霉气重这一点钱皇后早就发觉了，可是这种霉气是本身没有人气居住才导致的。这风一般是起不到效果的，只有有了人烟，有了生活，才会慢慢没有这种气味。

但是对于英宗皇帝来说，他已经习惯了在漠北旷野之中的生活，旷野中敞开门让风毫无忌惮的吹进来。一个人习惯了某种生活也就无所谓了，现在英宗皇帝就是这样。

钱皇后到厨房准备生火烧水，可是在之前她就已经发现厨房的柴火很少，只有一小堆。而以前她会以为用完了外面的人会送进来，可是现在来看不是这样的。

因此他们必须要节约用水。但每天洗漱这一点钱皇后觉得不能省，因为从小都是一个很爱干净的孩子，就算大冷的天，也习惯于每天在热水桶里泡泡澡。而现在这种方式已经远去了，他们甚至过的不如普通的百姓，连被子都没有一床合适的，还想要一个洗浴的那就更不可能了。

正在钱皇后还不知怎么办的时候，英宗却说道：“打一盆冷水过来洗漱就可以了，水没有结冰，水温还是可以的。不要用火了，估计我们没有多少柴用，还是留着关键的时候用。”

“可是水很难打，我先前都触碰过，跟冰一样。”

“不管怎么样也是要洗漱的嘛，赶紧的，听我吩咐。”

钱皇后不敢多言，只能跑去打了一桶冰凉的井水来，服侍英宗洗漱。钱皇后将手伸到桶里面，将毛巾揉搓一下，可是冻得她立刻手像被猫抓了一下似的，赶紧缩了回来。紧张的对英宗说道：“不行的，太冷了。”

英宗看了她一眼，伸手到盆里，将盆里的毛巾搓了几下取出来，慢慢拧开，直接洗脸洗手。

眼见丈夫对冷水如此若无其事，简直把皇后惊呆了。这难道是之前的那个娇生惯养的大明朝的英宗皇帝吗？不过很快钱皇后就明白了，是漠北的非人日子，让他经历了这些常人所难以想象的痛苦。

甚至他都已经习惯了，在漠北那样的地方，那些人诚心看大明皇帝的笑话，没有几个人愿意把热水拿来给他洗漱，除了吴小丫。但是吴小丫的行动是受限的，他的伯父和他的父亲并不允许她时时跑去看望英宗皇帝。所以吴小丫并不能时时的来，就算来也只能找借口，比如画了一幅新作，写了一幅字，来请这位大明朝皇帝指点。对于字画这一块，英宗皇帝虽然比不上以前宋朝的徽宗，但他的字画也还是相当有名的。

所以吴小丫进步很快，也因此给他送了不少吃的喝的，还有热水。但这些都只是杯水车薪，在漫长的日子里，这样的时光毕竟少而短暂。

英宗皇帝把脸洗过之后，自己脱了靴子，把脚伸到盆里头洗脚。这更是把钱皇后看得目瞪口呆，自己脱鞋就已经让她惊讶了，哪个皇帝会自己脱鞋子？那么冷的水，洗脸还勉勉强强，可以接受。可是脚要比脸更怕冷，所谓寒从脚下起，所以把脚放在如此寒冷的冰水，那简直是一种痛苦的折磨。

可是钱皇后并没有从丈夫的脸上看到任何忍受不了的痛苦。当然，寒冷的水也是让他微微皱了皱眉头。

很快英宗皇帝便洗好了，开始自己脱衣服，钻进了被子之中。还把那稀哩哗啦作响的树叶被子拉上来，一直盖到了肩膀，闭上了眼睛。

屋里非常昏暗，只有透过窗帘扣下来的雪花的反光，能勉勉强强看见一个轮廓。

钱皇后几乎是把脚放在水里片刻，瞬间就拿出来了，表示已经洗过了。脸她更不敢用冷水去洗，担心把脸的皮肤给弄坏了，宁可先这样坚持一天吧，明天再想办法。

她很快脱了衣服钻进被子，这被子虽然装满了树叶和枯草，看着厚厚的，可是根本不暖和。当然，比单纯的两块布要暖和一些，钱皇后冻得缩成了一团。

英宗皇帝伸出手把她拉到怀里，两人抱团取暖，身子这才渐渐暖和起来。英宗皇帝听到了怀里妻子嘤嘤的哭声，便问她：“怎么了？”

