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
作者:方息心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366

真是一场华美的盛宴,整个相府仿佛充满了春天的气息,热闹而喜气。

厅檐下礼邀了大唐的国手,特意奏的是宴戏韶乐;院里请的是西市有名的胡人,演出的曲子全部回荡着异域的风情。

我们这批仆人们统统集合在后院,分为三拨儿:一拨儿专门席间伺候显贵,一拨儿专门传递酒菜和负责卫生,最后一拨儿安排在各个院落,随时听候传唤吩咐。

席上堂菜,也是以固定的四味八珍为主,清淡软烂,嫩滑酥脆,应有尽有。裴相还特意调来了赵州渍瓜,高丽栗糕,江南蒿笋,蓟北黄花。

美貌的胡姬像插了翅膀一样,轻盈的在宾客们之间,来来往往,穿插来去。听出来的婢女们说,漆耳杯在牙床上半躺着的大人们手中,飞快的传来传去,每个人都是一饮而尽,热闹非凡。

这次本钱可花大了,我坏心眼儿的想,虽说是皇上指定,但要是没有国家财政拨款,死抠门的裴相大人这回可要亏惨了。

言归正传,我被吩咐的,正是随时听候传唤的工作。前院里熙熙攘攘,人声鼎沸,闹的我心痒痒的,恨不得立刻就奔过去,凑凑热闹。

在院子里左转来,右绕去,就是不见老钟头儿的身影。不会他把我这个机动人员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吧?不耐烦啊不耐烦。

突然,某狸从旁边的草丛里跳了出来。“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新消息?”我满怀希望的问。

“只是刚才听到相爷在应酬凤阁侍郎胡元范,两个人说到今日府里大宴的盛况,胡侍郎说让他想起十几年前相府的那场宴席。又说到,如今连太平公主都到了下嫁的年纪,嫣红小姐却在宴后就长病不起,胡侍郎觉得颇为可惜……”

“然后呢?”我焦急的嚷道。

“然后裴相就直截了当的把话题岔走了,似乎根本不愿谈及,很是为难。胡侍郎也就没有再提。”某狸摊开爪,表示它也就只探到这么多。

“哎——”,我叹了口气,京中都知道,凤阁侍郎胡元范是和老爷交情最好的大人了。连他老爷都不肯多说,看来只有从别的渠道想办法了。

“丫头——方丫头——”身后传来老钟头儿的气喘吁吁的脚步声。阿狸“嗖”的窜进最近的草丛,我也赶紧跑过去,点头哈腰的凑近他:“大管家有何吩咐?婢子已经等候好久了。”

“你,快点去西跨院的酒窖里,取几坛富平的石冻春来!大人们喝的太高兴,备的酒都不够了!

对了,酒窖里酒太多,记得别拿错了,上面有红字条贴着——哦,你不识字,那记得,是封坛上扎了黄绳儿的那种!记得别拿错了啊!”

“知道知道!婢子这就去!”

“知道西跨院的酒窖在哪里么?”

我摇摇头。

“唉,丫头片子,看着就不放心。”老钟头儿又好气又好笑。

“喏,这是钥匙。进了西跨院,走到最后一间房,用这钥匙开门进去。屋里是空的,把地面正中的木板拉起来,顺着小台阶下去,就是咱相府的酒窖了。哎,都是些陈年的老酒了,上次大宴后,就再也没用过!”

那你也不怕过了保质期,都喝死人!我暗骂到。

领了钥匙,我直奔西跨院。左右没人,阿狸跟在我身后一阵小跑。我戏谑道:“是不是也听到老钟头儿说,酒窖上次大宴后,就再也没用过,觉得有疑点啊?”

阿狸认真的点点头,悻悻而言:“还是小心点好,我总觉得没啥好事。”

西跨院冷冷清清,我们一人一狸来到最后一间房,实在被它的破旧程度惊吓的

不轻——果然是十几年没人碰的老屋子!门轴还是用铜线拴的,感觉摇摇欲坠。

用钥匙开了门,进去一看,果然空空如也,满屋遍布了不少蛛丝网,灰尘立刻让我连打三个喷嚏。我柔声对阿狸说:“什么是节俭?——抠呗!”

屋子地面正中央,确实有块正方形的木板,上面附着个生锈的铁把环,应该是活动的没错。我蹲下身伸手就要拽,某狸一把拦住了我:“我来!”

我感激的退到它身后,黝黑的小爪快的扳起铁环,木板“吱呀——”一声,倒掀起来。

蓦地,一股庞大无比的酒气,腾空而出,笼罩住了整个屋子,我只觉得全身一震,刹那间眼前天昏地暗,耳边不断有轰雷作响。猛然觉得很开心,转眼又想大哭一场,各种情绪如火山般喷薄爆,已然难以找到一个平衡点。

在这样难以相象的邪气中,我艰难的维持着灵台最后的清明。赫然,一道清澈的凉气由手心传来,迅由七筋八脉染遍周身。“澎——”恰似有人从头给我浇灌了一盆雨水,淋的心里分外舒畅。

我睁眼一看,某狸担忧的捉着我的手,不住的运气,“你还好吧?”

