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刺杀公主
作者:自轻的愚者      更新:2019-09-22 06:14      字数:3927

建国两百年来,图格林一直在推行文治,与南方的那些已经历经多个朝代更替的文明王国其实已经没有了多大差别。不过,在推行文治的同时,图格林人骨子里对武力的崇尚也丝毫没有退化,至今图格林依然保有角斗场,借角斗为王国挑选精壮武士。

这些武士的胜利者会在王都高嘉奥拉的大角斗场,在图格林王面前展开最后角逐。古拉佩斯本来也是个角斗士,虽然个子在普遍高大的图格林人中算偏矮,但是这样的体型在蒂米利蒂斯正是标准身高,于是,古拉佩斯被图格林招募,派遣到蒂米利蒂斯担任间谍细作。

古拉佩斯在四年前被俘,在地牢里呆了四年,直到昨晚被图格林人的卧底用换衣法救出。

在成为图格林的细作后,古拉佩斯就已经立下了决心要以死报国,他已经下定了在监牢里度过自己余生的打算,因为那座地牢极其坚固,根本没有逃生的希望。

让古拉佩斯没有想到的是,在过去了四年之后,祖国竟然还记得他。

虽然对他的救援是有偿的,但是,这正合自己的心意。与其像被营救的俘虏那样窝囊的回到故乡,不如撒血报国。即便这任务很危险,尽管自己能活着脱离这里的希望极尽渺茫,但是这都无关紧要,死士就应该有死士的样子。

古拉佩斯在旅舍的澡盆里泡了一整晚,换了好几大盆的水来洗刷身上的污垢,他把早已如树须一样的干枯头发剃了个精光,晚上稍稍吃了点东西。常年以来下肚的糟糕口粮,让古拉佩斯不敢敞开肚皮大吞各种肉类和乳酪等,否则很有可能因为消化不掉而大病一场,在明天还有重要任务的情况下,这种行为不异于自杀。

当第二天的早晨来临的时候,古拉佩斯从眷恋不已的被窝中爬起,打开窗户,让深秋的冷风吹在他已经瘦骨嶙峋的身上。这是一千多个日夜以来他见到的第一缕阳光,那种在淡淡的雾中升起的金华,比传说中矮人宝库里的金山更让他兴奋。

能死在晴空之下,这已经是他身为地牢囚徒,希望一点点熄灭之时所能祈求的最大宽容。

现在,自己不但能死在阳光之下,而且还能以光荣的、甚至永留史册的方式死去,这真是——太荣幸了。

古拉佩斯在房间里随便吃了些面包和牛奶泡玉米,然后准备出门。他换上崭新的内衣,外面穿上蒂米利蒂斯卫兵的服饰,这套有兜帽的罩衣大体为素白色,拼有清爽的淡蓝色,由银丝边条勾边,是蒂米利蒂斯高级军团领袖的随从、近卫才有资格穿着的服饰。在服饰之外,古拉佩斯还套上了近卫的铠甲,这些精锻铠甲的工艺上佳,不逊于图格林最为精锐的白银骑兵身上的铠甲,与普通士兵的锁子甲等甲胄更是有着质的区别。

古拉佩斯把铠甲穿戴齐整之后,避开所有人的视线,钻进了后巷。

格诺莉亚今天要在公众面前亮相,庆祝击退图格林人对北方长达两年的围攻。

这就是机会了。那些提早进入街道、三步(注)一人的森严军队,不是为了摆出来好看的。

那些手持长矛,圆盾里插着短剑的士兵表情严肃,仿佛所站的不是安宁的王国纵深城镇的街道,而是热砂尘嚣的战场。

古拉佩斯身体有些发抖,他不否认自己有些战栗,但是他嘴角又切实的露出了欣慰的微笑,因为这样的规格,恰恰印证了那个人的说法。

那个人的命令是:制造混乱,寻机刺杀蒂米利蒂斯唯一的王位继承人、昏庸的蒂米利蒂斯王国唯一的希望,格诺莉亚。

这样严谨的保护,不正是因为,有人已经觉察到了格诺莉亚的重要性,所以才严密布防的吗?

