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颜离开后，几乎一整日，染莲都静静的坐在凉亭下，沉默着，眼底的情绪复杂。
像是思虑已久，他起身踏出了临湘宫，临行前碰到了初七，只吩咐了几句便离开了。
染莲身披一件及地的黑色斗篷，隐下气息一路避过巡视守卫，来到了伏戒堂最底层，蚀魂阵便位于此。
蚀魂牢是圣殿中最为森严的囚禁之地，因其布满了各种囚阵而得名，此阵法可夺人魂魄，任何人到此也休想逃出升天。
染莲拉起身上的斗篷，缓缓的向深处走去，空气中温度越来越低，昏暗的四周只有两盏闪烁不定的油灯在指着路，深灰色的墙壁显得格外阴森。
穿过一个细细的狭道，还未站定，一阵疾风吹过，入目是一片不见天日的极寒之地。
两根巨大的锁魂链似从天而降，附着玄冰镶入他的琵琶骨，勒进了肉里翻起骇人的血痕，也钳制着跪在地上的人。
即便他只是远远的看着，也能想到那痛楚有多大。
串串血珠还在源源不断的滴落在地面，他的身旁已经有不少暗红色血液凝固的痕迹。
跪在地上的清唯早已没人当初的清俊，他的手脚上全是皮肉翻滚的伤口，身上的衣服也残破不堪，凌乱的发丝沾满了血迹，血混合着其他脏污披挂在他的脸庞，低垂着头让人分不清生死。
昏黄的烛火下摇晃着两个孤单的影子，染莲微愣的望着狼狈的清唯，烛火印照在他的脸上，分辨不出他是何神情。
“你来了。”清唯动了动手脚，抬头看了他一眼，眼底满是从容道。
染莲睫毛微颤，静静的伫立着，许久后才开口道：“是你吗？”
清唯扯出一个笑容，却突然咳嗽一声，喉头一紧，大口的鲜血喷溅而出。
染莲不由得上前一步，还未踏出，便被他一声喝斥止住了。
“不要过来！”
缓缓吐了口气，平复急促的呼吸，清唯又道：“你就站在那里便可。”
染莲怔然片刻后，双目清冽如泉直视着他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低低的笑了笑，并未回答，转动胳膊想给自己换一个舒服的姿势，却发现根本无法动弹，许久后才淡然道：“你今日前来不是来寻解药的吗？为何要要问这些？”
染莲望着他，眼中黑不见底，语气低沉的道：“我想要解药，但是我更想知道你究竟做了什么？”
“又为何要利用我。”说到此处，染莲的语气不自觉的带着几分沉重。
清唯将涌上喉头的鲜血咽下，微动唇形：“我做了那么多事，你想听哪一件？”
染莲紧紧的盯着他，细细的瞧着他脸上的变化，却看不透半分：“若你想说，那便全说吧。”
清唯见他满身冷漠，抿嘴一笑，慢悠悠的说道：“人是我杀的，毒也是我下的。早在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设计好的。为的，就是这一刻！”
染莲身子一震，身侧的手不由得握住，却并无言语。
“当年丹王鼎跌落下界，我知道定会有人来寻，便安排人将鼎和鸠隐盒送到康城主手中的，抚月郡主身上的毒也是我找人下的，我还鼓动康城主举行赏鼎大会，目的就是引出上界前来寻鼎之人，而我，则早早的就在客栈等你们了，还未待我开口，你便主动与我交好。”清唯的语气不急不缓，如一阵清风吹过茫茫草原。
原来就连相遇也是早被计划好的。
“后来你和你婢女去魔界寻找绿羚草，在黑树林与你们交手的黑衣人也是我，目的是为了试探你的身份，只是试探后我还是不能确定，于是我将带有我一精魂的玉佩赠与你，又以探究你体弱为由取得了你一滴血，在你们替抚月郡主解毒之时，我乘机在丹王鼎上下了毒，果不其然，在你们一行人中颇为尊贵的姝颜宫主中毒了。”讲到此，清唯低低的笑出声来。
“竟是你下的毒？你可知她差一点就死了。”想到当日姝颜毒发时被折磨的模样，染莲不由咬牙轻喝一声。
“那又如何？”清唯咳嗽一声，笑容加深继续道：“确认了你们的身份，我便派人前来上界替我铺路，而我则留在下界，探查到了你们留宿过的宅院，我发现了奕沉曾在下界历劫过，便找到了他妻子的转世，篡改了她的记忆，助她飞升上界。”
“只因当日在下界我便看出奕沉姝颜二人有情，是以我引岚妍飞升上界，目的，便是为了离间他二人。”
“你到底是谁？你派来上界的人又是谁？”染莲只觉得他的话越来越深不可测，眼中寒光凛冽。“为何你能篡改人的记忆，又能助人飞升？”
