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飞啊飞
作者:方息心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0654

我们一路深入,越走,空气就越稀薄。

和初来时的甬道口不同,总觉得有种清冽而强烈的气流,不断翻涌,混沌着光阴,即使将羊皮灯笼凑近再凑近,光芒依然黯淡,极为不稳定,仿佛都不用吹气,随时在不经意的时候,它就会忽然灭鸟。

我拉拉某离,小声诉苦:“胸口很闷啊,但是喘气却完全不成问题!”

某离探过头来:“具体啥感觉啊?”

我摸摸心窝:“就是一片混混沌沌,懒懒散散的,什么都不想做,不想想,还有点倦哎……”

某离反握着我的手:“噫,和我的感觉一点也不同嘛!”

我缩了一下腿:“那你是什么感觉?”

某离同学茫然的怏怏道:“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很熟悉,久违了的亲和感啊!”

我栽。

我们继续前进,又绕过几条弯道,七七八八一拐,方向基本失控了。

我刚准备停下研究一下路线,忽见某离手中羊皮灯笼一晃,兴奋的指指前方:“看!有扇门!”

我定睛一看,可不是,一扇黑糊糊的木制雕花偃门虚掩着,门上还贴着一张黄溜溜的符纸,不知道歪歪斜斜写着什么字。

我和某离互望了一眼,我在他耳边道:“貌似就是黄玉牌子的金丝雀,复述中的那扇木门!”

某离哼了一句:“是雷劈枣木!”

“雷劈枣木很高档吗?”

“当然!雷劈枣木,又称“雷劈木、辟邪木”,是术法中至高无上的神木。《万法归宗》一书,将其列为制作法器的第一圣木。雷劈木是天地阴阳之电结合交泰之精华,通过雷击,使雷电的能量集聚在枣木中,用以镇宅,化灾。”

“可是我听金丝雀的说法里,貌似被镇住的,是小飞飞他们一伙儿啊!”

某离低头,捂嘴,偷笑。

我不满的推了他一把:“都这时候了,还乐!快点!到底进去不进去?”

某离忍住:“当然进去!”

我有点心虚:“不知道小飞飞他们最后遇到看到的,是什么啊?”

某离把我拽到他身后,示意我紧紧尾随,我踮起脚尖,蹑手蹑脚,摒住呼吸。

我们逐渐靠近那间墓室,直到站在木门之外了,仍然未曾听闻任何动静。

我正要说话,某离一把按住我的手臂,作了个“嘘——”的姿势,

然后,从腰间顺手掏出一个小铜壶,使劲把门一退,立刻扔了进去。

“晃朗朗——”重物落地,一阵滚动,再也没有声音了。

我趁势往里面望了望,冲他一咧嘴:“没人啊!空的!”

某离皱了皱眉头,开始思忖。

我用目光四下溜了一下,没现异常,就定定神,催促他进去了。

待跨进墓室,羊皮灯笼的光线一下子就温暖了许多,我视力得到大大的提高,满足的几乎要长叹一声。

是的,这间墓室与来时的一一都不相同,很大很高,但不宽敞,可是,却散着特别的磁场和气质:不冰冷,也不死板,那似乎触手可及的温度,仿佛是活的,能跳跃着包围在你身边。

唯一与之不协调的,就是地下。

地下好大好大一滩暗红色的液体,我认为疑似是血迹。

只有这血迹,震撼的打破了近乎完美的平衡的空间,固执的告诉我:不是的!这里,曾经是危险的!不要相信这个温暖的感觉!这种感觉,也是危险的!

八过我的心和我的眼睛,在这个挣扎的时刻,都要分裂了。

我不能想像,内心感觉到极端的温暖和舒适,眼睛所及残酷而杀戮。

手开始抖,我的预感,总是好的不灵坏的灵,这次,能破例么?

想当然尔,不能。

于是,还在我一瞬间的怔忪期,身后,“哗啦——”,传来了木门关闭的声音。

我第一想到的就是:“某离绝对绝对不可能关门!有谁?有谁此时此刻,关闭了这间墓室的木门?”

拉紧某离的手,我们缓缓转过身。

枣木木门之后,右侧墙角,是一座高高的玉台。汉白玉的材质,温润亮,闪着诱人的荧光。

高高的玉台上,倒吊着一个人,扭的和麻花差不多,嘴角勒以七彩的丝线,沿着手臂和双腿,以奇怪的姿势,悬在墓顶,看样子已经蛮久的了,因为只剩下冲我们眨眼睛的劲儿了——不是小飞飞是谁?

