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闽海风云 八
作者:高路华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4496

如果问高旭在同盟军中最为纯粹的最具军人风范的人是谁,他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你,是徐鸿。无弹出广告小说

徐鸿是旭卫镇中最精锐的第一甲种营的统领,也是旭卫镇的副提督。事实上,他早已去掉了那个“副”字,高旭虽然还是旭卫镇的提督,但在具体军务的执行上,一力由徐鸿担任,高旭已成了旭卫镇荣誉性的最高指挥官,他只是负责旭卫镇战略大方向的制定与前瞻。

在心态上,高旭向来保持着清醒的认识,他总是把自己定位为这个时代的引导者与掌舵者。一只脚站在这个时代之内,另一脚又游离在这个时代之外。无论是同盟会的会务上,还是同盟军的建设上,高旭只是制定框架,然后挑选自己认为最为适合的人才,组成一个充满凝聚力的团队,再然后,究竟能够走得多远,就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事了。

或者,高旭这个意识也是懒人的理由之一。

他既然是局内人,也是旁观者。

所以,在旭卫镇的具体战术执行上,他全权由徐鸿负责。

比如这次福州之战。

在同盟军中最为核心的江阴系将领当中,能把高旭的纯火器战术理解并执行的人,当非徐鸿莫属。在吴淞之战后,高旭在旭卫镇的《步兵操典》上加入了空心方阵战术。徐鸿第一次听到高旭对这种以步制骑战术的阐述之后,就立即召集了甲种营,组成了一个中型刺刀空心方阵,以实践来证明高旭这种新型战术理论的正确性。当时,虽然是演习,但完全与实战一样,冲击刺刀方阵是实打实的一千骑兵。在苏松战场,同盟军缴获了清军大量的战马,所以,旭卫镇有足够的马匹来模拟战场实况对刺刀方阵的冲锋演习。

结果是激动人心的。

面对明晃晃的刺刀丛,马匹冲到近前,不是望而却步,就是从方阵的侧翼躲避。刺刀丛有效是抑制了战马的冲锋速度。失去冲击力的骑兵,在旭卫镇的排枪射程之内,完全成为靶子。

自此之后,徐鸿在去年十二月份开始,一直到今年的二月初,在将近三个多月的时间内,竭尽全力地操练着旭卫镇从线列队型到空心方阵的转换速度,以及熟练程度。

旭卫镇之所以敢以一镇之力,登陆福建这个客地,挑战勒克德浑的三千满清骑兵,数万计的绿营兵,以及十数万计的郑家军,除了以步制步的排队枪毙战术之外,这个以步制骑的空心方阵,才是旭卫镇的压轴性战术。

而今日,是这种空心方阵战术第一次投入实战。

在这个时代中,没有一支军队能像旭卫镇这般重视武器和战术。这支脱胎于江阴热血之地的乡兵队伍,不再仅仅是凭着血勇走上沙场,而是在高旭的引领下,凭着严格的军纪和刻苦的训练,已成为一支超越时代的武装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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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住战线!”

作为临战指挥官,徐鸿立在旭卫镇倒品字型左前方的营方阵中,望着满清骑兵虽然遭受到了破虏炮的一轮霰弹攻击,但仍然气势如虹地冲突而来。徐鸿举起指挥刀,大声喝着旭卫镇将士保持战线,设在他身边的军鼓队也是保持着临战节奏的鼓点。当徐鸿看着最前列的清军骑兵拉起弓弦,作出骑射的姿态,刚进入自生火铳的有效射程时,便大声命令道:“甲队,射击!”

徐鸿的话声刚落,鼓声就把他的射击的命令传达到位列最前面的二个营方阵的将士耳中。然后,两个营方阵最前列的甲队依令射击之后,就立即单脚跪下下,立起刺刀,形成最前列的刺刀丛。接着就是后列的乙丙丁三队开始弹幕轮射。

在旭卫镇的第一轮射击之后,进入射程的数百满清骑兵遭到重创,他们射出的弓箭则是徒劳无功地落在旭卫镇方阵的前沿。旭卫镇的自生火铳在经过高旭的改良之后,再加高氏工坊的精工细作,其质量根本不是明军那种传统的鸟铳可比,在射程上也大大超过了满清骑弓。

在遭受到旭卫镇的第一次弹幕迎击之后,满清骑兵的冲锋在破虏炮霰弹射击之后再一次受到遏制,只是满清骑兵虽然受到迎头痛击,但清军冲击旭卫镇方阵的决心没有受到丝毫动摇。以勒克德浑看来,只要坚持挺过旭卫镇的第一阵火铳轮射,再冲破方阵,这些旭卫镇火枪步兵只有遭到骑兵屠杀的下场。以满清骑兵以前的经验,在这天下,无论是明军,还是李闯的大顺军,还没有一支步兵阵营在满清铁骑的冲击下能坚持到最后。

但是,旭卫镇最前列的两个营方阵,仍然巍然不动!

