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晚上带隋安回到家里，一推开小书店的门，就看到爷爷和奶奶晚上居然暂停营业了，在里里外外地打扫卫生。

书店、文具店这种地方是最容易囤积货物的，一段时间不收拾，里面就会变的乱糟糟地不成样子，下午刚好客人不是很多，于是江奶奶就准备着把货物收拾整理一下。

两个孩子一推门，见到的就是里面灰尘漫天的样子，江奶奶踩着个小竹凳，手里挥舞着一根鸡毛掸子在书架上到处扬灰，而爷爷则是在身上披了个塑料袋，站在下面替她扶着板凳。

“哎呦喂我的亲奶奶呦！”

看见自家奶奶坐着这样高难度的动作，江天一此时心脏都要从喉咙里提出来了，他这个时候也顾不上漫天纷纷扬扬的蜘蛛网好灰尘落到自己身上，几个大步就蹿到了江奶奶身旁，为她扶稳小板凳，同时生气地大喊着：

“您这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不知道点好呢？这爬高上低的是您这岁数该干的事情吗？有什么活你等我和隋安回来做也不迟啊……到底有没有点老年人的自觉啊！”

天一气到嗓子里都要冒出烟来……他的身世已经够可怜了，自小就没了父母，被年过半百的爷爷奶奶抚养长大的，这万一两位老人身体要是出了什么事，他可就算是哭都没地方哭了。

听见孙子在底下大喊大叫的，江奶奶也放下了不断挥舞着的鸡毛掸子，低头往下瞅瞅孙子灰朴扑的脸蛋，同样大声回应他：

“哎——我这不是今天没事儿吗！再说你跟小乖也快考试了，最近正是要好好用功的时候啊，就别管着店里的杂巴事情了。”

奶奶对自家亲孙子的称呼是数百年如一日不变的“小一”，但是对隋安可就不一定了，今天“心肝”，明天“宝贝儿”地来回换着，这几天还迷上了喊她“小乖。”

不耐烦地冲底下的孙子大喊了两句，江奶奶就略直起来腰，换上衣服亲切和蔼的表情，转向隋安道：

“小乖这几天学习也累了吧，快快快，别等小一这个混小子，后面厨房里我给你炖了梨子汤，熬了好一会儿了，味道肯定甜滋滋的，赶紧去喝吧。”

还呆立在大门口的小胖子仰头默默看了一眼真诚关怀的奶奶，又瞥了一眼下面炸毛生气的江天一，迟疑了一瞬，而后又低头揪着书包带子穿过后门离开了。

见自己心爱的“小乖”离开，江奶奶也不理会下面灰头土脸的孙子和老伴儿，继续高举着无敌鸡毛掸子开始挥舞扫荡。

“咳咳咳……”

身患洁癖晚期的天一实在受不住，开始捂着嘴咳起来，一边咳还一边断断续续地抱怨道：

“真是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现在收拾东西啊……等我和死猪放假了再收拾不行吗？反正中间也没有差几天啊，像这种脏活累活到时候，全都可以交给小胖子去做的。”

他鼻涕眼泪都合着灰咳了出来，难受的眼圈发红。可是站在上头的江奶奶却是丝毫没有停止的意味，仍然“扑腾扑腾”大力拿着鸡毛摊子扫荡。

她还是刻意往亲孙子头顶上方敲打的，大片的灰尘颗粒就这样暴雨一样直往天一身上掉。

“哎——好了老伴儿，再有气也不能对着孩子撒啊，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见天一难受到几乎无法呼吸，爷爷到底是心疼了，伸长了手臂把站在板凳上的老伴儿小心翼翼搀扶下来。

江奶奶却仍然是撅着脸生气的样子，顺势下来以后也还是看都不看江天一一眼，立马转身换个方向继续拿鸡毛掸子四处拍打。

下方的空气顿时也不太平。

江天一抬起头来，一脸懵逼。

这是怎么了？一向好脾气的奶奶居然看起来在对他生闷气……他可是一向孝顺乖巧的好孩子啊，一点点的不如意都不想叫两位老人吃的，奶奶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一身灰尘的男孩儿用手背擦着脸上的灰，越擦表情越显凝重。

整间屋子里都沉浸在一片难言的寂静中，除了江奶奶“扑腾”来回的拍打声。

“咳……”

爷爷转头瞥了一眼门外，而后重新面对自家亲孙子，语重心长地跟他解释道:

