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王怀宁，林嘉颖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吩咐好秘书带来最新的消息之后，泡了杯咖啡一把瘫在沙发上，抿了一口咖啡之后闭着眼睛揉了揉眉心。

一个多月以来，不止王怀宁在奔波，她也有很多工作要做，既要关注案子的进度，又要忙公司里的事情，电影这种专业的东西，不是电影人是绝对不能插手的。

秘书小姐在她愣神之际，轻轻敲了敲门推开门踩着高跟鞋走了进来，清脆的“噔噔”的声音惊动了闭着眼睛的人。

“小晴，一个月不见，你又胖了。”细细打量了眼眼前的秘书小姐，她靠在椅子上，慢悠悠道。

中等身材，丰满圆润的秘书小姐放下整理好的资料，闻言扶了扶眼镜，露出一抹冷冰冰的假笑，“托您的鸿福，一个月没来上班我才得以在家里颐养天年。实话实说，我去了那么多公司，领了那么久的薪水，也就只有你这儿最清闲，领的薪水最丰厚。您真是宽厚。”

“看来我得多给你派些事儿才能补回损失……”放下茶杯的资本家拿起资料，翘起二郎腿，翻脸冷酷无情。

“您说笑了，也不打听打听我这一个月里都干了什么，简直是把老板该做的也给做了，要不您也给我派发派发老板的薪水？”

“哟！有志气，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当老板的员工不是好员工，看好你！继续努力吧总有升职加薪马到成功走上人生巅峰的一天。”

传销队长拍了拍秘书小姐的肩膀，边说边严肃地点了点头，煞有其事画了张大饼。

“呵呵！”

“行了行了，不闹你，给我读读这些，究竟都是啥玩意儿……看得我头昏眼花，脑壳儿疼，还是得你们专业人士来。”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的老板嘟嘟囔囔，边说边哀怨地扶了扶额。

小心眼的老板又开始折腾人了，秘书小姐无奈，拿起精心整理好的材料讲解了起来。

“据统计，这场风波是从8号开始的，也就是前天。刚开始是只有几家旧派报纸提出了质疑，如跟我们一向不对付的老古董《鸳鸯丛刊》、《京郊晚报》等，具体观点为：如果没有女人的引诱，男人就不会受到诱惑。况且有妇德的女人既然受到了侮辱自然不该活在这个世上，一根绳子了断此生，保全清白之志最重要。俞昭蓉既然没死，就证明她也不是个正经的人。当然都是用文邹邹的文言文写的，辞采华茂，精致雍容，是可读性很高的小品文，已获得了不少人的支持。但我猜写得再精彩，你也看不懂。”

听着秘书小姐的吐槽林嘉颖不禁摸了摸鼻子，陷入了对人生深沉的思索之中。看来她不学无术的名声真的是非常响亮啊……

“第二天，9号，也就是昨天，事态愈演愈烈，几乎所有的旧派报纸都转载了前天的内容或是发表了自己的观点，连现场的具体细节都有了。比如：且说那天女明星俞昭蓉烫了头发，穿着开叉短袖旗袍，露出一双细白圆润的大腿和光滑细腻的膀子，腋窝处喷了进口的洋香水，所有见到她的人均是描述为‘一阵香风袭过’，实乃令人浮想联翩。她端着酒杯，对张某暗送秋波……等等之类的，现在街头巷尾无人不在说这些东西，真可谓是绘声绘色，细节一传再传越来越丰富，就好像所有人成了目击者一样。”

秘书小姐语气讥讽尖刻，林嘉颖点了点头，示意继续。

“第三天，10号，也就是今天，不仅旧派报纸都上场了，连一向和我们合作紧密的报刊也没放过这个机会，捕风捉影明里暗里刺了几番，真不愧您所说的，媒体就是一群女表子。甚至一些新派作风的报纸也认为这是俞昭蓉的问题，并且引用了西方的那谁……哦英吉利的什么心理学大师哈维洛克的观点，他认为，所有男人的xing欲都具有暴力和侵略性质。因此，他坚信qiangjian是男□□望的一种正常表现。那什么美国生物学家及性学家阿尔弗雷德·金赛更加没把qj当回事，他认为大多数qj实属诬告，不相信qj会造成真正意义上的伤害。所以那些人认为，必定是俞昭蓉做了什么事才引来张某的qj，并且qj本身没有错。这些观点相比旧派的观点，非常有说服力，毕竟抬出了什么专业分析。这年头外头的都是香的，连外国人的屎也不是臭的，洋人最吃香。于此行成了鲜明的对比，国外的不少杂志特别是女权杂志纷纷表示了对俞的同情，这不得不说很讽刺。我们只能寄希望于来场风，把这股‘香气’从大洋彼岸吹过来。”

