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冤结巴长调表情由 恶和尚小酌泄私意
作者:于小曦      更新:2019-09-15 02:18      字数:3944

孩童呓语道:“舅舅舅舅,缸扣扣,吃油烟子饼,卷腊肉”。大缸下躲的龙吟风和林玥怡话听得清清楚楚,惊地脑瓜皮直发麻,万没防着这么点儿个屁孩子竟把两人的藏身处抖落了个干净。暗悔当初不该接老汉的油饼,一张葱油饼子惹恼了个奶娃子,惹出这么一桩祸事。

一时屋中便静了下来,那老汉也被孙子冷丁的冒话惊出一身冷汗,赶紧偷偷使劲儿掐着孙儿的屁股,婴孩一脸茫然,瞪着大眼睛不吱声了。万幸,圆通并未留意,冷哼了一声,怒冲冲的出了铁匠铺,口中懒懒地骂道:“一对他娘的傻子,老傻子,小傻子,他娘的傻到一堆儿去了”,牵了马匹,晃晃荡荡地去了。

耳听马蹄声越来越远,提到嗓子眼儿的心一下正了位,又过了一袋烟的功夫,便觉大缸微微转动,接着眼前一亮。“出来吧,没事了,没事了”。老汉躬身扣着缸沿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两人从缸下钻了出来,连声称谢。老汉气儿没喘匀,只是摆手,过了一阵才说:“怕是我这儿也不安全了,那大和尚指不定什么时候回过味儿来,找回来就抓瞎了,你们快走!”。两人再次拱手致谢,转身要走,却听那婴孩口齿不清的叫道:“舅舅,舅舅”。林玥怡抿嘴一笑,孩童又指着房顶说道:“搂搂搂,搂搂搂!”,二人心中齐齐掠过一阵寒意,快步出了铁匠铺,也不敢走村中的大路,哪儿僻静就奔哪儿走。

耳边一阵急促的锣响,接着便有人差了声地唱道:“死人啦,死人啦,搂搂搂来了!快来人呐!”。二人又惊又奇,略一计较,便循着动静凑了过去,寻一破墙猫下,远远地看着。

遥见一人身披蓑衣,几乎把手里的铜锣也锤破了,锣声一响便有村民闻声赶到,穿过雨帐看去,水坑里直挺挺地躺着个人,脸上血肉模糊,五官扭曲,黑紫的血混着雨水四下流淌,竟似天上下的不是雨,而是血!

人越聚越多,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地猜测议论。

这个说:“甭问,这人八成是给搂搂搂整死的”。

那个闻言附和:“别八成,我看十成,要是大伙同意,我这就去把那李铁匠捆来问个明白,要不然指不定出多大事呢”。

他媳妇一旁站着,听了这话很不受用,反驳道:“你瞎咧咧啥,瞧把你能耐的,瞅这架势村儿里都招不开你了,咋地,老少爷们儿们都同意,来,你去把李铁匠捆来给我瞅瞅”。说着就推搡她爷们儿,汉子被推得来回晃悠,嘿嘿的憨笑着就是不动地儿。

又听有人说:“我看二嫂子说的在理,这事还没整明白,就把屎盔子往李老汉头上扣,这不太妥当,一把年纪了,也怪不容易的,还带着个两岁的孙子......”。

雨渐渐停了,众人却正议在兴头上。

有人殚精竭虑道:“这李老汉神神叨叨的,整天反过来调过去不怕别的,就怕搂搂搂,他儿子、媳妇死的蹊跷,我看多半也是让搂搂搂整死了,二哥说把老汉找来问明白,我看是个法子”。说完插着袖管气呼呼在地上蹲了,侧头再不发一言。