“天一啊，你也不用多想，不是你的错……你奶奶那小心眼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就是不高兴而已。”

鼓着气的老太太听见声音，顿时扭头换了一个方向，更加用力地噼里啪啦着，耳朵却是在身后悄悄树起来。

而男孩子也不顾上亲奶奶小孩子气的发泄方式了，这时候急忙睁大了黑溜溜的大眼睛，凑上前去，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问爷爷：“怎么了？”

残余的灰尘扑倏扑倏慢腾腾地下落，爷爷也从怀里掏出铜嘴烟斗点上火抽着，待第一口烟气从他口鼻中缓缓吐出，这才开口解释来龙去脉：

“还不久是就前几天隋安的妈妈找到我们这儿来了，她人也挺和气的，没摆什么架子，就说是隋安和你寒假可能要去她母亲家玩，提前给我们说一声。”

江天一瞬间深吸进一口气，眨眼道：“然后奶奶就舍不得我们，生气了？”

“不是！”

爷爷伸出烟斗不轻不重在天一脑袋上敲了一下，骂他：

“想什么呢小鬼！你奶奶最多也就是因为自己不能去旅游而生气啊，你想想看那可是海城啊，多少人梦里都想去都去不了的地方，结果便宜给你这个小鬼了，你说你奶奶气不气！”

爷爷批评他批评地煞有介事，天一却是知道，自他出生以来几乎都没有出过远门，从来都没有离两位老人距离那么远过……爷爷奶奶肯定是担心他才生气的。

到底也是怪他，当初答应了隋安陪她去看望姥姥，也没有考虑到自己家里长辈该有多担心，一想到自己任性才惹的老人家不开心，江天一就内疚到肠子都揪着疼。

他皱巴起眉眼，握住了爷爷又想偷袭过来的烟斗，软声哀求：“爷爷我错了……我不应该没考虑到你们的感受，就擅自做决定的，要不我去推了旅游吧，我不陪小胖子去海城了……你们两位就不要生气了。”

这个英俊帅气的小男孩眼泪都委屈地要掉下来……隋安天天喊着她拥有的东西太少，其实他何尝又不是呢，没有了两位老人家的怀抱，他甚至连一个家的温暖都再得不到。

可惜这世上永远是不公平的，上帝总要把贫瘠者比纸还薄还脆弱的幸福都剥夺去……江天一的每一天也时常过得战战兢兢的，生怕爷爷奶奶有一点的不如意。

看着对面孙子比小婴儿还要可怜的软糯眼神，爷爷到底是心疼了，放下了烟斗扭头朝老伴儿的方向喊过去：

“老太婆听见没有，孙子已经知道错了，你那脾气该收一收了……院子里还有湿毛巾没有，赶紧取过来一块叫孩子擦擦！”

爷爷的声音喊得威震天，那边江奶奶只回他了一句很不屑的“哼”，说完就拽着鸡毛掸子心不甘情不愿地院往子里去了。

待她走后，jiang爷爷才重新擦了一下烟斗，继续吞云吐雾起来。他瞅着眼前自己家单纯无害的小孙子，怎么看怎么觉这孩子未来路上必然是危险重重。

默了许久，jiang起身锁上了书店的后门，确保暂时没人会暂时进来打搅他们，才忧虑地递给天一一个小板凳示意他坐下，敲了敲烟灰深沉地叮嘱他：

“你奶奶和隋安这会儿都不在，有些话我是只能跟你一个人说，你要给我认真对待，听明白了没有？”

注意到爷爷的神情突然严肃起来，小天一心情也紧张不少。他顿时收敛起眉眼，紧张道：

“是，接受首长指令。”

爷爷的眼神一寸寸逡巡过孙子的小脸，仿佛在确认他有没有打起精神仔细听，这般打量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问道：“天一啊……隋安的家事，你知道多少？”

猝不及防被问到这个问题，天一尴尬地眨了一下眼，结巴道：“差，差不多全部吧……有些事情小胖还没告诉我，但是大体能猜出来些。”

他眼神微微有些躲闪，生怕爷爷会叫他现在一五一十的说出来，虽然他肯定是会听爷爷的话的，但是总觉得这样对小胖子不太人道。

然而爷爷并没有叫他继续多说下去，只嗑了一下烟斗若有所思，沙哑着声音继续说着：

“那天隋安妈妈来，你奶奶刚好出去了，所以有些事情她也不清楚……人家妈妈来我们家，说的就是隋安住咱家的问题，她说感觉挺不好意思的，要我们一直照顾她女儿，所以打算资助咱家的书店，搬到新的地界去重新装修。”