在满清骑兵中,冲击旭卫镇营方阵正面的第一梯队前锋将领是奉国将军巴布泰。这个巴布泰是个久经沙场的战将。对于这个空心方阵,他以前也不是没见过。当年明军也曾经地开阔地带摆过种类似于空心方阵的车阵。四面以战车为盾,并辅以长矛,明军在战车之后抵抗,但无一例外的是,清军都取得了绝对性的胜利。

但这一次,巴布泰却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那明晃晃的刺刀丛,比起明军的长矛战车方阵,更显得诡异无比。在经过破虏炮和旭卫镇火铳的两次弹幕迎击之后,还没触阵之前,数百计的清兵就倒下了。当巴布泰领着数百骑兵精锐冲到刺刀丛前,本来已失去大部分冲锋速度的战马,面对密密麻麻的刺刀丛,正如高旭意料的那样,无论是平时的演习,还是临场的实战,这些战马果真起了畏惧之意。冲击到方阵正面的战马本能地顿住马脚,冲到方阵侧面的则是直接冲进方阵之间的间距地带。

那些冲进品字排列的方阵间距地带的骑兵,立即遭受到两个营方阵侧翼火铳火力的打击。马匹的目标极大,旭卫镇的火铳兵不光可以射人,也可以射马。失去战马的少数清兵也极为悍勇,冲到刺刀丛前,想杀入阵营之中。但失去了战马的冲击力,又身在这么近的距离上,这些清兵在刺刀丛后列的排枪之下,也只是轮为靶子的下场。至于那些冲击到品字型中央地带的清骑,甚至遭受到三面火力的毁灭性打击。因此,冲到方阵之间的数百满清骑兵,基本上已是尽覆的结果。

作为沙场老将,奉国将军巴布泰与自己的战马基本上犹如人马一体。当在亲兵的护卫遮挡下,巴布泰领着数百重骑,顶着旭卫镇的弹幕冲到那刺刀阵之前,跨下战马那种本能畏惧的顿足,让巴布泰心中一突,他与勒克德浑一样,高估了战马跨跃这种刺刀丛的可能性,也低估了这刺刀丛对马匹的威摄程度。巴布泰原以以为跨下的战马与自己一样南征北战,不输亚于一个勇猛的战士,但动物的天性毕竟无法与战士的战斗意志相提并论。

事到如今,也不是爱惜马力的时候,巴布泰举起战刀,猛地一刺马股,那战马吃痛之下,尽管前方的是让它畏惧的刺刀丛,在失控之下,仍然向前一跃。巴布泰身边的几十个亲兵见状,也是学起样来,纷纷地狠刺战马的屁股,强迫着战马向刺刀丛冲击跨跃。但像巴布泰那样成功跨越刺刀丛的清骑不多,不过是寥寥数个而已,大多数不是当场阵亡在排枪之下,就是受阻于刺刀丛林之外。毕竟像巴布泰这样骑术精湛的满清悍将为数不多。

巴布泰的战马虽然成功跨越刺刀丛,但已是浑身尽是血洞,跃进阵中之内时,战马就已经重伤倒地。巴布泰就地一个翻滚,立起身来,另个四五个亲兵也是如此,当他们背靠背地立在方阵中间,面对就却是从四个方向压缩而来的四排刺刀。

看着巴布泰的武勇,徐鸿面不改色地退到方阵内沿的第四排丁队边沿,对于这种敌人突破方阵冲入阵中的情况,旭卫镇的士兵平时也有过强化训练。当敌人冲入阵中,除了第一时间堵住缺口之外,方阵最内的丁队立即掉转刺刀向内进入肉搏状态。丁队转身内战,而外战的仍然还有甲乙丙三队,足以保持方阵刺刀的防御以及火铳的弹幕输出。由于在方阵之内,四面皆是友军,而且又在火铳的射程之内,为了避免误伤,不到万不得已,方阵之内的战斗基本上靠有组织的四面合围的肉搏战取胜。

巴布泰为首的五六个清兵,面对着四个方向,每个方向五十人所组成的队伍,总共二百人举着四排密密匝匝的刺刀,迈着充满节奏感而又训练有素的步伐合围而来,尽管他们困兽犹斗了一番,但在徐鸿的镇定自若的指挥下,在旭卫镇甲营四哨的四个丁队进退有据的刺刀阵前,这几个凶狠的鞑子最终还是先后血溅当场!

