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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千界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521

梦魇两个月后,凌晨三点半。

姜灵在睡梦里挣扎了半天,蓦然醒来,浑身冷汗淋漓!

……这个时节,此地已经入秋了,黎明前的空气凉爽得有一点儿冷。

好在室内温暖如春。

他们这些小木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而且麻雀窝也完整——不仅有自来水,还有下水道,通往一个简简单单的沼气池,里面除了生活排污,尚且填沤了许多丛林里到处可得的败积落叶,供厨房用足够了……此外,四天前开始,小木屋里均供起了地热——不过这个并不是依靠燃烧柴禾而来的,这个是微型机甲动力系统转化供热。

很常用的野外手段。

然而即使条件如此惬意,姜灵的睡眠却开始出问题——因为那些传承的记忆,不知道为什么,开始纷至沓来,几乎是一夜接着一夜地霸占了她的梦境。

这可不是什么美妙的体验。

要知道那个年轻的哈米纳斯的一生,也就一开始的那段时光有脾性各异的旅伴,有沉默而温柔的爱人。

虽然麻烦不断,挑衅不断,可也乐趣不断,幸福不断。

然而,她作为那一个文明中的强者,在平时就倍受尊重,在战争爆之后,更简直受到了航空母舰的待遇——同时也便负起了航空母舰的责任!

尽管开战的那一年,她还那么年轻……所以姜灵的梦境里充斥了鲜血与战火。

残墙断垣,缺胳膊少腿的尸体。

富饶的大地吸饱了鲜血又干涸,呈现出一种深重的褐色。

孩子的眼睛目睹了厮杀和死亡,懵懂的目光变得空洞而漠然。

还有被夷为平地的村镇城市,乃至被引爆的行星。

可这些都还算好的。

因为在刚刚过去的第六个梦境之中,那个年轻的哈米纳斯,失去了她的搭档与同伴——她那只羽毛金褐的巨雕。

同时她自己也受伤严重,不得不退下火线修养。

随即却又从同村的长者那儿听到了噩耗:那个在庆祝晚会的角落里静静等待她的年轻男人,死在一场断后的战斗中……叫走他的,正是当初用阔叶草为难他的那个男人!

而他本不该去!因为他只是个普通人。

他与那个年轻的哈米纳斯青梅竹马,都是孤儿,一向彼此扶持,故而感情深厚。

然而他却因为妻子的缘故被卷入陷阱,因为另外一个男人的妒忌与敌意!

她为了她的同胞们而流血战斗、直面死亡,但她最心爱的人,却死在自己人的妒忌与利用之下——不过是欺负他们年轻、势单力薄!

不过是记恨她的拒绝……看看其他那些林语者、她们的家人,哪一个遇到了这种事?!哪怕是遗孀,也备受尊崇、活得好好的!

所以那个年轻的哈米纳斯几乎疯狂。

不过,她毕竟已然经过了一段最残酷的战争洗礼,今非昔比。

她不动声色地养伤,甚至刻意给罪魁祸机会亲近她,以获得充足的情报。

那个男人的父亲是哈米纳斯。

他自己的天资虽然不那么好,还未能取得旅行试炼的资格,在村子里却也难得了,所以从小倍受关注。

他也算不负所望,年纪轻轻就是村子里的猎人队第二队队长这是猎人队第一队队长也即村子里的民兵指挥官的必经职位。

在战争爆后,他的权力与地位自然随着增长:在原来的指挥官因为年老与疾病无法身先士卒之后,这种增长则达到了一种空前的地步。

所以很难说他是蓄意谋杀。

很大程度上,他只是妒忌那个年轻男人,只是自尊受损,不相信自己输给了一个孤儿。

或许王子大多这样——认为女骑士会爱上他,至少也该选择他!

因此他一直与那个年轻的男人作对,而且一旦有机会,他就竭尽所能证明自己比对方强。

他却不想想,当骑士还是个牧羊女的时候,他在哪儿?!