石头上坐的老汉一直没言声,只吧嗒吧嗒地吸着烟袋沉吟,因听众人七嘴八舌地乱嚷嚷,方使劲磕了磕烟袋锅,众人的目光立时投了过去,老汉擤擤鼻涕,熟练地抹在鞋底上,说道:“你们这是要干啥?一个个年纪不小,做事全没个章程”。众人闻声,突然想到村里还有个主心骨的:“五叔,依您看该咋办?”。老汉一瞪眼:“咋办,该咋办就咋办”。老人一边往烟袋锅里装填烟丝:“打听打听死的人是哪个村的,找不找苦主儿该报官就报官,该埋就埋”。有人仍不甘心,继续问道:“五叔,那老李头咋办?”。老人火石一碰,点燃烟袋:“想问你们问去,我管不着”。说完转身就走,有人急道:“五叔,您倒是给拿个主意呐!”。老汉像没听见似的,眼瞅着越走越远了。

众人盯着五叔远去的背影,还没回过神来,忽听有个闷雷般的声音喝道:“闪开!闪开!”。大伙应声躲避,还没闪利落,便见有个大和尚三步并作两步,连巴拉带拽,冲入人群。村民看得直挠头,躲在残墙后的龙吟风冲林玥怡挤了挤眼——那不是恶僧圆通嘛。和尚冲入人群,一看倒地之人的穿着打扮,“哎哟”一声,登时顿足捶胸哭起丧来,众人被他哭傻了,惶惑地看着。

书中暗笔,死者名叫薛霸,乃圆通一伙。当日群贼两下追赶,想到圆通单人独骑而去,唯恐出了闪失,略一商议,便遣薛霸来助,两人还没碰头儿,薛霸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死了。那薛霸与圆通最是交好,又是圆通得力的臂膀,只把和尚疼的抓心挠肝。

许久,圆通突然一甩脸,瞠目问道:“谁害了我家兄弟,我宰了他!”。圆通面貌本就狰狞,盛怒之下更好如恶煞出笼,众人想跑又不敢,只呆望着圆通,谁也不说话。圆通又问了一遍,这才有人提心吊胆地答道:“是......是搂搂搂”。见有人带了头,村民的胆气立刻壮了,咬得死死的,这缺德事就是搂搂搂干的。圆通抹了抹残泪,朝天喊道:“贤弟,在天之灵别散,看为兄给你报仇啦”。

叫唤了半天,突然回过神来,问道:“谁是搂搂搂,给老子出来受死”。这可把众人问住了——搂搂搂是个什么东西大伙儿也没见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说话了。圆通暴跳如雷,踩得泥点四溅,揪住提锣人的衣领问道:“你说,搂搂搂是谁?”。

那人吓得哆哩哆嗦,瘫软如泥,若不是圆通提着,早一屁股坐了:“我...我...我...”。圆通错会了意,瞠目欲裂:“格老子的,原来是你个瘪犊子,我他妈整死你!”。那人急的直眨眼:“搂...搂...搂...”。圆通立起手掌,问道:“你给老子老老实实的说,你为啥要害我兄弟”。那人连比划带说:“我...我...”。圆通怒道:“哎呀,来劲是不是,兔崽子,老子先给你舒舒皮子”。说着抡圆了就是一阵嘴巴,打的他嘴里直淌血沫子,连哭带嚎道:“我...我...”。二嫂子看不过眼,不顾丈夫的阻拦,上前一步,略壮了壮胆才道:“你听他把话说完,他是个结巴”。

圆通一愣,恼的喘息了一声,这才把结巴撇在一边。此番没来由地被和尚连吓带揍,结巴着实委屈,也顾不上丢不丢人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嗷嗷地哭起来没完没了。圆通被结巴哭的心烦,喝道:“你他娘的一个大老爷们儿娘们儿唧唧的哭个啥”。结巴委实是怕了圆通,闻言立即把哭声咽了回去,仰头呆望着圆通。

圆通根本没心情理会哑巴,向周围问道:“你们说,谁是搂搂搂”。此时一干人又没了动静,半晌妇人仗着胆子道:“搂搂搂是谁,我们还真说不明吧,这事你想知道还得问结巴,他是地保,最早知道这事儿的是结巴兄弟”,说着暗暗瞟着圆通,又睨了结巴一眼,又说:“你那兄弟也是他最先发现的”。圆通闻言气就不打一处来:“他******结结巴巴说不明白,你这是耍老子”。妇人辩解道:“他说话结巴,唱歌却不结巴,你让他唱着说”。