我点点头,现我们相握的两手都变成了银蓝色。

“是我用了清心咒的结果。”某狸解释道,“刚才看你脸色变幻不定,欲哭还笑,就知道你中了招。看样子玉红草定在下面。但一时没有办法,唯有使用清心咒应急。我这就解了。”

“你怎么没事呢?”我奇怪。

“笨心,因为我是高手啊,我有法力你没有嘛!”,某狸莞尔。

“臭屁!”我好整以暇的飞了个白眼。

“那下不下去?”

“当然下去!”我耸耸肩,

我俩唧唧歪歪的蹭下台阶,在地窖里站定。

地方很小,通风工作做的尤其差,可是真正下到里面去,却是一点酒气也无了,只有头顶那块光射下来,勉勉强强,模模糊糊,让我浑然觉得刚才只不过经历的是场梦。

我看看靠自己最近的坛子,上面果然都贴了红字条。

“荥阳土窟春,剑南烧春,郢州富水,乌程若下,岭南灵溪,宜城九酝,长西市腔酒,”我一一数着**道,“乖乖,还有进口货叻——波斯三勒,大食马朗……阿狸,没想到老爷的藏品挺全的!"

“据说裴相当年是很喜欢饮酒的,酒量也很好,后来年纪大了才不喝的……”

“我看是因为嫣红小姐,一醉不起,才伤心难过之余,一气戒酒的吧?”

“也不无可能。”某狸一边中肯的分析,一边忙着低头东翻西找,它居然很快找到了几坛富平的石冻春。

“刚才钟老头儿告诉我,封坛上扎了黄绳儿的那种,就是富平的石冻春,看样子府里是用封坛上扎绳儿的颜色,来区分酒的品种,毕竟大多数下人都不认字嘛!”

我好奇的摸摸这坛,碰碰那坛,自己却始终没有现石冻春,眼神倒是因为用力过度,又酸又涨,忍不住抬抬脚。

“咦,——”脚下踢到硬物,我抱起来一看,是个赭黄色的瓷坛子。封口土沁裂的很厉害,却没有扎任何颜色的绳儿,上面也没有贴红字条。

“我来闻闻!”某狸激动的面容僵硬,我赶紧把坛子递过去。

小心翼翼的闻了闻,某狸摇摇头:“封口没有破,什么都闻不到。要是十几年前用过,封口肯定会破的。”

我接过坛子,强辩道“但是也有可能用过后,有人重新又封好了啊——”

“那砸不砸?”

“砸!当然砸!不过先把这几坛石冻春带出去!”

我俩把几坛石冻春搬上地面,又把这个诡异的坛子弄了上来。

“我把坛子砸下去你就赶紧合上木板啊!”我干巴巴的不断重复,“手脚一定要快!”

银牙一咬,我狠狠的把坛子往台阶下砸去,同时,某狸以绝对干净利落的身手,第一时间合上木板,牢牢的压在上面。

只听得下面沉闷的一声爆碎声,紧接着,那晚在嫣红小姐房里,闻到的神秘而沉郁的酸甜之气,汹涌而出,伴随着不知名的疯狂的惨叫声,混乱不堪。木板被顶的“噗噗”做响,我吓的一屁股坐下,倒正好死死的压住了木板。

慢慢的,声响小下去了,渐暗渐远,最后,归于寂灭。

我和阿狸等了一会,没动静了。

“喂,丫头,拿坛酒你拿到哪里去啦?大人们没的喝,前院春杏他们都急疯啦!”忽然,钟老头儿破锣一样的大嗓门,在院口响起,我惊的立马跳起来。

“来了来了,狸啊,赶紧闪咧!”我一招手,俺俩灰头土脸的——撤!

第二天一早,就听得轰动全府的好消息。在钟老头儿激动到颤抖的描述中,我得以确认,嫣红小姐病好了,可以下床了,可以出房了——虽然目前谁也没见到,只是听上房的丫鬟转述——

但是我可以肯定,那个鬼丫头的结界确实解了,嘿嘿,因为我已经拉着臭狸,对着阳光,仔仔细细照了n遍。确认光线不再穿透我的身体,影子也不再淡了。

最后,某狸童鞋总结并公布:我的三魂七魄现在全归位啦,我又成了活蹦乱跳的鲜虾一尾!

神清气爽的抗起我的大扫帚,哼着小调,继续革命工作。某狸看见我那得瑟的模样,后悔的直甩尾巴。

“该!就得让你好好吃吃苦!瞧你那小样!笨心,你就不仔细想想,那坛玉红草酒是从哪里来的?是谁把它放进了地窖?又是哪双手把玉酒杯摆在了小姐躲的石桌上?”

“多想无益,明日自有明日当,”我心**一动,掏出包菊花干,向它摆摆手,窃笑道:“阿狸,倒夜香的小狗子告诉我,西市的人现在都闹着要成仙,我们要不要去凑个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