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

“这是你妻子？”墨影开口问道。

“她叫子婵，是和我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叶秋原没有回答墨影的问话，而是望着坛子内那早已没有了生气的人头，喃喃自语的说道。

“子婵是这世间最温柔，贤淑的女人，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那样轻松、快乐。”叶秋原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轻轻的说着。

“大人！他是不是疯了？”暮浪不知什么时候从屋内出来，走到了墨影身旁说道。

“里面什么情况？”墨影没理会他的话，随口问道。

“大人！里面有十九口棺材，每口棺材内都有几十颗人头，看样子，晔潞城里的人都在那儿了。”暮浪说完，朝着停放着那十几口棺材的屋内望了一眼。

墨影听完，微微皱了一下眉，转过身朝着地上的叶秋原问道：“我没猜错的话，这些就是你三万兵士的粮食吧！”墨影说到粮食两个字时，故意把字咬的很重。

叶秋原听墨影这样一问，身体不由得猛烈的颤抖起来，这些天发生的那一幕幕再次浮现在他的眼前……“将军！伙房里最后的一点儿面粉也已经吃完了，恐怕今晚全军都要断粮了。”伙夫长站在一旁小声的说道。

这已经是祁军火烧军粮库的第三天了，这两天如果不是靠那些“米肉包子”，恐怕这三万兵士早就断粮了。事到如今，为了死守晔潞城，等待援军到来，叶秋原不得不做出这样一个决定。

“你先下去吧，今天晚饭前会有办法的。”叶秋原说完便将伙夫长打发了出去。

“孙副将，刚刚伙夫长的话你也听到了，你这就去办吧！”叶秋原靠坐在椅子上，双手用力的揉着太阳穴，神情疲倦的说道。

“是！属下这就去！”说完，转身出了帐外。

晔潞城内孙副将带着一队人马来到城内，贴出一张告示，但凡晔潞城内年满十六周岁的女子即刻起必须前往军营内帮忙，违令者杀无赦！此告示一出，不到两个时辰，晔潞城内下至二八女子，上至古稀之年的老人都被孙副将收下的兵士带到了城西义庄附近。众人见自己被带到了义庄，有几个胆小的站在原地不肯再往前走，而孙副将见状冲着手下的兵士递了一个颜色。

刚刚那几个不肯走路的女子，在一阵惊呼声中便倒在了血泊中。其他人见状，尖叫着四散逃开，而那天在晔潞城门前发生的一幕又再次在这里上演了。

四散逃开的女子被众人围在中间，就像是案板上的肉一般，只得任人宰割。

在孙副将的带领下，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面无表情的盯着眼前惊恐逃命的女子，只见手起刀落间，刚刚还活生生的人，此刻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不出半柱香的功夫，几百名女子便命殒于此。一阵寒风吹过，望着遍地死尸，孙副将只说了句：“动手！”便头也不回的跨上马朝不远处的义庄奔去。

就这样，天黑前，一车车尸体被拉到了伙夫长这里，在李副将的交代下，这些死尸被肢解干净，头颅砍下来放进棺材内，四肢和剔净肉的骨架则被拉到义庄后面先前挖好的大坑内填埋了起来。

有了上次的经验，伙夫长手下的那几个新兵虽然面色不大好看，倒也没再像上次那样呕吐不止。这些“米肉”被简单的腌制后便由两名兵士用木盆盛着，抬到了旁边生好的火堆旁，用木签一坨坨串好后架在火堆上烤着。不多时，冒着香气吱吱作响的烤肉便烤好，用车拉到了营中分给众将士食用。

这一夜就这样过去了，那些剩下未吃完的肉块则留到了下一顿。

每当军中面临断粮危机的时候，孙副将总会出现在城中的各个角落，负责提供“粮食”给伙夫长。就这样，时间一天天过去，而晔潞城中除了不到三万名兵士外，几乎没有其他活人！对于城内的将领来说，每天吃着的所谓“米肉”已经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为了坚守到援军到来的那一天，牺牲一半人来换取另一半人的生存，也不是不可以的。只是，没有人知道援军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来。已经过去六天了，如果真的有援军，恐怕这个时候也应该到了！

城外的祁军既不攻城，也不退兵，就是那样死死的围在晔潞城外，就像是守在陷井旁的猎人一般，眼看着挂在尖刺上的猎物拼命挣扎，直到最后在哀鸣中死去。

将军府推开房门，叶秋原走进了黑漆漆的房间。在黑暗中站了片刻，直到眼睛适应了黑暗，慢慢看清了房内的情形。床榻上，一团黑影一动不动的蜷缩在那里，如果不是那熟悉的身形，恐怕就连叶秋原也认不出那是谁。只见他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绕到那团黑影的侧边，一边靠上去一边柔声的说道：“子婵，我是夫君！不要怕，我来看你了！”

“夫君？那是什么？”床榻上的子婵痴痴呆呆的说着。

“子婵……”叶秋原坐到床榻上轻轻揽住了她。

今天的子婵格外安静，任由他抱着自己，而没有大喊大叫。自从那日从周通的灵堂上回来后，子婵整个人都变得痴痴傻傻的，嘴里念叨着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总是自言自语的身旁的“空气”说这话。叶秋原最初以为她是伤心过度，谁知道请来郎中后，郎中的一席话让他顿觉掉入冰窟般。

