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酒馆夜会
作者:鸿道钧天      更新:2019-09-22 18:06      字数:5940

“这位客官,小店要打烊了,您看您是不是明天再来?”店小二为难地看着还在那喝酒的年轻人说道,现在已经过了子时,别人都已经回屋睡觉休息了,这个年轻人却还在酒馆里面慢悠悠地喝着酒。

算上今天,这个年轻人已经坐在这张桌子旁喝了七天的酒了。每天酒馆刚开门,便自顾自地走进店里,坐在相同的座位,叫上十斤陈酿,五斤酱牛肉,从早上一直吃到酒馆打烊,第二天还是如此。然而这个座位却并不是什么雅座,因为就在酒馆的一楼,一张靠着窗的桌子,是外面的吵闹声能听得最清楚的座位。不过这个位置,也是能看清店里全貌,特别是酒馆柜台看得最清楚的位置。不过这个细节,被年轻人隐藏的很好,因为他从来都不会正眼去注视柜台的位置。这七天来年轻人都是一个人,除了每天早上向店小二点菜的时候说过几句话外,这一天几乎从不说话。

正在店小二胡思乱想之际,这个年轻人却开口说话了:“可否,将你们的掌柜的请来说说话?”

店小二惊讶的看着眼前的少年,这句话可是除了早上点菜之外,和他说过的第一句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居然愣在了那里,习惯性地又问了一句:“啊?客官您说什么?”

少年无奈地又重复一遍:“请你们的掌柜过来说说话。”

“哦!哦!您稍等,您稍等,我这就去请我们家掌柜的。”说着一溜烟地跑到后院去请掌柜的去了。现在已是子时,早就到了打烊的时候,只有店小二还在店里收拾,掌柜的早已经到后院去休息了。

半盏茶的时间,掌柜的笑声便从门外传来,“哈哈,这位客官,不知道找我有什么事?”说着,一个穿着长衫的中年男子,抱着拳从门外走了进来,一副江湖人的做派。

年轻人笑了一笑,却并未答话,只是伸手指着桌子对面的位置,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掌柜的坐下来。

年轻人待得掌柜的坐稳之后,取了一只酒碗,摆在掌柜的面前,倒了一碗酒后,说道:“掌柜的可是江湖中人,方才掌柜的说话之时,在下便感到一股江湖豪气充然于胸。”

店掌柜看见年轻人为自己倒完酒,倒也没有太多的客气,笑着端起酒碗,向年轻人示意了一下,便一仰头喝了个干净,放下酒碗之后,闭着眼睛细细品味了一阵后说道:“哪里,哪里,我只是一个开酒馆的,一个做小买卖的生意人,可不是什么江湖人。只不过我在这里开酒馆也已有近二十年,算是见过一些江湖中人,常和那些豪气云干的侠士们喝过酒,聊过天,可能是被他们的豪气感染的吧。”

年轻人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店掌柜,片刻之后,突然笑了起来,说道:“掌柜店里的酒不错,喝起来很香,酱牛肉做的也很好吃。”说着,又给自己和店掌柜各倒了一碗酒,端起来看着店掌柜,又说道:“在下敬掌柜的一杯。”

店掌柜一时之间拿不准眼前这个年轻人究竟要做什么,也只好端起酒碗和对面的年轻人碰了一下,仰头喝干了碗里的酒。开店二十年来,店掌柜也是见了无数的人,阅人无数虽然说不上,但也知道这碗酒后,对面的年轻人应该是要说正经事情了,当下便不再说话,静静地看着年轻人,等待着他说出找自己的目的。

然而年轻人并没有急着说话,又为自己和店掌柜倒了一碗酒,慢慢地喝着,完全没有说话的意思,看样子更像是在故意试探店掌柜的耐性。

店掌柜的也算是个人物,看见对面的年轻人没有说话的意思,心中大概也猜出来,眼前的少年很可能没那么简单,找自己来也许并不是只是为了喝酒,肯定还有别的事情。突然,店掌柜脑中灵光一闪。

“难道是二十年前?莫不会……”

在二十年前,店掌柜还没有在这里开这家酒馆之前,也的确做过很多事情,但是自己早已改名换姓,远走他乡跑到这里来开了这家酒馆。二十年的事情早已物是人非,能记得的又能有几个人呢?

