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一直趴在窗边看着外面倒退的花草树木，出城后又行了一个时辰，已隐隐可以听见寒山寺绵长的钟声。

黛玉实在是无聊，见车已快到半山腰，便道：“雪雁，吩咐徐伯停车，我们走上去，颠得我骨头都要散了。前面也要到枫林了，这会子还没红，却也有些意思。”

雪雁自是不会反对，应了一声，便掀了帘子和外面驾车的人说了几句，马车便停了下来。没一会子，郁嬷嬷在外请黛玉下车，知道驾车的和跟着的小厮都避开了，二人方走了下来。黛玉扶着郁嬷嬷的手，道：“嬷嬷，您怎么也下来了？我就走走，有雪雁几个伺候着，这里可是寒山寺，不会有什么事的。您先坐车上去，吩咐师傅备了素斋，我们上去也有得吃。”

郁嬷嬷还未说话，灵枢跑了过来，一面高声嚷着：“玉姐姐，你要爬山，怎么也不告诉我？这车可闷坏人了，你可不能丢下我。”说着话，人已经蹦跳到黛玉身边，挽着黛玉的胳膊就不肯撒手。

月莹的车在前面，后面的车马停下，自也停下。月莹方下车，便听到灵枢的话，忍不住笑道：“我就知道你们两个再不肯安生上山的，能忍到现在，倒也难得。”

灵枢向来聪慧，听言，便知月莹说的是自个儿，脸儿也红了，扭着身子抓着黛玉的衣袖不依，向月莹的奶嬷嬷撒娇道：“嬷嬷，您看，莹姐姐欺负人。”

月莹年岁大，却性子温和，灵枢虽和黛玉同岁，却活泼好动，倒是个不省心，黛玉倒是不好再坚持不让嬷嬷们跟着了。遂命车辆跟着缓缓而行，月莹黛玉灵枢则带着丫头婆子等人随性走着，若是累了，也能返回路上坐车。

张府虽小些，却也是书香世家。江南人家都是爱个花啊草的，园子也是修得极精致，林张二府自也不例外，再如何的浑然天成，终究有人为的痕迹。三人平常在闺中，所见所闻，最差也是个有名儿的花草。

林张二府好在也不是很守那些闺阁之礼，三人也是常出门，不过是去首饰铺子、成衣铺子、绣庄等处走动，倒是极少到这野处走动的。月莹灵枢二人看着什么都觉着新鲜，月莹竟也没了平常的端庄，露出小儿之态来。黛玉虽对这些不陌生，只是这几天在家里被那些太太奶奶们闹得堵心，这会子到了这野地儿，只觉这心里也松桑了，眼也清明了，走路也轻快了，总之就是浑身舒坦，也很是兴奋。

几人这里摘几朵不知名的野花，哪里摘一样没见过的草。吓得跟着的丫头婆子到处跟着乱串，一会子说：“姑娘，仔细伤了手。”一会又喊：“哎，我的祖宗，我的姑娘，那地儿滑着呢，仔细摔着了。”一会子又说：“姑奶奶，那果子也不知道有没有毒，可不能吃。”等等不可一一述说。

自然是属跟着灵枢的嬷嬷最累，月莹看几个嬷嬷跑了会子，身上的衣裳早被汗水沁湿了，脚下也有些发虚，遂吩咐跟着的嬷嬷过去两个照应。黛玉早料着了，看着灵枢又追着一只蝴蝶，真没料着这丫头这般疯，摇头暗叹了一声，扭身看着郁嬷嬷，笑道：“嬷嬷，您和张嬷嬷带着含俏菡萏二人过去看着灵儿那丫头，”见郁嬷嬷要反对，黛玉知道她要说什么，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接着说，“若是灵儿有个什么事，我可有什么脸去见姑妈？您放心，我身边不还有雪雁和寒露银霜么？何况我和莹姐姐一起，两人也有个照应，灵儿那丫头小些，又爱到处跑。一时兴起，忘了我们也是有的，我可没她那般精力，只能累着两位嬷嬷和两位姐姐跟着，你们几个轮着看着她，也轻松些，我也好放心。”

月莹也说道：“嬷嬷尽管放心，若是妹妹少了一根毫毛，您只管找我。”

郁嬷嬷见姐妹二人身边也跟了不少人，且也离不了太远，月莹又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若是还坚持，倒有些拿大。遂点头应了，“看莹姑娘说的，奴婢怎当得起。”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又交待了几句，这才追了过去。

黛玉月莹二人手挽着手，缓步而行，时而说些家常话，时而说些没见过的花草，又说些小时候的趣事。月莹正说到黛玉小时候来寒山寺要摸主持的光头这件事，身边随行的人均是微微笑着，黛玉面上有些发热，只觉着有些赧然，却是想不起来，遂瞪了月莹一眼，笑道：“别不是莹姐姐编排我，我怎么不记得？雪雁，你可记得有这件事？”

月莹笑道：“我何曾编排你了，真有这事……”话还未说完，便被雪雁的惊呼声打断。

黛玉皱了皱眉头，只怕月莹面上下不来，遂叱道：“雪雁，怎么规矩也不懂了？在主子面前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雪雁放想起方才打断了月莹的话，虽有些委屈，却也知黛玉心思，忙福身向月莹道：“请莹姑娘责罚。”

月莹自那贾敏过世那一年被黛玉说了一顿后，倒是想开了好些，平常虽也爱多想一些，却也十分知道黛玉对她的一片关切之情，自是知道黛玉对雪雁的看重，也知道雪雁的性情。一瞬的尴尬后，很快便释然了，亲手扶了雪雁起身，道：“那看你怎么说？若是说得好了，也就罢了，若是不好，”说着，抿嘴一笑，“平常你家姑娘怎么罚你，我便怎么罚你。”

雪雁一向实诚，不知道怎么说才算是好，略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扭身指了指远处，对黛玉说：“奴婢方才是看着那两匹马了，所以才……”

原来是一丛树叶正遮住了视线，从雪雁方才站的角度正好看见。黛玉月莹二人定睛一看，却是一匹黑马和一匹枣红色的马，二人虽不识马，却依旧能看出那不是两匹普通的马。月莹眉头微皱，道：“妹妹，吩咐丫头婆子，赶紧回去吧，若是在这撞见了外人……”

黛玉却觉着这马有些熟，正思索着，是以没听清月莹的话，忽然想起路上那一骑飞尘，忽地有些兴奋，拉了雪雁，道：“那不是我们在路上遇见的么？”说起来有些汗颜，黛玉那时只顾着想那白衣人了，竟是没瞧清后面的那一马一人，是以，没有一眼便认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