不管如何,悲剧已经酿成了。

年轻的哈米纳斯找机会杀掉了那个人,屠戮了他的家族,用他们的鲜血给那个男人的父亲、一位素未谋面的年长同袍留下了一行冰冷的凝固的指控。

然而这样的复仇本身,已然违背了哈米纳斯所受的一贯教导他们是战士!他们的责任是守护,而非屠杀!

所以年轻的哈米纳斯在完成那一切之后,并不感到快乐。

她的心里只剩一片空洞与冰冷。

她在那个血腥的深夜里决然离去,找了个地方隐居。

这是迄今为止最混乱的一段记忆,也是最可怕的。

所以姜灵竭力让自己旁观,而非陷入其中。

饶是如此,那种彻骨大恸依旧攥紧了她的心脏。

……姜灵好不容易挣扎出来,一时间目光冰冷,只知道盯着天花板。

冬明被吵醒了。

他略翻了个身,照旧掀起姜灵的毯子挪进去,揽住姜灵拥进怀里——两人怕擦枪走火以至于影响训练,平时分开各盖一条毯子,休息日才会去掉这条禁令。

姜灵的动静实在不大,但已经足够令冬明警醒。

为此姜灵本想与冬明分开睡,不过冬明认为那样更麻烦——他会担心不安,于是训练出来的本能启动,睡得浅显、彻夜戒备,到头来还是会知道。

而后这半夜三更的,他还得下床、走到另一个房间,才能安慰姜灵。

幸而姜灵梦醒时,总是夜半时分、凌晨两三点。

这种时候,人都没睡够,特别犯困,包括冬明。

加上冬明这些日子每天的安排均紧张,训练强度大,身体疲惫之下,特别需要充足的睡眠来恢复,便也没有多余的精神去细问姜灵到底梦见了什么——这就令姜灵免了最大的麻烦。

而饶是冬明再机警敏锐,也猜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只知道姜灵做噩梦了。

……姜灵不能对冬明直说,心里免不了有一点愧疚;她讨好地蹭了蹭冬明下巴乖乖配合着调了调姿势,往冬明怀里一埋,偎在冬明肩上,合上眼睛,舒舒服服不动了。

冬明没睁眼,却是眉梢微弯。

姜灵这也不是头一次吵到他了,两人谁也没开口说话,又继续睡觉。

屋外丛林里,有夜行的本地土着长长的嚎叫,听起来有点儿凄厉;屋内的两人之间,则依旧寂静无声——可虽然寂静,却并无尴尬。

……日子就这么在训练与休息、噩梦与温存之间,继续淌。

冬明以前过得太辛苦,以至于像现在这样隔三岔五地半夜醒来一次,并不会影响他的日常生活。

而姜灵除了每天多安排的两个小时用来睡觉休息,倒也没有别的麻烦。

不过,那些记忆似乎没有尽头……那个年轻的哈米纳斯不久之后就过世了——她的伤本来就尚未养好,又在复仇时强行动用了受伤的身体不能负荷的能力;何况哀大莫过于心死。

不过她在临死前,花了许多功夫,走过了许多村镇。

在最后一个小村子里,她逗留了十多天之久,甚至还与那里的孩子们玩耍。

直到自觉死神已至,她才在一个明媚的清晨里,悄悄地用一种奇异的秘法,把自己全部的力量,灌注在了村外的一棵树里,而后蹒跚离开,步入森林深处,步入那天然的墓地。

记忆的视角,从这一刻开始,离开了那个哈米纳斯,转移到了树上。

姜灵起先看得糊涂,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到处都是树,即使同一个品种的,也不止那儿有,所以为什么偏偏要挑中这个小村外,偷偷摸摸地干这个事儿?

直到那个村子里的孤儿,一个照顾着一大群猎犬的黑男孩,在砍柴时从树下经过,落脚休息,摘了几个果子吃来解渴,结果就像姜灵当初一样,莫名其妙地继承了记忆与力量,姜灵才看了个明白原来是算好的!

那个男孩才十岁左右,与曾经的那个年轻的男人,有七八分肖似……容貌上只能凑出两三分,其余的,均源自他细心照顾猎犬们时,那种沉默与温柔。

这令姜灵格外渴望看到后面的记忆——她是不是也被算好了?