在谈的两位都不是傻的，话说的这个地步该明白的都已经明了。

江天一低头默了一瞬，答：“所以这就是奶奶要张罗收拾东西的原因吗……爷爷你已经答应她了。”

jiang爷爷继续抽了一口烟，沉思道：

“不全是，你奶奶我没告诉她这件事，只说明年要搬的新地界去，她还不晓得里面哪些弯弯绕绕的，你注意在她面前不要说漏嘴。我下面要跟你说的是另一回事。”

他瞥了一眼对面孙子脸上流露的不满，慢悠悠地补充道：

“我已经答应隋安妈妈了，暂时会收留女娃子在咱家住……但是答应她归答应她，天一你是另一回事，搬新家以后我会给你安排个大房间去住，以后你就别有的没的往人姑娘屋里跑了，慢慢地把跟她的距离给我拉开咯。”

这句话说的何其残忍，逼的向来温顺乖巧的江天一都怒然抬起了眸子，直直盯向爷爷的方向，问道：

“把跟隋安的距离拉开……爷爷你这是什么意思？领了隋安的好处就过河拆桥吗，你知道那个女人在小胖子身上留下多大的伤害么，你怎么能做出这种残忍的事？”

自己家爷爷和那个罪魁祸首做交易就算了，天一不是一家之主，目前还不能在家庭大事上做主意，可是他要自己和隋安保持距离，这就让江天一非常不能接受了。

那个小胖子身边的保护者只有他一个了，如果连他都离开，那隋安要靠什么才能活下去。

年轻的男孩子身上隐隐透露出戾气，猛然间从板凳上站了起来，却又在转瞬间被人高马大的爷爷给身后摁了回去。

“你给我急什么急！”

jiang爷爷咣叽一下把小孙子摔会板凳上，对着他教训道：

“这就是你们文化人的什么什么素质和修养？你在学校里学的知识都喂狗了啊？怎么年纪越大脾性越差，我话都还没说完你就跟我急上了……我有说要对小姑娘不好吗？以后我跟你奶奶会把她当亲孙女儿照顾的，只除了你，你给我警惕一点，保持距离。”

爷爷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又生气地把烟斗往桌子上重重砸了几下，弹出一地的烟灰。

天一的情绪这时候也渐渐平复下来了，他深呼吸两秒尽量保持镇定，继续疑问：

“你们要把隋安当亲孙女……这不是很好吗？那我也可以把她当我亲妹妹照顾啊，为什么这样就不行呢？”

“胡闹！”jiang爷爷立即转身大吼。

一根铜制的粗烟嘴也同时随着他转身从半空中降落，狠狠地砸了天一一脑瓜子，爷爷这次是真的气狠了，连留几分力气都彻底忘记了，一棍子把江天一砸了个头昏眼花。

从记事以来，两位老人家都没有真正地打过天一一次，平时动动手脚也都是开玩笑性质的，从来没有用上真力气收拾过他。

这还是爷爷第一次跟他动手，而且动的还这么狠。

一道血迹缓缓地从天一的脑门上流下，尽管头脑还有些昏昏沉沉不清楚，他还是下意识地捂住了那道粘稠感，生怕叫老人家看见吓到。

而老人家这时候也还在气头上，打了天一一下以后立马气的侧过了身子，训斥他：

“你想有这样的妹妹，也不打听一下你那身份配的起不？隋家是渭城上百年的世家了，流传到今天那地位也不是你能攀的上的……人家肯跟我们两个老不死的投资，主意肯定是打在了你身上的，你自己还不清楚吗？”

听着爷爷冲锋枪一样叭叭叭的教训，男孩儿低着头沉默地捂住头，不置一词。

而爷爷始终没有转头看到这一幕，他仍然沉浸在对天一的忧虑中不断地提醒他：

“别靠近隋安了……这个孩子骨子里已经长偏了，不仅性子厚重地放不开，脾气里还容易偏执生孽气，你跟她走的太近没有好处的。”

他走上前拍了拍自家孙子的肩，看他捂着头闷不做声的样子，不由叹气：

“别怪爷爷，爷爷也都是为你好……就当长个记性吧，别再跟人家姑娘缠在一起了。”

“唔……”天一低着头轻轻答应了一声，随即侧过身跟爷爷道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