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熊神显灵
作者:河狸桑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118

,一家看。认得是胡新六他曾经在省城跟着小翼混了收刚”后来却一个人悄悄地回来。谁敢问他为什么不在省城讨生活,他就发怒,拔出拳头要打人。前段时间,宋定勇在村里练工程队那些伙,有时也把他叫上。大家都觉得,跟网回来时焉不拉叽的时候比,胡新精神多了。

果然有人领头就有主心骨,紧跟着、就又有人站出来说:“胡哥说得对!今天不整个明白,往后就是徐家骑在我们颈项上拉屎拉尿了,走!”

青水弯原本民风彪悍,习武的人也多。大家本来就对徐家婆娘最近在外面嚣张的样子不满,这下有人站出来振臂一呼,立刻应者云集。胡新一声喊,几十号汉子个个手拿锄头铁耙草叉子,浩浩荡荡往徐家去。

徐家大院把门栓得死死的,里面白亮亮挂着电灯,人影攒动,貌似也招揽了不少人。群众涌到徐家大院门口,在大黄桶树下层层密密地挤着,大喊:“姓徐的出来!滚出来!”

汤会秀没去徐家大院那边闹腾。她现在脑子里空空的,什么也想不起来。郭婆婆摸到地上冰冷的郭大爷,哭得昏死了好几次。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必须守着郭婆婆,不能再出什么事情了。她好不容易才把郭婆婆劝回屋去,服侍着在床上躺下。郭婆婆哭了一阵,迷迷糊糊昏睡了。她虽然也觉得很累,却合不上眼,心里乱糟糟的。想着想着,不觉就来到小院里。郭大爷身上盖了一层干净的黄草席。她一看又觉得心酸,坐在门槛上,忍不住呆呆地落泪。

这时候,要是小路在该有多好啊

她暗自叹口气,不敢多想,怕自己忍不住又哭。好不容易才劝得郭婆婆情绪稳定些了,她不想又出什么变故。月色清冷无比小院里处处凄切。这个春天,种在院里的老桃树破天荒地焕发出新芽,开了满树红艳艳的花。郭婆婆前阵子还很是高兴,念叨着说要郭路回家来看看呢。如今桃花落了满地,许多都已被踏做了花泥。秀秀环顾四周,只觉物是人非,欲语无言,唯有两行泪下,一声叹息。

一阵风过小院门口有脚井声。她感到那脚步的熟悉,不敢置信地抬起头。仿佛是为了回应她的期待。吱呀一声,虚掩的两扇小门被推开来

“秀秀?”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面容,熟悉的气息。

汤会秀再也忍不住了,一头抢过去,扑在郭路怀里痛痛快快地大哭。这一哭就再也忍不住了,她有太多的伤心和委屈想要诉说,一直憋在心头。如今最亲近的人就在眼前,她不管怎样,也要痛痛快快地把心里的话全都讲出来。

“那天师父突然就走了,也不说为什么”你又一直都不回来”我找陈哥,他一直说正在找、正在找、就是不告诉我下落……我害怕死了,又听家里说野羊山垮了,赶快回来照顾”徐家到处宣扬你已经死了,嚣张又跋扈”徐豹也突然回来,带了好多人,徐豹在路上堵我,我拿你给我的喷雾喷他”他们打上门来,徐豹拿一根锯尖了的铁水管,一下子就!呜呜,”

汤会秀抽抽噎噎地,断断续续把事情说了一遍。说完一瞥郭路先把自己吓住了。只见郭路铁青着脸,咬牙切齿,脸上一根根肌肉都在战栗。

郭路推开汤会秀,抢到地上躺着的郭大爷面前。他双膝跪地,颤抖的手轻轻地揭开黄草席。汤会秀已经打温水把郭大爷脸上的血都抹干净了,现在郭大爷合着眼,显得平静又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郭路定定地看着郭大爷,好久好久,突然轻声说:“徐豹、徐豹”徐豹。”他反复念了几遍这个名字,又说,“好,干得好,干得真好。”