如果能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举成功,那自己的名字就会永久被刻印在东洲的史书之上。

要突破这些卫兵的把守不是容易的事,必须要找个办法才行。

古拉佩斯藏身在巷子中,他穿着近卫的衣衫出现在街道上,恐怕会引起注意,他也没想过穿着套衣服混到离格诺莉亚太近的地方,因为那些近卫彼此都相当熟悉,遇到自己这样的人,恐怕立刻就会有所警惕。

古拉佩斯穿着这身盔甲,是为了能在进行刺杀的时候能让自己更进一步,不管是为了混淆视听还是为了防住任何可能阻挠自己的攻击。他爬到了波尔蒂堡大街旁的屋顶上,在屋顶上小心翼翼的移动,既要小心街上的士兵,也要小心被高地上的城堡瞭望岗给发现,这个时间点比较敏感,全城都盯得很紧,必须要小心谨慎。

古拉佩斯在背向波尔蒂城堡的屋顶上蹲着,抱着蒂米利蒂斯人的佩剑。

这个刺客不停的回忆自己多年未实施的攻击技术,他没有第二次机会,没有失误的冗余,必须一击成功。

虽然目标只是一个小女孩,这不能引起古拉佩斯的同情,只是让他觉得庆幸:刺杀一个由十个人守护的小孩,比刺杀一个只有一两个护卫的士兵要简单得多,刺杀对象自身的强弱才是刺杀成败的关键。

古拉佩斯不会去想自己的行为会造成什么样的惨状,那会让自己手软,他更不会去想象自己死后的世界,那会让自己轻敌,他只需要做一件事——用最快的速度重创蒂米利蒂斯王储,其他都无需多虑,这就是刺客。

刺客真正了不起的地方不是他们技艺多么超群,而是因为他们有时候办事一根筋,不为其余因素所累。有的刺客会因为按捺不住内心中的悸动,被对亲人的思念、对生死的恐惧所击溃,最终放弃机会。

如布吕萨内斯所说的那样,古拉佩斯的确是个优秀的刺客,他在牢里的时候的确也曾困苦和悲伤过,但是现在他只有一心完成刺杀的矜持。

等到约莫中午时分,通往大广场的街道上已经聚集大量的民众,他们从街巷的各个角落走出,聚集到街道上来。城堡上的门才终于打开,里面的人也才终于出来了。

在最前面的是一支由五十名骑兵组成的部队,在这之后,就是一辆四轮马车,马车上坐着的毫无疑问就是格诺莉亚,她坐在没有顶盖的马车上,马车后站着两个体格健壮的卫兵,他们都是守卫王国王室或者要员的近卫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

罗斯卡帕斯骑着马在格诺莉亚的马车后面走,没戴头盔,披着蓝色的披风,尽享这些受他保护的人们的欢呼。罗斯卡帕斯尽量装作平静的样子,但是他现在内心颇为紧张,他害怕不知哪里来一发暗箭,格诺莉亚就升天了。

如果女儿的死能唤起蒂米利蒂斯王的良知,那也不错啊,可是……那是不是也太没人性了点?

就在罗斯卡帕斯为此而担心的时候,突然从角落里飞出一块碎石,打在了马车的一匹牵马的眼睛上,这匹马当时就狂啸一声,抬起了前蹄,带着被惊吓到的同伴,拖着马车上的马夫、格诺莉亚以及两个近卫军突然就冲了出去。