不过对此姜灵无法可想。

她只能被动接受这些记忆,而且说不定哪一天又暂停了……所以姜灵做好了持久抗战的准备——何况,如果说这份传承最初的缔造者,生活在上古大战刚刚爆的年代,那么迄今为止,它已然记载了上万年的时光!

当然,也有可能那位年轻的哈米纳斯,生活的星域比较偏僻,受战火波及较晚。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姜灵分不出多少精力来回味这些记忆。

一者,是因为巴尔德他们出之后,住在木屋里的年轻人们,日常安排不仅没有变轻松,而且反倒是更紧张了——梅斯他们在的时候,年轻人多有接受指教或者开开眼界的珍贵机会,训练安排难免就往后放;而他们一旦离开,年轻人没了那些机会,就都集中全部精神,开始竞相压榨自己的潜力。

其中瓦尔哈利亚斯的人,与欧伊斯范奇斯的人,难免有一较高下之意:而五级文明的人之间,又另有竞争。

所以他们一个比一个忙碌。

二者,则是因为那只梭云蛋在漫长的孵化之后,终于破壳了……-5_7676、奶爸秋高气爽,绿桂飘香——绿桂不是桂花,遗传图谱上差得远了去了,只是同为乔木,同样是这个季节开花,香气又甜美,闻着颇为相似,结果姜灵怀念靖海的十月金桂,生搬硬套,起了个中文名。

这天早上,他们起来的时候,听到梭云的蛋里面出”笃、笃“的敲击声——那是雏鸟在磕啄蛋壳儿。

声响不大,甚至可以说细微,却昭示着一个小生命的到来。

而姜灵凌晨做的梦太糟糕——如果说前几段还在火线上的梦,虽然悲壮却不乏豪气云干,那么这一个,就是压抑凄惨了——所以姜灵刚起床时还有些萎蔫。

不过被雏鸟的响动一搅合,姜灵站在那儿听了片刻,忽然又精神抖擞起来了!

冬明见状欣然。

他对姜灵的噩梦很无奈。

可是这段时期,姜灵、周信光都有对抗训练;并且由于两人在和白欣他们竞比,到了现在,采用的已经是最简单最残酷的方式——徒手搏杀野兽!所以冬明一直认为姜灵会做噩梦,是因为训练中受刺激太大了,一时间适应不过来。

他跟姜灵商量过取消这一部分。

但姜灵正巴不得有一个理由来解释自己的噩梦,顺便又恰好可以消化林语者的传承,自然不肯同意,使尽浑身解数磨冬明。

而冬明自己又深知切磋比试与生死搏杀之间的天壤之别,也比任何人都了解这种见血的训练,知道它们可以令姜灵慢慢积累一些旁人给不了的东西、可以让姜灵往后多一份性命相关的倚仗,到底没能再说什么。

毕竟……——有些准备,用不上那是最好;然而万一碰上了却没得用,那只怕就要抱憾终生了!

冬明不喜欢万一。

非常不喜欢。

好在对抗训练由唐妮负责从旁者护——毕竟她的体术比冬明更加厉害了许多——所以冬明不用亲看瞅着姜灵做那么危险的事,眼不见为净,倒也不算太受折磨;最多也只是在傍晚训练结束时,抱怨一句姜灵身上的血腥味,再亲姜灵几口。

姜灵开始几天还赶着掐着抢在冬明回来前洗澡,以免冬明嘀咕她;到后来也不在乎了,揪着冬明比谁更难闻……小梭云啄壳儿的笃笃声里,小夫妻两个洗漱、稍饮了一些水,准备出门。

此时不能帮小梭云的忙——雏鸟都要过这一关;过不了关的,憋死在蛋壳儿里,也即被自然淘汰。

所以小夫妻两个围着看了一会儿,虽然有点担心,却还是按捺下来,照旧去做早上的训练了。

等到他们空腹晨练完毕一回来,高高兴兴地现蛋壳儿上已经有一条裂缝了!