出乎汤会秀意料,郭路的声音平静无比,就像水面一丝纹路都不起。和他狰狞扭曲的面容比起来,简直就是两个极端。她预感到要出事,惊惶地劝郭路:“你要干啥?不要再搞事情出来了,”

郭路不回答,重重地给郭大爷磕了几个响头,然后突然站起来,大步往外走。汤会秀忧心仲仲地看着,连忙阻拦说:小路,你不要冲动!不要再杀人了!万一追究起来,”

郭路摸摸她头发,转为温言细语:“秀秀你放心,我不会再杀“人。了。”

他在“人”上拖了半个重音,但汤会秀心神恍惚,根本没听出来话里的意思。

郭路捧起她的脸,在额头上轻轻一吻,低声说:“进去吧,照顾好我妈。”说完转身就走。汤会秀不放心,跟着追出院门去。但郭路已经消失了,她连背影都没看见。

这时在村子这头的徐家坝子地面上,大家正闹得热烈。胡新领头喊着:“把徐老三交出来!”下面就跟着喊:“交出来!交出来!”

徐家大院?,徐豹缩在堂屋里瑟瑟发抖。徐建网埋头抽烟不说话,几个死忠的手下如朱胖子等都在旁边等着。屋里烟雾缭绕,”地烟豹他妈妈申云巧心痛几午,捅了捅他腰瞰。心阶让他给他爹告个饶。徐豹战战兢挂地看着徐建刚,小声说:“爸,我不是故意的”

徐建网一个大耳刮子抽在徐豹脸上,大骂:“你个猪脑壳,咋连你两个哥哥的一根毛都比不上呢?老子筹划了好久的事情,被你一晚上就败了!”

徐豹哇哇大哭:“爸,饶我一次”

申云巧看不过去了,一把搂过徐豹,对徐建才嚷嚷说:“你吼啥,娃儿还小不懂事嘛!”

徐建网暴跳如雷:“不懂事?他一杆子把郭老头捅翻来摆起,全村子都惹毛了,现在喊我给他擦屁股?”

朱胖子从旁边进言:“老大,不如出去道个歉,再赔点钱就算了。”

“不行!”

徐建网一拍桌子,眉毛一竖:“今天要是因为郭老头的事情服了软,以后我徐建网在青水弯说话还有人听嘛?走到这步田地了,不硬也只好硬一回。胖子,你去把地窖里头那杆沙枪给我拿出来。”

朱胖子骇了一跳,犹犹豫豫地说:“要用那个?”

“喊你拿,你就拿!少在那废话多!”

这杆沙枪据说是徐家民国时的先人传下来的,曾经用它在野羊山上劫过道。双层熟铁锻的枪管足足有一人多长,枪托和护木也是上好的硬桃木。这么多年了,经过无数人的手,浑身上下溜光水滑。

徐建网绰枪在手,狞笑一声:“老子上墙去轰翻几个带头的,看他们还横不横!”回头又吩咐朱胖子,“你把人给我带好,家伙都准备起。我枪一放完,外头那帮人肯定要乱。你带人冲出去,给我只管打!打出事情来,算在我头上!”

他边说边把装黑火药的汽水瓶子拿起来,往沙枪里倒了些,又倒了些铅子夯紧。一堆人木木地看着他,似乎都没主意。他扫了那帮人一眼,吼道:“都傻了吗?跟着我干,天塌不下来!”这一吼大概给堂屋里的人注入了些精气神,个个的眼珠也都活泛些了,不再是刚才那副灰头土脸等死的样子。徐建网看看士气有所提振,满意地哼了一声,举起枪说:“跟我来。”领先出去了。

临走,徐建网回头给申云巧打了个眼色。申云巧会意,一把将徐豹揪过来搂在怀里。徐豹看大家都出去了,有点迷糊,对妈妈说:“我也要出去帮爸打啊,你拖我干啥?”

