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笑道：“老祖宗不必担心，在扬州时，莫言哥哥便吃住都在学院，不也长了这么大？”

贾母道：“哦？难不成这天底下的学院都是这般不成？想来那先生也没什么好的学问，你也不要去了，我们家里的家学也是极好的，你就在这里和宝玉一同上学。”贾母也是出于真关心，只是她终究是个妇道人家，又常年不出门，虽地位崇高，精明强干，在家也说一不二，只是不管家有些年了，外面之事其实知道得并不多。因早些年常听人说起这成先生，知道是个有大学问的人，终究也没认真打听过。心想这富贵人家有几个孩子能吃这样的苦，必定都是在家里请了西席，或是去鸿儒馆（由有功名却暂时没有加封官爵的饱学之士执教），老人家的心思，只想着这皇家的便是最好的，皇上办的也定是好的，便只道这学院定是不好。

黛玉成日家的在外跑，又总缠着林海讲各地事宜，或是看书，是以知道好些事，一时也想不到贾母会不知道这些，竟是不明白她这番话是个什么意思。

林莫言笑道：“老祖宗放心，就是在学院里，也是有人伺候的，并不算吃苦。何况圣人也说过，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贾母心中犹有些疑惑，只是林莫言这话极有道理，便也不再劝说。宝玉却是不愿和林莫言分开，拉着他的手说：“何必那般麻烦，我们一起进学岂不好？住在家里也方便些，再说林姐姐和林妹妹也在这里，你一个住在外面有什么趣儿？”

凤姐儿自也是看出来了，只是宝玉这般说了，便也出头劝了一句：“宝玉说得有理，再说，也没有说有亲戚在，却住在外头的道理。”

湘云笑道：“宝玉你又不爱那些经济正经书本，你们在一起可读些什么书呢？”

宝玉倒是红了脸，犹自犟嘴道：“我们读书不过是为了明理，没得学那些钓名沽誉之徒，入了国贼禄鬼之流。这总是前人无故生事，立言竖辞，原为导后世的须眉浊物，哪里是什么正经书？”湘云抿着嘴，强忍着笑，其旁诸人也都捂着嘴笑。

林莫言听着好笑，不屑与其争辩，心道：“看着也是极灵秀的人物，怎么偏就这般不通事物，还说出这等天真懵懂的话来。”

贾母笑道：“宝玉这话倒也有理，我们这样的人家，难道还真靠科举谋出身不成？不过是多读些书，明白事理。不过你那后面的话却是极为不通，国贼禄鬼、钓名沽誉这些话也出来了，小心你老子捶你，书乃是圣人之言，到你嘴里倒不是正经书了。”

贾母说话，宝玉就算再听着不舒服，也不敢反驳，遂淡淡地应了，任谁也看得出来，宝玉并没有听到心里去。贾母自也看出来了，暗叹了一声，不免有些失望，转念又一想，他年岁还小，又被他老子逼得紧，这样也属正常，以后慢慢教导也就是了。

贾母道：“如此也罢，既是先生这样安排，想来也是有道理的。只是有空便多来我这，陪我这老婆子说说话。若是差了什么，也只管过来要，你琏二哥哥若是不在，找你琏二嫂子也是一样的。”说着便指着凤姐儿，原来凤姐儿出去有事刚转进来，林莫言忙答应了一声。

凤姐儿进门便听见贾母提到自己，便问：“可是背着我说我的坏话？”

正说着，薛姨妈带着薛宝钗过来了。凤姐儿忙按了座，笑道：“姨妈也会找时间过来，这刚做了新式点心，刚端来，还没上桌，姨妈便来了，想藏起来也不能。”

话音刚落，众人均是笑得前仰后合，贾母道：“凤丫头就是小气，不过一盘点心，也值得你这样计较？”

宝钗坐到湘云身边。丫头忙重新沏了茶来，就连着各人也都换了一杯。一人桌上又放了一个翠绿的小碟，里面放了五六块五瓣梅花状的点心，白玉一般晶莹剔透，飘着丝丝梅花的清香，手靠近还能感觉到热气，又摆了几样果子。

林莫言见有长辈进来，忙起身问好，月莹在一旁提醒了一句，“这是薛姨妈。”林莫言自是以姨妈呼之，又行了大礼。

贾母知道薛姨妈不认识，便介绍道：“这是林姑爷家的侄儿。”

薛姨妈笑着说：“我也不知道你今儿来，一点准备也没有，好在离得也不远，”又对身边的一个丫头吩咐道：“快回家取一份上等的尺头来。”

薛姨妈对此也有耳闻，自也是知道这林莫言小小年纪已是举人，听说还是扬州的解元公，自不敢小瞧。

贾母看着凤姐儿说道：“何曾说你的坏话，不过是你这兄弟要在这京里长住的，你林姑父不久也要回扬州，他在这京里也没个认识的人，咱们是亲戚，要你多照应着他。”

林莫言与宝钗凤姐儿自又是一番厮见，凤姐儿笑道：“这还是用老祖宗吩咐，自不能亏待了林兄弟，何况他又这般出息，年纪轻轻便是解元公，来年说不得是个‘三元及第’，他说不得还记着我的好，以后有了好处自会记挂着我。”

贾母笑道：“也只有你，好还没给人家呢，就记挂着人家报答你，也不害臊？”

凤姐儿笑道：“凭他以后怎么样，还不是老祖宗的外孙？”林莫言不好强争，忙笑着说是。

王熙凤却是只顾着奉承贾母，倒是不知道人家外祖家还有人呢，怎么就成了你贾府的外孙了，不过碍着面子喊一声，你还真当真了？不经意间，已是得罪了三个人。

薛姨妈因拉着林莫言的手问多少岁，林莫言道：“十三岁。”

“和蟠儿倒是一年的，只小月份，看看我家那一个，再看看这孩子，回家也叫你哥哥多和林哥儿走动，也多学着点。我也不求他能有什么出息，少惹些祸便罢了。”前半句是和贾母说的，后半句却是和宝钗说的。

林莫言忙谦虚道：“姨妈过奖了，见薛妹妹这般行事，姨妈又慈爱，薛家哥哥我虽然没见过，想来定是不错的。我还小，很多事都不懂，还要薛家哥哥教我才是。”

薛姨妈笑得嘴都合不拢了，连声道：“瞧这孩子，多会说话，还是老祖宗会调教人，昨儿见了两个姑娘，那样貌、人品、说话行事，真真不俗，如今这哥儿又这般难得，老祖宗真是好福气啊。”

见薛姨妈说到自己身上，黛玉月莹二人均是红了脸，低着头不说话。听到后面，黛玉却又是哭笑不得，就非得这么说话么，什么都能和贾母扯上关系？尤其是前面那话，听着可真别扭，不过和贾母初见，话还没说几句呢，倒成了贾母教导有力？实在是无趣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