显然,雏鸟的努力卓见成效,小家伙足够强壮。

并且,壳缝打开之后,外面的空气能流通进去,里面的雏鸟不会缺氧,出壳基本上就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不是说五十二到五十六天的孵化期吗,怎么会这么晚?孵了六十一天。“冬明趴在桌子上,仔细看那鸟蛋,”你看,它在摇!“姜灵没少被这只鸟蛋剥削”白雾“,此刻她做贼心虚,又兼翻身作主在望,于是胡搅蛮缠道:”谁知道啊,大概它懒吧——贪睡!“冬明轻轻唾笑,继续瞅着鸟蛋,听它里面那剥啄声响。

姜灵耸耸肩也在桌前坐了下来,然后她忽然现,此时此刻的冬明,已经与当初在贝加尔湖那个篝火晚会上,大不一样。

同样是平静,却不再冷硬如石,沉静之间自有一种光彩……关键在于,看上去更帅了!

所以姜灵微微地笑了起来。

冬明早知道姜灵在看他,装着没察觉,大大方方任君观赏而已;姜灵这一笑,他登时破功,也笑了:”你在看什么?“明知故问!”原来是茉莉黄噢。“这是一种微黯的浅金色。

不耀眼不张扬,温润平和。”什么?“”你的头的颜色。

我一直弄不清楚。“冬明摸摸自己的头:”是该剪了。

这几天忙昏头了。“姜灵嘟嘴,抬手去揉冬明的头:”剪了我又要认不出来了!“冬明好笑至极:”这有什么难的?等我们回去,留个两厘米长好了。

这里不方便——喀,现在让你多摸一会儿。“姜灵故意慢吞吞点头:”唔……也行。“做勉强满意状。

冬明目前长年有体术训练,头的确是短一点方便。

而且,姜灵自己也没留多长,哪里有脸要求冬明啊!

冬明笑得更厉害了,纵容宠溺。

姜灵被笑得有点脸热,就改捏冬明的耳朵:”哎,你这个型都多久了?早该换了。“冬明一怔:”我也不记得了……“这句话听着简单,细究起来却叫人心酸。

姜灵不由跟着一怔。

正在此时,鸟蛋”咔嚓“一声裂开了指甲大的一块,一个灰褐绒毛细细软软的小脑袋探了出来,咖啡色的眼睛滴溜溜四下乱瞅。

……雏鸟换毛很快,贪吃,精力旺盛,非常调皮捣蛋——并且把冬明认做了它的妈妈……或者确切而言,奶爸!

没办法,它破壳那会儿,第一眼看到的是冬明。

姜灵开始还一径好笑,然后她开始吃醋了;而且很不幸,这一吃就是双份的醋:”这明明是易林送给我的——我的!不许往他领子里钻,喂,说你呢!“冬明无辜地瞅瞅姜灵,从肩上捉下小梭云来,放在姜灵肩上,横横跨开一步。

小梭云毫不迟疑,扑腾着翅膀就飞了过去,跌跌撞撞落回冬明肩膀上,抓住冬明的衣服不肯挪了——这家伙血脉里的飞行天赋果然厉害,才几天就能冒充小小号的成年麻崔了!

姜灵大为妒忌。

冬明暗暗直乐,脸上还要绷着装无辜。

结果他就被姜灵戳了痒痒:”别装了!装什么装!“冬明一下子就笑了。

两人闹成一团。

……梅斯他们在四个多月的时候回来了一次。

少了四个体术冕下,那对双胞胎也少了一个——不过倒是人人面有喜色,想来收获不错。

吕伊给姜灵带回来一盒子黑珍珠。

极罕见的天然品质,浑圆晶莹,新鲜出水的黑珍珠。

她叫姜灵自己拿去串项链……算是补上了见面礼。

姜灵有易林的前车之鉴,谢礼时的态度不仅恭谨,而且小心,再不敢对着大师好奇乱瞅——然而吕伊还是出手试了一试!

姜灵对此无奈至极。

结果事后她还被吉兰笑话:”这是躲不过去的——见到巴尔德新收的学生,他们出手摸个底,也是必要情报、常规评估,明白吧?“姜灵乖乖点头:”我懂了。“低头拨拨黑珍珠,心里暗暗预订了吕伊的徒子徒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