“憨娃儿!”申云巧凑到徐豹耳朵边悄悄说,“你爸一听说你把郭老头捅翻了,就私底下跟我说,今天要是扛过去就算了;扛不过去,喊我带你翻后墙先走。

徐家就你这根独苗苗了,不能折在这啊。”

徐豹听得泪流满面:“妈,以后我再不给你们惹事了”

两母子正在堂屋里抱头涕泣,徐建网已经提枪上了自家院墙。他举着个铁喇叭大喊:“村民们,我是村支书徐建网!我严厉要求你们,马上都给我回家去!你们聚众闹事是犯法的,要抓起来的!自己管好自己家门口就行了,不要多管闲事!听清楚。我现在数三声,都给我回家!”

当时徐家在大黄桶树上吊了个电灯,徐建网正好站在电灯下,被照得一清二楚。胡新指着他大喊:“姓徐的出来了,大家焊死他!拿砖头瓦片来焊死他!”顿时下面一堆土柯垃对准徐建网扔去。

徐建网左手喇叭,右手沙枪。连个防具也没有。土坷垃又密集,他遮拦不及,头上脸上很吃了几下。挨这几下砸,痛到还在其次,重要的是他看清楚了,今天咋呼的就是以胡新为首的一群人。徐建网暗自估摸,今天不打掉他们几个的气焰,这场大闹只会愈来愈猛,最后把徐家掀翻。说干就干,他半分也没犹豫,举起沙枪,瞄准胡新就搂了火。

轰!

沙枪虽然也就是十几二十步的射程,但架不住铅子多,真打人身上能打成马蜂窝一样。徐建网为了立威,出人命也顾不得了。反正已经有郭老头一条命摆着,再多几条也不怕。他暗地里琢磨,最多老子朝南边一跑,留下了这个杀人的名头在青水弯,哪个也不敢上门来欺负。

胡新也没防到徐建网真敢动枪。他跟大哥胡兵做过猎户,知道沙枪厉害。看徐建网手里火光一闪,知道糟糕了,眼睛一闭牙一咬,心想今天老子这一百五十斤交代在这里了

吼!

半空里突然落下一只大白熊来,横在沙枪面前。那满满一管铅子全喷在大白熊身上,簌簌乱响。大白熊抖抖鬃毛,就像被沙子撒了一把似的,浑不当回事。可怜徐建刚连动物园都没去过一次,几时见过这般小山一样的庞然大物。他正惊得呆呆傻傻的,大白熊这边一头撞破院墙把他拱下来,抡起爪子就拍在他胸口!这一爪力量太大了铁板也能打成两截,更不必说血肉之躯。徐建网顿时成了两截。一截头连着脖子,一截肚子以下,中间胸口的没了,被拍到地里化作血泥。

朱胖子听徐建网号令,把小弟们都集中在院坝里,原本准备枪响后一声呐喊杀出去的。没想到院墙突然垮了,眼珠子通红的一头巨熊撞进来!这下把他惊得棉裤外裤一齐尿湿透了,姓在原地干挣挪不动窝。巨熊可不管三七二十一,抡起大爪子左一个右一个,拍苍蝇一般把弟们拍得四处乱飞。眼看轮到朱胖子,他脚一软跪下来,痛哭流涕道:“饶命啊,我劝过徐建刚不耍把事情搞大,啊”熊怎么会听他废话呢,直接一巴掌盖下来,把朱胖子连脑袋都拍进了地里,只剩光光的头皮露了一点在外面。

院里还剩下几个小弟。在巨熊的爪子和牙齿面前。早就吓得口吐白沫了。巨熊不耐烦地两爪子打飞,直奔徐家堂屋。进门一爪子,先把徐家神金上的牌位砸了个稀巴烂。据说还是徐家高祖的高祖传下来的,大小算个文物,今天也逃不过一劫。

堂屋里没人。巨熊怒吼一声,挥掌把左右两边厢房也打得稀烂。它仿佛是在追索什么人,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果然厢房里也是空空荡荡,巨熊屁股一撅,扭头就朝后院跑。

徐家的宅基是祖上选的风水地,坐南望北,三面环山。而且据说风水先生当年特别提过,后墙不能开门,否则地脉要走偏。所以徐家后院是没有门的,翻过院墙就是大山坡。大白熊一头撞进后院小天井时,申云巧正托着徐豹的屁股,死命把他往上推呢。

吼!