圆通半信半疑,连哄带吓地对结巴道:“结巴,你给我唱,唱明白了,我有赏,唱不明白,依旧整死你!”。结巴点点头,清了清嗓子,开口唱道:“说起这一天,你说冤不冤。半晌雨连绵,十里没晴天。独把窗台坐,一人好孤单。鸡叫狗又咬,心底没分晓。探头往外看,一看直打颤。瞧见小相公,好像中了风。跌跌又撞撞,走路直打晃。脑袋开了瓢,就在后脑勺。一头倒在地,好像断了气。出门敲响锣,引来大弥陀。不问细由情,定打不能容。满嘴冒血沫,岂容我分说,苦!苦!苦!苦!苦!”。

结巴正唱的动情儿,却把和尚心里唱成了一团乱麻:“老子问你谁是搂搂搂,你却在这给老子诉上了苦,唱正事儿”。结巴闻言自知唱的偏了,内容一转,继续唱到:“说起李铁匠,家住村东厢,月前死了儿,媳妇跟了班,死也不见尸,越发得深思。此间有蹊跷,外人不知晓。铁匠失心疯,没事瞎哼哼。万事皆无畏,只怕搂搂搂。村中多异事,想由此物生。高僧要知底,铁铺问老翁”。

经结巴这么一唱,圆通已把事情的始末听了个明明白白,思量歌里唱的李铁匠就是刚才见的那老汉了,又仔细询问了一番这才作罢。他话赴前言,赏了结巴一块银子,结巴挨了顿打,却得了外财,欢天喜地不必细表。圆通见众人要散,阻拦道:“大伙搭把手,把我兄弟葬了”。村里没有棺材铺,圆通卖了结巴的一张毯子,众人寻个僻静处,人七手八脚刨了个坑,草草将薛霸埋了。

圆通安葬好薛霸,天已将至半晌,散了村民,唯独留下结巴,说道:“一事不烦二主,我的肚子饿了,就到你家吃了,自然少不得你的饭钱”。结巴适才得了彩头,已知和尚出手阔绰,连连点头,当即引着圆通到了家中。

结巴是条光棍汉,却是个利索人,自己住着一间土砌的房子,堂上虽无妻,房里却收拾的规整。结巴安顿圆通歇脚,自己亲自下了厨,一阵锅铲撞击之声后,饭菜就端上了桌,圆通一看,尽是些素菜,半点儿荤腥没有,不悦道:“我说结巴,没肉没酒,这饭怎么吃”。结巴磕磕巴巴的费了半天劲,圆通才听明白,意思是说,不是我抠门,大师是出家人,想来断了五荤三厌,没敢上酒肉。圆通道:“酒肉不碍事,大师我修心不修口,喜荤厌素,快把酒肉尽数端上来”。结巴狐疑地看了看圆通,转身进了厨房,没过多久,端出来两盘腊肉、一坛子酒。

圆通饶有兴致地吃喝着,问道:“我说,结巴你叫什么名字?”。结巴尴尬的笑了笑,断断续续道:“我姓张,爹娘给我取名叫狗子,因为我说话磕巴,别人都管我叫结巴”。圆通道:“叫你结巴你不生气?”,结巴嘿嘿费劲儿地解释——不生气,比狗子好听。一句话把圆通逗乐了:“结巴比狗子好听?”。结巴说的费劲儿,索性又唱了起来:“好听,好听,狗子是畜生,结巴是人”。圆通不知如何答对,将碗中酒一饮而尽,看着结巴:“你不吃?”。结巴吞了口口水唱道:“你吃,你吃,剩下的给我”。圆通皱了皱眉,说道:“来,一块吃,吃剩饭,还他妈是狗”。结巴终于在圆通的劝说下拿起了碗筷,细细的品味着桌上的诸般美味,磕巴着称赞自己的手艺。圆通吃的差不多了,凑到结巴近前道:“你去给我办件事儿,我仍给你银子”。结巴是个财迷,一听有银子拿,立刻“嗯”了一声。圆通习惯性的四下看了看,这才低声交代,结巴虽听得胆战心惊,却连连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