清唯扯出一个冷笑的弧纹，继续道：“他到了上界一边替我寻找能让我进入上界之法，一边替我寻找我所寻之人，当日姝颜再次落水，也是我安排的。便是为了要知晓她体内的毒是否已解，而后朝晟殿那两个殿众，也是我让人出手的，我故意让他嫁祸于你，便是想看看你有何应对之法。”
“你的人是谁？秋棠吗？还是谁？”染莲想起当日是秋棠害姝颜落水，又想到在祥清大殿上乔恒魂飞魄散的场景。
只是想到乔恒已在上界多年，不是近日才出现的，而从他话中透露的线索看来，那人应该是才出现在圣殿不久的。
“很快你便会知道的。”清唯呵呵一笑道：“至于当日被处决的乔恒，他只是依我的吩咐引你们去须莲宫而已。”
“而后，待时机成熟，通过我玉佩中的精魂和你的那一滴血液，终于有机会冲破我身上的禁制，使得我再次踏上了源辉圣殿。”
“你本就是圣殿之人？”染莲眉头紧皱，警惕之心渐涨。
“你觉得呢？你看我可有半分圣殿中人之气？”清唯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如今这肮脏不堪的圣殿，我不屑。”
染莲望着他，并没有说话。
清唯翘了翘嘴角，继续说道：“之后我便寄居在你的临湘宫，那段时日我一直在部署着我的计划，我让人假传消息给岚妍，引奕沉去无望山，在无望山我早已设下了埋伏，只等他有去无回，当时见姝颜也要跟随而去，我还道可以一石二鸟，将他二人一起除掉。”
话至此，清唯眼底温怒，声音提高了道：“却不想你竟然不顾日日布阵之责也要跟过去，竟打乱了我所有计划，若非你跟过去，我为了救你，又岂会修为巨损，又岂会走到今日这步！”
竟然是他！染莲的心中混乱不堪，当日他们四人在无望山遇到的种种险境，竟然都是出自清唯之手，而当初在他们绝处时，救他们的不明身份之人也是清唯。
即便如今知道了他所作所为，但是他依旧猜不透他为何这般行事。
“我怕计划有变，便寻了个理由告诉你我要离开圣殿，可是大事未成，我又岂会轻易离开，而后我蛰伏在这圣殿中一边观察一遍疗伤，我自知时日无多，已没有时间如之前那般慢慢筹谋，只得铤而走险前去刺杀祝云。”清唯继续道。
染莲面无表情，问道：“那当日我在回溯止境遇到的追杀，是否也是你安排的？”
清唯沉默了一会，方才轻轻摇头：“此事并非我所为，若我猜得不错，此事应是朝晟殿主所为。”
染莲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那你为何要给奕沉下毒？”
清唯嘴角一勾：“奕沉的毒我早就下了，当日在无望山，他之所以会昏迷不醒，便是因我给了他下了毒，只不过毒发作得慢了些罢了，但是终归在我的计划内。”
“既然你一切都算计好了，又为何会被擒住？”染莲问道。
清唯微微一笑，语气从容的道：“既然一切都在计划内，那么自然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包括被擒，包括你此刻站在这里。”
染莲看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心中五味，似乎一切都明白了，似乎一切又都不明白。抿了抿嘴，寒声道：“那你所做着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你的目的是什么？”
清唯一声嗤笑，身体向前倾了倾，眼底有光芒闪过，轻轻一笑道：“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呀，原本这应该是做的事，如今我都替你做了，只不过我只怕是无法完成了，有些事情，还是需要你亲自动手比较合适。”
染莲愣了好半天后才回过神来，怒道：“满口胡言！枉我把你当至交好友，而你却利用我来为祸圣殿。”
“我从未想过要把你当至交好友。”染莲抿了抿唇，语气清冷的道。
染莲瞳孔一暗，喉头竟有些发紧，动了动嘴唇，久久后才吐出一句：“那又如何？”
语气飘渺入风，却也冷清入骨。
只是在昏暗的烛火下，无人能看见他那乌黑的眼眸中的孤寂。
“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吗？”清唯盯着染莲的双眼，一字一句的道：“我是你亲生母亲的同胞弟弟，我是你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