店掌柜端起酒碗,默默地喝了一口酒,掩饰心中的震惊,想道:“不管是否是那些陈年旧事,我又怎么会在你一个小辈面前露怯,且看你有什么话要说”。店掌柜放下酒碗,亦是不说话,静静地等着眼前的年轻人说话。

一时间气氛有些诡异,两个人都静静地做着不说话,酒馆里面也安静之极,店小二看着眼前这诡异的场景,心底生怯,早已溜之大吉。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还是年轻人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慢悠悠地说道:“不知掌柜的还能否记得住二十年前的事情?”

店掌柜心底一惊,随即便也释然,无论躲得多远,过得多久,该来的总还是会来,该还的也迟早要还。即便是过了二十年,躲到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远离江湖,却还是被找到了。

不过店掌柜也不是一个任人宰割的孬种,看着年轻人说道:“二十年前的事?那么久远,那么多事情,不知小兄弟指的是哪一件?”

“掌柜的不会是忘记了吧,你可还记得二十年前有什么事情忘记了做?”少年依然不为所动,自顾自地喝着酒。

店掌柜心下了然,但是却还装糊涂地问道:“何事未做?”

终于,少年慢慢地抬起了头,看着店掌柜,慢悠悠地从衣袋中取出一块玉牌,轻轻放在桌子上。

这块玉牌有半个巴掌大小,通体翠绿,周围刻着龙腾祥云,中间刻着“路人”二字。

店掌柜看到这块玉牌之后,眼神中露出了一丝惊异,却也确认无误,知道当年的事情现在也到了结束的时候。叹了口气道:“该来的总还是会来的。说吧,要我到何处去,以何种死法?”

这回少年却笑了,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说道:“不管是江湖中,还是在‘路人’里,无所不知的黑月,却会问出这种问题。难道你忘了路人是怎么惩罚叛逃者了么?”

“我又岂会不知,门内对叛逃者的惩罚最是严厉。被抓回来的,还没有人能活着的。”

然而,少年却转移了话题,仰着头看着这酒楼,问道:“你怎么会突然消失了,还跑到这里来开起了酒楼,做起了生意?”

店掌柜黑月却是嘿嘿一笑,淡然道:“看来你也已经知道我是谁了。不过你可能不会知道,如果一个人知道的太多,看见的太深,就会觉得这个江湖原来是这么的黑暗,人心是那么的险恶,曾经为之奋斗的理想,在金钱、利益和权力面前,统统都不值得一提,曾经的兄弟现在却反目成了仇敌。知道的越多,反而对这个江湖越是厌倦。本以为黑月即便无光,但是在这世界上每个角落的人也都能看见,现在看来,人人都关注着眼前的利益,又有谁会抬头去看那与自己无关的月亮?”

少年抬头看了看屋顶,目光仿佛想要穿过瓦片看一看头上的月亮一样,默默地凝视了良久。黑月也没有说话,站起来走到柜台处,从柜台后面拿起一坛酒,又回到了少年面前的桌子边坐了下来。少年慢慢地转过头,看着黑月做着这些,也没有说话。黑月在自己面前摆了一个酒杯,慢慢地倒了一杯酒,然后把酒坛推给了面前的少年,“今天这顿酒我请你,也不知道今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喝酒,这是我珍藏女儿红,是我在人家的婚礼上讨来的,好说歹说也才给我了半坛,在我这里也存了八年有余,今天既然你来了,我想也没有再存下去的必要了,不如我们今天就喝光它,你看如何?”酒坛的封泥被拍开之后,整个屋子瞬间就充满了浓郁的酒香,闻着这酒香便知存放的年头就不下二十年。

少年接过推来的酒坛,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端起杯子放在鼻前闻了闻,由衷地赞道:“好酒!”他抬起头来笑看着黑月:“这酒你就这么送人了,不会觉得可惜?”