巨熊一声咆哮,吓得徐豹手软脚软。差点从墙上跌下来。申云巧虽然也吓得一张胖脸死白死白的。却还拿得住桩子,死死托住徐豹没软手。“爬,爬上去!”她冲儿子大喊,“赶快爬啊!”

申云巧狠命一推,终于把徐豹推上墙,然后抓起一根铁火钩,拦存大白熊面前。看她脚抖得像打摆子一样,想必也知道自己有几两重,但还是死撑着不肯放手。

“妈,”我怎么办?”徐豹蹲在墙头瑟瑟地问。

申云巧一听快急疯了,大喊:“跑啊。快跑啊”。

“妈,,你不跟着,我不敢赵”

申云巧正想说什么,巨熊低吼一声,往前一撞。那双层青砖砌的后墙就跟纸糊的一样,眨眼被撞了个稀巴烂。徐豹被掀起半天高,正在扯着嗓子惊叫,巨熊伸爪子勾住他衣领,把他摔在地上。

申云巧也不管大白熊听的懂不,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熊神爷爷!求你给徐家留一根独苗苗吧,郭大爷那边,我让豹娃穿孝服守灵,给他老人家磕头啊”

熊的表情有时跟人是很相似的。申云巧看见大白熊的嘴角朝两边拉,活像是人在笑的样子。她以为这熊真的通灵,听懂她的求恳了。正想松一口气擦汗,浑没料到,竟然又起变故只见巨熊按住徐豹,爪子一翻,扑一声就把这倒霉孩子脑袋打了个稀烂!

申云巧尖叫一声,抡起火钩朝熊脑袋上就砸。大白熊根本不当回事。一爪子连火钩带人一起拍飞。这一飞可飞得远,直接撞破小天井的墙,滚到堂屋前面的坝子里去了。

胡新正带着一群人涌进徐家院坝里来,突然后面飞出一个人,结实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是徐建网的老婆申云巧。眼见着大口吐血,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被,”

申云巧最后咕噜了一个字,然后咽气。惊疑不定的胡新带着大帮群众到徐家后院去看,除了满地断砖碎瓦。就是徐豹的碎头尸,哪里还有刚才那只大白熊的踪迹?

这事后来在青水弯传得神乎其神。老一辈青水弯人都知道,古早古早以前,野羊山是出过大熊的。据说遍体毛发雪白,有房子那么大,力大无穷。看今天这熊的架势,可不就是那传说中的庞然大物吗?于是大家都说是熊神显灵。很多人都在家里供起熊神像,每天三炷香。

郭婆婆得知了郭大爷的死讯,伤心过度,没过多久也去世了。有人说去世当晚郭家有男人在哭,像是郭路的声音。后来汤会秀红着眼睛上门去把那嚼舌头的骂了一顿,之后就再也没人敢编排了。反正郭婆婆送殡时,是汤会秀当的孝女。她老人家和郭大爷一起合葬在山坡上,就在当初捡到郭路的山林附近,他们一直侍弄的那块玉米地里。

徐家彻底死绝了。作为一个前清时期落户弃水弯的外来户,徐家在此地并没有什么太紧密的亲戚。虽然看着那片宅基地挺不错,但徐家实在太招人厌,就算有血缘关系的也不敢站出来要遗产。那片地一直荒了有半年,后来大家一合计,反正荒着也是荒着,干脆就推平废墟,凑钱修了个熊神庙,中间是大白熊的挂像。左右还有郭大爷郭婆婆陪祀。据说修成之后,香火茂盛,有求必应。当然,这些都是后来又后来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