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节

头顶的太阳被薄云缠绕着，透出淡淡的耀眼白光。

三骑轻骑由北门出城，径直朝着正北方向绝尘而去，马蹄踏过之处留在雪地上的是那新鲜的蹄印。三人之中，策马跑在最前面的正是身披墨紫色裘袍，脸上罩着半截青铜面罩的穆王。青铜面罩虽说遮住了他小半张脸，却仍旧难掩他妖豾的面容。

紧随其后的则是方才被穆王特赦搬离后院的墨剑。也许是前段时间听闻皓月离世的噩耗所致，不到半月的时间，墨剑的身形急剧消瘦，原本俊美的面庞也因少了血色而愈发显得苍白。骑着枣红色高头大马的他，虽目光直视前方，眼角余光却从未离开过身旁与之并驾齐驱，那个来自虎口军营的兵士。

那人早已觉察到身旁这个叫墨剑的男子的目光从未离开过自己身上，亦注意到，他虽看似一副全神贯注的模样，实则，只用单手攥着缰绳的他，另一只手却一刻也未曾离开过被他罩在裘袍下的那柄长剑。

若换做旁人被人这样防范着，心中只怕早就会有所不安，更别说对方曾是穆王身边有名的四大护卫之一的墨剑。那人似乎存心想要捉弄墨剑，原本策马跟在穆王身后的他，突然挥动手中的马鞭，照着身下的坐骑就是力道十足的一鞭子。

随着马鞭落下，身下马儿吃痛，放开蹄子发狂似的向前冲去。墨剑见状，攥着缰绳的手丝毫不敢放松，只得暂时松开握着剑柄的手，抽出挂在腰间的马鞭，照着自己身下的坐骑狠狠的抽了一鞭子。

这一鞭子抽得极重，身下的枣红马甚是吃痛，口中发出哀怨的嘶鸣声，猛地停下奔跑的身躯，高高扬起前蹄，险些将骑在马背上的墨剑摔下马去。墨剑双手握紧缰绳，身子仿若像是要被弹射出去一般，只听得耳畔生风，两旁景物飞速后退，眨眼间便已冲到了那人身旁，将他与穆王隔开。

墨剑侧目瞪着身旁一副没事儿人一样的兵士，考虑到穆王在场，他亦不愿多事，虽然心知方才是那人有意挑衅，终还是三缄其口，仅一抹愠色在他眼底匆匆闪过。

穆王虽早已觉察到两人刚刚的举动，见那人并无恶意，便也只做充耳不闻。眼下，他更多的精力全然放在虎口军营上，毕竟，此行无异于立身虎口，前途未卜。

那人见墨剑并未与自己为难，心中大感无趣。方才侧目偷瞄了他一眼，见其神情漠然的看着前方，丝毫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便也不再去招惹他。

一路上，穆王骑着马匹始终跑在最前面。墨剑则刻意与之保持着半个马身的距离，将他与那兵士隔开，上身仍旧一手攥握缰绳，一手暗藏于裘袍之下，时刻保持着戒备。唯有与墨剑几乎并驾齐驱的那人，一脸轻松的策马向前，不似他这般谨慎。

穆王此番前去虎口，亦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虽说有些冒险，却也刚好给他一个可以避开崔之谦的机会，若他所料不错，向来老谋深算的崔尚书，此时应该早就在虎口布好了天罗地网等着自己主动钻进去。

想到这里，他微扬着唇角，一抹耐人寻味的浅笑霎时出现在那罩着青铜面罩的脸庞上，却又如昙花般匆匆一现，很快便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既然得知前路未必太平，穆王一行虽策马向前，却也不似急着赶路，始终保持着不快不慢的速度朝着虎口方向奔去。

……

虎口军营外.斜坡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距虎口军营不足两里的斜坡上，抬首向前望去，已隐约可见虎口军营那十余丈高，用青砖砌成的城门。城头上，那面黑底，上面用金线绣着麒麟兽首徽标，此刻随风舞动着的，正是虎门军营独有的麒麟兽首旗。

天色尚早，倘若选在这个时候进城，难免不会成了别人的活靶子。穆王心中盘算着，索性翻身下马，把手中的缰绳交到一旁的兵士手中，自己则捡了处干净的地方，半靠在身后的斜坡上，悠闲的仰头望着头顶缓缓飘过的薄云。

墨剑见穆王放心的把缰绳交与那人手里，心中虽有不解，却并未开口。而是默默的把马牵到一旁的树下栓好，复又回到穆王身旁，抬眼向四下打量一周，直至确认周围没有威胁，这才原地坐下。

那兵士低头看了眼方才穆王交与自己手中的缰绳，再抬首望了望不远处席地而坐的两人，眼底仿似有什么一闪而过。

只见他把自己的坐骑与穆王的坐骑和墨剑方才骑着的那匹枣红马一并拴在了树下，而他则故意走到墨剑身旁座下，眼角余光瞥见他仍旧一脸戒备的将手伸进裘袍之内，眸中不由得透过一抹甚是得意的神采。