马车在差点撞进前方的骑兵方阵的时候,强扭马头,拐进右侧路口,路口围观的人被吓得狼狈逃窜,勉强让出个道口把马车放了过去。

偷袭得手的古拉佩斯迈开步子在房顶上狂奔,追逐受惊的马车。

罗斯卡帕斯当时脸色都吓白了,他下令所有的骑兵都追出去,一定要在出事之前把把格诺莉亚救回来。

失控的马车十分狂暴,没有在道路中央奔跑,而是擦着街道旁的房屋前进,木轮轮轴擦撞在墙上,把车里的人像抛簸箕里的豆子一样甩动,两个近卫军的士兵因为身上穿着厚重的铠甲,就像抱着重物从高处摔下一样摔下车去,顿时摔成重伤。而格诺莉亚害怕得甚至没哭出声来,就从车上甩了出去,就像被人扔出一样向墙壁撞去。

就在格诺莉亚意识到这可能是自己生命终结之时的时候,另一个与她一样被甩出车外的人,一把凌空将她揽住,然后双腿一屈,在墙上一蹲,把巨大的冲力化解掉了。然后,这个人很快的调整姿态,双腿落地,本以为自己要被“肝脑涂地”的糊到墙上的格诺莉亚,已经被这个“马夫”稳稳的抱在身前了。

古拉佩斯从十来尺高的房顶上跃下,连带身上沉重的盔甲一起,像坠落的秤砣一样摔进街边的香料铺里,用香料铺的摊位作为落地的缓冲。

当古拉佩斯从大乱的香料铺里拔剑冲出的时候,身上像夹杂着沙尘一样卷积着喷香、辛辣和各种古怪味道的香粉。

罗斯卡帕斯他们已经赶到,但古拉佩斯和格诺莉亚之间已经不过两步的距离,格诺莉亚甚至已经看到了古拉佩斯眼睛中自己的倒影。

格诺莉亚没有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是一个“刺客”,她还在迷惑为什么蒂米利蒂斯的士兵会拔剑向自己冲过来。

罗斯卡帕斯的战马已经以最快速度向刺客古拉佩斯奔去,但是依然鞭长莫及。

就在这时,那个马夫把格诺莉亚藏到了自己身后,然后猛的抬起自己大檐遮阳帽下的脸庞。

古拉佩斯在与“马夫”双目相对的瞬间,仿佛血液凝固了一般。

他没有停止冲刺的脚步,刺杀也仍未结束,但是行动已经失败了。

那张脸庞,属于在昨日傍晚时分将自己从地牢里放出来的那个人,那双眼睛中让人战栗的笑意,仿佛是以嘲讽的口吻在告诉自己:你辛苦了,请就此退场吧。

下一秒,亚罗音以惊人的速度抬腿一扫,那看起来比街上的普通青年粗不了多少的腿如同大斧一般伐在古拉佩斯这棵枯木上。

一刹那的困顿让古拉佩斯付出了高昂的代价,他飞出去几步远,身上香辛料的粉末像扬尘一样沿着他飞出去的路线,飘在干净的石板街道上。

骑兵们翻身下马,拔出佩剑,验看古拉佩斯的情况。

罗斯卡帕斯勒住马头,惊讶的看着一直被他认为是个文人的“马夫”亚罗音,亚罗音依然像墙壁一样挡在格诺莉亚身前。罗斯卡帕斯急忙翻身下马,向亚罗音身后一脸懵懂的格诺莉亚请罪。

一个骑兵蹲下身子看了看之后,回到罗斯卡帕斯马前报告:“刺客颈部已断,无药可救了。”

罗斯卡帕斯命令说:“把尸体抬走。”

“遵命。”

格诺莉亚愣在了“马夫”亚罗音的身后,她的手紧紧的攥着亚罗音的衣角。

亚罗音轻轻的拍拍身后格诺莉亚的肩膀,就像用翅膀荫庇幼雏的成鸟。

“没事了。都过去了。”亚罗音没有像个人臣一样,保持与格诺莉亚的距离。

格诺莉亚一开始并没有哭,在听到亚罗音的话后,她灰暗而呆滞的目光慢慢抬起,望着身材并不高大的亚罗音,鼻子一酸,眼泪彻底溃堤。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那种感觉既不是因为恐惧,也不是因为疼痛和悲伤。

或许,是因为在那么久的憋屈之后,终于有了一个能哭出来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