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在起航后才知道到底谁会晕船。阿莱陪伴在脸色煞白的小呆身边，怀抱着她不得不暂时卸下来的双刃战斧。

“不要去想水的事，假装自己还在岸上。”

“唔........好难受.........”

“听我的，小呆，想象自己正在死亡荒漠上歇息。”

阿莱试图将小呆的注意力从漂泊不定的航船上引开，却没有见效。靠着船舱坐在甲板上的小呆无力地将头埋在双臂间，看上去无比消沉。

——小呆的痛苦都会百分之百传递给阿莱，以至于他现在都慌得手足无措了起来。

“只能试试这个了，小愈术！”

阿莱咬着牙用出了治疗出血状态的小愈术，结果正如意料内的令人失望，没有丝毫效果，小呆该有多么难受依旧有多么难受。

“——刚刚那个是治疗魔法？”

突然响起了一个雄浑的男声，令毫无防备的阿莱被吓了一跳。只见船长格鲁克从蔓延到甲板上的迷雾中走出，防滑靴踩在甲板上滋滋作响。

对于他的疑问，阿莱没有隐瞒什么，点了点头，承认了自己少到可怜的魔法。

结果是格鲁克露出了轻蔑的笑容。

“珍贵的治疗魔法居然浪费在晕船这种小事上，真是可以的。”

“怎么能这么说！小呆可是被晕船折磨得这么痛苦，难道你看不到吗？！”

“好的好的，我懂我懂。我就是为了这个来的，要是保镖因为晕船就失去了战斗力，那我这趟出海风险可是太大了。”

说罢，格鲁克便将右手中粗糙的木制大杯子递了过来。带着很浓的海腥味，但里面漂浮着却是淡红棕色的茶水。

“一般我们治晕船就用这个。喝下去，见效很快。”

“啊.........十分感谢！”

先是一脸愕然，随即反应了过来，意识到这是莫大帮助的阿莱迅速从格鲁克手里拿走杯子，端到了低头难受着的小呆面前。

“小呆，那个，治晕船的药来了.........”

“嗯.........”

脸色比之前更加煞白的小呆抬起头，伸出微微发颤的手想要接住杯子。

然而，阿莱又怎么可能让她这样的病人去一个人喝药。拒绝了小呆伸出的手，而是扶着她，带着事无巨细的关心为她喂了下去。

“咳咳咳咳咳咳........好苦.........”

一口气喝完了大半杯药茶的小呆推开杯子，很是不舒服地咳出了些许茶沫。但不管如何，在她脸上逐渐出现的血色已经证明了药茶的有效性。

“就是这样，很快就会好转。剩下的茶水你喝掉好了。”

抖了两下身上的防水斗篷，大叔船长格鲁克随手拉来了一个淡水木桶，若无其事地坐在了上面。

对着手捧木杯陪在小呆的阿莱，他挥了挥自己粗糙的大手，示意阿莱也不要推辞这种难喝的茶水。

阿莱手捧着木杯看了看里面还残留着许多茶渣的红水。短暂犹豫了一下后，也随即仰着头咕嘟咕嘟地灌进了肚子里。

紧接着，他便也能感受到胃液翻滚的滋味了。

“那，那个，您不去船头掌舵吗？”

“暂时不用。”

格鲁克一边用手抓挠着自己发痒的后颈，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逐渐好起来的小呆看，似乎是拿小呆当作自己药茶的实验品了。

“距离礁区距离还远，不用看管也没有关系。比起这个，我倒是想和你们多聊会天。”

“欸，和我们聊天？”

对于格鲁克的请求阿莱感到很意外。明明在岸上的时候他还是很抗拒对话交谈来着，不知道为什么反而要在这个时刻来交谈了。

“咳咳——”

看出阿莱所思所想，格鲁克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将他的注意力重新吸引回来。

“出海之前我的态度实在是有点暴躁了，希望你们能原谅我。”

“不是有点........是非常暴躁........”

还没有从晕船状态中完全挣脱出来的小呆抬起头，艰难却认真地补了一刀，颇让格鲁克的老脸有些挂不住了。

就在他嘴唇抖动着想说些什么时，小呆又低下了头，用微弱但大家都能听清的声音补充道：

“不过也是可以理解呢.........”

“我和小呆看法一致。请不要太把岸上的事挂在心上。”

阿莱趁着这个机会随声附和，起码在这种事上他们夫妻是一条心的。

然而，不经意中被年轻人秀了一脸恩爱的格鲁克反倒有些坐不住了。他不舒服地晃了晃身体，像是木桶上长了刺一般，令他坐立难安。

隔了好久，他才终于忍不住了，直接开口问道：

“为什么你们年轻人谈恋爱都要这么情同意和啊！？”

“欸，有吗？”

“我的女儿库洛洛也是，明明我是她的爹！却和那个小崽子合起伙来怼我！回答我，阿莱小呆，难道真的是我思想落后了么？！”

一谈到自己女儿情绪就不可避免地变得激动起来，格鲁克突然身体前倾，“啪”的一声抓住了阿莱双肩，几乎隔了一辈的年龄差距令阿莱有些忐忑。

“这到底要怎么说呢........他们可能只是很想说服您吧？”

“说到底是我太顽固了么..........”

寂寥地低下头，像是一个被喝光丢掉的水袋般颓废。老格鲁克浑浊的眼睛里闪着泪光，大概是陷入到了对女儿过去一切的思念中去了。

于是，阿莱陪伴着小呆的同时也要陪伴着他。由于对父女之情毫无了解，他不敢乱说什么，只能等着格鲁克缓缓将过往从自己口中讲述出来。

“实际上我当时是动摇了的，想同意她嫁给那个臭小子的.........但，但是，那种失去至宝的感觉，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撑住.........”

“肯定是因为我太顽固了，他们才会冒那么大的风险私奔出海.......唉，现在那个小子的尸体已经飘到岸上了，我到底算不算杀人凶手呢.........”

“.........我想我应该是有罪的。如果可以，我想赎罪。”

越说越显得低沉，在当下迷雾环绕的黑沉大海上显得尤为沉重。再说下去就要男默女泪了，心情跟着一起低落下来的阿莱只好开口安慰道：

“那是一场意外。等我们找到你的女儿，或许她会原谅你。”

“但愿如此。”

格鲁克在抓着阿莱胳膊的手上加重了力气，表情肃穆，像是在对着大海祈祷的信徒。

——真的会原谅吗？或者说，真的能找到格鲁克的女儿吗？

老实说，阿莱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