或许旭卫镇将士单兵战力,难敌巴布泰这些满清悍士,但形成了有组织性的攻击性刺刀阵形,勇如巴布泰,也只有饮恨沙场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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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卫镇纯火器战术与传统-战术所不同的是,但进入战斗之后,黑火药所形成的浓厚硝烟很快就是笼罩了整个交战阵地,这成为旭卫镇战斗的一大特色。

在福州城下,郑芝龙为首的一等福建本地的汉奸贰臣们,正要大饱旭卫镇的方阵在他们的主子的冲击下一败涂地的眼福,但很快硝烟就遮挡了他们的视线。

只见旭卫镇的阵地中尽是浓雾一团,里面金戈声、喊杀声、火铳排-射的轰鸣声、战马的哀鸣声,响作一团。只闻其声,不见其景。没有多久,这些声音慢慢地消失了,浓雾之中的燥动也消失了。那奉国将军巴布泰为首的近千冲入浓雾之中的满清骑兵,似乎像是被隐藏在浓烟的怪兽吞噬了一般,毫无声息。

偏偏这时,艳阳当空,却是没有一丝风,那浓烟一时半刻也不会散去。

而勒克德浑领着另一批近千骑的满清兵,迂回到旭卫镇方阵的后翼,正谨慎地观望着浓烟中的旭卫镇阵地。

但在在浓烟之中,他什么也看不清楚。

“同盟军,果真是名不虚传啊!”

一个留着老鼠辫子的福建本地豪绅,一边哀叹道,又一边摸着脑门上的金钱鼠尾,眼神内尽是犹疑之色。毫无疑问,要是旭卫镇真的逆天大胜,大败勒克德浑的满清铁骑,到时同盟军清算汉奸,肯定是从城楼上的诸“君”开始。

“奉国将军的一千铁骑呢?难道就这么一会功夫,就全军覆没在旭卫镇的阵前了么?”

一个贰臣茫然地疑问着。

“没有声音,说不定是玉石俱焚的结局。这般算来,贝勒仍然还有近千的满清兵,岂不是仍是我大清兵得胜?”

一个剃发易服的腐儒习惯在摇晃着脑袋道。

众人听罢,发愣着望着旭卫镇阵地上的那团久久不散的浓烟,没有附和这个腐儒的天真,只是默然无语。这时,一人突然转头寻找着,问道:“哩,郑大人呢?”

众人不由抬眼四看,果然不见郑芝龙,他竟然悄悄离开城楼溜走了。

这些识时务的“俊杰”们,不由得神色惶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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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黑火药浓烟的扩散,战场中央地带虽然不致于像旭卫镇阵地那般朦胧得十几步之外不见人影,但满清骑兵辗压过后的灰尘仍然很大。

在尸横遍野的中央地带,一个人影费力地推开压在身上的尸体,伸出手摸索着,摸到一把刀柄时,慢慢地腾起身来,茫然地打量着周遭的情景。

甘辉抹了一把满是血污的脸,一手执着刀,慢慢地行走在血泊中,见到几个辗转哀号的绿营清兵,就一刀结果了对方。不一会儿,他就寻到了十个血战余生的闽安营义兵,那个颇为机敏的年轻小队长也是不难不死。他们团聚一起,逆势而行,凭着长矛和藤盾,在清兵的铁骑下幸存。当时清军的目标是冲击旭卫镇的阵营,对于战场中央区上闽安营的游兵散勇自然不会费心追杀,这倒使得甘辉这些有了活命的机会。

甘辉与那个年轻小队长一边击杀着绿营兵的散乱人马,一边收拢着闽安营的义兵,不过半柱香时间,竟有了一百多人。这时,原先撤回旭卫镇方阵内的闽安营义兵,又有数十人趁着战场暂时的空隙之间,摸上阵来寻找同营的兄弟。最后闽安营的义兵越积越多,竟达二百余人。大伙们都是福建本地的乡里乡亲,激于忠义,才投身同盟军的反清事业,经过血战的磨砺,更是脱胎换骨。

从旭卫镇阵地中出来的闽安营义兵给甘辉带来了战况的详情。当甘辉等人听到近千满清铁骑葬身旭卫镇的方阵内外,不由得大喜,心中对同盟反清的事业越发坚定起来。

“统领,我们这三百多人回去么?”

那个姓刘的年轻小队长问着甘辉道。这个时候,大家初经大战,着实需要休整一下。闽安营的三千兄弟,幸存下来的就他们不足三百人了。

甘辉望着硝烟与灰尘笼罩着的旭卫镇阵地,又回头望望着福州,见东城门竟然洞开,大量的绿营军溃兵涌入城去,城内又有大量的城民趁机出城,包括很多原先有降清打算,但是现在清军初战失利之下,使得这些人怀二心者惊魂未定,更加的首鼠两端起来。

“不,我们杀进城去!”

甘辉慨然道:“旭卫镇首战告捷,这福州城内人心惶惶,正是我们混山摸鱼的好时候。”

那刘姓小队长略作沉思,道:“统领,我们不足三百人,要是硬闯城门,想必不易,不如我们趁着灰尘遮掩视线,换上绿营清兵的衣帽,再趁乱入城,如何?”

甘辉拍手道:“好,就这么定了。我们潜进城去,杀那些二鞑子们一个痛快!”

众义兵慨然应诺之时,其中一人突然指着东出城门的一支人马,诧异道:“哩?那个不是郑芝龙么?”

甘辉举眼望去,果真见到那郑芝龙领着数百亲兵,东出城门,正要扬长而去,顿时作色道:“兄弟们,操刀子上,别让这个国贼给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