“将军，夫人这是得了失心疯了，怕是很难再像从前那样了。”

送走郎中后，叶秋原抱着疯疯癫癫的子婵，坐了一个晚上。

那一晚，子婵一会儿尖叫，一会儿大哭大闹，一会儿又发出渗人的笑声，整整折腾了一夜。自从那夜过后，她就再有没有踏出过这个房门半步。

“子婵，今天你很乖！”叶秋原轻轻的抚摸着子婵凌乱的长发，柔声的说道。

“乖，宝宝乖……宝宝乖……”在他怀中的子婵双手空空的揽在胸前，好像抱着个婴孩儿似的，喃喃的说道。

看着她的样子，他的心中传来阵阵刺痛，就像是有人拿着一把立锥在刺他的心一样，痛的他喘不过气来。

“子婵，明天我将下令打开城门，即便是全军覆没晔潞城也要开门迎此一战。我不愿意看到你被人凌辱致死，所以，今晚就让我送你上路吧。”叶秋原说完，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对准子婵的心口用力的刺了下去。

看着子婵渐渐涣散迷离的眼神，叶秋原眼中的泪水再也不可抑制的夺眶而出。抱着她渐渐冰冷的身体，他轻声的在她耳畔柔声的说道：“子婵，今生，叶秋原欠你的，来生一定会加倍偿还给你！子婵，你一定要等着我，不要急着喝那碗孟婆汤，一定要等着我。三生石前我亲口许你来世

第二天一早，叶秋原将一具没有头的女尸带到了义庄，交给了伙夫长。然后头也不回的捧着一个坛子来到了存放晔潞城全城男女首级的那间黑屋内，恋恋不舍的摩挲着冰冷的坛子，最后，找了个干净的角落将它放在那里，转身离去……“大人！他……”暮浪指着地上低着头一动不动的叶秋原说道。

“厚葬吧，连同他的妻子！”说完，墨影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晔潞城在断粮的第七日，终于走到了油尽灯枯的最后一步。面对七万祁军的围攻，三万晔潞城守将无一人临阵退缩，最终，全部战死沙场，保留了作为军人的尊严。晔潞城守城将军叶秋原，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最后一刻，赢得了对手的尊重，虽死犹荣！

望着空荡荡的晔潞城，墨影脸上浮现出一抹嘲讽的笑意。

“七日，短短七日晔潞城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被灭城了，一个不留的全都死光了。”墨影心里暗自默念着。虽然最初的时候，他心中想着要让永陵人的血来祭奠死去的墨离大哥。可是，当他站迈进这空荡荡的晔潞城中的那一刻，他的心里并没有想象中的喜悦，反倒是有种说不出的阴郁充斥着他的胸口，压得他有些透不过气。

昌隆客栈踏进客栈的大门，空无一人的大厅里已经积了一层灰尘，看得出是多日无人打理过了。位于大厅正中间的火炉早已没了一丝温度，放眼环顾整个房间，越发显得有些苍凉。

“还愣着做什么，赶快上去收拾两间客房出来，剩下的人把这里打扫干净。大人今晚在这里歇息！”暮浪转过身对身后的几个兵士说道。

“是，卑职这就去办！”一个领头的兵士马上会意的上前说道。

不出半个时辰，大厅里已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先前冰冷的炉子内也已经燃起了熊熊烈火，整间屋子一下子变得暖和了许多。炉子上已经烧好了一壶热水，暮浪亲自端着面盆来到二楼敲开了墨影的房门，走了进去。

“大人，热水烧好了，您先擦把脸吧！”暮浪就面盆放在进门左手旁的盆架上，动作麻利的将打湿的帕子递到了坐在一旁的墨影手中说道。

墨影接过暮浪递过来的帕子，随意在脸上揩拭了一下，便将帕子随手放在桌上，看着站在一旁的暮浪说道：“暮浪，你说这场仗我们赢了么？”

暮浪有些诧异的望着墨影，不解的说道：“大人，这场仗我们不是赢了么，难道大人不这样认为么？”

“赢了？不过是赢了一座空城，不费一兵一卒，看似的确赢了。但是，叶秋原竟然能选择放弃整城人的性命和我们僵持到底，我也不得不佩服他的勇气。所以，对我来说，这场仗打到如今这个地步，我们输了！叶秋原赢了！”墨影说完，有些自嘲的扬了扬唇角。

“大人不辱使命，依然按照王爷的军令，做到了没让一只鸟飞出这晔潞城，在属下看来，大人赢了！”暮浪说完，将刚刚倒好的热茶递到了他的手上。

“那些守城兵士的尸骨怎么处理了？”墨剑低头吹了吹浮在面上的茶叶，头也不抬的问道。

“还在城外未做处置。”暮浪轻声答道。

“好好厚葬吧！”墨影抿了一口茶说道。

“是，属下这就去办！”说完，暮浪转身打开门朝门外走去。

“等一下！”墨影叫住了走出门外的暮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