“呵呵,将死之人,什么都是身外之物,太珍惜只会执念太深,我可不想死后变成一个厉鬼。”黑月慢悠悠地喝着酒,悠然道。

“哈哈,有趣!有趣!有趣!可是你怎么知道你今天就会死?我有说过我来杀你的么?也许今天会有人死去,但是却不一定会是你!”说着,少年从背后拔出了一柄短剑放在桌上,“想必你知道这柄短剑是用来做什么的。它上面会刻有一个人的名字,而且会同时发出三柄相同的剑,它们的使命就是带着这柄剑上刻着的名字的人回到总舵。”

“当然方式是可以选的,第一种还比较好一点,被记名的人可以跟着持剑之人一同回到总舵,接受总舵的惩罚;第二种就相当残忍了,那就是持剑之人带着被记名之人的项上人头回总舵。前一种还有生还的可能,后一种就显而易见了,能死个痛快已是谢天谢地了。”黑月补充道。

“所以,我希望你能跟我回去。因为我知道你,所以我不希望你就这样死了,回去还有生还的希望,只要还活着,以后就会有无限种可能。”少年看出了黑月的赴死之心,微微有些动容,最终说出了自己来此地的本意。

“不必了,回去依然是死。天机堂的张莽张大哥,执法堂的李开鸿李大哥,地煞堂的刘平刘贤弟,还有郑悔、王天兆、肖梓鸾、薛四道,几十个兄弟跟着总舵主一起打天下,除了那些战死的,最终也只剩下我们这几个兄弟。”黑月抬头看着眼前的少年,幽幽地说道:“看到我们这群兄弟的下场了么?就因为总舵主害怕我们抢了他位置,短短两年时间,一个个都被他用卑鄙的手段害死,现在也就只剩下一个憨傻的薛四道,也被砍断了手筋脚筋,成了一个废人。我若是再不离开,我也只能去陪我那些死去的兄弟了。我不怕死,也不惜命,只是,我不想死的这么窝囊!”黑月看了看桌上的酒,推开杯子又倒了一碗,抬手仰头,整碗酒一饮而尽。默默地放下酒碗,抬头时眼中却已闪着水光。“他就从来都没有想过,当初我们奉他为大哥,便是佩服他的为人,为他卖命亦是心甘情愿,又怎么会去跟他争这个位置。我们这些兄弟又有哪个会有这样的野心!他却这样看待我们兄弟,真是令人失望。”说完,又倒了一碗酒仰头喝下。

少年沉默了,看着他许久才道:“想必现在的你对门主已经没有当年的情谊了吧。是啊,人总是会变得,更何况他在这个位置上坐了那么久,权利和金钱总会使人的心变得越来越黑,可以黑到卖友求荣,六亲不认。”

“那也不然,这么多年……”黑月沉默了,“还是说正事吧,你若着急,今天便可取了我的项上人头回去复命,若是不急,请容我三天时间,我去安排一下后事,三日之后,城外土地庙,我会亲自奉上我的项上人头。但也请不要再劝说我回去,那一众兄弟死后,便已没有我留恋之事。”说完之后,黑月便只顾喝酒,不再说话。

“对于路人,难道你就一点感情都没有么?”少年眯着双眼,看着黑月说道,“想当初,你可是天机堂的堂主,没有什么情报是你查不到的。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你黑月都是天机堂的神话。你若回去,天机堂说不定还是你的,你就不再考虑一下?”

“往事已矣,又何必再提。感情又怎样,再深的感情也抵不过一颗猜疑的心,心早已凉透,回去也无意义。再说我已不是当年的那个黑月,那时的黑月就像天上的月亮,无处不在,即便是阴暗的角落,他依然可以穿透。现在的我就只是一个酒馆的老板,早已不再过问江湖中事,有哪里会再有当年的手段。而且我早已忘了自己,记不起那么多以前的事情了。”

“段辛!黑月段辛,江湖人称九转定乾坤的九转子母刀的段辛,如今竟然落魄到这幅田地,二十年间早已在江湖中除名,要不是栾雄那个小人提起,估计总舵主都已经忘了还有你这个曾经一起打天下的兄弟。”

