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这两个冷冰冰的字眼像是从阴森晦暗的地底伸出枯朽的干肢爬出的冤鬼一样，毫无征兆地浮了上来。它们自笔记本上跳下来，扬着凄惨惨的摄人笑声，一步步欺近我。我的眼里霎时已满是惊骇，咽喉似是被死死扼住一样，只觉得空气愈发稀薄，灵魂自体内被一点点抽离。

我尽力调整呼吸，朝着教室门口奔了出去，膝盖撞在零零落落的椅子上，被带起的张张卷子似冥纸般飘扬。

然后我一头撞在了候在门口的班主任身上。班主任揪着耳朵把我拎起来，一路拖到他的办公室里，嘴里絮絮叨叨“白子修啊白子修，我把你家长叫过来了，这回看你老不老实。”。他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我呼吸焦躁、眼神游离，亦或是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呢？——纵使我满脸泪痕的站在他面前，恐怕他也只会觉得我哪根筋搭错了吧。爸爸妈妈满脸焦忧地等在办公室里，见到自己颓唐窝囊的儿子后恨铁不成钢地怨叹。班主任和爸妈铺天盖地的责问压过来，他们写满沉甸甸焦虑的面容在我眼里模模糊糊的一片，我的脑子里空空的，只余一个情景不间断不停歇地翻涌上来——唐小冉在轻浅浅的柔和日光里，像是只覆下斑斓翅膀的蝴蝶，她稚嫩的脸上漾着笑，清凌凌的声音传过来，“我们是朋友了，对吗？”，缤纷的双翼旋即在暖融融的阳光里缓缓张开，满满当当的绚烂。

白子修和唐小冉是朋友——白子修应该保护娇滴滴柔弱的唐小冉——白子修不应让唐小冉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我要上厕所。”我低低地插了一句嘴。

“什么？”班主任皱一下眉头。

“上厕所。”我重复一遍，语气里微微渗出些许哭腔。班主任的脸色稍稍有些讶异，张张嘴没有说话。

“上厕所！”我的面容因着张得过分大的嘴而扭曲，使出全身的力气从胸腔里吼出了这三个字。办公室里幽幽回响着我嘶哑的吼声，其他几位埋头在书案间的老师停下手中的笔，纷纷转过头来看向我。

丢下陷在诧异中不知所措的众人，我转身从办公室里逃脱。冲到二年一班所在的教室门口，我抓住一个女生的肩膀，瞪着眼睛朝她吼：“唐小冉呢？”。她被我喘着粗气歇斯底里的样子吓呆了，结结巴巴地说：“她、她吊点滴去了”。

奔得太急的缘故，我一个踉跄摔在走廊上，但随即爬了起来；我几近于手脚并用地自教学楼前一二楼的台阶上滚下。我清晰地感觉到身体中有股力量在推动促使着我，因而我的脚步轻快起来、呼吸稳缓起来。风在我的耳旁呼啸，我朝着和学校只隔一条街的学府路街道横冲了过去。

一家又一家诊所、一扇又一扇厚实笨重的玻璃门，我推开他们，就好似推开一道道命运重沉沉的围栏一样。一次次抬起被汗水冲刷的眼皮，我只希望可以一眼望见她——唐小冉，那个似株迷迭香般散着摄魂的芬芳、我只得迷醉其中无法自拔的唐小冉。

终于，我合上街角最后一家诊所的门，抬起汗淋淋的头，得偿所愿看到了唐小冉。她背对着我、站在紧贴斑马线的路边，在络绎不绝的人群里孑然一身立在那里，像是支在风中摇摇晃晃、几欲折断的蒿草一样。街对面惨红的指示灯闪了闪，变换了颜色，她缓缓抬起脚，向前轻悄悄踏几步。就在这个时候，突如其来地，一辆黑色轿车裹挟着风驶了过来，扬起细碎的尘土。一辆风卷残云般欺压过来的车，它像是支黑幽幽的细箭划过空气，锋锐刺耳的破空声。可是在我眼里，它分明是披裹着幽暗斗篷的地狱使者，迅雷不及掩耳地朝着因惊愕而一动不动僵在那里的唐小冉掠过去，要将一触即碎的她撕个粉碎。

我须臾间便冲了出去，像是个蓄势待发、只听到哨枪响的短跑运动员，像是名紧收着缰绳、耳闻战鼓雷雷的骑兵。我和唐小冉之间只隔着不到十步，可是这几步，我注定耗尽全部的生命去跑完。在飞速的车子下一瞬就要触坏唐小冉娇小孱弱身躯的时候，她纤细紧窄的后背也堪堪填满我的视线。我将全身的力气尽数灌在双手，把僵在那里吓坏了的小家伙猛地推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