自三人从祁国王城出来，穆王始终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跟在他身后的这两人亦是如此。三人在这斜坡后面坐了差不多足有一炷香的时间，仰靠在斜坡上的穆王这才把目光从头顶缓缓飘过的行云中收回，慵懒的侧了个身，将目光投到一旁紧挨着墨剑而坐的兵士脸上。

“不好生待在狭关，偏要冒充崔之谦的来使，你就不怕本王动动手指，半路上解决了你么？”穆王说话间，眸底竟是透着少有的浅笑。

听闻穆王提到狭关，墨剑不由得重新打量起坐在自己身旁的这人。越是看得仔细，他心中便越是疑惑，任他在脑海里搜罗出不少熟悉的名字，却始终无法与眼前看似与普通兵士无样的男子对上号。尽管这人眉眼间隐约透出些许熟悉，奈何终究还是记不起究竟是在哪里见过。

“王爷英明！属下这点儿雕虫小技终究是瞒不过王爷慧眼！”只听那人说着，伸手竟是从脸上揭下一整张人皮面具下来。

“是你！”待看清身旁这个一路挑衅着自己耐性的家伙居然是墨影身旁的暮浪，墨剑惊诧得脱口而出。

暮浪并未急着与他说话，眼见身份被穆王识破，只得收起先前那副嘻哈模样，转而换上一脸严肃的表情，恭敬的朝着身旁慵懒无比的穆王拱手道：“情非得已，还望王爷饶恕属下冒犯之罪。”

“情非得已？本王看你似乎颇为享受，倘若没有将你拆穿，只怕你尚未打算主动以真面目相示，不是麽？”穆王似乎早就料到暮浪会这样为自己开脱，虽未怪罪他这一路上刻意隐瞒身份，然而，他这少有的戏谑语气，亦足以令其心底惴惴不安。

果然，原本以为身份被穆王拆穿，少不了遭来一番训斥，却不想，穆王非但没有训斥他，反倒用这样戏谑的语气和自己说话，一时间，真就让暮浪摸不着头脑。再一看，身旁被自己摆了一路的墨剑反倒是铁青着脸默不吭声，他自是猜到墨剑这会儿心中正恼着自己。

只听他嘿嘿一笑，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呈于穆王面前，见其从自己手里接过书信，这才故作神秘的将手背贴在唇前，尽量压低着声音，仿佛生怕有人躲在暗处偷听一般，轻声说道：“这是属下从这厮手中截获的，崔之谦那老狐狸早已在虎门设下陷阱，若是王爷贸然入城，只怕才到城门口就会被埋伏在城墙上的弓弩手射成筛子。”暮浪说着，颇为得意的晃了晃捏在手中的那张人皮面具。

“混账！你既已知道崔之谦在此设下埋伏，竟敢如此胆大妄为！若是王爷有何闪失，我第一个杀的便是你这没心没肺的蠢货！”

听闻崔之谦为引穆王来此，这会儿已在城墙上埋伏了弓弩手意在射杀穆王，墨剑气得一把揪住暮浪的衣领，苍白的脸上霎时间透出骇人的杀气。

暮浪深知墨剑对穆王忠心不二，自己亦何尝不是！此番，受命混杂在虎口军营内的他正是因为得知崔氏父子要对付穆王的阴谋，这才神鬼不觉的尾随着信使偷偷出了虎口军营，直到进了王城才寻得一僻静之处将其解决掉。而他自己则易容成那人模样，按照密函上的指示顺利入了皇宫，更是如愿见到了穆王。

因其得知皇宫乃至王城内遍布崔之谦的耳目，未免引人怀疑，他只得隐瞒身份，待找到时机再和穆王表露，却不想，穆王竟将其认了出来。

虽说自己未做解释便贸然将穆王带来此处有着一定的风险，然而，深知其脾性的暮浪尚在烟雨台的时候，便已确定穆王即便明知等着他的将是天罗地网，仍旧不会有所迟疑！更加不会退怯！

尽管崔氏父子早已在城中设下埋伏，若是一番乔装过后再由密道入城，崔之谦那老狐狸就算是想破脑袋，也绝想不到，他一心想要除掉的穆王，早就经由密道进了城！更何况，现在的虎门军营的确大有古怪，非穆王亲临证实不可！

“王爷若是再不开口，只怕属下就要被墨剑大哥活活掐死了。”

眼见墨剑恨不得将自己生吞活剥了的可怖模样，还有他揪着自己衣领的手似乎也没有松开的打算，被逼无奈的暮浪只得把头转向一旁的穆王，眼巴巴的望着他。

“是该让墨剑好好教训教训你，数月未见胆子倒是愈发大了。”穆王嘴上虽这样说，眼底却透着笑意，边说边朝墨剑微微抬了抬手。