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择定了三月二十八返回扬州，如今已是二十二了，黛玉想着来京城也半个月了，竟是一次也没有出去逛过，便禀明了林海，第二日去皇觉寺上香，顺道在外面逛逛，林海自是满口答应，还说陪黛玉一起去。哪里知道，第二日，还未出门，便有人来访，无奈之下，只得多加派了几个好手，跟随的丫头婆子小子也增了一倍。

多了这么一群人，黛玉兴致不怎么高，只是又拒绝不得。

皇觉寺因是皇家庙宇，也供皇家祭天用，香火旺盛，却并不是想进去便能进去的。需提前一日约定，寺里便会挂上名，不在名册内的定不放行。当然，若是皇子皇孙，自然例外。皇觉寺并不在城外，紧邻皇宫而建，离林府并不远，坐车不过一个时辰便到了。

黛玉并不信佛，相反，每每站在佛像前，便觉着有些荒谬，却又不知所措。今日皇觉寺的人并不多，却不知是什么缘故。进入大雄宝殿，只见前后三排蒲团共三十六个，前面一排靠左边第五个位置跪着一个贵妇人，跟在她后面，错开一个位置则是一个年轻媳妇，与她隔一个蒲团跪着两个姑娘，一个十三四岁，一个**岁，第二排右边第四个位置跪着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贵妇，身上衣衫素净，银发上别着一朵白色绒花，想似正在孝里，身后也是错开一个位置跪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姐，蒲团后面不远处大门两边，一左一右站了两拨人，靠左边的人明显多一些，显然是两家人。黛玉始走进来，那老妇人便颤颤巍巍站了起来，立马，后面便跑出来一个丫头，三两步走到身边与那后面的小姐一左一右搀住，好似那妇人要亲自把香插在炉中，几人小声争执了一番，终究是那夫人得胜，在那丫头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走向香炉，后面紧跟着那小姐，想上前去扶，又不敢，只得步步紧跟。

这家人家里定是出了事，这祖孙两便来求佛，只是不知道这佛祖是否真帮得了她。黛玉正想着，郁嬷嬷在一旁轻声叫唤了一声，黛玉惊醒过来，方知是庙祝拿了香过来，黛玉却没接。心下有些赧然，忙笑着接了，信步走到最后一排右边第六个蒲团前跪下，双手执香举过头顶叩了三个头，便起身把香递给了跟过来的小沙弥。正迎向那对祖孙，可能没料着，四目相对，不由都愣了一下。黛玉很快反应过来，微微笑着点了点头，那小姐看见，也笑着点了点头，便扶着她祖母走出了大雄宝殿。

黛玉的眼光不由地跟着那女子转动，看着她们远去，初春的日头罩在她们身上，她们的身影竟是有些不太真实。看着，黛玉竟是有些心神恍惚。郁嬷嬷叫了好几声，方醒悟过来，定睛一看，门外哪里还有半个人影，怅然若失定是必然，只是心中怀疑，方才所见，是不是梦里呢。

那庙祝得了香火钱，面上竟是带了些许笑容，右手挽着一串菩提子，双手合并略低了下头，念了声佛，道：“观小施主神色，想来竟是入了佛祖的眼，得见菩萨了吧。”

黛玉听着好笑，这哪跟哪啊，倒也没必要去澄清，抬眼看着那庙祝，问道：“菩萨是什么样的？是不是很漂亮？”

那庙祝原是见郁嬷嬷大方，便多说了一句，实没想到这小姑娘竟是不怕生人，反问了出来，稍稍愣了下。正要说话，一边郁嬷嬷拉了黛玉一下，道：“姑娘不可亵渎了菩萨。”

郁嬷嬷是信佛之人，对那庙祝之话竟是信了。

那庙祝却笑着说：“不妨事，不妨事，小姐乃稚子纯真之言，并无冒犯之意，菩萨自不会怪罪。”又问：“姑娘中午可是在这里用膳？”

黛玉不信佛，却偏爱素食。有心留在这里吃，只是时辰尚早，总不能这近一个时辰到处看佛像吧，遂不回话，反问道：“师傅，这里可有歇息的地方？”

那庙祝想来不曾料到黛玉会这样问，愣怔了一下，方道：“姑娘想来不是京城人士，本寺后面有四个较大的园子，分为春夏秋冬四景，如今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当中有亭子，也有禅房，小姐可以先过去歇息片刻，待斋饭好了再送过去。”

“师傅怎么知道的？我们是从扬州来的，既如此，那麻烦师傅了，”又看着郁嬷嬷说道：“嬷嬷，那我们中午就在这里吃吧，我也有一段时间没吃斋菜了，怪想的。”

郁嬷嬷道：“一切听姑娘吩咐。”

那庙祝见说定，便转身要唤一个沙弥引路，却听见一个女声说道：“我们也要去看桃花，不若姑娘和我们一起去吧？”却是先前那上香的贵妇，此刻正笑眯眯地看着黛玉。

黛玉很自然地看了一下身后，然后是左右，方明白是在和自己说话，心里一阵疑惑，又想对方也不像坏人，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太太是在和我说话么？”

那贵妇人想来是没见过有女孩子这个样子的，不由吃吃笑了起来，竟是走到了黛玉身边，拉着她的手，说道：“这里还有别人么？你这孩子，怪惹人疼的。”

说着，又回头招了招手，那个小些的女孩子忙走了过来，低低地喊了声，黛玉却没听清她喊的什么，便听那贵妇说道：“你们年岁倒是差不多，或可做伴。”

黛玉是莫名其妙，这夫人怎么回事，这般热情做什么，又不认识，腹谤一回，倒是更来了兴趣，便拉了那女孩的手，笑问道：“我叫林黛玉，姑苏人氏，你叫什么？”

那女孩想是不习惯陌生人的亲近，本能地想要把手缩回，人也躲进了那贵妇的裙子里，却不知什么缘故，在要脱离黛玉手心的时候，却停住了，一颗小脑袋也从裙子里探出来，小嘴方张开，却又像是顾忌什么似的又闭上了，如此反复了几次，最后才大着胆子说了出来，“我叫水汐。”声音如蚊吟，黛玉几乎是连猜带蒙。

黛玉正好奇，却见那一直未说话的年轻媳妇惊呼道：“汐妹妹可算是说话了。”

那贵妇也是喜不自禁，眼中竟是泪光盈盈，道：“方才我见着这林姑娘，便觉着亲切，合该她们有缘。菩萨保佑，汐儿总算是开口说话了。”

那年轻媳妇笑道：“想来是太太礼佛心诚，感动了菩萨，原说是明日来的，偏太太起床便说要今日来，果然便遇见了这林姑娘，可见得这世间是有因果轮回的。”

那庙祝趁此机会竟也不肯落后，道：“这林姑娘面相便是个有福之人，没成想，竟是肖主的贵人。”

听着好奇，黛玉本是想问缘由的，只是毕竟是人家的私事，这会子听见这庙祝的称呼，便知定是哪一家王爷的家眷了，避之不及，哪里还肯亲近？就连那桃花也不想去看了，只是有了先前的话，倒不好反悔，心里却打定主意，再不肯多说一句话。

不知是那贵妇知道黛玉的身份，还是并不想互通认识，并不问黛玉家乡大人等，黛玉遂也不多问。一行人不过是走路聊天，赏花吃点心。

吃过午饭，黛玉先行离去了。

看见街市繁华，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黛玉自是忍不住下车逛了一圈，然后满载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