然而,非常不协调的,是玉台下,木门边,盘伏的一个怪物。

变形猴面,长有两个头,背靠背,曲颈相连,巨目圆睁,口中吐着长舌,舌头拖到脖子。两头各插一对巨型鹿角,四只鹿角杈桠相生,四个眼珠满是黄金之色,蒙着熊皮,背后六双肉翅,两只不相称的鸡脚爪,蜷缩在肚皮底下。

而它的肚皮周围,一小堆,一小堆,显然是新鲜的人骨,白森森还附着皮肉。而怪兽的嘴角,正挂着可疑的——肠子?

被那四只金色眼珠盯着,我头皮麻:“离啊,这——很眼熟啊?墓道门口石刻上的那个图腾……?”

某离听起来语气也很苍白:“正是射魑!”

墓室里传来阴冷的猴子一般的尖笑声:“咯咯——咯咯——杀!杀!”尖笑像一枚利箭,划破空气,震动地板和我们的胸腔。

射魑把肥大的血舌在嘴边一甩,一抹,吸进口内,屁股一撅,缓缓用鸡脚爪,撑起庞大而邪魅的身躯。

我看见小飞深情焦急,似乎想向我们大呼,但是,迫于丝线紧勒口舌,又全身无力,最终告于失败。

我紧张的抓着某离:“那个……那个……它不会是想吃掉我们吧?”

某离瞥了一眼脚下,门缝里不知何时,开始渗进涓涓血流,一丝丝蔓延到我们周边。他犹豫道:“不是吃我们——而是吃你!”

我摇了个寒噤:“为毛?”

“因为我和它都是妖,同根同源,它吃的根本是人好不好!”

我泪眼:“我不是活死人么?”

某离尴尬的摸摸下巴:“活死人毕竟不是妖!”

“那你打的过他么?”我音量又小几分。

“连墓地主人用雷劈枣木加辟邪符纸,都挡不住的大妖怪,看情形道行足有上千年,我没有什么足够把握啊!”

“这个不是墓地主人自己准备的镇墓兽么?”

“是的!一旦有强大的盗墓贼或者生人进入,就会被他最终吞吃。但是我很怀疑,因为这间墓室与众不同,不仅放置了小飞飞梦寐以求的宝贝,气息也完全不同,甚至,还用了专门的雷劈枣木和辟邪符纸,那就是防止这射魑进来啊!

不过——符纸的年纪也太老了,效力都化去的基本归零了!”

“吼——”射魑终于站起了身,露出了长长的毒蝎子一般的尾巴,看来,刚才正是它的尾巴一扫,把木门正式关闭的。

“风…狸!”它居然结结巴巴,口吐人言,只是音极度变异,我们都得连猜带蒙:“你…为何….与人类….同行?”

某离走到我前方,把胸一挺:“她是我要保护的人!”

射魑扭过一个脑袋,望望玉台上的小飞飞:“他…呢…?”

某离的胸部顿时塌了点儿:“他——他是我要带走的人!”

射魑扭回那个脑袋,重点问题:“蚕丝…蚕丝…?”

某离的胸部瘪回吐鲁番盆地:“蚕丝——也要带走!”

射魑张开大嘴,现出一口清新健康,没有蛀牙的利齿,严肃不善道:“那…统统…吃掉!”

它目光灼灼,开始一步一步,向我和某离靠近。

某离向我比了个方向,又指指自己,我一看,好家伙,分工明确:他去抵挡射魑,我去玉台上救小飞飞!

我点点头,于是,某离迅从背后的小包袱里,抽出一根小铁棍,三拉两扯,变形成竹节一样的很长的武器。

射魑逸出狡黠而诡异的表情,伸出厉爪,开始向某离频频进攻。估计也是瞧出来,我是个没啥功力的主儿,连正眼都不给一个。

这倒正好遂了我的心意。趁它不在意,我偷偷的慢慢的向玉台方向,悄无声息的挪去。

玉台好高啊!悲愤!我在下面仰望其上,愁眉苦脸:我又不是草上飞!

仔细搜寻了一下壁台四周,我只有默默含泪,重新拾起幼稚园时期的勇气,上扣一下雕刻的凸出的龙鼻,下拽鳞片层层的龙爪,脚踏深深内陷的阴刻花线,一咪咪一咪咪的做小壁虎。

就在我花费了吃奶的力气,才跌跌撞撞“猴”上玉台的时候,下面某离同学已经和射魑怪兽打的难解难分啦!

