑子，加在一块儿，都没你的活络。”康永昌说，“俺知道，俺从小儿调皮捣蛋，早几年，手脚不干净，住过几年黑房房，你是瞧不上俺这种人的。”康永昌结婚以前，跟城里的地痞流氓混过一阵子，抢劫摩托车，被劳教过几年。黑娃说，“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还提这些做甚！谁还记得呀！”康永昌晃晃脑袋说，“记得也好，记不得也好，反正对俺来说，无球所谓。展眼，你到各村打听打听，现在混得开吃香喝辣的人，哪个不是曾经犯过前科的人！这种人为啥能吃开？不就是胆大心黑，来路广嘛！”听了康永昌的话，黑娃心里一紧，接着一沉，含混地接应说，“啊，是这样？”康永昌说，“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这次竞选村主任，俺是必上的，要是俺选不上，谁也别想上。俺借了不少人的钱，有村委成员的，有不是村委成员的。他们要是不把俺掇笼上去，借他们的那些钱都不用想要了。姓刘的是给人钱，俺是借人钱。黑娃，俺找你来，就是想要你那张票。不光你，还有你海娃，也一样得投给俺。你兄弟俩，投了俺，就等于给了俺面子，俺也不会亏待你们。”黑娃说，“咋样？”康永昌哈哈大笑，盯了黑娃，说，“看看，看看，动了心了吧？人们都说你黑娃谨慎，清清白白，不易拉笼。依俺说，一毬样。都是人。世上哪有不爱腥的猫！人活在世上，不就图个风光，不就图个受用。钱，是啥？是把硬的，没它拿啥风光？拿啥受用！不风光不受用还不是白来世上走一遭。黑娃，只要你兄弟俩把这张票投给俺，三件实惠事由你挑！”黑娃说，“哪三件？”康永昌说，“一个是修路的沙石，你全包了，护村路，大街小巷都是要硬化的；二是响应新农村建设，村东的民宅和一部分耕地都要开发成三间小二楼，政府补贴一部分，村民自家出资一部分，村里补助一部分，三三制，让人们住上小二楼，到时候，你来监工，沙石由你包，有水泥门路的话，也可以包一部分水泥。反正饿不出你！”黑娃眨巴眼睛，说，“你这是就职演说哩。全是大动作，大手笔！第三个呢？”瞅瞅四周，过往行人稀稀落落，康永昌用手捂了嘴，附在黑娃耳朵上，说，“第三招更是大动作，大手笔！俺要把学校承包出去。”“啊——”黑娃大吃一惊。康永昌说，“别急呀，听俺说——，村委给在校的娃儿补贴一部分费用，送他们进城上学，城里不是教学水平高么，就全部进城上去。享受一下城里的高等教育。反正也就那么几个伶仃娃儿。俺把学校承包出去，反正得交承包费。”“胡毬闹！学校哪能承包出去！你会成为千古罪人的！”康永昌说，“世上哪有现成的道道叫你走，还不是摸着石头过河？不行的话，咱再收回来嘛，有啥大不了的！俺就晓得一句话，‘黑猫白猫，只要抓住老鼠就是好猫。’只要村委有了钱，啥事都好办！给村民们办好事办实事还不是手心打手背的事儿！容易得很！”黑娃说，“俺可说成甚也不承包，承包了能干啥？”康永昌说，“看看，胆子小了吧？已经有好几个人有了意向了。养牛，养猪，养藏獒，开酒坊，开饭店，开旅馆，放赌，……啥不能做！”黑娃低了头，心里说，“村里会叫你们这些人搞得乌烟瘴气乌七八糟的。”康永昌说，“好好想想吧，好事儿别错过。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黑娃点点头。康永昌笑了，拍拍黑娃的肩头，说，“为了这次竞选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