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星期天，我去拜访了已经退休好几年的李老先生。李老曾经当过手握实权的副厂长，退休前叱咤风云，在我们无州市制药厂呼风唤雨，十分强势。

李老在当上副厂长之前，曾经当过多年药品研发处处长，也就是我现在干的角色。我在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李老还只是研发处的副处长呢！

我在李老手下干过好几年活，他非常欣赏我的才能。李老既是我的老领导，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也是我的事业上的导师。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能在三年前，当上这个研发处处长，也主要是靠李老的大力举荐。如果没有他的赏识，我在39岁的年龄就当上处长，是很难想象的事情。

李老喜欢安静，如今很少有人去打扰他。当然了，大部分官员在权力交卸之后，门可罗雀也是个自古以来的社会必然现象。

我去李老家里之前，特意去逛了一趟无州市古玩市场，给老厂长挑了一套古色古香的文房四宝。李老在退休之后开始练习书法，渐渐有了收集这些玩意儿的癖好，很懂行。

…………

李老见我拿去这些东西，果然很高兴，问了价格之后，连声说太贵了，埋怨我不该如此破费。他说要送给我一幅已经裱好的字，是他近期的得意之作。

我展开书法，连连赞美道：

“李老笔法炉火纯青，越来越有大师气象啦！您看，举笔信手涂抹几下，字形正倚交错，大大小小，开开合合，线条粗细变化明显，跌宕有致。最末一行似乎写歪了，歪得简直要倾倒，但这样的倾斜并不生硬，反倒更见自由，体现出您老的任情恣性的一面。

这幅字自成格调，取势险峻，结字造型或倚或正，或重或轻，有来如雷霆收震怒之美。行笔迅捷，用笔有力，发力沉重。这些美轮美奂的大字，或劲健或婉转，或如婀娜窈窕的美人，或如矫健勇猛的壮士，或如春风拂面繁花一片，或如北风入关深沉冷峻。

……这幅墨宝笔势雄奇，姿态横生，出于无心，显然是您手心两忘，形成了最为生气灌注的特点。其浓淡枯湿，其断连辗转，粗细藏露皆变数无穷，真可谓气象万千！……”

…………

——作者闲话：

哈哈哈，何云贵的这番话，虽然明显是马屁集锦，可是有谁不喜欢听猛拍马屁呢？这就是复杂的人性啊！我在很久以前就意识到：会夸人，会赞美，是一种高级生产力。

有一次，我跟一个老朋友逛街撸串，聊到一个社交相关的话题，我冒出来一句：

“对于很多小白来讲，嘴甜是一种高级生产力，能帮他们改善很多人际关系，找到不少机会。”

那位朋友纠正我说：

“不光小白，嘴甜、会夸人，对所有人来说，都是高级生产力。”

夸人，我在这里可以分享3个小技巧：

1、如果你不愿意当面夸人，你可以背后夸，夸人的话早晚会传到对方耳朵里。

2、夸人不要总是聚焦显而易见的优点，因为对方都被夸腻了。比如好看的人你可以夸他有内涵，有钱人你可以夸他有文化，身材好的人你可以夸他长得好看……

3、夸人不要泛泛而谈，要聚焦细节，翔实生动。

比如李安的电影《喜宴》里，儿媳妇顾威威这样评价高父的书法作品：

“不论用笔或者是结构，都有一种经过精心推敲却又浑然天成的美，而且气韵跟这一首白居易的诗，浑然呵成一体，这是艺术里非常高的境界，而且您这幅字全篇从头至尾没有一个败笔，真是神闲气足、长寿之征啊！”

这就比别人说的“好，写得真好”，高到不知道哪层天上去了。

当然这也不是让你硬夸，确实没优点还硬夸，那你就显得太虚伪无聊了。

一定要记住，平庸人的人性就是这样：

没有人喜欢听批评，如果他说喜欢，那他是撒谎。

其中对别人生理、人品、家庭、工作价值、精神层面的批评，是直击核心的批评。如果不是故意友尽，还是不要瞎说的好。

比如我有个朋友，跟我说了好几次：感觉你的工作没什么价值啊，净写那些玩意儿有什么用，咋还不转行?