不管,解救小飞飞是第一要务!我冲到吊索跟前,使劲想掰开勒住何愁飞嘴巴的蚕丝。

可是,那蚕丝异常的牢固,怎么拉都扯不断。

我又尝试着从其他角度,比如绑着的腿脚啦之类的入手,依然没有成效——它就像上的胶水,死死的粘在小飞飞的身上。

小飞飞挣扎着“呜呜呜……”,我耸耸肩:“听不懂唉,你想说啥?”

结果小飞飞啥都没说出来,嘴角倒是又添了几缕血痕。

看样子光用手是不行的,需要很锋利很锋利的兵器,才能把它割断!

我恨恨的看了看某离背上的包囊,后悔赤手空拳就奔来救人…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我一拍大腿:对呀!我随身携带,也还有个勉强称做小兵器的匕嘛——惊澜破月刀嘛!

激动的赶紧脱掉靴子,我在里面顺势一拔,嘿嘿!小匕出马!

虽然钝了点,不过碰上这古怪的蚕丝,真的很好用耶!从腰部启动,三下两下,我就把丝线割断了。

小飞飞“扑通”落在台面上,四肢用力撑展,很快,就解下了蚕丝。他一把扑过来,趴在我旁边,就激动了落下了男儿泪:“东家——我一收丝线,就给它绑上了——”

“别嚎,抓紧时间咱们撤!”我拍拍现在大狗一样笨拙的他的头。

小飞飞瞟着某离那里勉强平手,立刻领会我的用意,不忘回把“五彩渌冰蚕”的蚕丝卷起来,塞进腰里,然后诚恳的对我说:“东家,我先下去,然后你就直接跳,我接着,放心!”

说完,他把我拉到台边,然后深吸一口气,纵身一跃,轻轻落在了地上。

我愕然望着n高的高台,想到刚才是怎样艰难才爬将上来,抿抿嘴,竖起眉毛。

小飞飞在底下催促:“快呀!快跳!东家!”

烦不了那么多了!我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咬紧牙关——咱跳了!

呼呼风声在耳边划过,我正安慰自己:但凡穿越的女主角,都有跳崖不死,遇见秘籍,一统武林——哦,不,是遇见帅哥,一嫁良夫的美好结局,现实就血淋淋的刺激了我。

不远处的射魑阴险的突然屁股一抬,长尾巴甩了个逼人的精准,“噼啵”一下,尾尖的蝎形毒刺,正□急下坠的我的胸口。

我掉下来了……我被人接住了……有人在我耳边喊什么……听不清……某离似乎开始怒吼了……眼皮怎么这么重呢……好多小星星在慢慢变黑的天空里冒啊冒……我浑身疼,疼的困死了……困死了就睡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我觉得我被摇的基本骨头全散架了——哪个不知趣的这么缺德啊——不能再摇了,的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了——:缓缓睁开眼皮,我艰涩的制止:“求您…高抬…贵手…”

嗌,入眼的居然是可爱的小苹果!:“你…不是在…看家么?”

旁边凑过一张大脸,是小飞飞:“东家,绿绮原来不放心,跟着在后面,沿路追过来的!”

小苹果呜咽着握住我的手:“东家,是绿绮不好,绿绮来迟了!”

我想抬手给她抹掉眼角的泪珠,不过太重了,我办不到,只得遗憾的安慰:“不迟…不迟!…射魑呢?”

小飞飞插嘴:“被宋哥砍死了!”

我想咧开嘴笑笑庆祝,不过失力肌肉演化成苦笑:“那…更不迟了!”

绿绮难过的又“哇——”的哭开了:“太迟了!东家你就要死了!我只来得及见你最后一面!东家!你不要离开绿绮啊——你走了,谁收留我看戏啊!我会好寂寞的呀!我再也找不到热闹啦…”

我估计我本来就绿的脸,又黑了一半。

黑线。:“我…马上…要死啦?”

小飞飞继续抢过话头,伤心的解释:“东家,你中了射魑的蝎尾毒刺,活不过一个时辰了!刚才你又昏倒了大半天,绿绮光摇醒你,就用了将近快一个时辰!”

我倒。

唉,俺就要乘风归去鸟——没想到俺的死状,这么滴不光荣,不美感!握拳!俺人生的最后一刻啊!干点什么好呢?

偶巴巴的咽了口唾沫:“小苹果啊…东家我…就要死啦…临死前…我还是要向你…隆重推荐…何愁飞…的啦!”