“栾雄?这又是何人?”黑月,也是段辛,一脸疑惑的看着面前的年轻人。

“栾雄,十年前进入路人,一路耍着手段,阴奉阳违,居然也让他坐上了堂主的位置。不过他的野心却并不止于堂主,他正在觊觎总舵主的位置。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发现了你这条漏网之鱼,担心有朝一日你回来,那他的地位就要受到威胁,更有可能连那总舵主的位置都要拱手让人。所以他便在总舵主耳边进献谗言,本来已经打算放过你的总舵主不知被这个小人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在二十年后,向你发出了格杀令!”年轻人看着段辛,又看了看桌子上的短剑,说道:“此剑本来最多也不过三柄,但是这次,总舵一共发出了三十柄,派出了三十人,在全国各地寻找,见到之后,不管你是否愿意回总舵,都就地格杀,提头复命。”年轻人说完,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显然也是恨极了这个叫栾雄的小人。

“那大哥他……?”段辛默然地笑了一下,便不再说话,自顾自地喝起酒来。看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便当年那么对待他们这些兄弟,这个大哥,段辛也还是认的。

“总舵主现今也已年近古稀,早已没有了当年的雄心壮志,更何况因为旧伤,加上积劳成疾,怕是熬不过耄耋之年。”年轻人一脸黯然地说道,举起酒碗,狠狠地喝了一大口。

“哎……”段辛长叹一声,呼出心中抑郁之气,幽幽说道:“人总有一死,八十岁依然是赚了,何必如此惆怅!”

“嘿嘿,难道你就没有觉得你若果现在回去,说不定还有机会?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抓得住,很可能就从此万人之上,你不可能不考虑吧?”年轻人邪笑着说道,抬眼看着段辛,慢慢地将喝完的酒碗放到桌子上,手指沿着酒碗的边沿慢慢地划着。

“虽然我们只是见过一面,喝过几碗酒,话也没说多少,但是我知道你不是这种趁人之危的人。”段辛说完站了起来,慢慢地向内堂走去,头也不回地说道:“这顿酒算我请你,小店已打烊,慢走不送。”

“不要忘记,三天之后,城外土地庙见。”说完,年轻人也站了起来,走出了酒馆。

看见那个年轻人走出了酒馆,店小二连忙跑到门前,在装门板之前习惯性的向外看了一眼,但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头斑斓猛虎,那凶厉的眼神吓得店小二一个激灵,把头缩回了店里,愣了片刻才想起来,这里是镇上又怎么会有老虎?想着,又慢慢地把头伸出了店外,然而这次却什么都没看见,想来可能是看花了眼。“看来最近晚上没睡好,看东西都看不清楚”,说着将门板上完,进去收拾桌子。

随着“空!空!空!”的敲门声,一阵店小二的鬼叫声从外面出来:“老板!老板!不好了,闹鬼了!闹鬼了啊,老板!快出来呀,老板!”老板段辛在屋子里面刚坐下,便听见店小二的叫喊声,想了片刻,才慢慢的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门前,伸手抓住门把手猛地将门拉开。这个倒霉的店小二又被吓了一跳,因为原来那个满脸和善的老板,现在看他的眼神却是异常的犀利,完全没了以前商人的样子。

呆了一呆之后,店小二才连忙说道:“掌柜的,快去前厅看一下,刚才那个年轻人坐的桌子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情,你快去看看吧。”

段辛看着店小二慌张的样子,满眼疑惑地向前厅走去,映入眼帘的和平常没什么两个,刚想转回头骂一骂这个多事的店小二,却见他跑到那张桌子前,指着那个酒碗,对着段辛说道:“老板您看,这个酒碗已经被嵌到桌子里面了,而且桌子也被钉入到地下半寸多深,还有,还有!还有这椅子,钉入地下已经超过一寸多了!”

段辛走过去,提了提酒碗搬了搬桌子,随后右脚猛地一台狠狠地跺向地面,只听一声闷响,桌子和椅子便从地上弹了起来,段辛伸出右手接住了酒碗,拿到眼前不住地翻看,随后又将碗放到桌子上用手用力下压。却听见“啪”的一声,酒碗碎成了两半。想到刚才年轻人划着酒碗的样子,很可能是一个内家高手。

“没想到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修为。”段辛暗自嘀咕了一句,随后对店小二说道:“今天的事情不许对任何人说起,不然以后你就别再这里做了。还有今天晚上不要再来找我。”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到后堂,只留下满脸苦相的店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