秘书小姐扯出一抹讽刺十足的笑意，严肃地开了个不大不小的冷笑话。

“更令人不敢相信的是，居然有人公开表明对那个qj未遂犯的同情，什么一介英雄，因为一个女人毁了一世英名等等。全然无视那人犯下的滔天罪行！唔……如果我没记错，这份……《花间丛报》，昔日是对那qj犯攻击得最厉害的。而且，今天的讨论中心已经从俞昭蓉个人品质上升到了对东双的质疑，许多人已经揣测东双是不是同强权有什么联系，是否有官商勾结的内幕，不然不可能调动警察厅的力量并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拉下一个军阀霸主。这种阴谋论断很有市场，不少人已补了一番大戏，并且如果处理不好，极其容易激起民愤。总之，目前国内支持我们的纸媒只有不到三成。”

林嘉颖闻言点了点头，已经预料到了这种情况。

“综上所述，并且根据我们的分析判断，这次的舆论是有组织有预谋的，或许是受到了东双舆论战的启示，风格很相似。敌人未明，可能来自同行也可能……”

秘书小姐迅速地瞥了她一眼又低下头，艰难地咽了口口水，高跟鞋不自觉地磨蹭着光滑的地板，欲言又止。

林嘉颖点了点头，她又讲了下去。

“最坏的预测是，来自政界或是军界。我们的作品已经影响到了他们的利益，他们并不希望我们坐大，若想趁早扼杀在摇篮中，这次是很好的机会。”

任何时候，以一己之力对抗国家机器的力量都是不明智的选择，而这也正是她那么爽快决定同大老板合作的原因之一。那些庞大的力量一巴掌招呼下来就够他们吃一壶的。

她的三部电影都是极具影响力的，而且内容都是很“反封建歌颂人性”的。虽然作为一个电影人，她认为这并非出自她的本意，然确实是在极大程度上威胁到了一些人的利益，再加上六位名导的奠基之作，东双的实力已经远远为世人所知。

电影不同于其他的文艺形式，它是亲民的，没有任何门槛的，在没有网络的时代里，可以说，掌握了它，就等于掌握了控制主流思想的钥匙。目前他们公司一共有新旧导演二十人，而且仍旧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扩张着，可以想象在未来的日子里究竟会起到什么样的影响。

“这场仗，我认为没有政界军界的参与。”

她看着窗外，凝眉思索一番，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不自觉地敲击着，满室尽是沉闷而有规律的“咚咚”响。半晌之后，她朝秘书摆了摆手，示意她先别慌乱，自乱阵脚。

“我还是很相信大老板的。”便是真是来自国家机器的力量，她也不会很害怕。

“你怎么知道？”秘书小姐纳闷。

“当然是……”

女人拉长了声音，一下子瘫在了椅子上，对着秘书露出神秘一笑，耸了耸肩。

“女人的直觉。”

还以为她将要说什么大秘密的秘书小姐瞪了她一眼。

林嘉颖拿起咖啡抿了一口，看着窗外飘飘悠悠的白云有些出神。

她是信任大老板长袖善舞的能力的，不说多长远，庇护他们两三年应该没问题，加上有了东双源源不断的财务的支持，那边手脚也比较放得开。民国政府官员任期四年，每四年就要换届，从18年开始，现今大老板已经担任了三年，明年就要结束了。

到时候也不知是个什么光景，以后的路，可就只有他们自己了。

还剩一年啊……她一向认为，时间是没有意义的，然而，此刻却突然觉得它如此迫切……心头轻轻一叹，“嘭”地一声重重地放下了咖啡杯。

“现在先别管什么敌人不敌人的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的阴谋诡计都无法藏身。这场仗，怎么打，关键在于我们自身，就像电影一样，做得好，自然有人捧场。立刻召集公关部召开紧急会议！”

前路漫漫，你们得适应这种环境……

女人的眼神，一片旷远深邃，折射出窗外细碎的阳光。年轻的秘书此时尚不知道这种眼神指代着什么，意味着什么。她却不知，这个莫名的眼神将陪伴她走过风雨飘摇的一生，每每忆起，总能让她在面临烽火动荡之时，心中只余下一片近乎苍凉的安宁。

“明白！”

“对了，”她叫住了秘书，“安排两个人去昭蓉那里看看，这段时间不太平，一个人不好过，多几个人说说话总是好的。”

秘书小姐点点头，蹬着高跟鞋走了出去，却在转头关门那瞬间看到了倚在沙发上睡着了的人，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脱了鞋子轻轻踩在红木地板上走到壁橱旁拿起一张小毯子，走到女人身前轻轻盖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