钱皇后抽抽噎噎的说道：“这一天我才知道你在漠北受了多少苦。这些苦我想都不能想，但你却泰然处之，你可是大明朝的皇帝呀！以前在漠北受苦倒还罢了，是那些野蛮的漠北人给你的苦。而现在你回到了大明朝，回到了皇宫，却还是要过这样的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英宗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低声说道：“刚开始的时候，我跟你一样，天天以泪洗面，担心被杀，担心被侮辱，担心自己活不下去。可是到后来我发现，这些担心除了让自己异常痛苦害怕之外，没有任何好处。你只有泰然处之，并从中找到快乐，你就会觉得日子其实也没那么难过。”

“比如在漠北寒冬里，很多时候我别说盖被子，连一顶帐篷都没有。而现在我不仅有一个房子，还有一床被子，还抱着我的妻子。相比漠北，这已经是天壤之别，所以我不恨弟弟，我只恨命运。但现在我要感谢命运，他让我慢慢的生活好起来了，我觉得比在漠北的时候日子也好过多了，一个人要有知足之心。”

“以前陆城翰老师曾教导我说随遇而安，知足常乐。我一直不明白，一个人若是不求上进，不去追求更好的事情和生活，那他就不会有好的发展，所以我当时是不怎么赞成陆城翰先生的教诲的。但后来我才知道，他说的是至理名言，只有有了这种知足常乐之心，你才会过得快乐。”

“要知道，快乐其实并不是物质和生活享受带来的，而是你的心。你觉得你的生活快乐的时候，就会快乐，而这种感觉并不是与物质化有必然的联系的。”

“就好比一个家财万贯的财主，未必比一个耕作的农夫或者一个街上的流浪汉更幸福更快乐。说不定他的苦恼反而更多，生活上的，家庭上的，生意上的，凡此种种折磨着他喘不过气来。反倒不如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夫，甚至也不如沿街乞讨的乞丐开心快乐。我经常想这些，所以我能泰然处之了，也不害怕了，就这么过吧，他怎么对我不去想，我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钱皇后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丈夫居然说出这么一大番道理了，想想也的确如此。可是听到最后一句，她紧张起来，搂着丈夫说道：“可是若是他担心你夺了他的皇位，杀掉你怎么办？”

英宗皇帝一愣，想了想说：“不会吧，我跟他是亲兄弟，怎么可能手足相残呢？”

“你不知道，这些日子你不在京城出了很多事。包括你刚才提到的你的启蒙老师陆城翰，被你弟弟下旨凌迟处死，还差点诛连他的三个儿子砍头呢！”

这一点却不是英宗皇帝知道的，闻言大吃了一惊。急忙问道：“这是何故？”

“我也不知道，反正当时他们一家都被下狱了，当做谋反推到了刑场上。不过头天晚上陆城翰却被人离奇的杀死了，不知道为什么。兴许是有人想给他解脱吧，毕竟他是谋反，要被千刀万剐的，倒不如一刀来得痛快。”

英宗皇帝怔怔的说道：“陆城翰先生竟然死了？而且还是被杀的，这到底怎么回事？”

“不仅是他，朝中好些个大臣也都出事了。好些个都被杀了，京城里闹的沸沸扬扬的，说是血影盟有一个黑痣蒙面人组织的，而大家现在也都知道了，血影盟是由皇帝直接指挥的暗杀组织，这不就是说你弟弟才是始作俑者吗？所以大臣们都在私下里议论，他手足相残害你呢！”

“对了，血影盟还暗杀吴小丫，也就是你前面提到的那个蒙古女子。虽然她最后侥幸逃脱，可她手下的随从全都被杀死了，领头的正是这位黑痣蒙面人。因此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这是景泰皇帝布置下来，专门想借这件事激怒蒙古太师也先，逼他生气把你杀了。我当时非常的害怕，天天祷告，老天爷终于垂青，让你平安回来了。”

英宗甚至开始发抖，他能够在恶劣的环境中学会怎么生存下去，学会开导自己，学会漠视那些可怕的自然灾害。但是对于人祸，他是避不开的，因为这东西来的太直接，太突然，无从防备。

从刚才妻子分析的种种迹象不难看出，他的这个亲弟弟想必是坐上皇位之后，觉得至高无上的皇权是多么的给人以诱惑，所以他才决定并策划了这一系列的案件，目的当然是想铲除自己的所谓同党。把党羽都斩草除根之后，剩下自己这个前朝皇帝，就算不杀，那也没有任何可以翻身的机会。更何况他竟然都杀了那么多大臣而没有任何忌惮，这就说明他不会留下活口，最终会杀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