绿绮眼眶红红的说:“东家,你不用讲了,我知道!都是他要找这个什么破冰蚕,才害的你…”

我咳了两声:“不是…不怪他!他…也是为了提亲…你…”

绿绮狠狠回头掐了小飞飞一把:“东家,我都知道的!唉,我本来是不想与凡人成亲的!唉…麻烦!

这个人要不是看他这么诚意,我老早就把他踢出咱们咨询馆了!人家……人家是准备等他这次回来,就同意的啦!那个什么破冰蚕,我才不在乎呢!

哪里知道,你们会碰到这么大的危险!尤其是东家,东家你——你不要离开绿绮啦——”

得,又嚎上了。

我头晕的用食指戳戳小飞飞:“何愁飞啊….绿绮原来…一早就是…同意的嘛….啊!我能死而瞑目鸟!”

头上传来一声实在忍不住的爆出来的怒吼:“呸!——你当我死啦?”

哦,我匀仰起脖子,抬头看见某离同学,焦躁加不安加怜惜加愤恨的方脸。是他,一直抱着我呢!

我扯出一抹微笑:“离啊…我就要去啦…你表难过啊…我的梦想是…做个富贵闲人…你应该高兴….的预祝我….提早顺利投胎!”

某离的表情,像吞了苍蝇一般难受。

“那个…我在咱们…咨询馆…后院鸡窝里…埋了三根金条…是这些年来…的收入…都给你继承了吧…

我床底下…提早腌制了…两坛菊花干…是最新鲜…的时菊…你可以…偷嘴啦…

我的牌位…也要西市…老刘家的阴沉木….和给你上次…刻的木料…记得是同一款…表拿普通檀香…应付啊…”

小飞飞实在听不下去,也跟着绿绮“哇哇”响哭起来,我梢为安慰了:至少我们咨询馆哭灵的时候,不用雇人了!

某离一把掩住我的嘴,阻止我再数叨遗言:“你想不死吗?”

废话!我开始翻白眼:“好死不如…赖活着!”

某离切切的用急迫的眼光扫了我两眼:“做妖怪也愿意?”

我差点背过气去:“死了…就啥都没了…什么也干不了!”

某离顿时欣喜若狂的从怀中,最里层,小心翼翼掏出一颗红色的丸子:“幸好!延维大蛇的妖丹,由我要来保管!看!紧要关头就知道要靠它!”

他激动的把内丹捧到我唇边,又迟疑的认真问:“吃了,你就脱离人了!你就成了半妖了!真的愿意么?不嫌弃么?”

我欲哭无泪:“大哥…我真的…快死了…我心甘情愿…请给我一个…嫌弃的机会…好么?”

小飞飞推搡着某离:“哥,东家认识的多清楚!她要是死了,真的连嫌弃的机会,都没有啦!”

某离如释重负的把妖丹灌到我口中,大掌在我背后一拍,“咕咚”一下,妖丹顺着喉管,滑入腹内。

绿绮连忙靠近我:“怎么样?东家?有什么感觉?”

肚子里像打鼓一样,“咕噜咕噜”震耳欲聋,估计大家都听的明白。

一股热流由脚尖开始升腾,沿着奇经八脉,迅窜往全身各处。

很舒服!血管似乎通了电,加大马力扩张,我立刻恢复了些许精神。

某离用袖口给我细致的擦去额角的汗水,轻轻的说:“起效了!半柱香内,起死回生!”

我呐呐的问:“俺会变成蛇么?”

某离欠扁的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微小的距离,憾言:“只是半妖——体力上无限制接近大妖而已!你级别只有这一点点……”

切,又不是要去打Boss!够我活着就可以了!满足!

半柱香后,我果然恢复成来时活蹦乱跳的鲜虾一尾!

哦也!

我爬起来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用“惊澜破月刀”扎在墙上,借力扶着靠墙站好,用指尖挑起小苹果的下巴,得意洋洋的招呼小飞飞取过“五彩渌冰蚕”,奸笑:“哦,美人儿啊!你可是答应了婚约的哟!”

事实证明,老天爷不允许我有做恶少的潜质,连摆个poss也不成。

绿绮还在红着脸点头,我就听见身后的墙体,迅“筚拨筚拨”开裂,然后,在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瞬间,我身后的墙面,古怪的凹下去一个黑糊糊的大洞,而我,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一头载了进去。

豆腐渣工程啊!

我哀叹。

深不见底,我边掉边想,居然还有墓中墓。

隐约听见上面传来某离乱麻似的惊叫:“绿绮,你们回咨询馆等!”

上头又有啥落下来喽!一定是某离同学,我幸福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