所以，我们已经一年多没联系了。

…………

这次马屁拍得很响很成功，李老越发高兴了。

说实话，我奉承这位老领导，只是为了让他高兴罢了，并没有什么别的目的。前几年，李老在退休前，出版了一本学术专著，总结了毕生的医药学实践和理论。

外人谁也不知道这本三十万字的著作，是我帮助李老整理的。我的文字工夫确立了这本书的系统性，但李老的专业水准我是很钦佩的。

我不想招摇这件事，李老要在序言中对弟子表示谢意，也被我拒绝了。我的事业中有李老的心血，我提升为处长也是李老推荐的。我应该对他感恩戴德。

何况，李老还为我引见过不少河东省医药界的名人，为我的声名鹊起搭建了很好的平台。

李老还有一次曾经提起，待他百年之后，他遗产中的几千册医书，要留给最信得过的人。他虽然没提我的名字，但我明白自己就是李老最信得过的人。

所以我来看望他，说那些好听的话，都只是希望李老高兴，没有什么具体的目的。

…………

“云贵，前些日子厂子里几个领导来看了我一趟，几个人都来了……”

老人有点儿迟疑，欲说还休：

“哦，有些事现在说还不大合适……但对你我是放心的。”

我心里一紧，刻意平静地笑了笑。

“市委组织部和厂党委正在考虑提拔一个管业务的副厂长，他们说了几个候选人，也想听听我的意见……”

“您老的话一向是有分量的。”

“老朽了，人家是不是真把我的意见当回事也很难说。不过我还是说了我的看法，我怎么考虑就怎么说的，一点也没有避嫌……”

“是的……”

我又笑笑，但笑得不太自然。我有一种预感。这种预感使我浑身发热，脉搏明显加快了。

“云贵，我认为你非常合适。业务水平是全国一流，就不用多说了，而且正当年富力强，为人也拿得起放得下。领导的意思好像也倾向于你，我的话大家都点头了……”

“蒙您老美言！……不过，我可能不是那块料，还是搞我的研究更舒心……”

我的手心里湿乎乎的，出了不少汗。五花八门的念头乱纷纷地扑过来，我既愉快又紧张。一个新的台阶已经出现在脚下，我知道自己很渴望迈上去。

“只要不荒疏学问，官当做则做，我知道你们年轻人的心思……我知道你上进心很强，千万别把机会丢了……”

“李老，我得好好想想。”

“我已经和那几个老家伙联系过了，英雄所见略同，你得有思想准备。如果真不想干，也先别说出去……”

“呵呵，赶着鸭子上架……我行么？”

“你行的！当然行！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和几个老同志准备联合举荐你，这对我们厂里的业务有好处，让别的半吊子干，我们还不放心呢！……”

“呃，谢谢李老！……我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显得很不好意思，好像很自卑似的。但信心正在悄悄地膨胀，有一种想立即采取什么行动的欲望。

…………

从李老家里出来后，我不想坐车，而是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散步。无州城的大街越来越繁华了，行人也充满友善，喧闹的车流，甚至噪音都有一种淡淡的亲切感。

我耳边哄哄的，似乎都能听到自己有力的心跳。

前几天厂长跟我的谈话内容，现在有了新的解释。那显然是一种铺垫，一种提醒，是大的胜利前的外围清扫。

我的行为应尽量获得最大的支持，使嫉妒、诬告、诋毁等小动作难以施展。好心的厂长的用意，变得越来越明显了。

“你还年轻，要做的工作还很多……”

我想起了厂长的话。我的水平、为人，终于得到了更高的评价。厂长是好人，李老是好人。我们懂得我。

我甚至对那个不知名的指责者也充满善意。那人在讲课报酬这种小节上惹是生非，实在令人同情。我比那个人强大得多，我比所有嫉妒或仰惧我的人都更有力量！

…………

我也忽然明白林欢为什么爱我了。我的成功，使我对女人也有了非凡的吸引力。是的，崇拜可以演变成爱情。不是林欢主动勾引了我，而是我的成功把她俘获了。

过去我怀疑过自己的魅力，现在我知道自己的形象，比一向自己认为的要好得多。

我可以征服许多人，包括那些骄傲的美女。但是，有些事显然不适宜继续陷下去，至少眼下不能陷下去。我不能过于慷慨。我不能拿自己的前程，去换取一个女人的虚荣心。

我必须在最近果断地结束和林欢的暧昧关系。为了辉煌的前程，是时候得出手了。我想到了这里，心里竟感到了一种难舍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